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倾城(卷零二)——随心客

作者:随心客  录入:01-15

卷零二:天下第一

楔子

帝都,玖瑶城。

五月初,钦天监夜观星相,但见红鸾星动,与天喜星逢于海之东南,直冲半月,乃大吉之兆。灵台郎曰:十五日,宜嫁娶。

那日一早,御林军整装待发,天色未亮便已排列在街道两侧,隔开摆摊的商贩,拦下行走的路人,留出中间大片的地段,方便皇室的迎亲队伍通行。

丞相府门前,一身大红喜服的少女与妆容精美却掩饰不了愁容的丞相夫人抱在一起埋头痛哭。

“孩子,是我们对你不起,这一去,你可得保重啊!”丞相夫人一手轻拍着少女的后背,口中声声叮咛,哭红的眼眶止不住滚落的泪滴。

头盖喜帕的少女没有出声,只是伸出衣袖下的双手,握住丞相夫人的手背,轻轻拍了拍,示意她安心。

丞相夫人眼泪不止,仍是一个劲地嘱咐少女要好好照顾自己,要珍重。

迎亲队伍中,长着一颗大媒婆痣的喜娘,倚着花轿瞅了这娘俩几眼,终于忍不住甩着巾帕走上前道:

“能够嫁给王爷也是小姐的福分,夫人哭成这样怕是要遭了晦气的,赶紧把眼泪擦擦,这时辰也不早了,新娘子还是上轿吧!”

丞相夫人还要再说些什么,新娘却对着她摇了摇头,即使喜帕遮掩,看不出她的神情,这样的动作也足以叫人看出她内心的坚定与决绝。之后,她转身随着喜娘上了花轿。红色的轿帘垂下,珠翠碰撞,红幔飞扬,隔开了寂静与喧哗。等它再次掀开时,一切都将不同……

随着一声绵长洪亮的“起轿”,乐师立即吹奏起了龙凤呈祥。近百人的迎亲队伍向前进发,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前后各走着一支明黄色的仪仗队,那是只有皇室中人才配享有的殊荣。后面紧跟着高举“轩王府”牌匾的家丁。家丁的后面则牵着一匹黝黑的高头大马,那是新郎官的坐骑,然而此刻,上头却是空无一人。再后面就是是新娘乘坐的火红大花轿了,由十六个轿夫抬着,端的是气派不凡!

这一支迎亲队伍在御林军的开路下,浩浩荡荡向着轩王府进发,一路备受瞩目,议论声此起彼伏。

“今儿个可真是奇了,迎亲队伍里头没有新郎官也走得这么坦荡,那新娘子家定是小门小户,否则受了这等委屈,娘家人不闹起来才怪呢!”

“当朝杜丞相府是小门小户么?这新娘子可是丞相府千金,你呀不懂就别瞎说!”

“相府千金?哎哟喂,那这新郎官是什么来头?迎娶相府千金还这般怠慢?”

“兄弟,你新来帝都的吧!看看这阵仗,是普通人家能办起来的么?这新郎官可是当今圣上最疼爱的亲弟弟,封号为轩王的七王爷,人家新娘子可是要嫁入皇室的!”

“这就难怪了!不过,如此说来,那七王爷与丞相大人岂不是不合了?好端端地成个亲都弄成这样,那相府千金嫁进去,怕是有的过苦日子了!”

“非也非也,这你可就想错了,七王爷不露面并非是怠慢丞相府,而是为了新娘子着想!”

“哦?还有这种道理?”

“可不是么,我跟你说啊,这七王爷啊,是克妻的命!”

“克妻?”

“你叫这么大声做什么?让那群兵爷听到可有得好果子吃了!来来来,咱避开些!”

“你赶紧说说,这克妻是怎么回事儿?”

“克妻还能是怎么回事儿?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么!你说咱们圣上吧,坐拥后宫佳丽三千就不提了。其他的王爷,哪个不是正妃、侧妃数都数不过来?就是些达官贵族也都妻妾成群!偏偏这轩王府清净得连个侍妾都没有,都快成和尚庙了!”

“莫非是这七王爷不近女色?”

