糅兴听外头脚步声远去,遂才低头看向儿子。
“人都被你弄跑了,还做这幅模样给谁看?”他沉声道。
黎婴死死的咬着糅兴的胸前一点,闭着眼睛不去睬他,胖乎乎的小身子发出一声软嫩嫩的抽噎。糅兴顿时心疼,有些手足无措。其实没多久他就察觉到儿子没打呼噜在装睡……可是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这样当爹爹实在是有些憋屈,总不能因为龙炎岛那一回,连女人也不得碰了吧?于是他死扛着没吭声,到最后红碎自个儿停下,他才松了口气停止这种折磨人的情事。
就这样,这小祖宗竟然还不满意。
“黎婴!”龙帝恼羞成怒了,提高声音怒道:“给本君松口——”
某崽崽立刻从善如流的松口,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滚了一圈,继续抽噎。他如此识相,不由让糅兴噎住,瞪着他说不出话来。明知道这崽子是在装哭装可怜,偏生他就吃这套,狠话是讲不出口,要去软语安抚——又有点不情愿。
难道他还能永远把黎婴带在身边,连别人侍寝都拒绝吗?永远禁欲神马的不是太苦逼了吗……
“你也大了……待回龙城,为父就给你另外安排寝宫。”糅兴深吸口气,最后下结论。
尼玛!!明明是你自己在小爷面前那啥啥——怎么还好意思把小爷赶走!!黎婴不抽噎了,瞪着圆溜溜黑眼珠子瞅着他,愤怒又心酸。小爷被亲爹给厌弃了……小爷就是可怜的小白菜地里黄……黎婴无精打采的伸爪爪,召来棉花糖向碧纱橱外飘去,忽上忽下——最后干脆噗通一下从棉花糖里掉了下来,啪叽贴在地毯上扁扁的。
“宝宝!”糅兴慌了,一把甩开青纱下榻,小心翼翼的把龙崽崽给捧起来。粉嘟嘟的小东西软绵绵的歪在他掌心里,眼睛闭着不看他,透明的珍珠一般的泪珠子从软嫩的龙鳞上滚落,滴到他手心里,灼伤了他的心脏。
“宝宝……”他害怕的把黎婴贴到自己额头,轻轻的亲了亲儿子的小身子:“宝宝,为父错了……宝宝别哭……”
黎婴软软的任他蹭,呜呜咽咽的哭得伤心,顾不上去理睬他。他早先还想着,男人嘛,禁那啥是件不人道的事情……虽然糅兴是他爹,可毕竟也是皇帝,即便是前世,他养父不也有老相好吗。可是他一觉睡起来吧,听到糅兴与那女人的声音,突然觉得无法忍受——
就让他任性一回吧……糅兴只注视着他的眼神,他暂时不想让给别人。
某崽崽小小声哭着,头顶那一揪卷毛毛轻微的抖着,惹人怜爱。糅兴不住的亲着他的头顶,忍不住叹息。
若黎婴是像貔貅那样,他也不会像如今这般无措……可是黎婴在异世经历的那二十几年,让他早早知晓世事。所以他会和自己开一些玩笑,调笑女侍,糅兴都不以为意,可是黎婴现在却因为这件小事难过——这让龙帝有些为难,又感到高兴。
他的儿子在乎他,这是毋庸置疑的。即便他在异世度过了那么多年,但是他仍然是在乎他的。
“为父不打算增加姬妾……也不会再生孩子。”龙帝认真的想了想,安慰儿子:“以后……一定避着你,这事毕竟不应当让你看到,是为父的不是。”
啐!黎婴揪着他爹衣服擤鼻涕,在心里唾弃。这算是神马安慰!万把年就生下他一个,可见是精子质量不好,还什么不再生孩子……根本就是生不出来!!他缓过气儿来,懒懒翻了身,示意龙爹揉肚子,也算是原谅他了。今日估计是换了床不适应,不然他也不会抽风……也许过几日,糅兴就算在他跟前一男御三女他都没反应。
“叽……”困了。
糅兴低叹着,揉着儿子小肚子哄他再次睡去,这才出门叫人换了水重洗一遭,上床休憩。
第二日一大早,一行人便早起洗漱吃早饭,浩浩汤汤一列马车前往国公府。杜松鹤在马车内,听陈卓小声对他说了几句,嘴角便有些抽搐。
“罢了,这与你无关……”他翻了个白眼,道:“你且去安置红碎,叫她不必挂心,像往常那样便可。”
“是。”陈卓应了,自下去让红碎照旧留在别馆不提。
“怎么了?”郦珩声打了个呵欠,懒散靠在引枕上,“昨个儿不是说送了个美姬去吗?他瞧不上?”
