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还能是哪个混蛋?」他驳斥,「他会用药,这又是他的王府,除了他谁胆敢胡乱伤人,你看他的表情,他知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被于灵飞猛击几拳,八王爷左脸微肿,他跌跌撞撞的走出暗处,让自己平常最忌讳被人看见的鬼胎记在月光下清楚示人,彷佛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哪怕是最令他自卑的胎记,也不能阻止他汹涌澎湃的感情。
没有看过他脸上胎记的鶵儿全都惊呼着面面相觑,这才明白传言中个性孤僻古怪的八王爷,不是不爱出现在人前,而是因为脸有残缺羞于见人。
接下来的一幕又让他们寂静下来,连一根针落地都听得到。
传言中尊贵无比、受尽先皇疼爱的八王爷,纡尊降贵的单脚跪在阿捧的面前,阿捧右颊都是血,看起来恐怖且惊人,血还从肉里渗出,多少鶵儿不敢看而将目光转开,只有八王爷颤抖着手,从袖袋里拿出药膏,但他的手发颤得厉害,几乎拔不开盖子。
「我的脸毁了吗?八王爷。」阿捧皱眉问。
他的手指都是血,脸上还是麻痒不已,但如何用水清洗都没有用,只是更痒、更疼、更难受,彷佛要将整张脸皮给剥下来才会轻松。
「没有,你的脸还是一样美。」
八王爷低语,听起来不像劝慰,倒像真心话。
彷佛在他眼前的,还是初遇时那张清艳美颜。
那是个炎热的夏日,他一时头晕蹲在街角,遮脸的纱帽在采药时掉落山崖,路人冷漠的踏步而行,谁也没有理会他,突然一双如春日般温暖的手抚着他的背推揉几下,柔声低语。
公子,您不舒服吗?
那流溢关怀的声音很柔、很美,而且非常动人,充满真心诚意,真摰得让他心里暖洋洋的。
在尔虞我诈的宫廷里,除了父皇母后从没有谁对他说话如此温柔真摰,大部分的人不是对他有所求的虚情假意,便是惊惧的别开脸,不敢看他,偏偏又碍于他的皇子身分,只能藏起嫌恶。
他们以为他是木头人,感觉不出他们的厌恶与惊恐吗?
他抬眼看到的是亮晃晃的阳光,还有美如秋月的玉颜,一怔之下,他忘了遮掩自己的容颜,等回过神再要遮为时已晚,他知道对方已经清楚看到他的脸。
明明早就习惯惊恐的尖叫,但是那时却觉得分外的难堪,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可预知的窘境。
那双纤瘦的手扶起他,柔美的声线没有化成惨叫、如花娇颜没有惊恐的扭曲,他看着他,就像看着一般人一样自然。
当下他甚至有种错觉,自己的脸莫非是天降奇迹的好了,要不然这个人为何没有惊恐逃走,为何没有害怕尖叫,为何能一脸平静的看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太阳这么大,您一定是中暑了,喝些水吧。」
他说着把他从路旁扶起,到一边坐下,向附近人家讨来一些冷水,他看着他喝下,一边找话题跟他聊起自己和店里要重新开幕的事。
他却完全无法专心,贪婪的汲取他身上的丽光,恨不得与他再坐一会。
一向孤僻不群、深居简出的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不知道,也不明白,只觉得心里跃动着,激动莫名。
「公子休息一下便好,我还有事待办,先少陪了。」
看他已经没有大碍,他告别转身离去,他心里很急,却不知道自己该要说什么,于是想也不想取下自己不离身的玉鹰,递到他手上,乾哑着声音道:「小玩意,留着吧。」
他想谢谢他,虽然他觉得比起这个鶵儿带给他的温暖,世间的任何宝物拿来酬谢他都显得他庸俗,尤其在他朝他娇艳一笑之后,他的心顿时柔软似水,漾出一圈圈的涟漪。
「好可爱的小鹰,那我留下了,谢谢公子。」
丽人走了,他怔忡了好一会,藉着粗碗里的水光看着自己的脸。他的脸没有变,依然有着恐怖、令人厌恶的鬼胎记,连母后都曾对着他的这张脸垂泪自责。他恨极的摔碎那粗碗,双手掩住脸。
他若是看了他尖叫而逃离,他还不会觉得这么痛苦,为什么这个鶵儿没有任何反应,让他误以为……误以为自己变成一个寻常的普通人。
不到一个月,皇帝哥哥说要赏给他一个人,若是他把人赶走、迁走、不要了,皇帝哥哥就杀了那个人。
他气急败坏,他不要身边有人伺候,更不要别人盯着他的鬼胎记看,为什么他的亲人都不懂
然后那人走进他的后院,明亮的阳光照亮他美如秋月的容颜,他的心脏怦怦乱跳,彷佛要从胸口跳出,他不敢置信。
他好美,比那一天偶遇时更美丽、更娇艳,让他几乎无法转移目光。他竟然进了他的王府,好似理所当然要变成他的人,接着他想到这是御令,皇命不可违,所以他是因为不能推拒,才来到他这个恶鬼投胎的男人身边吗?
