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样,还想挑什么呢?有肉就是上乘!吃肉对伤口不太好,也比饿死强!南倾有气没力地答:“好。”
厉尉端了一个粗瓷大碗进来,满满登登的一碗,肉炖得烂香。
南倾也是饿得不行了,闻着肉香都胃抽筋。将南倾扶起,厉尉自己也坐在床沿上:“你这样也吃不成饭了,我喂你吧。”
搁别人说这话,要么是温柔的怜悯要么是调侃的关心,但厉尉说出来,怎么听怎么有嫌弃累赘的不耐烦。
南倾顿了顿:“好。”
厉尉手拿一双筷子,那筷子是木色的,陈年一样就老旧,还依稀有牙印,翻了翻夹出一块小点儿的肉块,不经意地说:“这筷子我洗过很多遍了,你凑合着吃。”
肉炖的很烂,即使只放了盐也香气四溢,南倾慢慢嚼着,吃了四五块后,歇了一下:“这什么肉,挺好吃的。”
“狼肉,纯天然,能不好吃吗?”厉尉戳了一筷子,半笑不笑。
一听是狼肉,南倾脑袋嗡的一下直响:“什么?”
厉尉瞅见南倾脸色都变了,立刻不动声色改口:“开玩笑的,狼都是珍稀保护动物,野兔肉。”
嘴里说是玩笑,但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一如既往的硬朗,脸上没泛起没带一点儿笑。
南倾听不见任何话了,脑海里回旋的全是灰狼的影子,那双充满怜悯的绿色的眸子、那黑夜中任予任取的惬意温度,想不到一醒来就……南倾的胃顿时翻江倒海,双手猛的抓住胸口,呕的一声稀里哗啦全部吐了出来。
端碗的厉尉脸都绿了,僵硬着脸,眼睁睁看着。
直到南倾因为太过难受极力往床外前倾,几乎失去了平衡要栽下去,厉尉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脸色由绿变通红:“你这是……什么毛病,兔肉!都说了是兔肉!”
胃里空空,南倾终于停下,摇摇头:“不吃了。”
他真的,胃口顿失。
厉尉也累得够呛,在南倾昏睡时他连脚步都没停下,好不容易一切安顿好了,拥着南倾眯了一会儿,就到了现在。结果,想不到南倾就是这反应,吐个精光不说,还“绝食”,这是找死啊还是找死呢。
“这是兔子肉!”厉尉彻底火了,声色俱厉,眉骨上那道疤直跳,有点吓人的狰狞,“这是什么地方,你能不能,别这么公子哥!”
南倾合上眼睛,一股说不出的悲伤涌上来,狼影重叠。
厉尉二话没说啪的起身,端着肉大步走进厨房,哗啦啦一下全倒回锅里,自个儿咬牙切齿地找了个矮木凳子坐下,直勾勾看纸糊的窗子漏了一个大洞——把南倾背到这里时是半夜,现在已是夕阳西下。再折腾下去又该是晚上了——无论如何,南倾总是南骏的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厉尉他谁也对不住。
第4章
苍穹之下也就这一户人家,荒凉的院子除了砂石和顽强的棘草,就只剩一口汲水的水井。厉尉把锅唰了又唰,架火将米饭熬了又熬,熬成很稠的稀饭,端到床前,倦意席卷:“来,吃吧。”
厉尉不是故意做出一副施舍的模样,他是急了。
一口一口喂下去,南倾把两大碗稀饭吃光,才问:“厉尉,那狼肉是怎么回事?昨晚,那条狼在我身边睡着,你是不是以为它把我咬死了,就杀了它?”
