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暇看起来也不比他好过,嘴唇都咬出了血,但神情却很冷静。常禾觉得江暇看自己的眼神很复杂,但他现在没有余力去分析那眼神所表达出的涵意,只能用尽力气做出一个“跑”的口型。也说不清为什么,常禾觉得江暇和自己不一样,他还有力气能逃离这个古怪的地方。
既然能跑,那就逃命啊,还呆站着干什么?要是还有力气,常禾都想踹这傻孩子一脚。
读懂了常禾眼神中的催促和焦急,江暇眼中那复杂的神情突然消失了,他好像下定了决心一样,再次捉住了常禾的手。
常禾的手还捂在耳朵上,江暇捉住他的手,姿势看起来就像是他捧住了常禾的脸一样。
像是有温暖的微风拂过脸颊,常禾蓦地感觉到那怪音正在减弱,一分一毫地撤离他的大脑。就像千斤重担被从身上移开,常禾顿时感到无比轻松,他长长出了口气……气出到一半突然又憋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就像是用PS给一幅照片加上岁月沉积的暗黄色泽,又像是用3D MAX制作了一个场景模型后采用倒放的效果,又像是风将脆弱的沙堡吹散……
总而言之,以两个人所站之处为圆心,时间像是被加速运转,半塌的房屋像经历了几十年风雨一样沧桑,地上的红砖上长出了青苔。最可怖的是,除了正将手放在常禾肩上的那个工人,附近其它人瞬息之间竟然变成了满脸皱纹的老人。他们骇然对视,又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摸着自己的脸,连惊叫都没有发出来,就又老得停止呼吸,缓缓倒在地上的身体在空气中逐渐腐烂、白骨化。
常禾感觉到肩上的那只手在不停地颤抖,他能感觉得到那人的情绪,不是不害怕、不是不想尖叫,而是这一幕已经超乎了想像,那人完全惊呆了,连叫都叫不出声来。
不管是谁扔来的水泥板,也不管是谁用怪音困住了他们,只要那些人还在附近,就会和这些工人一样瞬息之间死亡。
常禾呆滞地看着江暇,江暇冷静地放开了手,常禾突然明白过来,如果江暇没有触碰到自己,那自己或许也已经变成了骨头架子。而身旁正在像插了电一样抖个不停的工人,显然是因为把手放在自己肩膀上才间接地得到江暇的保护而逃过一劫。
江暇的手指在那工人的手背上敲了敲,那工人抖着抖着,终于回过神来,一边发出尖叫一边逃跑。
江暇没有追,可那工人才跑出几步就蜷缩着身体倒下去,转眼之间工装下年轻精壮的身体就只剩下一副白骨。
沧海桑田只是一眨眼,这样强大到几乎无人可以抵挡的异能,令人恐惧。
身体稍稍前倾,江暇在常禾耳边说了一句话,抬手抹了抹嘴角不停流出的鲜血,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步履有些踉跄。
看着少年高瘦而单薄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断壁残垣间,常禾迟缓地意识到,江暇再也不会回来了。
Chapter15 丧尸
黑暗中,一个个扭曲变形的身体僵硬地走过来,每一步都有腐烂的碎肉和混浊的体液掉下来,难以形容的恶臭熏得解欢先站到角落里去吐了一回。幸好这些低级丧尸行动十分缓慢,给了他足够的时间调整——吐完之后他还有功夫接过叶谲递来的矿泉水漱了漱口。
将饮血天狼具现化,解欢大喝一声挥刀劈下,蓝色电流在空气中交织出细密的蛛网,丧尸群发出凄厉的哀号,在刀光之下变成碎末。
谢天谢地,饮血天狼只是戾气凝结的虚像,没有真正的实体,不然砍完丧尸之后清洗刀身的工作就得让解欢恶心死。
检查了一下附近没有丧尸残留,解欢迫不及待地窜出了这个肮脏的下水道,打开车后盖,拿出备好的干净衣服和清水拼命做清洁。该死的林陌,居然让他出这种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的低级任务,还说动了叶谲来做监督!