杜松鹤见二郎已经上了龙帝父子那辆马车,便皮笑肉不笑的对郦珩声道:“你以为呢?正是你眼巴巴的好儿子王大郎把人家小娘子给挠了出门,现下脖子上还扑棱棱几道印子消不去呢!”
郦珩声呵欠打了一半,嘴巴大张呆滞。他倒没想到这一点,虽说大郎如今是那副模样,可龙帝必定是带他在身边的——“大郎都在他身边,你送什么美姬啊?”
杜松鹤磨磨牙,伸手捏了他一把:“你不废话吗!我怎知他干那事还把儿子放在身边?!”
郦珩声想一想,也是呢,不由有些鄙视龙帝。这下子丢脸了吧……做事可真不靠谱。
不靠谱的龙帝陛下脸色阴沉的坐在矮几后头,手里捧着一盏煎茶。他前头一个八九岁的小少年,正与他的宝贝儿子滚成一团,发出清脆的笑声。
二郎平日里说不上阴沉,可是因为前几年家中发生的惨祸,平日里处事就比同龄人要稳重很多。有时候板着脸面无表情的时候,甚至让家中下人有几分畏惧。
此时他笑得开颜,整齐的小牙齿露了出来,衬着右边脸一点小酒窝显得可爱极了。黎婴亢奋的在二郎衣领里窜来窜去,活蹦乱跳的,完全瞧不出前个晚上哭得要命。
“好痒……嘻嘻……”二郎一骨碌坐起来,小心捏着某崽崽尾巴尖儿把他提溜出来,捧在手里。他双眼熠熠的盯着粉嘟嘟小胖蛇,突然凑上去亲了一下。
黎婴愣了一下,扭捏着害羞了。二郎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前所未有的欢畅,让围在马车旁的下人们都会心一笑。
糅兴不高兴了,可是他们前头的杜松鹤二人却非常高兴。
“可见是亲兄弟,即便二郎不知道,也欢喜见到大郎。”郦珩声感慨道。他犹记得那一天大雨,他抱着小东西进了那篱笆院子时,怀里小小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王汉满身血迹的站在屋里,二郎那时抱出来还昏睡着,谁料到一醒来才发现是惊了魂,人都木木的。
一家子和和美美的,一夕之间就家破人亡。
有时候他看着二郎,就觉得这孩子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才好——他就不会知道亲生爹娘早去投胎,唯一的哥哥虽活着却与他天差地别,不得相见——这世间竟然就只有他一人孑然孤立。
杜松鹤点点头。他听到二郎的笑声,莫名像是听到他的哭声。还好,他们二人始终会护着二郎。
不过一个多时辰,他们就穿过朱雀大街,入朱雀门。杜松鹤带着一众家人拐入皇城去国公府,而糅兴的马车则要通过承天门入宫城。弘文馆便在宫城之中,右边临着东宫,左边则是后宫居所掖庭宫,而北面即是太极殿,唐皇听政视朝之处。
第四十五章:弘文馆(三)
黎婴仰躺在龙爹的膝上,让对方给他擦汗。刚才和二郎疯玩,淌了一身的汗,好在他人小,用一块帕子就可解决。
还没下马车,馆外就已经有人前来迎接,糅兴不去理会,仍旧认真的沾湿帕子擦拭着儿子的小爪儿,虽说弹弹手指也能给他弄干净,心里总是会觉得不自在。
黎婴听着外头那几人恭敬的声音,现在只怕仍是站在大太阳底下等着,不由就有些好奇。他爹到底是怎么和皇帝说的?挑明身份是一回事,可神仙也不会无事就跑来皇帝这里没事找事干啊?
