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1 卟啉症
叶谲发现解家这叔侄俩很喜欢用那种全能型的人才,比如常禾,文能当法律顾问,武能当贴身保镖,出得厅堂入得厨房,虽然给的工资高得令人翘舌不下,但是绝对物有所值。这样一来解欢身边就不需要有太多的闲杂人等,常禾出马一个顶十个。
解兰也是同一原则,佟半贤既是保镖又是秘书,还兼任护理工作。只不过解兰还是比解欢多用了一个人,是一个叫张彤的中年女子,持有高级营养师证书,负责做饭和清洁工作。
如果没有解兰的召唤,张彤在这个房子里就像不存在一样。
“张阿姨就像是家养小精灵,一般情况下都不会让主人感觉到她存在。我小叔叔不喜欢家里有太多人,他爱安静。”解欢悄悄说。
从没看过《哈利波特》的叶谲对“家养小精灵”这个名词迷糊了一下。
虽然吃饭的只有四个人,但解兰还是让张彤整治了满满一大桌子的菜,大部分都是解欢爱吃的。
叶谲留意到解兰自己基本上没吃多少,下筷的也是些张彤特别为他做的易消化的食物,可是他看着解欢吃得不停嘴的样子,脸上就露出了很满足的笑意。
吃完饭,解欢推着解兰到花园里散步,叶谲有点纳闷,既然这里只有佟半贤和张彤两个做事的人,那这个漂亮的花园是谁来打理的呢?答案令他意外,居然还是张彤。
叶谲越走越慢,渐渐落后于解欢解兰,和佟半贤并肩而行。看着解欢不时指点着园中花木和解兰低声说笑,叶谲难得地想起四个字——岁月静好。
脑海中不经意地闪过一个画面:
黑色的钢琴上摆放着一只细长的玻璃花瓶,里面是一枝盛开的白色鸢尾。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妇坐在琴凳上,膝上坐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她耐心地教小男孩用手指轻敲着琴键,披拂的发丝轻抚在小男孩的脖子上,痒痒的。淡淡的体香和花香一起唤醒嗅觉,又催眠着小男孩迷迷糊糊地打瞌睡。发现儿子的不专心,少妇没有生气,她轻吻着小男孩的脸颊,随手弹奏起门德尔松的《仲夏夜之梦》,直到儿子依偎在她怀里沉沉睡去。
叶谲脚步一顿,随即将这段记忆封锁起来。他和母亲相处的记忆太少,这种珍贵的画面要小心保存,如果随时都拿出来品味一番的话,他害怕会像总被人反复摩挲的照片一样迅速泛黄、黯淡。那样一来,等他再经历什么痛苦折磨,或是漫长枯燥的等待时,就没有可以拿出来回味的东西了。
佟半贤察觉到叶谲的异样,侧了侧头,问道:“怎么了?”
叶谲微笑:“想起一些往事。”
佟半贤失笑,这孩子说话的语气可真是老气横秋,他这个年纪有什么往事可回想的。不过转念一想,也没几个这般年纪的孩子会像他一样在杀手组织里当卧底,他的经历如果写成回忆录应该也是厚厚一本了吧。
“兰公子和解欢感情可真好。”叶谲感叹。
佟半贤说:“是啊,从小欢出生起,兰公子就知道他会是自己的继承者,就对他一直都特别关心。他对小欢的态度,可一点都不像解舫对他那样。”
这番话说得有点没头没脑,叶谲疑问:“解舫?”
