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叹口气,轻开口,“不要笑了。如果想哭就哭吧。”林霜曜看着强撑着的戴栋霖,心中一阵绞痛。
戴栋霖一愣,“哭吗?”回转过头,看着远处的人正把手中的桔梗花抛下,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霜曜,你怎么撑伞的。看,雨滴都落在我的眼睛里了。”
林霜曜从后单手环抱住全身颤抖的戴栋霖,“对不起。”
戴栋霖抓住林霜曜的胳膊,下巴搁在上面,无声的哭泣着。
林霜曜看着远处的人群渐渐散开,最后只剩下白色的墓碑立在雨中……
三天前的那个晚上。
祥管家抱着瑞管家呆坐在主厅中央。戴淩像是鼓起了全部的力气,一个人慢慢的靠近,颤微微的手想要触碰祥管家怀中的瑞管家,却被祥管家一掌挥开,“不准你碰他!”
戴淩苍老的容颜,似乎因为这句话变得更加的老态,“祥,我……”
“如果不是你,瑞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祥管家双眼赤红瞪着面色灰白的戴淩。
“不,祥。”丁善慧走到祥管家的身侧,蹲下,“瑞已经身患绝症,活不久了。他只是把自己的生命提早一个月结束罢了。”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你说什么?”祥管家难以置信的看着丁善慧,“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丁善慧?你说瑞他……”
“命不久矣。”丁善慧不忍但也肯定的对祥管家说道,“血癌。之前是慢性骨髓性白血病。瑞一直都没有特别重视。五个月前,诊断出发展为急性,瑞放弃了治疗,只剩下半年的时间。”
祥管家一字一顿的问道:“放弃?为什么要放弃?”
丁善慧看了眼呆若木鸡的戴栋霖,又看了眼近处盯着地板的戴淩,哽咽说道:“因为如果进了医院,他就无法再照顾戴淩。那么戴淩还活着的事迟早会公布于众。而且戴淩也离不开他。同时医生告诉他,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骨髓移植。而骨髓移植必须组织类型相容,遗传特点近似,通常选家庭成员作为捐献者。他怕如果把他得病的事让你知道,而你的骨髓与他不符,你会告诉栋霖一切。”
咚的一声,戴栋霖双膝跪在了地上,“爸!”仰天长叹,嘶声裂肺,闻者无不落泪。
祥管家突然笑了起来,笑中带泪,“你永远都是把别人放在第一位!值得吗!你看看!”手指向戴淩,“这个混蛋无视你对他的爱,心里只有林敏一个人!”转变方向,手直指处于崩溃状态的戴栋霖,“这个逆子明明父亲近在眼前,却不自知!还毫无愧疚的接受你的照顾!甚至在你走之前还怀疑你的心意!”手颓然放下,低头望向怀中的人,“而你,瑞,却为了这两个人放弃了生命,放弃了一起。你才是那个最绝情的人。”
屋外狂风纵起,不久倾盆大雨落下,雷鸣闪烁,震天动地。
祥管家抱起瑞管家,站起身,“瑞,哥哥带你回家。”
一直低头看地板的戴淩,抬手拉住瑞管家垂落在外的手,昂首看向祥管家,“你不能带他走。”
祥管家侧首睨着坐在地的戴淩,“你有什么资格不让我带他走。”
“我和瑞约定好了,生不同寝,死亦同穴。”借着瑞管家手,戴淩缓缓站起身,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了红晕,“也许之前的我一直没有看清楚我对瑞是什么样的情感。但是自我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后,我才发现原来对我而言,最重要的就是瑞。可惜我知道的太迟了。但瑞告诉我,并不迟。至少在他有生之年听到了我的心。他很知足。其实我的身体一直很差,随时可能会走。我担心瑞要再一次承受那种痛入骨髓的煎熬,我赶过他,让他离开我。瑞了解我的用心,他告诉我他得了血癌,只剩下半年的命了。他说我们生不同寝,死亦同穴。”
祥管家一个趔趄,差点就要把怀中的瑞管家摔倒。戴淩紧紧拉着瑞管家的手,“之前在房中我并不知道瑞的死是他的选择,我以为是病魔夺走了他的生命。后来你来了,把瑞强行带走,我尾随你而来,竟无意中得知了这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瑞,他把我保护的太好了。”戴淩满怀感情的抚上瑞管家的脸颊,“你这个笨蛋,我又不是纸做的,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自己扛呢。你是不是在等我呢,上穷碧落下黄泉。”在瑞管家的侧脸轻吻一下,戴淩抬头看了眼呆滞的戴栋霖,“小霖,不要怨他,他是爱你的。”一滴两滴,血水在戴淩的胸前渲染开来,沿着插在左胸处的刀柄,滴落在与瑞管家紧握的手间。
“不要!”戴煦晟跌跌撞撞的跑上前,扶着戴淩下滑的身躯,“小淩!小淩!”
