听郑嫂应承了，三十几岁的男人笑得像个孩子。看九斤那个样子，江城不由得嘀咕了一句：“真难为郑嫂了，怎么就遇到你这个就认吃的了？豆包最麻烦了，做豆馅就要半天时间，我看郑嫂今天一下午别想休息了。”
“少爷，我跟着你到处乱跑，连口可口的吃食都不给，真是连踏雪都不如了。”九斤一脸委屈，居然贴着郑嫂半白的鬓角撒起娇来：“郑嫂您不会不给我口吃的吧，人家可真的是为了吃您做的饭菜才赶回来的。”
郑嫂被他逗得几乎笑弯了腰，这个一直跟着江城的九斤平时最为活泼，总能逗得大家笑出来。她推开他，满脸笑容的问江城：“少爷想吃什么？我去准备。”
江城看看九斤，竟然带着一丝笑容答道：“九斤吃什么，我就吃什么。”说完，他就上了楼。
九斤看看郑嫂，又看看坐在一边的几个手下，“少爷好像很高兴。”几个人纷纷点头，一个正脱外套的小声嘀咕出了事实：“杨先生来了之后，少爷即使板着脸，看起来都不是冷冰冰的了。”
郑嫂看着他们继续笑：“一个个说要吃点什么，晚饭包你们都吃得上。”
扔了他们在楼下热热闹闹，江城独自推开了房门，心心念念牵挂的人当然不在，但是却多了件新物件摆在墙边。他的房间一直就没什么摆设，添了一件东西自然马上就看了出来。
暗金的喇叭，乌木的机箱，崭新的留声机就在那里泛着柔和的光芒。拿起机箱边放着的黑胶唱片摆在机器上，摇动了几下手柄才将唱针接触上唱片清晰的纹理，有几分暗哑的轻缓乐曲就飘出了喇叭。
伴着乐音，江城将自己打理得清爽了，才睡了下去。这一觉全然无梦，也不知是因为身体上的疲倦，还是留声机中传出的乐音太过缠绵。
嘴唇上传来温暖柔软的触感，由浅入深，直吻得他浓浓的睡意都消散开去。他不用睁眼就知道坐在床边辗转着亲吻他的人是谁，直接伸出双臂圈住他的脖颈，只想更深切的体会他的温柔。许久之后，他气喘吁吁的靠在爱人的颈窝里，细细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颈上，终于听到他低低的笑了出来。“几天不见，你都变懒了，大白天的居然在睡觉。”
对杨雨辰的“指责”，江城全不在意，只是靠着他拼命呼吸着久违的气息。他显然是刚刚从军营回来，身上除了他特有的味道就是一丝并不难闻的汗气，闻着嗅着，江城莫名的就伸出舌尖，舔上了那散发着诱惑气味的皮肤。
杨雨辰苦笑着制止了江城肆虐的唇舌，“你不怕被送饭上来的人看到的话，我就不客气了。”说完，他成功的看到江城撑起身子，坐到了桌子边慢条斯理的整理短衫的袖口，看向他的眼神中有一丝明显的怨怼。
“怎么回来的这样快？”坐到他的对面，杨雨辰故意忽略掉江城的情绪问出这么一句，果然那双莹亮眸子里的情绪又浓了几分。
淡色的薄唇微微一抿，怄气似地没有回答。
杨雨辰笑了，隔着桌子就去脱江城的手套，一根根的把玩他的手指，“现在还是好好聊天吧。”
江城叹了口气，说道：“我只去了北平，根本没去浦东。”
“孙大帅不同意你的计划？”杨雨辰倒是一点不觉得意外。
“可能我的想法确实不够成熟，孙大帅只同意了开办戒毒所。”说起这个，江城虽然明白但却不能接受。
杨雨辰摸摸下巴，安慰道：“慢慢来吧，总归不会更坏了。”
“你完全不在意吗？如果放任不管，只怕没几年安稳日子过了。”
握着江城的手，杨雨辰一脸坦然：“孙大帅不会看着三省乱起来，这你完全不用担心。这里是孙大帅的根本，若是这里乱了，只怕安稳日子也就到头了。”
“安稳的日子本来就要到头了。”江城一脸无奈，“大帅说很快就要打仗了，要我这里加紧军队训练，只怕战事一起，我们会被派去啃最硬的骨头。”他不喜欢战争，可事到临其也没办法。“你怕吗？”杨雨辰手心里的温暖直传到了他的心里，他这句问话直说得满含情意。