“嗯,他是小欢的叔公。”佟半贤似乎不经意地转变了话题,“你和小欢的感情也很好啊,这还是小欢第一次带朋友一起来看望兰公子呢。”
叶谲有些意外地看着佟半贤,佟半贤正想说什么,忽然听到前面的解欢惊呼起来,他脸色一变,立刻跑了过去。
解欢半跪在轮椅前,神情惶急,却一动都不敢劝。解兰蜷缩着身体,痛苦地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服,嘴唇已经被咬烂了,他却还试图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拍抚解欢的头,勉强吐出几个字:“没事的。”
佟半贤一过来就把解欢挤到了一边,见解兰是如此状况,他毫不犹豫地抽出随身的匕首割破手腕,然后将伤口凑到解兰嘴边。解兰的眼神有些埋怨的神色,嘴唇闭得紧紧的。佟半贤顾不了那么多,低声哀求:“张开嘴,求求你,张开嘴。”
解兰在他的哀求下张开嘴,吮吸着佟半贤的血,只吸了一口他就变得急切起来,两只手抓住佟半贤的手腕按在自己嘴上,像是生怕佟半贤挣开一样。解欢在旁边清楚地听到他的吞咽声,同时看到他痛苦抽搐的身体渐渐平复下来,而佟半贤的脸色却迅速变得苍白。
解兰猛然把佟半贤的手甩开,力气大得让半跪在他面前的佟半贤摔在了地上。解兰张大嘴喘息着,没来得及咽下去的血顺着嘴角流下来,混合着从被咬破的嘴唇注下的血,一起顺着下巴滴落在衣服上。
他胸口的衣服已经被自己扯破了,露出白得发青的胸膛,骨骼在薄薄的皮肤下凸显出清晰的形状,几滴血落在上面,只是一眨眼,便像是被皮肤吸收掉一样消失了。
解欢打了个寒颤,目光上移,发现解兰下巴上的血也消失了。他怔了怔,目光缓缓抬起,迎上解兰那双黯沉得不见天日的黑眸。那双眼睛里的神色太过复杂,解欢无法一一分辨清楚,但是他感到自己的心里正慢慢涌上难以言喻的悲伤,仿佛正在呼应着解兰的心声。
解兰看了解欢一会儿,把视线移向佟半贤。佟半贤没有处理自己的伤口,只是低头站在一旁,似乎很害怕解兰的目光。他现在的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如果说刚才只是苍白,那现在可称得上是面无人色。
解欢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来打破这奇异的寂静,于是他勇敢地开口了:“今儿天气这么热,会不会下雨啊?”
这句天外飞来的逻辑混乱的话让佟半贤吃惊地抬起头来,解兰也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解欢被看得不好意思起来。
“应该不会。觉得热了就回屋里去吧,有空调。”叶谲顺口接话。
解欢忙说:“对,对,回屋去吧。外面空气虽然好,不过太热了,我都觉得要中暑了。”他要往解兰的轮椅后面走,叶谲悄悄扯了他一把,解欢会意:“佟叔,你推小叔进去吧。”
佟半贤不安地看看解兰,见解兰没有反对,这才走到轮椅后面。
回到屋里,解欢和叶谲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对佟半贤一直没有处理的伤口也视而不见,依旧陪解兰聊着天。佟半贤垂手站在一旁,他刚才那一刀割得并不深,但血却一直流个不停,在他脚下汇成小小一滩血泊。
解兰轻轻叹息一声,说:“半贤,送我回卧室换件衣服吧。”
佟半贤欣喜地答应。
解欢趁机说:“那我也该走了。我在这里小叔都休息不好。”
解兰点点头:“去吧,有时间再过来玩。”他看看叶谲,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小谲也是,常来坐坐。”
叶谲微笑欠身:“好的。”
从解兰家出来以后,解欢褪去了刚才的欢乐假象,显得郁郁寡欢。
两个人默默走了一会儿,叶谲问:“你是在担心兰公子的身体?”
解欢先是纠正他:“叫小叔。”而后才叹气,“我觉得小叔的状况比我上一次看见的时候更糟糕了。”
叶谲问:“他生的是什么病?”
解欢摇头:“好像是说遗传性器官衰竭什么的,我也弄不清楚。反正我小的时候,小叔叔的身体就开始不好了,这几年更是严重。你没去他卧室里看,那里基本上就等于是个高级病房,好多医疗设备。佟叔都成了半个医生了。”
叶谲诧异:“遗传性的?”