徒手杀狼?厉尉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又是在南倾和狼共卧的状态下,杀一头狼,绝非不可能。
想不到南倾会执着于这个问题,厉尉沉思后才说:“什么狼?我见你时,你一个人躺在原地,没有别的东西。至于那锅肉,是狗——这个院子的看家狗,我实在找不到食物!记得你很喜欢狗,怕说出来你难受——想不到,狼肉你也不吃。”
南倾一愣。
两人相对着沉默,人命关天,杀了能看到的动物,也是情有可原,南倾抬头缓缓说:“厉尉,那个时候,多亏你救了我。”
“别这么说,谁没个落难的时候,换作是我你也会这样做的——又是龙卷风又是荒原野地,没事,熬过去就好。”厉尉将话题岔开。
南倾却挑开话题:“不,我说的是,那年的绑架。”
那年夏天,南老爷子带着南倾到依山傍水的别墅避暑,南倾的司机病了,南骏就让厉尉一同陪去。偌大的山云雾缭绕流水潺潺,半山腰里满目绿意盎然,桂树、白桦、栾树,走到哪里都是荫凉,小风一吹别提多惬意。
有天,南倾牵着最喜欢的大藏獒巴克,在一条荒无人烟的老路上溜达。巴克很黏南倾,每次出门都跑得撒欢,这次也不例外,南倾拽都拽不住跟着巴克往前冲。巴克很高大结实,走起路来浑身的灰毛乱抖,冷不丁冒出来一龇牙能把人吓得尿裤子。
没想到才跑了没多久,巴克忽然就一个跟头栽在地上。南倾一愣,以为巴克跟自己闹着玩呢,走近一瞧,巴克竟然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嘴里呜呜乱叫。南倾大惊失色,赶紧摇了摇,就见巴克的口水流了出来,眼睛开始翻白。
哪里见过这种情况,南倾急了,赶紧看周围,那边慢慢的走过来一个戴灰帽子的人。他丢下铁链往那人跑去,气喘吁吁地解释自家藏獒中毒了。那人压低了声音,让南倾在前边带路,他也是着急,根本没注意那人的脸色怪模怪样的。
转身没走两步,背后一阵风,砰的一声,南倾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过了好半天,被莫名的声音吵醒,南倾发现双手被绑实了。旁边巴克也被铁链拴得死死的,嘴里也塞着铁链,两只前腿趴在地上呜呜直叫,就像被打瘸了一样。那个人手里拿着长鞭子直往巴克身上甩,口里还骂骂咧咧:“叫你咬!叫你咬!我就叫你死!”
鞭鞭抽在巴克身上,疼在南倾心里,忍不住大声吼道:“住手!”
那人一见南倾也醒了,火气更大,一鞭子甩过来,啪的一声正鞭中南倾的胸口:“你也别叫唤,待会儿收拾你。”
南倾登时疼得眼泪飙了出来,弯下腰直咳嗽,本是趴着的巴克看着这一幕,顿时站起来要往这边扑——但铁链栓得死死的,哪里动弹得了,那人更嚣张得意了,一边挑衅地看着巴克,一边又指着南倾的背部狠抽了一鞭子,啪的一声,皮开肉绽,那人顿时哈哈哈大笑起来。
充斥着刺耳的笑声,就在南倾咬牙忍受时,忽然那人笑声停下了,而后是慌不择路的脚步声。
南倾抬起头,只见巴克嚎叫了一声,如同一团灰色的龙卷风一样,以泰山压顶之势猛的跳起直扑过来……
天黑了,厉尉见南倾与巴克还没回来,心中生疑,也牵着一条金毛找过来。那金毛很有灵气,闻着南倾和巴克留下的气息,一路嗅过去,终于找到了现场。
据警察的描述:鲜血四溅,惨不忍睹……
是的,后来警察来了,带走了已经晕倒过去的南倾、浑身鲜血的巴克、和已经体无完肤的嫌疑人。事情很简单,嫌疑人先是给巴克投毒,后是绑架,勒索,结果反而被激怒的巴克咬死。也因为这条罪名,巴克被判死刑。
死刑那天,巴克舔着南倾的脸,眼睛渗出清清的眼泪。从此,南倾再没养过狗。
知道勾起了悲伤的回忆,厉尉拍了拍南倾的肩膀,富人总有绑票这种事,他也不知该说什么。
“都是灰色的毛,那条狼到底是真的狼,还是我的幻觉——巴克又来救我了?”南倾抬起头,若有所思,倒不像精神恍惚,“其实,巴克不该判死刑,杀人的是我。”
一语即出,厉尉没有震惊,反而皱眉:“忠犬护主,它杀了那人是动物的本性,你别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南倾头部微微倾斜,看着地面:“不,当时,是我把巴克的铁链弄断的。”
厉尉这才惊愕地看着南倾。
“在他打巴克时我就醒了,我把自己的绳子弄断,然后偷偷地去扯巴克的铁链……”
“你是不是糊涂了?”厉尉打断他的话,“藏獒都弄不断的铁链,你能扯得断?别说笑话了,睡下吧!”