杨雨辰眼中全是笑意，反问道：“你怕吗？”他的笑就是答案，而江城的答案他也从那对眸子里寻到了。“军队的事情，你放心好了。”
江城的眼光却飘向了留声机：“哪里弄到的好东西？”留声机在浦东倒还不算稀罕，但到了三省，还真是第一次见。早些年，寿萱也曾说过要给鸽子楼里添上一台，但那时候他心灰意懒，对所有的事情都不感兴趣。
“你也知道是好东西？”杨雨辰走到留声机边上，之前江城放在上边的唱片早就到了头，静静的停在唱针下。他把唱针挪到了唱片起始，乐声再次响起。“几个月前托了朋友，前几天才从北平运来的。”
江城也站起了身，走到杨雨辰身边，整个身子靠进他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杨雨辰也揽住了怀里的人儿，两个人相拥着随着轻缓的音乐而动，一时间都不再说话。
此时的感觉太过美好，江城闭了眼心中全是满足。原来幸福是如此简单，只要能够和这个人相拥，这就是天堂。
乐声里两人都有些恍惚，居然连房门被人推开都没有发觉。“你们……你们在干什么！”一声女人的尖叫打断了屋中的宁静，刚刚那片刻的温馨瞬间荡然无存。
寿萱站在房门口，看着江城靠在她上次见过的那个年轻军官的怀里，两个人脸上的情意是掩都掩不住的，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若不是有璧儿搀扶着，几乎就要晕倒在那里了。她的尖叫使得刚刚还紧贴着的两个人都愣住了，居然半晌都没想起分开。
先清醒过来的是杨雨辰，放开了江城向寿萱道：“寿夫人您好。”
寿萱靠着璧儿，一双眼紧盯着面前的年轻军官，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有话和江城说，你先出去。”语气生硬冰冷，全没有了上一次见面时候的亲热。
江城一听寿萱的语气，直怕杨雨辰多心，伸手就去拉他衣袖。杨雨辰见他一脸紧张，拍了拍他拉住衣袖的手，瞧他松了手才一笑出了房间。
寿萱见他走了，才对璧儿说：“你也出去，把门关好了，谁来都不许进。”
江城见了寿萱本来心中大乱，但被杨雨辰安抚的一拍，乱纷纷的脑子才开始清明。看着寿萱做到椅子里，他倒了杯凉茶递了过去：“姐姐怎么突然过来了？”
第 101 章
寿萱心中也不平静，接了茶盏的手居然微微发着抖，她两次想把茶水送到口边都没成功，最终“咚”地一声把茶盏顿在桌面上：“从北平回来，为什么不进家门？只送了点东西回去，难道我们就差这两件东西？”她脸色阴沉，几乎有些声色俱厉。
江城就站在她的对面，脸上从原本的几分苍白渐渐恢复过来，眼神平静，只是解释道：“火车上没休息好，所以就回来睡觉了。”
“睡觉？你刚刚那叫睡觉？”寿萱咬牙切齿，指着还在转动的留声机发狠：“你给我停了它，要不我就立刻把它丢出去。”刚刚江城他们两人拥抱着一幕仿若还在眼前，所以这音乐听来就格外的刺耳。
江城也不说什么，走过去把唱针移开，但却没将唱片卸下。他这一个动作做得很是缓慢，做完了也不转身，只是背对着寿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寿萱见他不回身，只道他心里有愧不好意思回头，心里的火气降了几分，说出话来也不那么激动了：“府里面不只我们几个记挂你，三小姐也常常问我，你什么时候带新奇好玩的东西回去。你今天那几个箱子一送进府，她就坐不住了，一直央告着让我请了你去给她演示新玩意儿。”孙亚楠如今也有十四岁了，虽说不是孙大帅心尖尖上的孩子，但比着才两岁多的四小姐若男还是强了几分的，而且这女孩子是卢氏精心带大的，脾气秉性都是最好的。寿萱既然猜到了丈夫的意图，自然想帮江城把位子坐实，最好的办法就是娶了三小姐。可她千算万算，却没想到江城居然和男人搂在一处。