戴淩没有再回复戴煦晟一句话,双眼紧闭,嘴角带笑,似是进入睡梦中。在梦中他看到了站在一片紫蓝色桔梗花海中的瑞,还有敏。上前执起瑞的手,对站在一旁的敏轻笑点头,眼中不再有着痴迷。
鈊安紧紧抱着小人,不让她看到这一切,双臂堵住她的耳朵,不让她闻这凄惨的哭喊。
林霜曜圈住戴栋霖,从后伸手遮住了他的双眼。
林明昊看着地上不断扩散的血水,丁善慧半蹲在祥管家的身侧,祥管家失神的看着瑞管家与戴淩相握的手,戴煦晟摇晃着再也醒不过来的戴淩,丁筱羽望着眼前的一切说不出喊不出,戴涟宇大叫着跑出主厅……
这个夜晚,有人得到救赎,有人得到解脱,有人得到悲伤,有人得到悔恨,有人得到痛苦,有人得到迷茫,有人得到感叹,有人得到梦魇。
爱是什么东西呢?
它能让人奋不顾身,可以牺牲一切。
它能让人因爱生恨,从而爱恨成仇。
它能让人悔不当初,一生活在苦痛。
它能让人唏嘘不已,当做世间传说。
镜中月,水中花。爱,其实写照的是每个人的心,每个人的选择。
戴煦晟自那一夜就卧床不起。也许真的是累了,他不再攻于心计,不再谋定人心。彻底放手戴家的事。
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总要有人站出来主持大局。林霜曜本想自己出来,没想戴栋霖制止了他,“就让我为我的父亲做最后一件事吧。”
火化,选墓地,一切的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戴栋霖凡事都亲力亲为,林霜曜看的心疼,但也无法去阻止。因为了解,所以任由。
在送瑞管家和戴淩的骨灰入墓地前的晚上,戴煦晟唤来了戴栋霖。
两人都是沉默不语。戴煦晟一阵咳嗽,顺过气后,轻说:“把他们二人葬在一起吧。”
戴栋霖的睫毛颤了颤,低着头说道:“我是这样准备的。”
“毕竟小淩是已经死去的人。”戴煦晟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仿若看到他最疼爱的孩子正对他微笑。
戴栋霖眉头蹙起,“原来您在乎的是这个。您是怕让外界知道淩叔未死的事,会给戴氏带来麻烦吗?”
戴煦晟没有理会戴栋霖的质问,对着天花板说道:“小淩,爸爸答应你,让你们一直在一起。”
戴栋霖看着眼前老态中龙的戴煦晟,眼眶一阵发热,侧过头,粗声道:“我先出去了,您好好休息。”
逃也似的离开房间,在廊中遇到了明显是在等他的鈊安。
鈊安宛然轻笑,“栋霖。”
戴栋霖一阵晃神,好像看到了大学时代的心儿,那个温柔婉约的女孩。回过神来,“找我有事吗?”