不由分说,厉尉按住南倾的肩膀企图让他躺下,却被拨开了——即使很虚弱,南倾的手劲依然不小,笑得苍白:“当时你一直看那条铁链,也是在怀疑吧?为什么没说出呢?我的蛮力很大,当时又怕又急,一条铁链算什么……巴克一向温顺,但那次我怎么喊,它都不停……”
良久的沉默,浓得砍不断的沉默横沟。
南倾身材欣长,举止优雅,性情极温柔,嘴角总是含笑。现在是,以前也是,谁又会怀疑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人呢?
“吸毒、抢劫、殴打家人……那种人死了,对他的家人来说都是解脱,你何必放在心上。”厉尉终于说,当年的质疑得到证实,他一点儿也没觉得释然,“这些年,你一直没解开这个结?”
南倾摇摇头:“法律可以终结他的生命,但不该是我,更不该是巴克——如果昨天是幻觉的话,一定是巴克回来了。”
只手覆上南倾的额头,发烫,烧手心:“你发烧了。”
“你先找出路吧,把吃的摆在这里,我一人呆着等待,也没问题。”南倾闭上眼睛,仰头微微笑了,巴克的耳尖,也是一道纯粹的白色,南倾想,这样的幻觉真不错。
厉尉厉尉神情复杂:“不行,因为这个房子,很危险。”
第5章
半夜会有狼群狮群来围攻?难道最担心的不是会不会饿死在这个地方吗?
南倾嘴角弯起弧度,嘴角逸出轻松的笑容。
望着这样的笑,厉尉很佩服——都这样了,还能维持看上去很多余的风度:“这房子真的很危险,但现在应该不会有问题。我要出去看看,你先呆着——如果主人不回来,就是最安全的。”
厉尉会安心离开,也是这段往事,不管能不能扯断铁链,抛开南倾现在发烧胡说的可能,16岁的南倾可以轻而易举地抱起一头纯种成年藏獒,与之嬉戏玩耍,是厉尉亲眼所见的。有如此怪力,为人又警醒,就算出个什么事他也不是待宰的羔羊。
睡足了,吃饱了,落入一个人的宁静,困惑为何不休息而是匆匆出门,南倾开始思索厉尉离开时候的那句话:“这个房子很危险”,是什么意思?“如果主人不回来”……没有细问厉尉,但这句话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他应该是收拾房子时发现了什么才对。
天黑了,房子也是黑乎乎的,没灯、没火、没狼嚎,寒冷之气四处侵袭,南倾裹着薄被子,身体虚弱得直打冷战。维持一个姿势手都麻了,勉强动一动,挪一挪,换个部位承重。
这样艰难的举动折腾了两三个小时,南倾终于听见声音了,由远及近,而后院子的门吱咯一声,有人进来了——万籁俱寂时,脚步声非常清晰,步伐很轻、很快,一听就知道不是厉尉,厉尉的步伐铿锵有力,走路很有节奏,不是这种有点鬼祟的步子。
主人回来了!
估计是感觉到了不对劲,院子的人停下了步子,放缓,缓到听不清,但南倾能感觉到他的逐渐靠近——厉尉口中的危险在逼近。
却在门口,骤然停下!