对于寿萱提起三小姐孙亚男，江城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之前她的暗示已经令他猜到了几分，不过既然没有明说，他认为根本没有必要回应。现在听她如此说，不由得冷笑一声转过了身。
相识几年，寿萱从未听他发出过如此笑声，一呆之下，见他脸上笑容清冷，眼中居然有几分蔑视。她没想到江城居然会如此不将三小姐放在眼里，心里的火重升了几分。“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帅府的三小姐还辱没了你吗？”
被寿萱这样一说，江城倒是不笑了，正色说：“我是什么出身，怕只怕是辱没了帅府的小姐。”
寿萱没想到江城会如此说，她一向以为他心志高远，现在看来，只怕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臆想。面对他那一双纯净无垢的眸子，寿萱忽然就想起了数年前月下隔着树丛的初见，也是这样一双眸子，遥遥地望着明月，口中记挂的只是活着的艰难。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难道这些年他们都错了。
寿萱脸上神情变了几变，恼怒、嗔怪、追忆、心痛、迷惑、悲哀……种种种种，江城都看了个明白，知道今日的事情给她带来的震动太大，瞬息间让她接受根本没有可能。“姐姐，你累了，还是回帅府去吧。”语音柔和，再不似刚刚的冰冷。
看着眼前的青年，寿萱只是一阵阵的无力，若是能够时间倒流，她只愿今日不曾出过帅府，她只愿刚刚没有贸然的推开房门。她向江城伸出手去：“小江……”什么话哽在喉头，吐不出也咽不下。江城看到了她眼中的哀伤，为什么，自然不言而明。他一直看着坐在面前的美丽女人，最终慢慢的慢慢的走到她的身边跪了下去。“姐姐，你别难过。”
这一跪，终于跪出了寿萱满眶的泪水。曾几何时，他也为了她跪过，为了给她争取一个本来不可能得到的位置，如今他又为了她跪了下来，这一次只是希望她不要难过。抚着江城的肩头，她哽咽着小声求道：“你改了吧？好不好？今日我什么都没看到……好不好？”
江城能够感觉到压在肩上的双手的抖乱，可只能硬下心肠来把心里的话说个明白：“我知道姐姐是为我着想，但我身上发生的一切，姐姐你全都清楚。即使大帅不介意，我们也不该害了三小姐，三小姐家事人品相貌俱佳，当得起最好的人。”
寿萱也不是全无智计的蠢妇，流了半晌眼泪，心中慢慢宁定。她听江城提到过去，想想也觉得再谈无意，收了眼泪又平复了一下心情才抓了江城的手道：“二姐姐、六妹妹也有几个月没见你了，回去看看吧。还有上次我接了回去养病的韩小姐，如今也算大好了，你也该去探望一下。”她打定了主意，此时不做太多纠缠，但今后却有更多的时间去慢慢磨他，终究要把他磨得回转过来。
江城见她止了眼泪，也不再提别事，也就点头应允：“过几日闲了，我回去陪姐姐们打两圈牌。是非大叔说，让我好好的输几把给你们。”
听江城转述是非的言语，寿萱被逗得露出了几分颜色：“几十岁的人了，一直没个正行。”不过她对江城承诺的时间并不满意：“过几日不行，你明日来陪我们玩上一整日才行，记得带足了钱。”
江城见她已恢复了过来，也不愿再违拗她的意思，点头应允下来：“明日我一早就去。”
见他答应下来，寿萱才放下心来，“我让厨房备着你爱吃的东西，早些来，也好多孝敬我们姐妹几个点零用钱。”
