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里,若惜妹妹送了些果子进来,也没碰过什么别的……”雪如深蹙眉回思,又道,“噢,倒是喝了点酒来着!她说夜里睡着有些凉,见我那儿有卓玛族长送来的解忧酒,便喝了些暖暖身子。那酒的味道闻着就挺香,不过,因我本身碰不得酒,如席身子不好也喝不得,就一直放着那儿没动。难道,是那酒有问题?”
“那酒的名字,叫解忧酒?”洛倾城问了一声。
“是的,卓玛族长说过,这解忧酒还是解忧族的一绝。”雪如深点头。
洛倾城下意识地去看黎苍墨,正好对方也看过来,眼神相触间,银黑的瞳孔,鎏金的眸子,都写下了一丝明了。
“若无忧愁,又何必解忧,看来不知不觉中,本座欠了洛岛主一个人情。”黎苍墨沉吟一声。
“是那个酿酒的人自己告诉我的,她说,解忧酒是给有忧愁的人准备的,若是无忧,还是不喝的好,”洛倾城微微摇了摇头,又有些糊涂了,“这酒既然另有玄机,她为什么要提醒我?我之前并不认识她。”
“正因为洛岛主与那人素不相识,那人才不想害了洛岛主。”姬肆雅的佛珠又开始一颗颗数了起来,翠碧的光华有着安抚人心的定力,原本显得躁动的氛围,也渐渐的消散开去。
“那……我雪家与解忧族同样并无瓜葛,卓玛族长又为何将这喝不得的解忧酒拿与如深?”雪如深疑惑地蹙眉,又立刻转头吩咐孙伯将房内的解忧酒处理了。
“雪家与解忧族并非毫无瓜葛,”陌寻欢摇头说道,“之前据雅公子所言,卓玛族长口中的水无痕公子,就是雪家的那位天听雪崇之。但是,无痕公子是对解忧族有恩的,卓玛族长这样做,显然是在恩将仇报!”
“不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吗?那个天听应该与解忧族有仇才对!”银黑色的眸子闪了闪,洛倾城疑惑道,他说着,扯了扯头发,一不留神,把藏在他乌发间打盹的雪球给拉了出来,雪球被猛地惊醒,伸出爪子揉了揉脸蛋,迷迷糊糊地又爬去姬肆雅那边接着睡觉。
“天听又怎会与他人结仇?”雪如深不赞同,接着又说道,“至于说天听是水无痕公子,如深以为,是雅公子猜错了。据如深从祖辈那里得知,那位天听雪崇之似乎与解忧族并无关系,倒是与伽罗族的族长有所结交。”
“结仇并不是天听的本意,但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是不能尽如人意的,”姬肆雅摸了摸雪球的脑袋,接着说道,“也许,洛岛主说的是对的,那位天听的确与解忧族结仇了。”
“雅公子的意思是……”雪如深不免惶恐。
“解忧族的族长手札上,并没有那位水无痕公子的记载,这个人物,我等只是从卓玛族长口中听来的。若是有这样一个对解忧族施与莫大恩惠的人物,为何却连记载都没有?”姬肆雅停顿片刻,又说道,“姬某看那手札中间被撕去了几页,虽不知内容,但观其前后,斗胆猜测,水无痕公子的确存在,却不是帮助解忧族将其他部落驱逐净土之人……”
说到这里,他的话音再次顿下,墨绿色的眸子闪烁的光芒越发幽沉,终于道:“而是将其他部落带来净土,促成西绫国结盟之人!”
闻言,雪如深大惊,失手碰翻了身前的茶盏。
“雅公子说的不错,”黎苍墨点头表示肯定,“之前在另一个净土上,本座问过那西绫国的大王,据他所说,西绫国的结盟,全靠一位外邦人的出谋划策,而这位外邦人与伽罗族族长交好,正是出自洞天府雪家。”
“可……可是,为什么呢?”雪如深还是不敢置信,“天听为什么会相助别的部落来掠夺解忧族的净土?”
“这不奇怪,”洛倾城摸了摸下巴,看着雪如深,认真道,“他和那个伽罗族族长是朋友,朋友让他帮忙,不是很正常的吗?”
“即便朋友的要求不合理,也照帮不误?”黎苍墨眸色微变,沉声反问。
“既然是朋友,为什么要提不合理的要求?”洛倾城不是很明白地眨了眨眼睛。
闻言,黎苍墨低笑一声,不再言语。
“即使如此,那也还是不合理,”雪如深揉了揉太阳穴,接着疑惑道,“结成的西绫国是以骁夷族为首的,净土也是划分给的骁夷族,若是说为了相助朋友,但从始至终,伽罗族,似乎并未从中得利。”
“或许,是伽罗族所得的利益隐藏得太深,外人都不知道罢了,”姬肆雅按了按眉心,又说道,“当然,也有可能并不是洛岛主所说的理由。毕竟,身为天听,是绝不会因为一己之私就做出这等事情的,定然有他自身的考量在内。”
“雅公子所言正是如深内心所想,”雪如深微微颔首,又问道,“对了,洛岛主,还不知那位酿酒之人是谁,现下又在何处?”