“嗯,好像我们家每一代都会有一两个生这种病的,治也治不好。我有一个小叔公也是得这病死的。”解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咧嘴一笑,“没准儿哪天我也会得这病呢。”
叶谲眉头一皱,轻声道:“别瞎说。”
解欢仰头看着天空,也不看脚下的路,就把手搭在叶谲肩上依靠着他引路,笑着说:“真有可能啊,我们家这种病跟诅咒似的,一个死了,另一个才会得。我小叔公活着的时候,小叔叔可健康啦,我还记得他陪我满院子跑着踢足球呢。可小叔公死后没几年,小叔叔就连走路都需要人扶了。”
叶谲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才说:“你那位小叔公叫什么名字?”
解欢想了半天才说:“解舫。”凝视明朗天空的眼睛有些酸涩,解欢眨了眨眼,不经意间有泪水滑下来,把自己吓了一跳。
解欢赶紧擦掉眼泪,不好意思地瞥了叶谲一眼,叶谲正扭头看着路边散步的一只流浪狗,似乎没有看到解欢的狼狈。
“哎,”解欢清清嗓子,终于决定正视方才发生的事,“什么病会让人吸血啊?”
叶谲给了个科学答案:“卟啉症。”
解欢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不太像。”
叶谲点头:“我也觉得不像。而且我觉得当时一定还有其他办法,佟半贤是故意让小叔喝血的。”
解欢疑惑:“你说得对,以前看到小叔犯病,都是吃药打针,或者干脆就进手术室急救了,从来也没见他需要喝人血。那么佟叔是特意让我看见?为什么?”
“也许,是为了让你产生疑问,然后去追查真相。”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
“看你小叔的眼神就知道了,他不想让你知道真相。”
解欢沉默了一会儿,说:“小叔一定很生气,虽然我没见过他发脾气,不过,佟叔惨了。”
不得不说解欢的判断是对的,虽然解兰说让佟半贤推自己去卧室换衣服是委婉地表示了宽容,但这种宽容仅仅是为了让佟半贤不再自我惩罚,早一点处理他的伤口。但是这并不代表解兰原谅佟半贤的自作主张。
Chapter32 长随小香
解兰没有追问佟半贤为什么当着解欢的面给自己饮血,佟半贤的心思他知道得清清楚楚。只是过去解兰从来没想过佟半贤这种心思已经到了会对自己阳奉阴违的地步。
不,这不是阳奉阴违,而是正面对抗!
佟半贤没有受到任何处罚或是质问,他仍然负责照顾解兰的起居,但是他却感觉得到,自己被解兰遗弃了。
这些年来,他以为自己和解兰已经是亲密如骨血交融的联系,现在却发现那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没错,解兰在感情上信任他,在生活上依赖他,别人不能知道的秘密他都可以知道,但是,他却不是惟一。
解兰的身边多了一个新的助手,一个长着狐狸眼的年轻人,他有一个奇怪的名字叫做长随小香。
佟半贤的记忆里没有长随小香的任何资料,但是却在长随小香处理六界的事务时骇然发现,六界的人竟然对长随小香并不陌生,他们接受长随小香的指令一如接受佟半贤的一样不打半点折扣。很显然,早在佟半贤毫无觉察的时候,解兰就已经把长随小香培养起来了。
佟半贤实在是想像不到,解兰这样一个行动不便、与自己二十四小时都会待在一起的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经过几天的相处,佟半贤更是心中忐忑。长随小香十分有眼色,除非有解兰的吩咐,否则对于解兰近身的事情他一概不插手,仍然是全由佟半贤处理。有时候佟半贤一个疏忽,甚至会忘记近在咫尺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但是,佟半贤看得出来,他能做的事,长随小香都会做,或许还会比他做得更出色。他对解兰忠心不贰,长随小香也一样能为解兰牺牲自己的一切。最重要的是,长随小香远
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解兰在死亡的阴影下倍受折磨,长随小香却可以。如果解兰去世,佟半贤觉得自己一定会哀至成狂,要么毁灭一切,要么追随解兰于地下。但是佟半贤知道,长随小香不会这样,他绝对可以冷静地克制着哀伤继续活下去,代替解兰照顾解欢,让解欢成为六界新的主脑,让解欢摆脱和解兰一样的命运。