“哪是不近女色?说来这七王爷,前前后后也娶过好几任的王妃了!不论是正妃,侧妃,就是那些个姬妾,命长的也就活了半个多月,命短的那些连门都没进,就死在花轿里了,你说邪乎不邪乎?”

“真的假的?这还真克妻呀!”

“这种事儿是能造谣的么?你去问问其他人,凡是久居帝都的,哪个不知道,一逢七王爷成亲,总是喜事变丧事!先说三年前大学士的千金,好好一个知书达理的姑娘,从小到大无灾无病,愣是在嫁入王府半个月后被屋顶上的瓦片掉下来给砸死了;然后是大前年太尉府的小姐,那位可是从小舞刀弄枪长大的,武艺着实不凡,却偏偏在一次练习骑射的时候,被自己的弓弦割断了脖颈!”

“接着是一年前御史家的小姐,算命的都说那位小姐是有福之人,长命百岁不在话下。大伙儿都想着,这回儿该是能把七王爷的煞气给镇住了吧?结果,那小姐连王府的门都没进,就死在半路上了!这怎么死的呢?说来也真离奇,那一日好端端的,敲锣打鼓,欢天喜地,七王爷就骑在那匹骏马上,也不知怎么回事,马突然就受惊了!七王爷立即挥鞭御马,谁知鞭子却在这时候断了,而断开的那一截还好死不死地打到了抬轿子的三个轿夫!三个轿夫吃痛,脚下不稳就颠了一下,而那一颠偏偏就把新娘子从轿子里颠了出来,扑到地上给摔死了!”

“所以今日,为了以防万一,七王爷就不出面迎亲了……还有其他的也就不说了,反正到后来,帝都的小姐一听说七王爷要立妃,都吓得连门都不敢出!这么一来,七王爷好好的一个气宇轩昂有权有势的人物,硬是成了孤家寡人!”

“啊,那相府千金还肯嫁过去?王妃的位置好是好,可也要有命享才行呀?”

“人家丞相府也是没有办法,圣上赐的婚,难道要抗命不成?”

“唉,这丞相大人位高权重的,结果一声皇命下达,却连女儿都保不住!”

“那倒也未必,这一回的喜事儿说不准还真能办妥呢!”

“此话怎讲?”

“之前不是说了么?七王爷可是圣上最疼爱的亲弟弟,他的婚事,圣上自然是挂念在心的。于是就让钦天监的大臣们特意为七王爷卜卦,结果算到七王爷命定的姻缘在西南方向,并且是有着外邦血统的。这西南方向正是丞相府的位置,而外邦血统就更印证了是相府千金,众所周知,那位小姐的生母出自琉璃国,一对蓝眸可漂亮着呢!所以,圣上立刻就下了赐婚的旨意,连黄道吉日都早早安排好了!”

“原来如此,那这一回,七王爷总算能够安安稳稳地成个亲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连洞天府的天听都有算错的时候,何况是钦天监的大臣?咱们就等着看吧,也就半个多月的事儿!”

“那倒也是!”

中涵,香溪镇,惜芳楼。

每年的五月初十,整个灏湮大陆的文人墨客都齐聚香溪镇,在惜芳宴上观月赏花,吟诗作对,品评天下才子。排名前三者更能直接入围三个月后帝都的殿试。是以每年的五月初,香溪镇上的来客便日趋增多,大街小巷里摩肩接踵,家家客栈都人满为患。

惜芳楼便是惜芳宴的举办之地。惜芳楼的楼主是多年前一位姓季的大才子,曾为天子门生,后来又官居相位,老年隐退后,来到香溪镇建了这座惜芳楼。那位季大才子生平喜好伺候花草,后来更养出了一株千叶黄花牡丹。而季家后人虽在才学上作为不大,于养花一道却极为专精,在出了那株千叶黄花牡丹后,又养出了一株双色锦,还有绯爪芙蓉、花鹤翎、莲瓣兰……因着楼内有名花,平日里一到花开之日,许多文人便来此赏花对诗,后来渐渐地就成了传统。

刚到午后,一架看似普通却又处处透着典雅贵气马车便停在了惜芳楼门前。驾车之人年纪不大,眉眼端正,一身衣裳看来素净,质地却是上乘的,看着气度,甚至比过了一般中上等人家的少爷。

只见他侧过身敲了下车门,出声道:“公子,到地方了。”

两旁的路人见了,不由纷纷停下脚步。都想看看连一个车夫都如此出众,那车内坐着的公子又该是怎样的人物?