叶谲拿着相机走了过来,看到解欢一副恨不得把皮都搓下来的架势,忍不住摇头笑了笑。好在这个地方偏僻,周围无人经过,不然解欢这样当街换衣服可得引来不少闲人围观。
用掉两桶矿泉水从头到脚地冲了一遍,又由里到外地换了干净衣服,解欢嫌弃地把换下来的衣服用脚尖挑进垃圾桶,急急忙忙地招呼叶谲上车:“快走快走,这里都要臭死了。”
叶谲笑着上车,等解欢把车开出了一段路,叶谲突然哎呀一声,解欢立刻扭头看他:“怎么了?”
叶谲说:“我没有换衣服,身上也臭。”
解欢十分豪气地一摆手:“没事,我又没洁癖。”说完大概是觉得和自己刚才的行动太不相符,想了想又说:“其实那里边的气味也不是不能忍受,我就是、就是不大习惯。”
叶谲笑眯眯地看着他。
解欢小声说:“回家赶紧洗澡。”
叶谲叹气:“熏着你了是吗?那我还是下车吧,一会儿我打车回去。”说着作势要开车门。
解欢吓了一跳:“喂,开着车呢!我没嫌弃你啊,真的真的真的。”
叶谲不再逗他,低头查看刚才拍下的照片。解欢一边开车,一边偷空瞄两眼,突然发现其中一张照片有点奇怪,便叫叶谲放大给他看。
那张照片拍摄的是下水道墙壁,满是淤黑粘稠污物的墙壁上用血写着一行字,因为光线不足,解欢眯起眼睛费了一番力气才看清楚,那行字不是华夏文也不是E文。
“奇形怪状的,写的什么啊?”解欢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指望得到答案,但没想到叶谲立刻就说:“是希腊文,‘人啊,认识你自己’。这句话是刻在阿波罗神殿的石柱上的,与另一个石柱上的‘毋过’,都被作为象征最高智慧的神喻。”
“……你还懂希腊语?”解欢小心翼翼地问。
叶谲失笑:“当然不懂。这句话我以前在书上看到过原文和英文翻译,所以就记住了。”
这已经够惊悚的了,谁会没事连在书里偶然出现过的希腊语句子都记得一清二楚啊?
解欢正想再问问叶谲是不是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才张了张口,叶谲就说:“我的记忆力是受过特别训练的,所以留心过的事就会记得,但还没有达到过目不忘的程度。”
解欢闭上了嘴,叶谲何止是记忆力超人,就这份观察力也够可怕的。
叶谲打开笔记本电脑,接通轩辕的网络,将刚才拍下的照片都发送了过去,轩辕自然会派人清理现场和调查那行字的来历。退出轩辕的网址,叶谲又顺手打开了帝都大学的网页查看。
解欢瞥了一眼网页,忍不住说:“江……江暇不会去上大学了吧?”
江暇本来已经考上了帝都大学的建筑系,但是经过拆迁工地的事,轩辕和众多在密切关注所罗门之钥的人都将他与居民小区的那件惨案联系起来,江暇要想隐藏自己的踪迹,显然不可能再按原定计划去上大学。可是想想江暇隐忍多年,付出那么多的努力,连通知书都已经拿到,最后却还是不能走进自己向往的学术殿堂,实在是太可惜了。
叶谲平静地说:“如果他想上学,自然有其它办法。你别忘了,在居民小区里林陌他们见到的那个人,和我们平时看到的江暇,年龄、身高、长相都有差别。”
解欢思索着:“你是说,如果那不是两个人,那江暇是会……变身?”
叶谲点头:“有这种可能。按照Prince所说,所罗门之钥的异能是‘掌生控死’,从小区惨案和拆迁工地惨案的现场来看,至少他能在周围一定范围内让时间运转加速,而且是对有生命和无生命物体都起效果。那么,或许他也能控制自己的生理成长速度,林陌他们见到的可能就是十年之后的江暇的样子。”
解欢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一会儿变成十年之后的样子,一会儿又恢复现在的样子,卖雷帝嘎嘎,难道他的身体是橡皮泥,想捏成什么样就捏成什么样?”