他逃回自己的房间,拿出自己偷偷画的人物像,然后又生气的砸了几个根本就不见效用的药方。
那痛苦又煎熬的心情还恍如昨日,这张脸本来是那般的柔美含艳,但现今却血腥一片。
第二章:绿竹搞失踪
八王爷用力的拔开盖子,完全不管那是工匠精心制作,曾经令自己爱不释手的私藏爱物,那玉制的盖子啦落在远处,碎了一地的晶亮。
还说什么你的脸还是一样美?于灵飞哭喊道:「事到如今你还睁眼说瞎话,你毁了他的脸,你这混蛋!」
他怎么可能会毁了这张让他魂牵梦萦的脸。
不会的,不会的,他明明知道有一张不能在光天化日下正常行走的脸有多痛苦,又有多凄凉,就算他贵为皇子,也不能得到常人能拥有的自在,他怎会这样害阿捧。
他要他自由自在,就像他的玉鹰一样,昂首看着宽阔的天空,而不是跟自己一样,关在彷佛连阳光也照不进来的八王爷府,日复一日苦等奇迹、一生孤寂凄凉,恨不得自己化为一坯黄土随风而逝,再不用面对众人惊恐厌恶的目光。
那颤抖的指尖带着清凉的药膏,抹上血迹斑斑的容颜。
阿捧的眼睛因为疼痛而微眯,他双手覆住八王爷为他抹药的左手,轻语道:「王爷千金之躯,我只是一介贱鶵,岂能受您贵手敷药,您停手,我自己来吧。」
八王爷一怔,是的,他说过嫌弃阿捧的话,将让他心动的人狠狠推开,只因蓝水儿说阿捧怕他的脸。
他知道那是谎话,阿捧总能坦荡荡的直视着他,不像蓝水儿必须压抑恐惧嫌恶才能勉强不移开目光,但这是令他悬崖勒马的警言,让他可以更快的做下决定,不必纠缠于折磨痛苦的感情,也不必更加怨恨自己脸上的鬼胎记。
他想去他房里,什么都不做,只要与他一同坐着、挨着,就算默默无语也无妨,只要能让他的目光含笑注视着自己就好,但是他不能。
所以他立了蓝水儿为妾,赶走阿捧,如此就可以再也不用看见让他心痛又难受的人。
阿捧拘谨的从他手里接过药膏,抹上脸后,才郑重万分的把药膏归还,有礼得生分。「谢王爷赐药。」
蓝水儿穿着一袭艳丽衣衫待在远处,几个鶵儿将他包围起来不断私语,其中一个胆大的拿着一只木盒挥舞,并高声道:「我之前看到他在阿捧的房间前偷偷摸摸的,没多久又见他丢了这个木盒,所以叫大家围住他。」
八王爷几个箭步向前,抢过木盒,闻了味道,脸色一阵青白交加。
知道事迹败露,蓝水儿连忙跪下,哭得泪湿衣衫。
「王爷,水儿都是为了你,你为了治好脸上的病求来许多奇药,就这一味最是凶险,你为此苦苦思索,水儿不忍你日夜心焦,又心想,这药既然凶险,当然不能试用在你的身上,不如先找个贱鶵试……」
闻言八王爷脚步蹒跚,身体摇摇欲坠。他明白了,是他害了阿捧,他没做,蓝水儿也帮他做了,因为蓝水儿知晓他的心始终在阿捧身上,他只是不敢要阿捧,才利用他来赶走阿捧。
于灵飞听完大怒,一口气冲了过来,夺过木盒。「蓝水儿,你这该死的,你要试药就自己试。」他将那木盒用力的往蓝水儿脸上砸。
蓝水儿猝不及防被砸个正着,捂着脸,震惊于这个前京城第一花魁竟如此暴力、目中无人,连在八王爷面前都敢如此造次。
「我是王爷的侍妾,你这贱鶵也敢打我。」他一把揪住八王爷月白色长袍的袖子,泪眼汪汪的哭诉,「王爷,我好歹是你的人,这又是你的府邸,岂容一个外来的贱鶵对我动手动脚。」
