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人是可耻的——盲窗

作者:盲窗  录入:01-18

“那他们想怎样?”

“不知道,得先确定那个人的死活。”

梁进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几乎把近四十年的人生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疲惫地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下环境,就看见陈小牛坐在自己床边正在看一本厚厚的印刷精美的铜版纸杂志。

“我操……”他轻轻地呻吟了一声。

“梁哥!你醒啦!”陈小牛惊喜地跳起来,“我去叫大夫!”

“等等牛牛,那,那书皮儿上好像都是英文啊?”

“厉医生说他那里只有这个,不过里面净是画片儿,挺好看的。”陈小牛不好意思地瞄了一眼房门,压低声音说:“再说,护士姐姐都夸我有学问。”

“他妈的。”梁进不敢笑,也不敢大声说话,“谁说的?我要宰了那个坏娘们儿……”

第九十一章

历衍文下班后没有回家,洗完澡换好衣服在休息室眯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楼下看看。尽管跟主刀的医生交流过了没啥生命危险,他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其实和梁进没什么交集,只喝过两次酒,不过那样一个人为什么要自杀呢?历衍文承认自己有些八婆。

病房里有点乱,护士正沉着脸往外赶人。几个男人不情不愿地退出来,其中就包括陈小牛。

“厉医生!”他看见历衍文立刻笑逐颜开,“我哥醒了!”

历衍文微笑点头,眼前这个大家伙脑子似乎有点问题,但是挺可爱。他和护士打了招呼走进去,梁进一愣,冲他苦笑。

“过几天一起去喝酒。”病房里安静下来以后梁进活泼地对历衍文说。历衍文看看他没有血色的脸摇摇头。

“一个月内想都不要想。”

“那跟人上床呢?”

历衍文有点吃惊,不过想想对方会去桉树那样的酒吧喝酒,跟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也不算奇怪。“最好找个温柔点的伴儿,否则……”他掀开被子看了看,没再往下说。梁进和靠在窗边的陈小牛都笑起来,历衍文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们,越发觉得自杀什么的就是个笑话。

那边程冬至本想找历衍文打听一下情况,但看看身边憔悴的贺维,还是拨通了秦西的电话。不想做任何让他纠结的事,哪怕有正当的理由,哪怕他不会知道。简直心疼得要死了。

秦西跑去打听了一下,昨晚因刀伤入院急救的只有一个人,目前情况不错,没有生命危险。

“不过人家好像说是自杀。怎么了,跟你有关系?”秦西有点担心。

“没事,替朋友问的。对了 ,那个人叫什么来着?”梁进这个名字程冬至觉得有点耳熟,后来想起托朋友买超市楼上的商铺时听他说起过——就是那个外地来的投资商。

打电话又从朋友那详细了解了一下梁进的底细,程冬至越听越心惊。既然对医院说是自杀,梁进他们显然不想惊动警方。虽然暂时不用担心牢狱之灾,但这样的结果更让人揪心——这混蛋明摆着还存了心思,不想对贺维放手。

程冬至爬上钢厂医院的楼顶吹风,鸟瞰着远处熟悉的厂区和家属楼,心里嘀咕着自己一向从容洒脱的人生显然正面临着一个严峻的挑战。

接连的几天梁进那边没有任何动静。贺维不再头晕呕吐,但仍旧没有退烧。其实伤口并没有发炎的迹象,程冬至比医生还清楚是因为什么——源自他内心的焦灼与不安。贺武阳也跟着明显地消瘦下去,显得一双眼睛越发大而明亮,目光无时无刻不紧紧跟随着程冬至。这孩子下周就要开学,程冬至明白自己必须要走一趟了。

回家洗了个澡,程冬至仔细地刮好脸换好衣服,背着包走出家门,一抬头发现贺武阳靠在他的车旁有些恼怒地望着他。

“你要去干嘛?”

“店里有事。”程冬至轻轻扇了一下他的头,“臭小子不看着你爸跟着我干什么?”

“你是不是要去找那个人?这两天我就看你不对劲儿。我跟你一块儿去。”

“别捣乱,自己打车回医院!”程冬至推开他去拉车门,被他紧紧抓住胳膊。

“我绝不能让他们欺负你,我要跟你一起去!”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程冬至叹口气:“儿子,我现在不是去找人打架,用不找你跟去助威。你还小不明白,生活中有些人和事咱有能力解决时要挺直腰板绝不手软,但还有一些人和事你没有能力对付,不是对手,这时该怎么办?”