车门在路人的注目下缓缓打开,一身水蓝色短褂的少年几步跳下了马车,长得眉清目秀,极为讨喜。他四周瞧了一眼,看着众人都望向那里,眼睛眨了眨,瞬间闪过了然的神色。随后对着车厢内高声唤道:

“请公子下车。”语气颇为自豪。

原来这一位还不是公子!路人顿悟,随即视线更加热切地盯着车厢,恨不得能看出个洞来。

只见车门处挥出一截浅碧色的衣袖,万众瞩目的公子终于现身。

那是一个尚未加冠的少年,青衫隐隐,眉目如画,左手上挂着一串翠绿的佛珠,那种沁人心魂的绿意,正如少年眼中沉静的绿芒,又如少年披散的墨发中隐匿的碧色,一丝一缕,透着安抚人心的意味。那样一个人,只是静静地站着,所处之地便瞬间升华为仙境。那样一个人,只是淡淡的一个微笑,所见之人无不觉得心旷神怡。

那位神仙般的少年公子正是四大家族中南源姬家的二少爷——人称雅公子的姬肆雅。只见他几步走至楼前,抬头看一眼惜芳楼的匾额,轻叹一声,道:“总算是赶在初十前到了香溪镇。”语声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庆幸。

一个路人见状,走近几步出声询问道:“公子来这香溪镇,不知是来参与惜芳宴,还是来看烬先生的话本演出?”

01.美人春困

姬肆雅微微一笑,答道:“两者皆有。”

那路人听了,立刻好心道:“在下看公子是初来此地,不知道这惜芳楼的规矩。为了比试的公平,每年惜芳宴开始的前十天,这惜芳楼都是关着不会客的。公子等在这里,想来也没什么用处,不如先找个客栈住下吧!不过今儿个都初八了,加上又有烬先生的话本演出,镇子上的人比往年还要多,怕是都客满了。若是公子不嫌弃,不妨来在下的陋室暂住几日?”

“兄台客气了,不过姬某来此是另有要事,住宿适宜也都安排妥当,只能辜负兄台的盛情了。”姬肆雅微一点头,客气地推却。他的声音清越,透着三分悠然,三分柔和,三分淡泊,还有一分的关切。一字一句听来,恍如遗世的天音。

即使是拒绝的话语,那路人也听得心头一片舒坦,正想再说几句什么,好与这位公子交个朋友。忽听“吱呀”一声,惜芳楼的大门敞开了。

一身浅驼色长袍的男子,捋着袖摆自门内走出,步履轻快,带上了一丝急迫的意味。只见他走至姬肆雅身前,彬彬有礼地抱拳道:

“雅公子。”语言间客气又不显得生分。

“季先生。”姬肆雅同样还了一礼,甚是落落大方。

水蓝色短褂的少年晓光,看着两人的言谈,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先生与我家公子明明就是老朋友了,每次碰面都还跟初识一样,真叫晓光看不明白!”

两人闻言,相视而笑。

季云晟笑着埋汰了他一句:“你要是能够明白,就不会只是个书童了!”

晓光混不在意,一本正经道:“就算晓光明白了,也只愿意当公子的书童!”

季云晟闻言哈哈大笑,赞道:“不愧是雅公子,就是收个书童也这般忠心耿耿,在下真是服了!”

姬肆雅悠然一笑,淡声道:“先生客气了,能得季先生这般赞誉,是姬某的荣幸。”

“得了得了,这些个文人的礼节,说上个两句是情趣,说得多了,就真不像朋友了!愚兄这回是真有要事需得贤弟相助,来,咱们进了楼里再说!”季云晟说着,将姬肆雅迎进楼内。而驾车的车夫得了令,将马车停去了后院。

片刻之后,惜芳楼的大门再次关上,古雅的楼宇前,又是一片清净。停滞街边的路人这才慢慢地反应过来。

“那位公子究竟是什么身份?居然能得惜芳楼的楼主如此青睐,亲自出门相迎?”

