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白一点就是，我不打算再配合这种无聊的企划了。」
伽奈的口气相当不客气。
「那该怎么……」
「能不能请你让我自由发挥？放心，我这礼拜内就会把草稿交给你。这样你也比较轻松吧。」
听见伽奈谴责的话语，仓田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做错了。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找就先告辞了。」
见仓田没表示意见，伽奈便认定他已同意起身离去。他离开后，仓田陷入了严重的自我嫌恶。
担任伽余的责编已有好几个月。这段期间都只是延续他跟野野村的合作案而已。对于默默消化工作的伽奈，他根本没有丝毫的兴趣。
没错，他是刻意无视伽奈的作品，因为打从一开始，他就用充满情绪化的眼光看待伽奈的作品。
伽奈并没有告诉仓田，这种作法全然无法接触到作品的本质，所以他也没发现其中有什么问题。
仓田极度讨厌伽奈将私人感情掺入公事，但不知不觉间，全自己竟也将公私混为一谈。
正当他沮丧不已时，手机突然响起。电话那头传来CD封面企划的捷报。
原本该是令人高兴的消息，但依目前的状况看来，他实在没脸跟伽奈提起这件事。
看来只能重头来过了！下定决心后，仓田打算先多方看过伽奈的作品，努力去理解他的画风与想法。
公司的资料室里收藏了其他出版社发行的刊物，也保管了好几本伽奈的作品集，以及在流行杂志上连载的插画。
一一看完后，仓田内心受到不小的冲击。
除了替流行杂志或企业宣传海报绘制插画外，伽奈还以其独特的画风创作，深获众多画迷的爱戴与肯定。在这之前，仓田从未看过伽奈的自由创作。
表面上，伽奈以高超手法巧妙划分出两个对立的世界。但在某一点上，这两个世界又有所紧密相系，给人十足奇妙的感受。
伽奈的作品无法以三言二语定义。书作的主题形形色色，采用的笔法各有不用，完全不像出自同一人之子。不过连续看过几张后，就能逐渐感受到画作底下蕴含了相同的情感。
仓山找不到适当形容词说明内心的想法。总之，透过色彩与笔触，伽奈触动了观赏者的心灵。
若只是区区一张画，可能会错失书作本身想传达的意念。但接连几张看下来，他便发现伽奈不厌其烦地在画中阐述自己的理念。
于是，仓田便在空无一人的阅览室中，花了好几个小时欣赏伽奈的画。
几天后，伽奈收到—个包裹。
寄件人那一栏，写着仓田所属的编辑部地址，但包裹背向却有仓田的签名。
好奇地拆开后，发现里头装了三本翻译书和一封信。
信中，仓田为上次会谈不欢而散的事感到抱歉，同时简单写下看过他画作的感想。另外，在伽奈画中体会到的感动，让他想起了几本美学书和哲学书。
看到那些书名，伽奈霎时说不出话。
里头有好几本是他学生时代相当着迷的书，而这些专门书藉如今只能在大学图书馆找到。他曾听玲子说，仓田在大学主修哲学，却没想到他竟能从自己的画联想到那些书。那份敏锐的洞察力着实令伽奈佩服。
『……附注，随信附上几本我认为能跟您的画感觉相呼应的书。如果不嫌弃，还请您冗阅读。无论何时归还都没关系。』
伽奈对仓田寄来的书相当感兴趣，那些都是他曾听过却尚未有机会一读的书。
尽管截稿日迫在眉睫，他还是放下工作专心看起那些书。
伽奈带着原本说要传真到编辑部的草图，来到出版社找仓田。
「伽奈先生……我刚刚还打电话给您。」
面对神色有些慌张的仓田，伽奈拿出一本他上次寄给自己的书。
「……我想当面跟你道谢。」
「咦，啊……」
「我打电话到出版社去问过，对方说这本书还有存货，所以我就订了。不过，其他的可以再借我一段时间吗？」
仓田似乎松了一口气地接下那本书。
「……何时还我都没关系。」
伽奈浅浅一笑。
「那些书让我有重回学生时代的感觉。托你的福，现在的我有一股想尝试新事物的心情，真的很感谢你。」
「伽奈先生……」
听到他这么说，仓田没有多想便说出内心的想法。
「有件新企划无论如何想请您帮忙。不知能否耽误您一点时间？」
看见仓田真挚的双眼写满干劲，伽奈第—次感觉到他是真心想跟自己合作。
「请说吧。」他微笑以对。
再次来到数天前闹得不甚愉快的休息室后，仓田拿出一张CD让伽奈过目。
「您知道这个乐团吗？」
「嗯，这几年我常去听他们的演唱会。」
「什么？！」
仓田突然大叫，害伽奈也吓了一跳。
「怎么了？」
「啊，抱歉。我反应太激动了……」
仓田顿时感到精力充沛。他打定主意一定要让这个企划案成功。
「真难得，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一面……」