贺武阳沉默不语,一双黑幽幽的眸子里闪烁着倔强的光芒。

“那咱就得服软儿你懂不懂?虽然那家伙是个混蛋,但现在主动权在他手里,我得去求人。求人你明白吗?是要弯下脊梁的。”

“我跟你一起去,否则你也甭想去。”贺武阳只重复着一句话,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这次你爸捅人和以前打李磊不一样,我很高兴。最坏的结果他去坐牢,我再捅那个混蛋一刀跟他一起去。”还是冬末时节,程冬至却早早换上了一件烟灰色的薄呢风衣和黑色的高领毛衣,他微笑着说这些话时,贺武阳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他是这世界上最英俊潇洒的男人。

“如果你非要跟着我,答应我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贺维永远是你顶天立地的好爸爸。”

第九十二章

“梁哥,外面来了两个人要见你,说是贺维的家人。”有手下推门询问,梁进正在和矿上通电话,他扬了扬下巴,示意让人进来。

程冬至想象过梁进的样子,跟眼前苍白清秀的脸庞无论如何都对不上号。

“梁先生。”他冲梁进点点头,拍拍武阳的肩:“叫人。”

“叔叔好。”贺武阳礼貌地打招呼,一点都不怯地盯着梁进看。梁进一愣,父子俩太像了,但少年身上还有着一些和他爸爸不一样的东西。此时陈小牛走过来,离两个人几步远的地方站下。

“你爸还好吧?我那一下砸得不轻。”梁进挪动了一下身子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一些,他没有理会程冬至,饶有兴味地等贺武阳的反应。

“他还在发烧,暂时不能出院。”贺武阳知道此时不能乱说话,眼前的人手里攥着一家三口的幸福。虽然不知道这个人跟爸爸之间发生过什么,但贺武阳本能地从心底生出厌恶和恐惧,继而是愤怒。程冬至觉察到他的呼吸不稳,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梁先生,对不起。本该早来探望您的,但是贺维因为脑震荡意识一直不是很清楚,现在我才弄明白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谢谢您大人大量没有报警。”程冬至态度谦卑,诚恳地望着梁进。梁进的眼光终于从贺武阳的脸上移过来,正对上程冬至的目光。

“你是谁?”

“我是他爱人。”

“爱……人……”梁进拖长声音,像是听到极其好笑的事,面部表情有些扭曲。因为牵动伤口,他又皱起了眉头。

“那么,他跟你说过我是谁吗?我们之间又发生过些什么?”梁进说这些话的时候,不经意地瞟了一眼贺武阳。

“不管发生过什么梁先生,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可以吗?”程冬至走上前一步,“求您放过贺维。”

“哦?凭什么?凭你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让我放弃从前那么多美好的回忆?”梁进戏弄地看着有些焦急的程冬至,把目光转向贺武阳。

“你说是吧小伙子?我和你爸爸曾经是狱友呢,当初在大牢里……”

“梁先生!”程冬至提高了音量,陈小牛警觉地靠近他,梁进冲他摆摆手示意没什么。

“这是我家里的房子和商铺的房产证,市值四百多万。还有一辆保时捷卡宴的购车发票,买了一年多一点时间,应该还值百十来万。看您什么时候方便,随时都可以过户,或者给我时间兑成现金。”程冬至从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子小心地放在床头,“我还有两家运动服饰专卖店,虽然店面是租的,但所有的货清仓后应该还能变现二三十万……”

“程叔叔……”贺武阳难过地叫了一声。

“就这些,还有吗?”梁进瞟了一眼那个袋子,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暂时就这么些。我遇到他们父子俩之前过得散漫,组织性纪律性较差,基本上没攒下钱……”程冬至不好意思地笑了,尴尬地拍拍贺武阳的后脑勺。

“这些只抵得上我矿上一天的毛利,你不觉得少了点吗?”梁进有些轻蔑地弹了一下床头的纸袋子。

“对您来说也许微不足道,但对我来说却是全部。”程冬至并不气馁,“就像贺维。”

程冬至的话对他似乎有所触动,梁进低着头陷入了沉思。病房里静悄悄的,甚至能听见空调的嘶嘶声。

“喂,要是我不答应呢?你想怎么样。”梁进终于开口。

“我没有办法,但绝不放手。随便您怎样。”程冬至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跪下去。

“我们俩十几岁就认识,现在都三十六七了,能在一起不容易。求您了梁先生。”

护士进来量体温,看到病房里的情形吓了一大跳。陈小牛赶紧迎住她:“姐姐你把体温计给我。”