送走了寿萱，江城就靠着楼门口的木柱盯着车来车往发呆。他和杨雨辰可以不在意一两个人的眼光，但是他们能够无视所有人的不理解吗？人真的很奇怪，有钱有权的人更奇怪，可以豢养男宠，但是却不能理解最真诚的爱恋。看现在的情势，寿萱必然不会罢休，只是不知道她会采用何种手段。不过，寿萱做事一向有分寸，相信不会用太过激烈的方式，这倒令他轻松了不少。
杨雨辰看着江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终于还是不忍心，扳住他的肩问：“你在想什么？”
江城看着他，眼中坦坦荡荡的全是深情：“我在想，即使你想逃跑，我也会把你捆在我身边。”
听他这样说，杨雨辰也不回口，只是指着楼门说：“晚饭都摆上半天了，你再不上桌，九斤就要饿死了。”
第 102 章
十数个三四十岁的仆妇婆子在帅府主楼外迎着江城进去，见寿萱已经在大厅里安排了牌桌，不由得暗暗发笑，怎么一说起打牌，这几个女人都是积极无比。二太太正和六太太正坐在一边嗑瓜子，见他来了指着他笑道：“送钱的人来了，六妹妹一会儿可别手软。”
六太太笑着冲边上的丫头招手：“去请夫人下来吧。”然后才顺着二太太的话继续说：“我们每月的份例是固定的，难得有外块，当然不能轻轻放过。”
江城依照规矩向两个女人问了好，才说道：“两位太太拿我开玩笑了，你们守着金山，难道还能贪图我兜里的小钱？”
“怎么就不贪？”寿萱的声音自楼梯上传了下来，只见她笑呵呵的慢慢往下走，边走还边说：“我们这里的金山是死的，而且还上了锁。哪里比得上你兜里的那些新鲜活泛？小江你今天是破费定了，一会儿可别心疼得哭鼻子。”
楼上楼下一帮子人听寿萱如此说都笑出了声，一时间大厅里的气氛好到了极点。九斤也是头一次跟着江城见识这样的场面，面对满屋子笑着的女人，一时之间还真不能适应。
寿萱在笑声里下了楼，直接就坐到了麻将桌边：“各屋丫头婆子各留一个伺候茶水，其他的都回去吧。”说完招呼还远远坐着没动地方的二太太和六太太招手：“别愣着了，快开始吧。你们俩怎么赚钱还不主动？”
六太太起身走了过来：“牌还没打呢，我们哪知道是不是赢钱？万一输了，可是负担不起。”她边说边掩着嘴笑，虽说不算十分娇艳，但也有了几分媚色。这几年有寿萱的调理，再没有了原来瑟缩小气。
二太太也神定气闲的坐到了桌边：“看今天的架势，你要是输了准有人替你掏钱。”她指了指已经坐下的江城冲六太太使眼色：“你看小江都坐到东家了，今天就准是他做东了，输了钱尽管从他那里支就对了。”
“可不是二姐姐看得明白。”寿萱一边洗牌一边笑：“我就是拉了他来给咱们上供的，这个月的份例我可就不发了，你们冲他要双份就成了。”话音还没落，璧儿一边已经分好了筹码，每个送了一份，寿萱伸指头在自己的筹码盒子里翻了翻才说：“每人十底，你们看一底多少钱合适？”
六太太想了想，又用眼神去问二太太的意思，二太太却先说了话：“咱们也别让小江太破费，一底一百块也就够了。”
“你们还真好心。”寿萱已经开始码牌，“小江快谢谢二姐姐吧，她可是好心把你的钱包救了。”
码上了牌，九斤就站在江城身后，见他一手牌还真不错，只摸了两张牌就听了，五七条卡六条。这么好的一把牌，虽说听卡张有些难，但毕竟时间还多，要是不胡就太没运气了。他见江城又摸了两张牌，突然脸上就见了笑容，都没把手中的牌那过来看一下，就拍在了桌面上：“可不就该我胡？卡六条都被我摸到了。看来今天要姐姐们给我发零用钱了。”话还没说完，就把一把牌全部推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