“那个酿酒之人名叫撒莲,是西绫国的三王妃,”黎苍墨回应道,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她酿的酒,是在西绫节那一日,给西大漠的男女老少喝的。”
“若是这酒中的玄机,是让喝过的人都情绪失控,直至崩溃。那她的目的,难道是要毁去整个西大漠的部落?”陌寻欢揣测着,忍不住加上了一句,“这个女人也未免太过可怕。”
“她不可怕,”洛倾城立刻反驳,说道,“她很悲哀,在满场愉悦的情绪中,只有她是悲哀的。我问她为什么,她不告诉我。”说到这里,银黑色的眸子变得极浅,显然是失望了。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犯下杀孽,何况是这种骇人听闻的杀戮,”姬肆雅轻轻扣了扣茶盏,接着说道,“撒莲这个名字,在族长手札上也出现过,她是解忧族最后的一任祭司。”
“为何说是最后一任?”黎苍墨不由问道,语带疑惑。
“自撒莲祭司后,解忧族并未再册封过祭司。另外,这位卓玛族长,也应该说是解忧族的最后一任族长。”姬肆雅抛出一语,激起众人心中涟漪。
“雅公子此话何解?”陌寻欢急急问道。
“是族长手札上说的,”洛倾城抢先回答道,“那本族长手札上的记载,三百多年前就停了,最后一条就是卓玛族长的继位。”这是他昨日听了一下午的故事后,记得最清楚的。
“洛岛主的意思是,那位卓玛族长活了三百多年?”陌寻欢诧异出声,又猛然否决道,“这不可能,卓玛族长显然不是修炼中人,而寻常人等,百岁已是上限,她怎可活上三百多年?”
“这个净土玄机重重,她即使能活三百多年,也是他们解忧族的秘术,”黎苍墨屈指扣了扣桌面,沉声吐出一句话来,“本座关心的是,今晚的逢魔时刻,本座与洛岛主所抵达的净土,究竟是什么地方?”
“据本少揣测,那个净土,是三百多年前的净土!”湛蓝的眸子微微眯起,手中折扇“唰”得打开,陌寻欢郑重其事道,“卓玛族长先前定是说了谎话,吞噬了其它部落的混沌之境,对于净土并非全无影响!”
“三少的意思是,混沌之境有可能分裂了净土的时空,将三百多年前的净土与如今的净土并行,而卓玛族长,定是知道通往两个净土的契机。”姬肆雅顺着他的话音补充道。
“正是如此!”陌寻欢正色道。
“也许,如深知道我们雪家三百多年前的那位天听,留下的谜题是什么意思了……”雪如深忽而长叹了一声,说道,“何以解忧,何以解忧,那位天听心慈仁善,他留下这个谜题,或许就是想要我等阻止那位撒莲祭司犯下杀孽!
21.三百年前
“如深小姐所言非虚,而且,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陌寻欢难掩激动之色,一掌拍向桌面,道,“那位天听促成了西绫国的结盟,等于将解忧族带入了水深火热之中。而撒莲祭司酿酒,就是为了毁去其它的部落,将解忧族解脱出来,毕竟,庆贺着西绫节的美酒,解忧族的族人都是喝不下去的。虽然本少不清楚那位天听当初促成西绫国结盟的用意,但之后其它部落的毁灭——这个果,可以算是当初天听种下的因。所以他留下谜题,要家族的后人替他解开这个因果!”
一番言论下来,众人顿有所悟。
“雅公子似乎还有疑虑?”黎苍墨出声问道,墨色鎏金的眸子闪过一缕精芒。
“姬某只是觉得,时空的界限,又怎会如此轻易就能跨过?”姬肆雅无声轻叹。
“我不明白,”洛倾城也轻轻摇头,出声道,“那位天听自己种下的因,为什么不自己去解开?”
“想必,那位天听也有他的不得已吧!”姬肆雅轻吁一声,温和的面容凝上了一抹深思,“这些,恐怕只有去请教卓玛族长,才能知道其中的缘由了。”
“呵,请教那位族长?指不定她安的什么心思!想要从她那里问出些什么,本少只能说一个字——难!”陌寻欢摇着头,手中的折扇合起,收回了腰间。
“说与不说,不是由她说了算的!”黎苍墨哼了一声,面色肃然,鹰眸中自然而然地散发着杀意,叫人看了不寒而栗。
“我去问她,她一定会说的!”洛倾城倒是显得兴致勃勃,银黑色的眸子同样亮闪闪的,看着众人并不十分相信的眼神,他马上又补充了一句,“她怕我。”
众人不由哭笑不得——洛岛主,你这是什么心态?