叶谲笑着瞥了他一眼,解欢猛地想起来,自己身边坐着的这位可也是能“变化”外型的“橡皮泥体质”,不由吐了吐舌头。
“能控制身体变化的异能不算罕见,比如轩辕里就有一个异能者,能变化成任何一个他见过的人,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解欢兴奋地叫起来:“啊,啊,我知道那个人,我听绅士说过。我知道他最厉害的,也是最杯具的地方是,他连要变的那个人的隐疾都能一起复制过来。有一次他变的那个人有脑血栓,结果他在任务里发病,差点就交待了。”
叶谲侧过头,看着解欢幸灾乐祸的笑脸,也微笑起来。经历了一连串的打击之后,尽管在行动和情感上有越来越依赖叶谲的迹象,但至少解欢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和……没心没肺。
其实,表面上看来解欢和过去相比没多大变化,但内里他是成熟了不少。林陌已经开始安排他做一些简单的工作,循序渐进地培养他作为轩辕特工的意识,今天这件丧尸案就是林陌特意挑出来给解欢开眼界的——解欢觉得这里一定还有些因素是林陌的报复,就因为他在基地里暴走的时候毁坏了机器又伤到了工作人员,所以才故意挑这么臭这么脏的活儿让他干!
林陌是个小心眼儿!
回家后解欢又洗了一遍澡,总觉得头发上黏黏腻腻地还残留着下水道的臭味,于是把洗发水一口气用掉了大半瓶,最后还是叶谲在浴室门口说:“头发会掉光。”他才罢休。
常禾走后,王雨蓉曾想再为解欢请一位生活秘书,但被解欢拒绝了。就算会有人比常禾做得更好,那也不是他的小禾苗。
所以,解欢只找了个小时工,每天来做一下清洁,顺便做一顿饭。不过大多数时间他和叶谲还是在外面吃,叶谲虽然看起来好像无所不能,但厨艺方面只会白水煮蛋这类简单的,连疯猫和笨猫都不爱来蹭饭了。
过去无论到哪儿,解欢身边都是热热闹闹的,有常禾,有乒乓那些兄弟,他其实是个很怕寂寞的人。但现在,解欢觉得自己开始接受并且习惯寂寞了,尤其是当解悦每天都要来骚扰他的时候,寂寞显得尤为可贵。
不过让叶谲来说的话,那寂寞二字可以换成“清静”。
解悦是个活泼的孩子(这点和解欢很像),同时他又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孩子,为了达到预定目标他不惜胡搅蛮缠(这点该死的和解欢也很像)。于是,不出所料的,洗完澡没多久解欢又接到了解悦打来的电话。
“哥,我们一起去听女神的演唱会吧!”解悦欢快的声音穿越电波传过来,解欢都能想像到他那副手舞足蹈的模样,“我买到票了!就是今晚的!我们可以先一起去吃饭,在七点钟演唱会开始之前我们还能有时间在会场里买些周边。”
解悦所说的女神是著名歌手Vivian,出道十八年,每年的唱片销量都高居排行榜头三位,在国外也有不少她的fans。以前解欢也疯狂地迷恋过Vivian,甚至借助解家的关系和她一起吃过几次饭,但因为年纪太小而被Vivian当成小孩哄,让解欢觉得很没面子。要知道,当初他可是很认真地考虑过要忽视两个人的年龄差距来追求Vivian呢。
不过,随着与Vivian交往次数的增多,解欢也渐渐意识到她在舞台上虽然有着炫目迷人的魅力,在生活中也的确是个可爱的女人,可代沟仍然是个巨大的问题。于是,解少的初恋夭折了。
现在解欢仍然喜欢Vivian,但已经不会疯狂地追逐她的每场演唱会、成箱成箱地购买她的唱片了。
接到解悦电话的时候,解欢先是怀疑他是从哪里知道自己喜欢Vivian的,好吧,基本上这不算什么秘密。随后解欢又为自己的疑虑有点惭愧,也许解悦根本就没打听过这事,没准儿他本来就是Vivian的fan,自己实在有点草木皆兵了。
不管怎么样,在经过丧尸的“熏陶”之后,让女神的歌声来净化一下心灵还是很有好处的。解欢愉快地答应了解悦的邀请,放下电话就开始磨叶谲,让他和自己一起去。他根本就没考虑要是解悦没有多余的票怎么办,会把万事都处理妥当的常禾已经给他培养出了在某些事上缺根弦的毛病。
所以当在约好的餐厅里,解悦看到解欢居然还带了一个朋友来的时候,脸色顿时有点难堪起来。
叶谲立刻反应过来,解欢带自己来是完全自作主张,不禁有几分责备地瞪了解欢一眼。解欢不解其意,还在给两个人做介绍:“我弟,解悦。我哥们儿,叶谲。悦悦你叫他叶哥就行。”
解悦忙笑了笑:“叶哥好。叶哥喜欢吃什么?”说着替叶谲打开菜谱,趁他低头看菜谱的时候,向解欢猛使眼色。
解欢莫名其妙:“啊?”
