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面对海景的包厢里,足可坐十二人的大圆桌如今只有两人落坐,一头银发的长者,和他身边秘书打扮的美女,两个都是典型的欧洲人,安东尼也收起平常慵懒的造态,乖乖踱到长者面前,说,“老先生好久不见。”
老者很有力的抬起一只手,明明一头银白,尖削的脸也满是皱纹,但那动作却苍劲有力,含着不容人置喙的霸道,他语调不客气的道,“来了就叫人上菜,我饿了。”
“我怎会让老先生等呢?”安东尼笑吟吟地拉了椅子,让陈曨仅挨着那秘书坐,自己也坐到他身边,接着是莱斯,屁股没坐实,包厢的门又被推开了,侍应一个接一个端着碗盘而来,燕雀一样你来我往的起菜,时间点掌握得彷佛在包厢里装了监视镜头,长者突然瞪了安东尼一眼,那紧抿的唇就上挑了一半,表示他龙心大悦。
“你老爸教出来的小马屁精!”长者给了句很中肯的评语,举起筷子就往那山堆的瑶柱先夹,他显然是个精通中国文化的食家,吃的都挑最矜贵的部分。
“也得老先生难得来香港一趟,才给我这拍马屁的机会。”安东尼说起奉承话来,是一万个如沐春风,他是主持这场饭局的骨干,逗得老先生高兴,又对陈曨和莱斯道,“吃吧,大家也别客气。”
老者明白对方来意,但就偏使坏不让他好过,他吃着、边和秘书谈笑风生,偏就把这两个陌生的来客彻底无视,彷佛他不过是来用饭的。
陈曨也不急,他向来就不是那种多话积极的类型,安东尼跟老先生说起他们的家族事,他就垂头小口和乳猪奋斗,他很少吃中餐,这么丰盛的宴会更是头一回,从不知道原来那皮是可以烤得这般金黄松脆,肉汁是蜜一样的甜美,默默地就吃了很多,足有三分一盘。
才五个人,统共却上了十来道菜,香港仔有名目的海鲜都用各种手法烹调上桌了,陈曨除了龙虾,其他都不吃,因为他不会剥壳,怕强来会飞得到处都是,莱斯猜出他的窘境,便一只一只帮陈曨剥虾、折蟹,然后把鲜白的肉和着蟹黄堆了满满一碗给他,二人倒是自成一个世界。
那老爷子摆明是不喜欢寒喧客套的,一般应酬的手段他反而厌恶到不得了。于是安东尼也不绕圈,吃到七八分饱时,就直接把话提出来,“老先生,我实话问你了,你觉得我身边这孩子如何?”
“甚么如何?”老先生啐了一口,“他不都全身陪你睡了,你还不知道他如何?”
陈曨瞬地抬头看了这老人家一眼,而老先生接收到他的视线,倒像是得寸进尺的反瞪他,道,“看甚么?我说的是假话么?”
“大老爷,你体谅一下别人脸皮薄。”安东尼苦笑着,把陈曨揽到身边,怕场面一下子闹僵,“这孩子不同一般,要是之前那些货色,我还不敢带他来献丑。”
老大爷挑眉,正又要发甚么尖酸挑剔的话,那个不动声色的经纪人却倏地站起身来,绕过半张桌给他倒了杯茶,他敲敲桌面表示道谢,但给这一缓,就没把话说出来了。
他本来就是挺古板的派别,男人就要长得高大威武的,像这经纪人的身子板,就正合他意了。可市场潮流就是越变越奇怪,时下女生都喜欢男生女相、小白脸像眼前这种娃儿的类型,他看着就有气,又心下清楚这是安东尼的姘头,嘴上便刻意难为。
但不喜欢是他个人的口味问题,生意考量上却明白陈曨很合适,连他身边的秘书初次见了,也觉眼前一亮。这窄腰细臀的衣架子,堪称完美。
“我们算自家人,就不讲客气话。”老爷子清了清喉咙,换上在商言商的口吻,“这孩子可以,但价码我要斟酌,毕竟他算不上有来路的货色。”
“这方面不要紧。”莱斯站在经纪人的立场,代为回答,“克里姆肯用Steve,已足够令人惊喜。”
“哼,那是做免钱都不打紧?”