“明天参加完公公的葬礼,我会带着笑笑去国外。”鈊安避开戴栋霖的眼睛,“机票已经定好了。笑笑也同意和我一起去。”
“都已经决定好了,那还和我说什么。”戴栋霖走过鈊安,“我不去送你们,应该也没什么吧。”
“是。”鈊安回道。
戴栋霖不再停留,抬步远走。望着戴栋霖略加单薄的背影,鈊安眼中嚼着泪水,对不起,栋霖。只是如果我们还在这里,你永远也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幸福。我们,会成为你的负担……
葬礼结束了。戴栋霖一直强撑着的身体终于支持不住,累倒了。林霜曜衣不解带的照顾了戴栋霖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戴栋霖一直陷入昏睡中,做着纷乱的梦,时而胡言乱语,时而泪湿枕巾。
鈊安和笑笑按照原计划,已经飞去国外了。临别前,鈊安和笑笑曾来给戴栋霖道别。看着小人强忍着不哭的样子,林霜曜暗自叹气。这个孩子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啊。明明离不开戴栋霖,但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后,才豁然明白,如果她一直都自私的让戴栋霖为了她而牺牲掉自己的爱,那么也许以后,她最爱的爸爸会像瑞爷爷他们一样,成为一个悲剧。
早熟的孩子,最让人心疼。抱住笑笑,林霜曜说道:“不要难过。以后我会和你爸爸一起去看你的。”
小人挣开林霜曜的怀抱,挣扎半天,摇头道:“不。只要爸爸过的开心就可以了。笑笑,笑笑没事的。”深黑圆溜的瞳孔中倒影出林霜曜心疼的面容,小人咬牙说着,“你一定要让爸爸天天都开心,天天都笑。”
林霜曜一愣,“什么?”
“我把爸爸交给了你,你自然有责任要让爸爸过的开心。”小人别扭的转过头,“不然,不然我一定回来把爸爸抢回来!”
林霜曜失笑,揉了揉小人的发心,“知道了!”
一个星期后,夜深人静,一直昏睡的戴栋霖醒了过来。迷茫的看了看四周,感觉到右手边的重量,侧眼望去,一个黑乎乎的圆形体枕在他的手边,发出一声叮咛,悠悠转醒,“唔,你醒啦!”本是迷糊的双眼,瞬间清醒。
戴栋霖勾了勾嘴角,“嗯醒了。有点饿。”
林霜曜慌忙起身,“我去叫厨房给你煮点粥。你别动,很快回来。”
看着林霜曜那匆忙的模样,戴栋霖脸上始终浅浅笑着。
没过多久,林霜曜端着一碗温热的素粥走了进来,“还好,厨房每天都会热着一锅清粥,就怕你醒了没得东西吃。”搅拌了下粥,坐在床边,扶着戴栋霖半坐起,调了调枕在后背的睡枕,“来,我喂你。”
戴栋霖抬手,“我自己吃。”
林霜曜晃开戴栋霖的手,“我喂你。”态度很坚决。
戴栋霖无奈的点点头,“好吧。”
安静的房间里,偶尔轻碰的碗勺声,泛着淡淡柔光的床头灯。
戴栋霖抬手抵上林霜曜握着勺子的手,“饱了。”
林霜曜抽取床头柜上的纸巾,拭了拭戴栋霖的嘴角,“那就休息一会吧。”说完,起身准备出去。
戴栋霖抓住林霜曜的衣角,“陪我躺会吧。”
林霜曜先是一怔,后邪邪一笑,搁下手中的小瓷碗,褪去外衣,跳入被中,侧头说道:“好啊。”
戴栋霖靠近林霜曜散发着温热的身躯,环住其的腰部,“我睡了很久吗?”
林霜曜有一下无一下的摸着戴栋霖的头发,“嗯,还好。”
“霜曜,抱我好吗?”感到发上的手僵住,戴栋霖抬头望去,“不愿意吗?”