看到仓田以笑容回应，伽奈不禁瞪大双眼。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笑。
「其实有位同事跟这个乐团经纪人很熟，便受托推荐合适的画家，为他们的新专辑封面画插画。」
「咦……？」
「所以，我就请他推荐您。」
「等、等一下，这实在……」
「结果对方的经纪人相当满意您的作品，只要您点头同意，这件案子使能着手进行了。」
一口气说完，仓田定定地望着伽奈。
伽奈的视线落在交叠膝上的双手，语带歉意地说：
「……老实说，我并不想接下那种压力十足的工作。如果是在我能掌控的范围还有商量余地。但这次事涉他人的作品……又是我喜欢的乐团，实在太……」
「………」
「况且，我上次也说过……」
还来不及说完，仓田已抢先一步为他接了话。
「您无法配合他人的作品或想法作画？」
沉默片刻后，伽奈叹了一口气。
「没错，就是这样。」
「那，如果主题或画风全由您决定，就没问题罗？那么这次就这么做吧。只需配合专辑名称……」
「……」
「当然，对方如果不同意自然会拒绝。您只要照平常的方式作画就行了。」
伽奈不禁露出无奈的表情。
「原来如此，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说你很有一套了。今天亲眼见识，果然很有魄力。」
「可是，假使您完全不想做，就算我再有说服力，这企划案也不可能成功。」
「……换句话说，只要我想参与，你绝对会说服对方？」
仓田喝了口咖啡，接着瞥了眼伽奈。
「那是企业机密。」
伽奈的表情稍微放松下来。
「我觉得您一定会做得很好。看到您最初的画集时，我真的好讶异。我觉得他们的音乐跟您画中想传递的讯息不谋而合。只要您点头，我一定有把握让对方同意您的条件。」
仓田都这么热心邀约了，伽奈实在不好意思推拒。
「……真拿你没办法。」
「伽奈先生不也说过想尝试新的东西吗？这正那也是个绝住的机会。」
说着，他还恶作剧地笑了笑。
明知伽奈还在考虑，仓田仍立刻联络田崎。
「这件事请交给我吧。不需要透过经纪人，让我直接面对团员说服他们。」
『怎么突然这么拚？』
「先别管这个了。总之我会负责说服乐团成员，绝对会成功的！」
听到仓田自信满满的语气，田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至今只要他相中的对象，向来逃不过他三寸不烂之舌的劝说，不过，这当然是指工作方面。像之前远山慎二能成功举办个展，便是仓田的功劳。这件事田崎也很清楚。
『……好吧，那我就帮你跟对方约时间。』
「一切麻烦你了。」
『等我们杂志要出版特集时，我也会帮伽奈多推销的。』
「了解。」
仓田挂断电话，满足地露出微笑。
而结果也一如他充满自信的发言，乐团成员欣然同意了这次提案，企划案顺利进行。
第三章
伽奈完成专辑封面插画工作后不久，远山慎二的摄影展随即开幕。
远山向来对摄影展兴趣缺缺，所以从未主动举行个展，然而他拍的照片在国内外拥有极高评价，许多出版社都挤破头想为他举办展览，不过最后的胜利却由仓田取得。
只对摄影有兴趣的远山根本懒得挑选作品展出。只要有人向他提起个展的事，他总是一概拒绝。
只有仓田以超高的艺术品味及敏捷的应对能力，成为唯一获得远山认可的人。在仓田的运筹帷幄下，远山可以放心把一切个展前制作业交由他负责，直到开幕前才出面做最后的确认。
而这次特地配合远山回国时间举行的第三次摄影展，自然也是由仓田负责企划。
第一天是只招待相关人士的预展。早早结束后，便在举办展览的同一栋大楼餐厅里举行庆祝会。
难得有机会能和远山本人见面，顾不得截稿日在即，伽奈仍参加了这次餐会。
「原本水嶋先生也要来的，但田崎说录音工作迟迟无法结束，所以可能赶不过来了。」
看到伽奈的仓田，把装了香槟的酒杯递给他。
「咦，他也是远山老师的迷啊？」
「他好像也想跟您见面呢。」
「真不敢相信，那位水嶋英司竟然会记得我的名字。」
在完成插画前，伽奈不但不听该乐团的新歌，也不想见任何一位团员，一切都只为了让目己免除干扰，保持一颗澄澈的心作画。
结果，在伽奈交出成品的那一刻，所有成员便心服口服了。
「这次展出的作品全是你挑选的吗？」
「我全部都先看过了。」
「那是……」
「……其实我不该说的，但之前就跟远山老师约好，除了在展览会场露脸外，他什么都不用做。」
伽奈兴致勃勃听着，然后说：
「不过，我多少可以理解他的想法。他拍照时总是依当时的心情捕捉瞬间的美丽，若要从数以百计的照片中选出本质相近的作品，只怕他都昏头了。毕竟他是个彻头彻尾感性的人，所以这类理论性的整理工作，交由你负责反而正确。」
「这样说，对远山老师未免太大礼了……」
仓田的发言令伽奈不住轻笑。
「其实，我根本没想把这些话告诉别人。况且你明明对自己很有自信。」