“没听到季先生称呼他什么吗?那位可是雅公子啊!”

“雅公子,南源姬家的雅公子?”

“可不是么?这天底下除了那一位,还有谁配得上雅公子的称号?”

“世人都说南源雅公子,风华似神仙。今儿个可真是见识到了,这哪是像神仙,分明就是神仙啊!”

那厢正讨论得沸沸扬扬,这一边,季云晟已经领着姬肆雅穿过厅堂,走向深院。他边引路,边庆幸道:“贤弟能在惜芳宴前赶来,愚兄真是大大地松了口气啊!”

姬肆雅闻言,淡笑着回应:“季兄太过抬举姬某了,有事不妨直说,若能相帮,姬某自然尽力。”

“此事若连贤弟都解决不了,那天底下就真没人能够相助了!”季云晟笑叹一声,显然对姬肆雅信心满满,接着道,“贤弟也知,往年惜芳宴的重头戏就落在那几株花王花后身上,各地的才子也是据此作诗评出名次来的。可今年也不知怎么回事儿,先不说那几株千叶牡丹,就连花鹤翎与莲瓣兰都未能绽放,眼看惜芳宴在即,却无群芳可赏,真是愁煞愚兄!”

“花开花谢遵循的是天道,姬某也无能为力。”姬肆雅低声道。

“贤弟就莫要开玩笑了,”季云晟摇头低叹道,“愚兄自然不是想让贤弟号令花开,而是想寻个解决之道,若无那些花王花后,惜芳宴上又当如何?”

姬肆雅微微一顿,随即说道:“季兄真是给姬某出了个难题。惜芳宴上,各地的才子除了赏花吟诗,争夺名次,更多的也是为了一睹那几株花王花后的风姿,若是无法一偿夙愿,怕真要不好收场。”他的话语虽然凝重,眉宇间却并无愁色。

“愚兄既然找来贤弟,自然是相信贤弟有解决之道!”季云晟自信道。

“是否有解决之道,还得等看过那几株花王花后再说。”姬肆雅低笑一声,并不托大。

说话间,三人已穿过青石板铺就的小径,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面围墙,墙身被青藤紫藤交错遮掩着,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就连用来通行的入口都被藤蔓遮盖住,如同分割开两个时空。

“那愚兄就等着贤弟的解决之道了!”季云晟说着,拨开藤蔓,作出了请的姿势。

姬肆雅微微俯身,自藤蔓间穿行而过,放眼望去,果真是别有洞天。云岩铺砌的小径,错落有致,分隔开一片片的花圃,有山石,有湖泊,不大的一方天地,布置得恰到好处。这一边牡丹雍容,那一边山茶富丽,再过去幽兰飘香,杜鹃似锦,芙蓉清新,水仙凌波……说是天下名花尽在此地也不过分。

四通八达的小径最终都汇聚到中心地段,那里生着一棵年岁悠久的合欢树,花似绒球,香气怡人,花叶清奇,绿荫如伞。远远看去,树荫底下,一片花丛高矮不一,色彩斑斓。那正是惜芳楼中最为珍奇的几株花王花后,不论是千叶牡丹,绯爪芙蓉,还是那双色锦,九妖姬……一株株绽放得灿烂、缤纷、华美、贵气,甚至比往年更为耀眼,完全不似季云晟说的那般。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向来以从容淡定、文采斐然着称的季云晟惊得目瞪口呆,“一个时辰前我来看的时候,明明都是花蕾闭合,有几株甚至连花骨朵都未结出,现下居然全都盛开了?”

姬肆雅闻言,深沉的黑眸中绿意萦绕。季云晟是完全没理由说出这种谎言的?那么就只有……想到这里,他定睛向着花丛深处看去,合欢树下,似乎躺着一个人,但因花丛遮蔽,看不清真实面貌,只依稀瞧见了如墨的长发与翩然的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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