他应该是发现了不对劲——沉默,紧张的沉默。
南倾握紧了手,为什么那人明明发觉了不对劲,却不吭声呢——正常人的反应,猜到有人进了自己的房子,应该会高声喊上两嗓子以壮胆吗?
黑灯瞎火的,自己又动弹不得,可别稀里糊涂被误伤,南倾立刻高声问:“厉尉吗?”
那人停顿了一下,回答:“你是谁?到我房子干什么?”
典型的紧张、凶巴巴的声音,脚步停在原地没有动。
“我和同伴开车迷路,出了车祸,昨天来时没有人,就擅自留下了。”一高声,还有点疼,南倾按住心口。忽然想起厉尉把人家的狗杀了,这可不太妙。
“你现在在房子里吗?”声音高了,还是凶。
这种地方百里无人烟,投宿无门,过路人会找到这里来,不是很平常吗?明知故问,为什么这个人会如此紧张呢?
“对,我浑身都动不了,我的同伴求救去了,马上就回来。”
过了几秒钟,听见厅门被推开了——南倾推测这房子应该是典型的中间客厅,两边卧室,而厨房独立在外面。而后脚步停在了南倾卧着的卧房门前,那人的声音依旧绷紧,重复着问:“你受伤了?”
“是的。”南倾的声音很平缓,一听就有伤者特有的虚弱,“打扰了。”
那人又停了一停:“这样啊,我进来了。”
南倾的心顿时悬起了起来,吱咯一声,门开了,那人却没有进来。就着微弱的月光南倾看出来人的个子一般,身材一般,微猫着腰,手里拿着家伙,看不清是什么。
“你是车祸受伤了?”那人的声音忽然变得轻松。
因为南倾是靠着窗子,月亮透过破烂的窗纸洞照下来,南倾的脸和身体被看得很分明,就是个不能动的受伤者——短发刘海凌乱,虽然穿的是这屋里的旧衣服,但一看即知是极文气的人,根本没有任何威胁。
南倾抱歉地笑了笑,一如既往的温和:“打扰了,非常抱歉,没经过你的允许。”
“没事。”那人快速地点上蜡烛,整个房间蓦然亮了,原来是个中年人,颧骨出奇的高,看人时扫一眼就过,和南倾说话时也不对视。
相由心生,这个人面向有点奸,南倾没有放松警惕。
那人在房子里游走了一圈,这里摸摸,那里摸摸,两只脚还不时戳着角落,像找东西,又像记不起要找什么似的——这种举动,正合鬼鬼祟祟这个词。
“你那位同伴去叫人了?这方圆百里可都没什么人啊,就这一间房子。”中年人说得轻飘飘的,口音奇特,舌头长了一截一样,舌尖靠前,每个字都呲呲的,像蛇游过草地。
“该不会迷路了吧?他说天黑前就回来的。”语气焦急,但南倾心底却一点也不担心,“大哥怎么称呼?”
“我姓……赵。”中年人双脚面对着门外站着,半侧着头,似打量南倾又是衡量。
回答停顿,加上这样的举止——明明是想立刻离开,但却又为什么迟疑,南倾对他一连串的举动很疑惑——为什么这个人会想离开?在看到自己受伤成这样的状态下,为什么还是如此防备呢?
与此同时,这位赵大哥忽然凝住了神:“你们做饭了?”
没等南倾回答,赵大哥几步狂奔出去,南倾心揪了一下,这下糟了,看家狗都叫厉尉宰了,看怎么敷衍过去。
想不到很快赵大哥又回来了,慢慢走近,昏黄的灯火下影子投下,欲言又止:“野兔味道不错吧,你们是怎么逮到的?”
野兔?难不成厉尉给自己吃的竟然真是兔子?
南倾他没有半分怯色,微微抬头,盯着对方的眼睛,近距离,发现他只是焦躁的试探:“我那哥儿用石头砸的……”
“……那你们进来时,看到一条狗吗?”
“狗?”南倾做惊讶状,“我们进来时拍了很久的门,没人应声,就直接进来了,没有见到。”
从头至尾,南倾嘴里没有一句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