叶谲抬头看看他,又看看解悦。
解悦低头盯着菜谱看。
叶谲笑笑,随便点了菜,等上菜的时间里跟解悦聊了几句。他虽然不爱说话,但不代表他不会说,配合着温和的微笑,三言两语就让解悦感觉亲近起来,“叶哥”、“叶哥”地叫得可顺嘴了。
解欢都有点吃醋:“当初让你叫我一声哥可费劲着呢。”
解悦不好意思地笑:“那时候不还小嘛。”解悦第一次和解欢见面的时候才四岁,根本还搞不清楚那个嚣张成性的小屁孩跟自己是什么关系,又被父母叮嘱不许跟他玩,自然不会表现得亲近。而解欢只会用拳头恐吓,逼他叫自己哥哥,结果把小孩吓得哇哇大哭,两个人都觉得丢脸死了。
三个人边吃边聊,谈话的气氛很愉快,就是解悦总有点不太自在的样子。
叶谲忽然说:“一会儿你们俩个去看演唱会吧,我就不去了。”
解欢急了:“怎么不去了?都说好的。”
叶谲说:“看演唱会的人太多,那么吵的环境我会不舒服。而且,我想早点休息。”
解欢有点紧张:“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是不是那次的事有后遗症?”
叶谲知道那次饮血天狼重伤自己的事始终是他的一个心病,好一番安抚才让解欢相信自己只是有点疲倦。
吃完饭,叶谲先行离去,解悦这才松了口气,半真半假地抱怨:“哥,你要带朋友来也不先说一声,我手里就两张票。要不是叶哥不想去,我还真不知道该从哪儿给你再变张票出来呢。女神的演唱会票有多抢手,你又不是不知道。”
解欢愣了愣,下意识地扭头看着叶谲离去的方向,神色一时复杂难言。
解悦也是个伶俐的孩子,疑惑道:“不会吧?哥,你该不会是以为叶哥知道票不够,所以才找借口走的?”
解欢很郁闷地拍了他后脑勺一下:“你就直接跟我说没票就得了呗,我给Vivian打个电话不就成啦。”
解悦也很郁闷:“你认识女神?那你怎么不早说,我可是拿零花钱去买的票,很贵的!”
Chapter16 逃犯
叶谲从餐馆出来后,先是去附近的书店挑了本散文,而后便回到解欢家里,坐在灯下阅读。
“英国的全境,只得萧简一字。而古往今来英国人无不以之为美,以之为德;安于其中,乐在其中。”叶谲刚刚读到这一页,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不是平常设定好的音乐铃声,而是有点急促的鼓点声,这个特别设置的铃音代表电话是从轩辕基地打来的。
叶谲拿起电话放到耳边,里面传来林陌的声音:“叶谲?”
“是我。”
“十五分钟前,十字越狱了,现在搜捕队失去了他的踪迹。”
叶谲平静地回答:“知道了。”
放下电话,叶谲摊开书,继续读了下去:“即牛津如此雅驯古城,离开人群商店几十公尺,便见墙海冷冽,长巷幽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