“太廉价的话,你们也用得不安心吧?”
给莱斯这句一顶,老爷子不但没生气,反而哼哼笑了起来,他将目光转向陈曨身上,仔细地打量这张颇为淡冷的脸蛋,是很够性格的,加上这个讨好的经纪人,他决定卖一次安东尼的面,“好,明天拟个合约送给你们,安东尼,人既是你找的,就帮我安排好。”
“当然。”
没料到长者会突然这般爽快,安东尼也不由眉飞色舞,之后的宴席都是一迳亲热的替对方夹菜,又要陈曨去敬茶,热情得甚至有些可笑,不过他们是熟人了,闹着玩儿的也就不显得突兀,直到十二时,老先生累了,便宣告散席。
“Steve。”安东尼握住陈曨的手掐了掐,说,“你看,这事儿要怎么酬谢我?”
陈曨微微挑起唇,出其不意的凑上前,在安东尼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这就算了?”安东尼心下惊喜,毕竟这是首次得到对方主动亲近,但嘴上还是不客气的索要更多,“克里姆呢!法国第五大品牌克里姆!你竟然只亲个脸就算。”
“……我跟莱斯回公司。”陈曨没理他的话,看着腕表说,“之后几天都忙,你迟些再找我吧。”
从来都是安东尼对人没心没肺的,这次他是棋逢敌手,遇上比他更没心肺的人。陈曨朝他挥挥手,便跟上莱斯的Lexus,早一步离开了。
Kovac和Steve的名气在同时间直线上升,连史莱哲都很讶异这个运气来得如此出奇,来Kovac 面试的新人越发多了,一堆叫不出名字的小朋友见着陈曨就不停喊前辈、大哥哥,搞得二十岁的陈曨一下子老了一个辈分。他刚签下完克里姆,工期还没开始,同业却已听闻风声,陈曨去不同制作室,总是收到工作人员的问候和试探,传闻他是那位老爷子直接钦点任用的新人,大家都好奇他是怎么搭上这个关系的,又凭甚么给看上了眼。
安东尼罩他的事,很快就随此而扩散开来,说来为难,因为这自信过剩的男人丝毫没有避嫌的道理,不但经常探班、接送,出席公众场合还邀对方做伴,很快,陈曨的身价水涨船高,与此同样传开的就是那个无人不晓的秘密——他是安东尼的人,哪家公司都要多少给他面子。
陈曨从前凡事亲力亲为,主要因为他出身低,习惯了自力更生,然现在他发现很多事都不由得自己胡来,他那张脸早成了标记,好几次便服出门都引起小型骚动,连买个鱼蛋都是不得安宁,连戴墨镜和帽子都不甚有效。后来他怕了,不得不使唤莱斯帮他打点吃食,出门买报纸都需要伟大的经纪人代劳,有人说他大牌,他也承认,但这真的是无奈下给逼出来的。
“Steve。”留着羊胡子的摄影师挥手,朝靠墙的高朓男子说道,“接下来换你。”
陈曨沉默地点点头,缓慢的走到一色全白的布景前站住,上一场刚拍完的模特儿们很有意识地让开——他依然是那么不擅交际,其实是因为他不懂得怎么分辨好人坏人,怕自己又落到之前那样的下场,就索性不去跟任何人结交。
“手放这样,对、对极了。”在工作长期满档的锻练下,陈曨已不是先前那个稚嫩不入戏的雏儿。做模特儿最要紧的,是知道哪个姿势、角度最能突显自己的身段魅力,现在,只要别人稍加提示,陈曨就可以轻易摆出让人满意的姿态,也很容易能投入其中。
除了照相机,四盏太阳一样的大光灯正往他身上招呼,而每按快门,又有镁光灯嚓嚓闪烁,长期站在棚里凝神望着前方,眼睛很快就会显出疲态,所以通常拍个三四小时就得换人,以免模特儿双眼无神。
全神贯注的拍了一小时,摄影师突然皱眉,从相机边伸出头打量模特儿,倏地问,“Steve,要不要休息一下?”