他左一句贱鶵,右一句贱鶵,摆明自己的地位与其他鶵儿都不一样,众人本就对忘恩负义的他十分反感,此刻再听他装模作样向八王爷哭诉,每个人都面露鄙夷。
八王爷呆然的站着,彷佛听不到外界的言语。
切以刑抱住于灵飞往后拖,低语道:「这是八王爷的家务事,你不能管。」
「什么家务事,阿捧的脸、他的脸……哇——」他说到这里又气又难过的再次大哭。
「呀啊——」
风嫋又尖叫一声。
于灵飞抬头看去,只见阿捧身子一软晕了过去,八王爷立刻手一抄,将人抱在怀里,蓝水儿原本扯着他的衣袖,竟只剩一截布料。
原来阿捧早就剧痛难忍,只是一直强撑着,涂抹药物之后,再也抵挡不住强烈的晕眩感,倒了下去。
「切将军,若是家宅里出了这种事,你都是如何处理的?」八王爷抱着阿捧冷声问。
于灵飞抢白道:「当然是依法办理,管他是不是你的小妾,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切以刑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气得于灵飞咬他一口,切以刑吃疼,却仍掩住他的嘴,皱着眉头。
八王爷问的是他,又不是他桃红,他多嘴什么,这鶵儿就是没规矩,夫在上、妻在下,自己说话,他不乖乖在一边听,还争出头讲话,看来他得好好纠正他这不好的习惯。
「名为揣摩上意、实则争宠害人,毁人美色、谋害性命,若是我房里的人这样做,只有杀了以儆效尤。」
八王爷冷冷道:「那就杀了!」
不愧是皇家子弟,天生自有一股威仪,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不愠不火,却更显得煞气万分,所有鶵儿都感受到了,顿时一阵发冷。
接着他又叹了一声,「罢了,他毕竟伺候了我几日,给他一条生路,让他离开吧,阿捧的伤势看起来严重,其实仍医得好,不用痛下杀手了。」
「王爷、王爷——」蓝水儿急得大哭大叫,怎知自己使尽计谋,却换来这样的结果。
于灵飞走近八王爷,拚命的想从对方手里接过阿捧,却被人揪住后领。
「别人抱自己的人,你跟着去凑什么热闹?」切以刑冷声问。
「阿捧什么时候变成他的人,他不是嫌阿捧是妓院出来的,不是嫌弃鶵儿?他是高高在上的八王爷,阿捧哪配得上他呀。」
听八王爷说医得好,于灵飞的口气好多了,只是话仍说得酸溜溜的。想当初自己也被打得半死不活,医好后,背部好像也没疤留下,或许八王爷的医术就是这么高明,他也不必太担心。
他被切以刑拎着,没办法去抱阿捧,不过以他的身高跟力气,估计也抱不起阿捧。
八王爷把怀里的人珍而重之的抱进自己的房间,屋内、屋外挤满关心的人,这些时日,不论新旧的人,都知道阿捧为人仔细,又有担当,很多事老板没管到的,都是他在管,他们担心他的安危,没人走得开。
房内,八王爷打开药箱,就听到床上之人的呻吟。那脸上的伤必定极痛,醒着时,阿捧强忍着不出声,现在昏厥之后,反倒才开始叫疼。
他心里一痛。什么样的过去,才会磨得他个性如此压抑?纵然痛到椎心,也不掉下一滴眼泪,叫出一声痛。
谁为他遮风挡雨,谁怜惜他脸上无声的泪痕,谁的臂弯能让他暂时依靠?会是自己吗?自己能吗?
