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泊道:“可……可能吧,不过我和他在一起是因为对方的……内在,嗯,是这样。”
女孩们都笑了起来,都觉得欧泊很有趣,欧泊问道:“你们呢?我觉得你们的审美确实和我们不一样,是这样吧。”
健壮女人是她们的队长,她耸了耸肩,说:“我倒没什么关系,主要是眼缘。”
“欧泊!”熟悉的声音响起。
欧泊马上起身,喊道:“暮枢!”
暮枢从远处狂奔而来,大喊道:“欧泊!”
欧泊跑过去,两人紧紧拥抱,欧泊道:“温蒂说你不在这里!”
“我从另一个村子过来的!”暮枢喊道:“太好了!又见面了!”
他紧紧抱着欧泊,两人分开后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暮枢躬着身疾喘,仍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他们联系我在的避难所,我马上开车过来了!好样的!欧泊!你这么厉害了!”
欧泊笑着拍他的臂膀,说:“你也不错啊,你过得怎么样?”
“啧啧啧。”
女人们集体起哄:“到处留情!小心回家被你男人揍死!”
“喂!”欧泊愤怒地澄清道:“不是这样的!”
暮枢道:“吉安帕!!你们别欺负我朋友!”
女兵们大笑起来,暮枢道:“别管她们,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走。”
暮枢显然是来过不少次女萝之母的中心区,两人在夜色下走着,距离他们上次分别已过了将近两个宇宙年,彼此都长大了不少。
欧泊再碰上故友,说不出的高兴,说:“我想执行完任务去找你,她们告诉我你住的村落在很远的地方,过来有危险,容易被叛军发现……”
暮枢笑道:“我的车开得很快,没事。”
欧泊色变道:“你一路冲过来了?!太危险了!怎么能……”
暮枢道:“我也是经过佣兵培训的,战友!”
欧泊:“那不一样,不过好吧……你可别再做这种危险的事了。”
“知道了,啰嗦。”暮枢笑道。
他把欧泊带到树干旁,推着他上去,女萝之母光是树身就占地足有近五公里方圆,他们离开枝干部分,循着不太明显的树身上的台阶上去,欧泊道:“这是什么地方?”
暮枢伸手下来拉他,说:“跟我来就对了,别问。”
“你们要去禁地吗?!暮枢!”一名巡逻的女兵远远道:“你不能带外人去禁地!女萝之母会生气的!”
“他是我的朋友!”暮枢朝她喊道:“他不是外人!是我最好的朋友!曾经和我出生入死的!”
“算了吧。”欧泊说:“去喝杯酒怎么样?”
暮枢说:“没事,走。这里我小时候经常来。”
欧泊心想暮枢倒也说得不错,当年他差一点点就成为佣兵了,一起上课时接受的那些新兵训练,确实只能用“出生入死”来形容。
他们走了足足一个多小时,顺着巨大的树干攀爬上去,整个星球仿佛都睡了,唯独淡淡的萤灯花在黑夜里发着光。边走边交谈中,暮枢说了不少事,包括整个女萝星的动荡,人类在这里的生存,欧泊才知道两年前那次共和国的投资确实断了许多人的生路。
暮枢就是在那时搭乘航运船前往烈星,想找份糊口的差事,他的家里并不有钱,当生产科技大范围引入应用后,许多人都失业了。
“你的家人呢?”欧泊说。
暮枢道:“我弟弟们都在,爸妈也没事,我用你给的钱,加上自己的一点积蓄,在西边租下一小块地,反叛军来了,现在都没了。”
欧泊道:“亲人安然无恙就好,能夺回来的,相信我,我和雷蒙就是为了这个而来。”
暮枢笑道:“我相信你们能办到,你以前就总是告诉我,只要有信心,什么都能办到。”
欧泊自嘲地笑了笑,说:“我现在发现,有许多事,就算信念足够,也很难办到。不过我还是会努力。等内战结束以后我再给你投资点,我现在有不少钱了。”
暮枢忙道:“不用,够了,朋友,我有信心能把农场经营好。”
暮枢拉着欧泊的手,把他拉上最后一个梯子,从洞口拉出来。
面前豁然开朗,天际繁星满布,它们镶嵌在天鹅绒般的夜幕上闪烁不定,和风吹来,赫然置身于女萝之母的最顶端,脚下悠悠大地一览无余,千万年的树海在春风里沙沙作响。树叶群里闪烁着星罗棋布的微弱白光。
仿佛天上与脚下都是星空,发光的绿骐张开翅膀,在夜风中翱翔。
欧泊忽然什么也不想说了,两人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中。
过了很久很久,欧泊才说:“真美啊。”
“等下次再出太阳的时候。”暮枢说:“这个星球上所有的女萝树都会开花,包括女萝之母。”
“会很壮观?”欧泊说。
“很漂亮。”暮枢说:“到时候带你去赏花,喝酒。”
欧泊笑了起来,暮枢走到枝条边缘坐下,这里地势狭隘,欧泊坐过去,两人并肩坐在枝杈上,眺望远处的自然夜景,树海犹如连绵起伏的黑色生物,有什么在叶子与枝条卷起的风浪中低低嘶吼。
“待会儿我们从这里跳下去。”暮枢说:“你会飞吗?”