等他二人下车,穿着官服的两个人仍是躬身维持着行礼的姿势,额头上汗津津一片泛着油光。
“二位大人不必客气,我们进去吧。”糅兴跟没看见一样,随口说了一句,就抬步跨进高高的门槛内,兀自进去了。
那两人看着几名下人并四名小内监来来回回的搬着箱笼,直起身面面相觑,茫然的擦着汗。他们都是这世上位于学术界最高的博士,无论在何处都是受人尊敬的——只是圣人反复叮嘱,叫他们要像对待他一样对待这位新来的掌教——这就让他们浑身一悚,困惑不解了。要说是皇亲,且看年纪倒也相当,可长安城中的皇亲他们哪一个不认得?当朝圣人并无嫡亲兄弟,唯一的几个庶弟都在长安内当闲王……何人值当圣人如此慎重对待?
看这人做派,竟比圣人还要高高在上,居然也让他们生不出一丝不满,只觉得应当更加敬畏。
“这究竟……”张博士忍不住问同僚。
“嘘——”吴博士小声示意:“圣人都说不能到处宣扬,你我还是慎言吧。”
且说龙帝这头,径自进了馆内。
弘文馆隶属门下省,在这宫城内占地着实不大,只是几进的院子罢了。不过弘文馆所教学生竟是皇亲国戚,高官子弟,因此人数不过寥寥数十名,也无须更大的地界。馆内如同地方官学,前面几进是讲堂,两边与游廊相连是南北二斋,为学生自修之所,后连着一个不大的花园子,人工湖假山亭子不缺,园子后头就是饭堂。掌教学士在馆内自有居所,最后一进便是。
糅兴信步走来,衣带飘举,风姿秀逸,气质沉肃。途中三两学生都不由自主的望着他,眼中具有惊艳神色。黎婴不高兴的在龙爹脖子上磨磨奶牙,不依的滚入他衣襟里哼唧。
糅兴装作不在意的继续向前,只嘴角微微勾起,显出几分得意。最后一进园子平日是不许学生随意进出,守着角门的宫人一见糅兴身影,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急忙去开门,把糅兴迎了进来。
“您看,上一位刘学士在东市周遭里坊有居所,因而不常在此居住……”那宫人一边碎步跟上糅兴的步伐,一边带些讨好的说道:“小的一直都有打扫这里的屋子,园子里的花草也是小的自己出钱修剪维护的……”
糅兴一路走来,见这不大的一进园子果然是花木秀丽,几只大的青瓷水缸疏落立于花草中或者门廊下,缸中零星几朵青莲,锦鲤在其中翻腾,让一园子的寂静中多了几分活泼,在这书声琅琅的学馆中,颇有几分闹中取静的意趣。
“不错。”他赞赏,随手取下一枚玉环丢给宫人。
黎婴又窜到他爹的肩膀上,圆滚滚脑袋从长发中挣出,水汪汪的眼睛不住的瞅那个玉环。那宫人喜出望外的捏着那枚玉环,在阳光下看着,剔透玲珑,显然是好玉质……更难得是,这枚玉环下还串着一颗极为圆润光皎的珍珠,足有拇指大小。也许这珍珠大小还不稀奇,可是如此圆润无暇的珍珠也算是珍品了,难怪那宫人如此喜悦。
‘这玉环我也很喜欢的说……’黎婴不舍的瞅着那玉环,无奈他爹完全不在乎这东西,很快就进了屋,也不管那落在后头的宫人了。
“如何?这里怎么样?”糅兴站在居所正堂上,把儿子自肩膀上捞下来问道。
黎婴只好恋恋不舍转过脑袋,打量着这屋子。
怎么说呢?如果他没回龙城,只怕还真是会稀罕这屋子。
皇帝显然是一贯都很重视皇族子弟和他下仆子孙的教育问题,对掌教学士的生活很关心。这一点从这不大的三四间屋子就可看出。正堂自然是会客之所,摆设都是庄重大方为主,上首两张椅子后头摆着两只一人高的越窑青瓷,釉色如玉,青中带绿,里头插着一两枝腊梅,更显出读书人的清雅高洁。黎婴仔细一瞧,果真是绢啊纱做出来的,远看就如同真的一般。
右手边的门帘后是一间书房,多宝架里放的全都是书册,临窗放着一架琴,靠墙是一张书案,书案一角摆着一只刑窑的窄口白瓷瓶,里面卷放着数卷纸质画卷,墙上则垂挂着绢本仕女图。