长随小香会不折不扣地执行解兰的命令,就像他根本没有动情。
而佟半贤,他屈服于自己的感情的同时却失去了解兰。
佟半贤被这种恐惧和不甘心折磨得心力交瘁,没几天就像老了好几岁似的。解兰看在眼里却是声色不动,这让佟半贤愈发着急。
趁着长随小香被派遣出去的时候,佟半贤一言不发地半跪在解兰的轮椅前。
解兰看了他半晌,叹了口气,说:“如你所愿,小欢已经开始调查我生病的事了。”
佟半贤身上一抖,低着头更不敢抬起来了。
解兰说:“半贤,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觉得小欢现在有叶谲这样身手高强的朋友,又有了轩辕作靠山,还有六界在暗中支持,他在解家的地位和我当初不同,轻易没有人能逼他做他不想做的事。而且他现在又是饮血天狼的宿主,就我们目前查到的情况来看,单这一点就不是解家那些大佬能随便拿捏他的。所以,你觉得他即使知道了这件事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解兰停顿了一会儿,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让他的气息有点急促,肺部功能已经越来越衰弱了,也许哪一天在睡梦中他就会因为肺部停止工作而无声无息地停止呼吸。
佟半贤动弹了一下,想去拿氧气瓶过来,但解兰随后说的话却把他给钉在了原地:“这些是明面上的,再说说你那不敢见光的心思吧。”
佟半贤猛地抬起头来:“我没有不敢见光的心思,就是解欢在这里,解家所有人在这里,我都敢说!”
解兰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佟半贤在这样的目光下有些畏惧,但还是沉声说:“解家对不起你!解欢也对不起你!你为解家和解欢做得已经够多的了!凭什么要让你承担这种命运?该坐在轮椅上、一个月进一次急救室的人是解欢,是解欢!该被吸干骨髓血肉精气的那个是解欢,不是你!他在外面活蹦乱跳无忧无虑,你在这里,连多喘一口气都是向天讨来的恩赐。凭什么啊?”
看着越说越激动,到后来已声泪俱下的佟半贤,解兰慢慢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佟半贤愣住了,一下子忘记了自己要控诉什么,呆呆地看着解兰。
解兰微笑:“傻瓜,你怎么会有这种傻念头呢?要是我可以左右那东西的选择,你以为我会自愿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吗?我没那么伟大,就算小欢是我的侄子,我也没那种舍己为人的情操。你真傻。”
收回手,解兰无力地窝进轮椅里,微笑着叹气:“既然他已经起了疑心,那就让他去查吧。我也想知道,他会调查出个什么结果来。”
解兰是真的想知道如果没有自己的护航,解欢能闯荡出什么样的天地,也许现在就是放手的时机了。毕竟他能护着解欢的时间也不多了。
从长随小香发回的信息来看,解欢在调查这件事的时候表现出了令人意外的执着和谨慎,他没有让自己的调查引起解家人的疑心,一切都被掩盖在“担心小叔的病情恶化”这个借口之下。当然这倒也是实话,促使解欢开始调查的可不就是这份担心。
在解氏家族里,解欢没能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年轻的一辈大多对此事本就毫不知情,而年长的一辈知道的也不会说。不过所有人都疏忽了一件事,就是虽然大家都有意无意地暗示解欢,解兰得的是一种家族遗传病,可是竟然没有人费费心思给这个病编造一个名称。
在解欢的询问下,长辈们或是张口结舌应对不上来,或是给出的答案相差甚远,这让解欢顿时起了疑心,他意识到这种询问不可能找到真正的答案,而解兰的病情背后显然另有隐情。于是解欢的行动渐渐转为地下,变得更为隐秘了。
这几天在解家打探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这让解欢觉得十分沮丧,而更加让他不安的是在这背后隐约可见的秘密的黑色之翼,他有种感觉,一旦触碰到那双黑翼,自己一直以来所相信的一切或许就将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