欧泊注意到暮枢也系着反重力腰带,说:“你也会?”
暮枢说:“每个人都会,我们在秋天的收获节里都会爬上女萝之母的最高处,朝树林中翱翔,飞来飞去。”
欧泊赞叹道:“太美好了。”
“欧泊,我吹首歌给你听吧。”暮枢说。
欧泊看着他,暮枢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坚果壳,吹起音乐。
那音乐古朴俭素,只有三个音,然而一吹出来后合着风与树叶的潮水声,竟是千变万化,忽低忽高,忽长忽短,在灿烂的星空下回旋,犹如乘着风飞翔。
乐声停。
“再来一首。”欧泊说:“好听极了。”
暮枢道:“在女萝之母的最高处,每个夜晚里只能吹一首歌。”
欧泊:“别这样嘛——”
暮枢道:“真的!再吹下去,森林就会醒了,吵醒森林的孩子,一辈子也没办法走出它的怀抱,我还想去斯芬克斯找心爱的女孩结婚呢。”
欧泊道:“你要结婚了?对方是谁?”
暮枢道:“现在还不知道,你呢?”
欧泊说:“我打算和我的战友在一起,他现在去营救人质了,等回来之后介绍给你认识。”
暮枢点了点头,说:“听起来不错,我以后想娶一个女孩,照顾她。”
欧泊道:“叫什么名字?”
暮枢说:“没有名字,小山镇有个来自斯芬克斯的女人,她精通茶叶和香料占卜,她的恋人是我们女萝有名的祭司,会用树叶通灵。”
欧泊啊的一声,想到燧衍的母亲们。
暮枢说:“她告诉我,我的伴侣在斯芬克斯星,让我五年后去找她。”
欧泊点了点头,说:“她什么都知道?”
暮枢笑道:“大概吧,很多人都相信她们,你想尝尝女萝之母的乳汁么?”
他要去摘一缕嫩芽给欧泊吃,欧泊马上阻拦了他,说:“别!这个是毒品!”
“偶尔一次不会上瘾的。”暮枢说:“别大剂量服用就没事,我也吃过几次。”
欧泊有点儿犹豫,说:“不好吧,你真是个损友。”
暮枢小声道:“别的人想吃还不行呢,只有在女萝星出生,长大的男孩才有资格上到最顶上,她更疼爱男生,摘一点她不会发火的……”
欧泊问:“只有这里有嫩芽么?”
暮枢:“到处都有,母亲的身体有一半成了化石,那些偷猎者割她还活着的树皮,把她割得伤痕累累,偷走乳汁……这里,只尝一点,一起吃。”
欧泊要阻止他却来不及开口,暮枢已经找了根枝条,折下两缕嫩芽,断口处闪烁着淡淡的白光,他把嫩芽喂给欧泊,示意他咀嚼。
欧泊:“……”
暮枢闭上眼,咀嚼嫩芽,欧泊学着他轻嚼,汁液渗入舌根,刹那全身一阵颤栗。
那是生命的味道。
欧泊从来未曾感受过如此澎湃的生命气息,仿佛整个灵魂与天空,大地,树海融合在一起,女萝之母的乳汁化作数以亿计的分子进入他的体内,令他的每一个细胞,每一寸精神世界都被绿色的风卷过,彻底洗涤。
随之而来的是难以言喻的欣喜,它令人忘却了所有的烦恼,脑海中只有浩瀚的天空与翻卷的叶浪,青草与植物气味直接经过他的嗅觉神经徘徊不去。
“不能吃多。”暮枢道:“容易上瘾。”
欧泊睁开双眼,刚才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要投入女萝之母的怀抱了。
欧泊道:“很幸福。”
欧泊仍在回忆方才那磅礴的生命感觉,他的灵魂在女萝之母的乳汁下欣欣向荣,什么挫折与烦恼都不重要了,一生中经历过的冲击,只有恋爱时眼前一片光明的美好能与它相比。
“让人觉得。”暮枢说:“活着很美好,但吃多了就会什么也不想做,觉得现实世界里很沉重灰暗,和女萝之母的乳汁带来的感受完全相反,于是就会逃避现实,不停地吃这个。”
“对。”欧泊笑道:“刚刚那一会儿我全身都活起来了,每一个地方都在疯狂旺盛地活着。”
远处响起一连串哨音,示意反叛军来了,它们正在二十公里外。
欧泊道:“走。”
“跳!”暮枢道:“一起。”
两人牵着手,扑向茫茫夜色,带着风声,外套呼呼狂飞,划了道弧,绕着女萝之母的树干旋转,飞向他们的埋伏点。
女萝之母发出蓝光,整个森林在那一刻醒了。
第五十九章
欧泊抵达夜色镇埋伏点时反叛军还未曾抵达,头顶吹响树叶哨,他们躬身沿着树枝快速跑去,女队长道:“预计他们在一个小时后抵达这里。”
欧泊道:“暮枢你到避难所去……”
暮枢道:“给我一把枪,我能和你们一起战斗。”
欧泊:“不行!”