伽奈带点指责意味的话语，让仓田有些不满。
在工作上两人好不容易认同了对方的实力，但隐私部分就另当别论了。由于一开始就对伽奈抱持怀疑的态度，仓田并不打算跟他太过亲近。
「您好像很了解找嘛？」他刻意揶揄道。
伽奈随即露出受伤似的表情沉默下来。他只是想告诉仓田，远山一定是很信赖他，才会将摄影展全交由他统筹负责；还有，展出的相片都是他最喜欢的作品，地点也相当合适，想谢谢他的用心罢了。
沉重的气氛在两人间回荡了半晌，直到另一位编辑有事找仓田才化解这个窘状。
伽奈在原地伫立片刻后，只见仓田始终留在主角远山身边，无意再与自己交谈。照这样下去，等仓田介绍他跟远山认识，只怕要好几个小时之后了。于是他兴起了离去的念头。
这时，伽奈发现有人走近，便朝对方露出微笑。
「好久不见了。」
「你看起来很不错喔。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完，玲子便东张西望了起来。
「没事啦，我也该回去了。明天就是截稿日了。」
「唉呀，那仓田替你引见远山老师了吗？」
「还没。他看起来很忙，应该等一下才会……」
「真是的，了到底在做什么！？」
吃惊的玲子立刻拉着伽奈往人群方向走去。
「原来你在这里。」
发现仓田后，玲子怒瞪着他说：
「伽奈还有工作要忙，你快点替他引见老师啦！」
遭到指责的仓田不禁看向伽奈，他却一脸愧疚反向仓田道歉。
「不，没关系啦。我工作几乎都弄好了……」
望着神情有些怯懦的伽奈，仓田突然觉得很过意下去，连忙出声叫唤远山。
远山本人和数年前伽奈在杂志上看到的有些不一样。
印象中的他一脸落腮胡，感觉十分豪迈。而眼前的他胡子剃得干干净净，锻炼有成的身材和那套英国制的西装相当搭配……。整个人散发一股冲突性的迷人魅力。
「老师，这位是插画家伽奈裕纪。」
远山望着伽奈。
「是人加『伽』、奈良的『奈』吗？」
「……嗯，是的。」
伽奈有些困窘地回话，远山闻言开朗地笑道：
「去年我儿子生日时，硬要我买你的画送他。就是限量五十张的丝绢网复制画。」
伽奈不觉愕然，一旁的仓田也同样讶异。
「他还挂在自己的房间呢。跟我的『Grandma』挂在一块儿。」
「Gra、Grandma……」
「没错。因为他说那张相片跟你的画相互呼应。」
伽奈的眼眶微红。他竟然如此坦率地表达内心的感激，仓田感到很意外。
「Gra、Grandma也是我最喜欢的作品。」
听到他这么说，仓田的表情稍稍一凛。
「嗯哼。你跟仓田说的一样呢。虽然我认为自己的作品都差不多，不过我儿子跟情人，以及跟我比较亲近的人，不知怎地都特别『Grandma』。」
伽奈瞥了仓田一跟，他却假装没看见。
「我想跟你好好聊聊。怎么样，待会儿去喝一杯吧？」
突如其来的邀约，让伽奈脸红得像熟透的番茄。远山见状，似乎觉得有趣地直盯着他瞧。
目睹这一切的仓田，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不悦感，直觉想阻止两人更亲近。
「感谢教师的邀约，但明天就是截稿日了，伽奈先生还得回去赶稿，所以……」
远山嫌恶似地看着仓田，然后想起什么似的说：
「啊，难道你们在交往？」
「没这回事。我只是以他责编的身份请求您罢了。」
「是吗？那你就没资格管他了。」
「我是以他的责编身份……」
「那么，改在他交稿后也行。展览结束前我都会留在日本，可以吧。」
远山转头望向仓田，仓田则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轻轻耸肩。
「等你交稿后，记得打电话给我…」
伽奈点点头。
「仓田，记得把我的手机号码告诉他。」
「……嗯。」
「如果你担心，就一起来啊？」
面对远山的揶揄，仓田仅是眉心轻拧。
尽管远山已回到刚刚的人群中，伽奈仍一脸陶醉的模样。
「……那位老师可是男女通吃，你最好小心一点。」
仓田刻意装出漠不在乎的模样。
面对他的发言，伽奈显得有些吃惊。
「……为什么？」
「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吗？」
「咦……」
「只要有人开口邀约，就会呆呆跟他走的表情！」
伽奈不禁脸红。
「他才不会看上我呢。」
「就跟你说他男女通吃啦！」
这时，伽奈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这么说……他约过你罗？」
仓田手上的笔应声落地。伽奈见状，夸张地挑起单边眉毛。
「对吧？」
「对他而言，那就像在打招呼啦。」
「是吗？」
「……伽奈，难道你认为我会傻傻跟着他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