“啊?”陈曨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甚么?”
“需不需要休息?”摄影师重覆。
“不。”陈曨摇头,“可以继续。”感觉才进入状况不久,刚才拍的照片应该不很满意。
“噢…好。”摄影师奇怪地搔搔头,说不出甚么情况,他看着相机显示的电子萤幕,觉得Steve的样子和平常似乎略有不同,但又说不出个明白,见本人坚持,便继续拍了。
又三十分钟的连拍,灯光亮了又闪、亮了又闪,陈曨几乎两三张照就换一个动作,表情很到位,大概拍有二百来张,摄影师心满意足的抬头,“好了,去换衣服,换下个。”
陈曨颔首,步履缓慢的走下摄影棚,摄影师哼着歌,正回看着刚才拍下的成果,突然身后一阵阵惊呼,他吓得转过头来,只见化妆师服装指导等后勤乱成一团,又是尖叫又是大喊,原来是Steve昏倒了。
第9章:住院
陈曨睁开眼睛,见四周都是白花花的墙和摆设,似乎很清楚自己发生了甚么事。揭起被子,所幸他臂上没有挂上任何点滴,他四处张望、寻找可以穿的鞋子,最后在床边小柜的底下找到一双胶拖鞋。
身上的病号服有点过大,宽松单挂在身上,使他显得更加瘦削。他并不喜欢那阵消毒药水的气味,但在这个室内,根本无处可避。
这个房间很宽广,只有一张病床摆放正中央,显然是个不同档次的私人病房,陈曨拿起门边的电话,脑里默背出经纪人的号码。
“莱斯?”
“Steve?”莱斯的声音带着惊讶,“你……”
“我醒来了,你在哪里?”
“就在走廊,等一下。”
不过数秒,熟悉的高大身影便快步的外面跑来,莱斯前额的发有些乱,几绺垂下来叼着眼睛,“觉得怎样?”
“还好。”陈曨很平静,近乎昏睡的一觉,现在倒觉得脑袋极清醒,“我这是过劳吗?”
“……你知道就好。”莱斯有些责怪的看了他一眼,把人按回床上,“我帮你同公司说了,拍摄延迟一天没问题,你就睡一觉,再让医生给你观察。医生说你血糖低,饮食不均,你这是怎么回事?”
陈曨不说话,他心里其实很茫然,他有努力吃啊,不过有时胃真的没有饥饿感,他也不想勉强把食物往肚里塞,没想到营养不营养的问题。
“老板正乘车来看你。”莱斯抬腕看表,说,“应该一会就到。”
陈曨垂下眼,不知在想甚么,他向来就是个内向的人,和寡言的经纪人一起,是一同的鸦雀无声,在工作中过劳昏倒,听起来似乎严重,事实上却是简单一个累字,莱斯不是会多说花巧话的人,陈曨亦不需要。
枕在病床上,陈曨忽有所感似的,将目光转向莱斯,莱斯的视线同时垂下,对上他问,“怎么了?”
“他们……不会把我换掉吧?”陈曨不甚肯定的问。
莱斯先是一愕,而后意识到对方所指的是这次的工作,目光渐渐的就变得平静,他伸手,很轻的揉了揉陈曨的头发,用他经纪人的专业来保证,“签了约就不会,否则他们是要赔钱的。”
“嗯……”陈曨这就放心了,拉起被盖着半张脸,“记得跟安东尼说,我昏倒了。”除了工作,逢星期一、三、五,他晚上都得去安东尼那里『报到』,风雨不能改。
“我说了。”
“嗯。”陈曨满意的颔首,也只有莱斯可以明白他的心思。他把挂在心头最要紧的两件都交给经纪人去打理,正惛惛然想要沈眠下去,外头叩叩作响的门声,史莱哲眯着那双凶狠锐利的蓝眼睛,大步踱进来了。
“情况如何?”他先看向莱斯,对于床上醒着的陈曨,倒不是很关切。
“跟马德里的公关联络,他们表示可以理解,拍摄延期两天不是问题,他们本来就有预好档期。”莱斯瞟了陈曨一眼,“Steve是在工作地点昏倒,摄影师和后勤都亲眼目睹,送院时又被记者拍倒,我们这边有理据。”
“嗯,风声一传,要自告奋勉去顶替的人都来了。”史莱哲不屑的道,这才斜眼看向事件的主角,“Steve,身体怎样?”