“这人不常住这里,不过书房倒是布置精心。”糅兴轻声道。龙城内岁月漫漫,他们也会去学学那些琴棋书画之类,来打发时间。他虽对这些风雅之物兴趣不大,却也不是寿命区区百年的人类可比。
黎婴受应试教育这么些年,让他背诗兴许还能背出一两首有名儿的,可要是让他画画下棋弹琴,那真是牛嚼牡丹,浪费那些好绢布了。
他不耐的扯着龙爹,想要去睡觉的地方看一看。糅兴摇摇头,掀开帘子朝左手边走去。一进去就是一架碧纱橱,少见的淡金色轻纱从碧纱橱的木架上垂下,用纯金的挂钩向一边挂起,精致的宫络一排垂着,里面的矮榻边上立着两盏浅金色宫灯,此时没有点亮也显得奢丽至极。屋里一色铺着昂贵的羊毛地毯,窗下一张梳妆台,芬芳的玫瑰花露用大食来的玻璃瓶装着,淡淡的玫红色液体在里面流转,数管斑青色瓷制管子里装着口脂,白玉的梳子,还有放置玉饰的匣子。
黎婴困惑的抬头望他爹。这屋子未免有些太过奢侈了吧?
糅兴微微一笑。自然不会是之前那人所用,区区一个学士也不会有此家私,应当都是拿唐皇置办。
“学士可还满意么?”一个让黎婴感到异常熟悉的清越稚哑声音传来。
龙帝的眉宇不着痕迹的微微蹙起,又很快平复下去。
某崽崽歪着脑袋想了一想,方才恍然大悟。那不是那个抢他枇杷的腹黑男吗?
糅兴转过身,便看见那少年站在这间屋外,身后还有一黑衣的男子抬着手为他掀起门帘。如此烈阳在他二人身后照射,他含笑而立,一身洁白的袍子,外罩一层轻纱,黑发紧束在脑后,一根白玉簪子更显清雅端方。
真是君子如玉一般。
“叽叽!”湛童!!黎婴颇有些敌意的瞅着他,小尾巴甩了甩。
本来还见他是自己喜欢的类型,没想到这人这么坏,竟然敢从他嘴边抢吃的——黎婴恶毒的想,早知晓就在吃之前狠狠的用口水从头至尾舔上一边,看他还吃不吃得下去!!
湛童注意到糅兴手中的小胖蛇,不由温柔的笑起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可有想我呢?”他柔声问黎婴。
黎婴不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抖了一下。
糅兴这下明显的蹙眉,手指安抚的摸了摸儿子。他冷淡的对湛童说道:“我不知你如今竟是这么闲适,到现在还不回去么。”
湛童似乎是高兴对方回应他,漂亮的双瞳微微弯起:“大好春光我已错过,如今趁天气还未炎热,怎能不出外走动一番,何须替我担忧?”
黎婴看看他爹,又看看湛童,有些莫名其妙。他昨个儿就觉得奇怪,他爹似乎是认识这少年仔一般,今天一瞧,果然是认识的吧?可是他爹是谁——堂堂龙帝用如此口气对待的,怎么也不可能是一般人物吧?
他要去打听一下如今皇帝的儿子都有哪些,保不齐就有一个又是什么星君下凡的。
“不多说了,我此番来是送礼的。”湛童又先移开视线,示意身后男子把东西奉上:“几年前就该把这礼送去的,只是毕竟不方便——如今既然有缘遇到了,自然要给。”
他身后那男子这才挪动高大的身子,自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的锦盒。
黎婴睁大眼睛,看的却是黑衣男子。这么大热天穿黑衣不是问题——问题在于这男的真心帅啊!!一头墨黑长发梳到脑后,用玉箍束起,五官极为英挺刚毅,眉毛浓黑,双瞳漆黑,目光正直……宽肩窄腰,步伐像是测量过一般,规律谨慎,完全的军人做派。他想到郦珩声,虽然郦珩声有些匪气,但又和这男人有着异曲同工的刚硬气质,很是吸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