“病人需要休息,谁让你们进来的?”护士一边后退一边说。程冬至跪在地上没有动,贺武阳紧咬牙关,不停摇晃着程冬至的肩膀。

“程叔叔你起来,程叔叔……”他的声音抑制不住地打颤。

“行了,你们出去吧,我累了。”梁进有些疲惫地合上眼睛。程冬至知道对这个人来说一切都要适可而止,他不再坚持,站起身拉着武阳向外走。

“嗨,小伙子。”梁进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开口叫住贺武阳,“想不想听听你爸在监狱里的事。”

程冬至的脸色惨白,他紧紧攥住贺武阳的胳膊,有一种再捅这个畜生一刀的冲动。

“想。”贺武阳点点头,冲着梁进平静地笑了。

“他,很棒的。”梁进在少年清澈的目光注视下微微偏了偏头,“我很喜欢。”

“武阳,给梁叔叔磕个头。”程冬至闭上眼睛长舒了一口气。

“牛牛,这些东西都给你吧。”梁进在陈小牛的搀扶下小心地躺下来,指着程冬至放下的东西说。

“我不要。”陈小牛嘟噜着脸,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为什么?”

“不喜欢。还有你教我在超市和黑小子说的那些话,我也不喜欢。”陈小牛低下头。

“我宁可和他光明正大打一架。”

“吔,牛牛这是讨厌我了?”梁进抬起他的下巴。

“不。”陈小牛摇摇头,替他盖好被子,“就是心里不得劲儿。”

医院的停车场旁边是古老的护城河遗址,早就干涸了,青石板的河沿上竖着绿色的铁栏杆。程冬至没有去发动车子,撑着栏杆坐上去,眯起眼睛躲避正午的阳光。

“兜里有钱吗小泰克,给爸爸买支冰激淋去。”他指着不远处的一排仿古商亭,“爸爸现在身无分文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贺武阳给自己也买了一支土耳其冰淇淋,舔了一口,甜得发腻。

“唉,钱财是身外之物。”

“我是说你为什么要给那个人跪下,还要我给他磕头。”贺武阳皱着眉头看着程冬至兴致勃勃地吃得起劲。

“你不懂,等你长大后真正爱上一个人就知道了。”

“我长大了,我爱你。”贺武阳身形矫健的从栏杆上跨过去又跨过来,挑衅地望着程冬至。

“跟你爸说去。”程冬至略显得意地笑着,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第九十三章

超市比预计时间推迟了一个星期开业,因为暂时只有贺维的一个摊位上卖水产,生意挺红火。贺维的伤好得差不多,但在额头上留下一道很明显的疤痕。梁进没有再找他,按程冬至的说法,疯子精神病发作也是有周期性的。但是贺维头顶的这块儿石头始终悬着。

“您好,来点什么?”伙计忙不过来,贺维把货拾掇好也开始跟着招呼客人。

“你好,梁哥让我把这个给你。”

大个子保镖还是上次的打扮,把一个牛皮纸袋放在柜台边。贺维看着没有去拿,一颗心又开始变得沉甸甸的。

“梁哥说你儿子不错,那个人也很不错。”大个子笑起来眼睛几乎看不见,“我们今天就回家了。”

人离开很久,贺维仿佛从梦中惊醒,拿起那个袋子翻看。

春天来了,程冬至和贺维吃完晚饭,有时会出去散步。这一天他们走了好远,后来发现居然来到了原来高中的旧址——早就拆了,以前大概操场的位置矗立着一幢即将完工的大楼。

“累了,走不回去了。”程冬至在路边蹲下,仰头看着贺维有所期待的样子。贺维若有所思地望着乱七八糟的工地,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

“这树还在啊。”贺维围着一棵歪七扭八的柳树感叹,树上用一根链子锁拴着一辆破旧不堪锈迹斑斑的老式自行车,好像被人遗忘在这里好多年。贺维轻轻一拽,链子锁断成两截。

“上来。”贺维用外套抽打了几下自行车上的土,两手扶着车把跨上去,一条腿支在路边向程冬至示意。

“行吗老贺?”程冬至傻笑着跨坐在后座上,搂住贺维的腰,“就剩俩车圈了。”

贺维弓着腰一路咯楞咯楞用力地往回骑,程冬至伸着两条腿,屁股被颠的生疼,可脸上的笑容说啥也止不住。许多年前,贺维经常像现在这样后座上带着个女孩子,按着车把上的铃招摇过市。那时候自己在哪里?程冬至忍不住回头望向曾经的学校,恍惚间,一个少年站在门口正冲他微笑。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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