“死不了。”陈曨撑起身子,“马德里要换人?”
“他们不敢。”无视墙上挂着的禁烟告示,史莱哲从口袋取出烟包,咬了一枝点上,“是有人自作聪明,以为可以替补上。”
陈曨不语,他知道这行业的竞争性很大,自己又不是甚么世界知名的名模,拍摄档期是不会为他而延后的,行内人都清楚这个事实,所以已经纷纷把人选送过去,等着陈曨空出这个肥缺来。
“不用太担心,一天两天的,不是甚么大影响。”见病人一脸惆怅,史莱哲拍拍肩头安慰,“要不然,就叫安东尼帮你去说个话,包准没问题。”
陈曨心里打了个疙瘩,但对着老板他识相的敛起了反对说话。安东尼这种人,你不向他求,他反而要脸的给你更好更多,但当你求了,他也就腻了,算不上甚么绝对可靠的依傍。
但莱斯和史莱 哲都不是放空话的人,既然他们说马德里不会换人,那就真的不会了。陈曨同意休息,却不想待在医院这种让人窒息的地方,所以待到医生来巡房检查,他就表示想回公寓休养。史莱哲和莱斯打个商量,决定送他回家,但得让莱斯留下来就近照顾。
因为工作越接越多,莱斯对陈曨的个人状况就少了注意,万没料到会出今天这样的事儿。莱斯将之界定为经纪人的失职,没看着陈曨好起来,他是绝不会再安排新工作。
“Steve,有力气洗澡吗?”莱斯开了一缸冒烟的热水,对外问道,得不到回应,他亲自走出客厅,却见陈曨已经平躺在沙发上睡了——连日的长时间工作加上失眠,其实他已是强弩之末,但在工作时,又表现得若无其事,才会这般毫无先兆的倒下。
“Steve?”莱斯喊着,人已经走到沙发边,俯身去帮陈曨脱衣,他刻意放了宁神香味的洗澡粉,可不想一大缸水就这么浪费掉。
莱斯的手才把前襟拉开部分,陈曨随即便睁大眼来,认出眼前人是他的经纪人,那身戒备才敢卸下。他瘫软了手脚,让莱斯把他赤裸裸的横抱到浴室,泡进暖洋洋的热水里,自从他工作多了、名气大了,似乎经纪人给他的服务也越来越周全。
“会不会太热?”莱斯把海棉泡进水里,吸饱了就贴着陈曨的背上揉搓,轻软而温暖的触感可以舒缓肌肉紧绷和疲劳,陈曨摇着头,整个仰靠在缸边,像个大爷一样享受对方的侍候。
莱斯给他刷过上身,慢慢的滑到腹部,没入水里去帮陈曨按摩双脚,那手势并不很专业,但可以感觉到用心,陈曨给他掐得舒服,大腿根的部位时不时被碰倒,竟然也慢慢起了反应,他禁不住自己讪笑了起来。
莱斯瞥了他一眼,有些莫名奇妙。
“其实我……”陈曨伸手,也不避嫌,在经纪人面前撸起自己的下身来,“并没有性冷感。”
“我知道。”莱斯并不意外,继续规规距距的给他按摩。
“你知道?”
“我见过你自慰。”莱斯不以为意的说,“很久以前。”
“噢……”陈曨点了头,然后又看向他,“为甚么偷看?”
“我是不小心看到的。”莱斯白他一眼,澄清,“没有刻意。”
“嗯……”陈曨很少逗人,但一本正经的莱斯却似乎能挑起他心底最深处的一点玩心,说不出所以然,他就是想招惹眼前这人。他故意趁莱斯掐他大腿时挪了挪身体,那微有反应的下身就这么蹭到对方手里,他挑衅似的看向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