落日溶金,西陵节庆。
净土一如昨夜所见般,热闹、繁华、人声鼎沸。无忧树林中仍是冷清、惨淡、寂静无声。或浅紫或粉白的花瓣间,洛倾城轻巧地坐在树杆上,凝视着梢头那轮浅浅的弯月。
撒莲仍旧一个人,慢慢步入林中,仰望着枝头的无忧花,偶尔有花瓣飘零落下,沾上她的发丝,一如凋谢的生命,很美,很美,美得忧伤而绝望。
一手撑着树杆,洛倾城纵身一跃,慢慢落入撒莲的视线中,白衣胜雪,黑发如瀑,那样几乎找不到言语来形容的极美,恍如神只降世。
“不知公子是何人?”当撒莲收敛起心中的惊愕,问出的还是这样一句话。
“告诉我,为什么你不高兴?”洛倾城的回应也与昨日那般异曲同工。
“撒莲没有不高兴。”白衣女子这般说道,仍旧带着那找不到一丝破绽的笑容。
“你认识水无痕吗?”银黑色的眸子闪烁了一下,洛倾城忽然换了问题。
“公子……认识他?”撒莲的脸色终于变了,得体的笑容僵硬在嘴角,半晌之后,苦笑道,“是啊,早该猜出来的,你们的神韵那般相似,又怎会不相识?”
“他对不起你。”这句话的语气是肯定的,一如那银眸中执着的光彩。
“他对不起的不是我 ,是我的阿姐。”恬静的容颜浸染上忧愁,撒莲凄然一笑,又道,“我曾经以为,那是世间最美好的情感,原来,却是最残酷的谎言。”
“谎言?”洛倾城复述了一声,语气是纯然的疑惑。
“是啊,谎言,从一开始便是,就连他真正的名字,也是到了最后一刻才知道的……”淡然的眸子望向花枝的深处,似在回忆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去,撒莲定了定神,接着说道,“那是三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我,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天真少女,一晃眼,物是人非……”
“三年前的这个时候,无忧花也是开得这般灿烂,一日阿姐外出狩猎回来,带回了这样一个外邦人,英俊的,温柔的,博学的,和我们西大漠的男儿完全不一样。他像是一阵清风 ,又像是最飘渺的白云,他说他叫水无痕,那时候,我唤他无痕哥哥。我以为,他是巫神派来守护阿姐的使者,我的阿姐,西大漠的玫瑰,那般璀璨,那般耀眼的一个人,也只有无痕哥哥能够配得上她。他们一起谈天,一起外出狩猎,一起解决部落里的纠纷……不止是我,我的阿姐,甚至解忧族的男女老少,全部感谢着这位上天派来的使者。那个时候,真的好快活!”
“那天,阿姐换上了她最漂亮的裙装,还细细地描了眉眼,她对我说,她要告诉无痕哥哥,她喜欢他;她说,她要让无痕哥哥留下来,陪着她一起,守护我们的部落,我们的净土;她说了很多,很多……她说那些话的时候,神情是那么的快乐,眼睛是那么的明亮,然而……”
撒莲说着,说着,悠然地叹息一声,眼神中那些美丽的光点,在这一刻全然破裂!
“傍晚的时候,无痕哥哥回来了,带着那群野蛮人,越过了阿姐设置的重重陷阱,来到了净土……”
“他说,大漠总归是要统一的,与其到时血流成河,能够兵不血刃是最好的局面……”
“他说,解忧族实力弱小,与其独占净土,最终落得家破人亡,不如通过和平的手段结成西绫国……”
“他说,他已经同西大漠各个部落达成了协议,以后西大漠统一,立净土为王城,各个部落之间交好,解忧族只需献出部分空置的领地,就能避免一场生灵涂炭……”
“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欢乐,笑声,家园,一切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无痕哥哥也不一样了,他说,他不叫水无痕,他的真名叫雪崇之,是洞天府雪家的天听,他来到西大漠,是看到了这里即将为了领地之争而血流成河,他为挽救西大漠生灵涂炭而来,却不知,他所谓的挽救,最终成了解忧族的浩劫!”
“就在他离开后不久,那些野蛮人和善的嘴脸完全暴露了,他们要独占净土,他们要把解忧族自净土上驱逐,他们要彻底瓜分我们的家园……”
“于是,阿姐死了,为了我们的部落,为了给解忧族偏居一隅的安宁,她用这柄弯刀,抹上了自己的脖颈,”撒莲说着,右手下意识地放到腰间,那柄金色的弯刀上,红色的宝石闪烁着光芒,宛如流动的鲜血,“她曾经拿着这柄弯刀,击退了一批又一批觊觎净土的敌人,却没想到,这刀上最后染就的鲜血,竟是她自己的!”
“那一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雪,金色的大漠都变成了雪白,那是阿姐以她的性命向巫神献祭,感召巫神降下的警示,我们解忧族的子民,身为巫神的后人,居然被旁人驱离生存了千万年的家园!”
“呵呵呵……这一场大雪,果然让那群野蛮人怕了,不敢再强行驱逐我们的子民……”
“直到最后一刻,阿姐都在守护着部落,守护着净土,我只能看着她,看着她背负上沉重的枷锁,看着她流尽身体内的最后一滴血,却,无能为力……”
“所以,你酿造解忧酒,意图将西大漠其它的部落全部毁灭!”手摇折扇的风流少年忽然闯入两人的视线,湛蓝的眼眸中流露出不赞同的意味,“即便解忧族后来的境况并不好,但至少保全了性命。你为了夺回净土,滥杀无辜,难道不觉得残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