暮枢:“你听清楚,欧泊,我们也曾经一起配合过,除掉后面的机械课程,我的战斗训练一点也不比你少!”
欧泊没辙了,他正想着要怎么说服暮枢,再不行就催眠他让他回去,女队长说:“让他留下吧。”
“这是我们的家园。”暮枢说:“我也能战斗。”
欧泊无奈道:“好吧,待会儿开战时你得躲在我身后。”
暮枢充满嘲讽地笑了笑,朝他竖了个中指,欧泊打开远视镜片,树林里黑糊糊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反叛军应该是穿了隐身军装以免岗哨察觉。
“欧泊。”银垨的声音在通讯器里响起,说:“有时间么,我想和你聊聊。”
欧泊道:“你们在这里守着,我上去看看。”
他沿着另一条通道进入树干的避难所,里面十分安静,大部分人都睡了,银垨抱着一根合金棍,棍子搭在肩头,倚在出口旁发呆。
“外面怎么样了?”银垨道。
欧泊道:“一切正常,你这里呢?有没有可疑的人?”
银垨答道:“迄今没有发现通讯传递,这里是屏蔽通讯波的。你看下面。”
欧泊点了点头,探头到栏杆边朝下望,树干就像座原始的古代圆塔,上千米宽的平台呈螺旋状逐节降低,通向最低处。
这个螺旋地下城足够容纳上亿人,一眼望不到底,一点微弱的绿光正在树干中心深处闪烁。
“里面是什么?”欧泊动念问道。
“据说是她们的祭坛。”银垨说:“这里是女萝一族最后的禁地,过来坐会儿吧,我还没机会找你谈恋爱呢。”
欧泊笑了起来,说:“每次都安排你守门,辛苦了。”
银垨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欧泊与他并肩坐下,寻思来找银垨的目的。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你的武器。”欧泊说。
银垨让出合金棍给他看,说:“我在月晖团里的职责是中短距离支援,光能长棍进可攻退可守,主要保护近战职业。”
欧泊看了一会儿,问:“你找我来做什么?”
银垨搭着他的脖颈,嘴唇凑到他耳边,极小声说:“我在思考一个问题:温蒂的信心来自何处。她就这么相信凭咱们三个,能顺利解决这次的危机么?”
欧泊微微眯起眼,说:“不然呢?你认为她还留了一手?”
银垨沉吟片刻,而后道:“她们认为女萝之母会在大家有危难的时候解救所有人,老实说我不太相信。而且我刚刚发现剩下的几名议会成员都在下面……”他指了指两人的脚下,说:“发光的地方,像是个祭坛,她们想做什么?温蒂未必认为我们就一定会赢,是这样不?”
欧泊沉默思考,银垨说得对,温蒂不可能把赌注全压在自己与雷蒙的身上,她们在这里住了许久,多半还有别的倚仗。
“我一直不觉得这棵树能起什么作用。”欧泊抬头看,事实上他俩现在就在女萝之母的身体里。
“不。”银垨道:“自然的力量是很难判断的,说不定一棵树确实会做很多事情,我反而觉得问题在于——女萝之母会不会保护这里的所有人。”
欧泊:“……”
银垨注视欧泊的双眼。
欧泊几乎是马上就明白了银垨的意思:所有的人类对于女萝星来说都是移民,本地人与新移民又有什么区别?温蒂,暮枢他们认为自己是女萝星人,但女萝之母未必就一定承认。
或许在它的眼中,这场内战只是两拨外来客在它的身上打架而已。
“但我们又不是这棵树。”欧泊说:“你不可能去猜测一个和星球同等寿命的植物在想什么……”
银垨说:“那么暂时放下这个问题,假设女萝之母愿意帮助温蒂所在的一方,根据我们之前订的计划,会不会是温蒂早就有把握?打算把女萝之母当做对付反叛军的陷阱?就连奸细的事,说不好她们也是早就知道的。”
欧泊心头一震,同时感叹银垨不愧为C级佣兵,他一定经历过不少战斗,对战局的准确把握尚在自己之上。
欧泊终于明白了自己心里的不踏实从何而来。
“这么一来或许就说得通了。”银垨接着说:“这群人看样子不像坐以待毙的家伙,温蒂早在你们来之前就已经有了计划,利用奸细放出假消息,引诱反叛军过来偷袭村落。同时派出所有兵力去营救人质。你们的到来,只是为她的手上加了一个筹码。”
欧泊缓缓点头,说:“我明白你说的了,但是你想让我做什么?修改计划?”
银垨道:“不,我只是想告诉你,根据综合信息分析,敌人未必就像雷蒙想象中的好对付,如果你发现肖恩太强,就别管他了,保护好自己,撤回这里,我会逼温蒂出她的杀手锏,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