不敢再想,八王爷急急的在纸上写着药材,写完后,交给从头到尾骂得最大声的人。「去抓药,四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喝上一碗,我明日就出府去寻人来治他。」
于灵飞接过后,才听懂他后来的话。「你救不了?」
八王爷拧眉回答,「救得了性命,救不了脸,我师父善医肤,我立刻请她下山。」
「那要多久?」
「不知道,看师父心情。」
这什么答案?于灵飞嘴都气歪了。
风嫋聪明懂事,立刻从他手里讨过纸张,与几人外出去药铺抓药。
最后于灵飞被切以刑给拎出房间,众人听说有救,见帮不上什么忙,夜又深了,便渐渐散了。
八王爷阖上药箱,听到床上之人低声呻吟不断,拿出一只药瓶,倒出几颗药丸,先在口中嚼碎一颗后,坐到床边轻捏阿捧的双颊处,使得檀口微张,他犹疑一下,才将碎药以舌尖慢慢喂入。
他一颗颗的仔细嚼碎,一次次的慢慢喂食,等药物起了作用,阿捧的呻吟声低弱下去,鼻息舒缓,显然已麻痹痛觉。
他一夜不敢阖眼,仔细的听着阿捧的声响。
于灵飞关心阿捧的伤势,根本无法一觉到天亮,四更时分他就醒来,偷偷摸摸的想要去看阿捧,被切以刑给拦住,气得他大叫。
「我要去看阿捧!」
「他在八王爷的房里,你衣衫不整的,去别的男人房间干什么?」
这是什么口气,听起来好像自己是他要红杏出墙的老婆一样,而自己也太没用了,干什么偷偷摸摸,他想去看阿捧就去看,谁也挡不了他。
他跟切以刑八字都没一撇,不过是昨夜头脑昏沉,迷迷糊糊的和人亲个小嘴,这自大狂就以为自己够资格管东管西了。
哼,老外亲来亲去也从没当一回事,他是见识广博的现代人,当然不把那个吻挂在心里。
那个连屁都不是!他自我心理建设做得很好,不会因为被个男人吻而产生心里阴影跟不良压力。
「我独身,他未婚,有什么不可以!」他嘴快的回了句。
切以刑脸上乌云一片,一副绿帽戴上头的表情,揪住他,翻倒。
于灵飞以为他要来强的,想不到这男人狠狠的一掌打在他的屁股上,他叫得天都快塌下来,他从三岁起,就没被人这样处罚过了。
「你、你搞什么鬼?你又不是我老爸!」
「还吵,再来一下!」
切以刑手劲很大,是真的打,不是开玩笑的,一下就痛得他眼眶泛泪,再来一下,他的屁股都肿了。
「你凭什么打我屁股,我跟你又没关系。」他噘着嘴问。
「我卖给你就有关系了!」
切以刑对这答案似乎很沾沾自喜。没错,以前他不卖,逗得自己心痒难耐,欲火无处发泄,昨日他一句话惊醒梦中人,他可以不卖,那自己就「强卖」给他好了,结果不是一样的吗?
瞧,昨夜若不是那声尖叫,他早就搂着柔若无骨、香汗淋漓的他睡了一晚,不,也许是一晚都不用睡了,听得宛转娇啼,任他翻来覆去,尽兴一整夜。
「我买你干么,我又不是人口贩子,而且我对你的屁股也没兴趣。」
最后那一句话又惹来一记熊掌,痛得他龇牙咧嘴,接着切以刑就手摆在他屁股上轻轻的揉着,像在揉去疼痛。
「你怕我痛打那么大力干么?」
他这自相矛盾的做法简直莫名其妙,想不到切以刑却自有一套理论。
「这是家法,当然要打得你疼,你才记取得了教训,但爷怜香惜玉,让你疼了,自然会加倍爱怜你。」
「我靠,这什么鬼,我又不是你家的人,对我施什么家法?」切以刑的脑袋不好,他又不跟他姓切,他切家的家法关他啥事。
「我卖给你,自然你就是我切家的人,在我没玩厌你之前,你永远都是我切以刑的人。」
这什么鬼买卖道理,谁又是他的人他颠倒是非的话激得人气愤非常。
更何况他身为卖方大牌得很,竟还先呛一句他没玩厌之前,搞得自己这买方很没地位跟尊严。
「我才不买,而且我又没付银子,不算真的买,你去找别人好了。」
「我卖给你了就是卖了,没有第二句话。」他语意强硬,连气势都凌厉几分,由不得人说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