“你的身体……”林霜曜蹙眉道。
“没关系的。”戴栋霖打断林霜曜的话,倾身吻上林霜曜的唇,“我想你抱我。”
戴栋霖的嘴中有着淡淡的粥味,舌尖顺着林霜曜轻起的牙齿中钻进,寻找到林霜曜的小舌,勾起缠绵。
两人的鼻息渐渐变粗,身上开始升温。包裹在身的衣物全部褪下,两条精瘦的身子纠缠在一起。
夜色如水,抚上如玉般的身躯,拥抱,亲吻,爱抚,林霜曜的眼中尽是温柔。戴栋霖望着那在月色下愈发美丽的绝世容颜,神情开始恍惚,“霜曜。”痴迷的唤了声。像是回应的吻落在唇上。温热的掌心似是火焰,在停留过的地方燃起了一片又一片的热潮。双腿被拉起,湿湿的吻自脚至大腿根处,一点点的划上,很轻柔。感觉自己像是身上人的珍宝,被膜拜,被疼惜。
一切都很静,在这静静的欢愉中,两人的灵魂紧紧相抱,融为一体。
翌日。清晨。
戴栋霖俯身轻吻下睡梦中的林霜曜,转身走出房间。深吸一口这清晨清新的空气,戴栋霖来到车库,驾着自己的车向着墓地走去。
来到母亲的墓碑前,戴栋霖放下手中的紫蓝色桔梗。良久才开口道:“妈妈,我曾以为你得到了永恒的爱,因为有那么多的人爱着你。我也以为你得到了你想要的爱。没想到原来并不是这样。妈妈,那时的你一定很痛苦吧。因为父辈的恩怨,有了我,并生下我。其实你厌恶过我吧,因为我是毁了你幸福的凶手。妈妈,对不起。”靠在白色的石碑旁,戴栋霖断断续续的说着话,“妈妈,你爱的人究竟是谁呢?他是否也一样爱你呢?如果他爱你的话,怎么会忍心看你受这些煎熬呢?妈妈,你现在是不是和爸爸还有凌叔在一起呢?妈妈,我真的不是一个好孩子。爸爸在我身边那么多年,我却一点都不知道。妈妈,你和爸爸之间是什么样的感情呢?”起身,拿起带来的另一束桔梗花,戴栋霖扶着石碑,“妈妈,我还没有给爸爸行礼呢。”
从林敏的墓前离开,来到瑞管家和戴淩的墓前,戴栋霖深深鞠了三躬,放下手中的桔梗,“爸爸,很抱歉,葬礼那天我没有过来和您做最后道别。因为我实在是不知该怎么面对……我在您离开人世后才知道,原来您也喜爱桔梗花。记得之前慧舅舅告诉我说,桔梗有着双层的花语——永恒的爱和无望的爱。我想您之前一定是因为自己无望的爱,才会那么喜欢桔梗的吧。可是现在您的爱不再是无望的,而是永恒的,您开心吗?爸爸,我不是一个好儿子,就如祥说的那样。一直一直,都是您为了我而不断的付出,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在您走的那天还在怀疑您的居心。爸爸,您会生我的气吗?现在您与凌叔在一起了,谁也不能把你们分开了,现在的您是不是很幸福呢。我想一定很幸福吧……”
明朗的阳光中,戴栋霖的眼角闪过七彩的光芒。
沿着蜿蜒的小道缓慢离开墓地,戴栋霖的心中一片平静,平静到甚至没有注意到有辆疾驰的轿车向着他的方向行来。
身上有被重物撞击的声音,身体因惯性腾起,戴栋霖在陷入昏迷前,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死,我死了,他怎么办。
面前出现林霜曜风华的容颜,此时却是泪流满面。伸手想要为他拭去眼泪,却发现自己的手从他的面部穿过,怎么也触不到。戴栋霖悲伤的看着不断哭泣的林霜曜……
睡梦中的林霜曜猛然惊醒,心脏跳的飞快,眼窝有泪水滑落,“栋霖……”
阳台的推拉门大开,白色的窗帘,被风吹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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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栋霖,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天气变得很舒服。”林霜曜边说着话,边为床上睡着的戴栋霖擦拭着手,“现在正是赏枫叶的时候。你不知道,玉衡山的枫叶现在有多美。你还记得玉衡山吗?我在那里的别墅禁锢了你,以笑笑威胁你。当时的我真的很傻,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会受到我的威胁呢。原来啊,你也有着同我一样的心思。你是心甘情愿呆在我身边的。你知道的,我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情感,我怕告诉你我心中的蠢动你会用鄙视的眼神看着我,所以那时对你做了很多错事。”抚摸着戴栋霖的睡脸,“栋霖不要睡了好吗?你已经睡了好久,真的好久。久到我快要没耐心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