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星期，他不想见到索罗。
因为小家伙那晚离开时的眼神，竟然让他有些心悸。那眼神，不是单纯的悲伤或者绝望，相反，他什么都看不到。空无一物的眼神，仿佛再也没有什么能打动他。
凯恩看着他消失在门后，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要去，不要去。
他知道，自己失控了。
长久以来的笃定和自信，让他从来没有想过索罗会离开的可能。
原来，他对索罗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仅仅是控制。
这孩子，用自己的单纯和热忱，一点点的侵蚀了自己的感情——在自己没能察觉到的每一个瞬间。
面对感情的失控，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逃离。
这是上校第一次选择逃。
他从来都是理智的，精于算计的，怎么可以让这种陌生的情绪来扰乱自己以后的判断呢？
既然索罗说，他不会选择复仇和背叛，那么自己就选择相信。
所以在索罗退开的时候，他选择了站在原地。
他想要的一切都已经达到，他还有什么理由继续下去呢？既然已经发觉了自己的失控，就不能让这种糟糕的状态扩大。
这样就好了，他还是睿智冷静的上校，而索罗，是他最好的士兵之一。
直到丹尼尔今天告诉他，索罗想要走。
他的第一反应是荒谬，直到丹尼尔甩门离开，他才觉得错愕。
小家伙怎么可能想要离开他身边呢？事情不是已经有了结果吗？
他犹豫再三，终于决定还是当面听听他的解释，如果他的理由正当，那么……，自己是不是要为他的离开早作准备呢？
不行，不管他有什么理由，自己都不会允许。
上校出神的看着窗外，一时间都没注意索罗早已经进了行政大楼。
“报告！”一声响亮的声音唤回了凯恩的思绪。
他立刻重新坐在办公桌前，随便抽了一叠文件摆在面前，这才淡淡的应道：“进来。”
索罗站在书桌前十步远的地方，立正，敬礼，双眼平视正前方：“上校。”
凯恩抬头看向他。
小家伙站的非常直，军容军姿都无可挑剔，一个礼拜不见，他居然瘦下去那么多，但是整个人看上去却更加锋厉。他的视线不再像从前那样始终追逐着自己。就像黎明基地的所有士兵一样，敬意并且充满礼貌，没有半分僭越。
这本来很好，可是凯恩觉得自己的心情陡然恶劣了好几分。
莫名其妙的，凯恩有些生气，他故意重新低下头去不理会他。
索罗就这么安静的站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空气里沉默的气氛越来越尴尬。凯恩扫了几行刚才随手拿过来的报告，是关于“银色黎明”的事宜，于是便渐渐投入进去。
两个小时后，凯恩从文件中再抬头时，赫然发现索罗竟然还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刚刚结束一天的高强度训练，这样枯燥紧绷的军姿站立无疑已经算是一种变相惩罚，索罗的脸色明显是有些疲惫，不过依旧面无表情的站着。
凯恩心底一瞬间涌上一丝愧疚，想不明白自己之前到底在别扭些什么。
他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坐下说吧。”
索罗也没有推辞，他实在是太累了，挺直腰板坐好以后心里还暗暗庆幸，幸亏来之前在操场上稍微休息了一下。
他不知道上校找他做什么，该做的保证他已经做过，该下的决心他也下了，上校没有异议，那么现在，除了工作，两个人之间也没什么事情需要放在休息时间谈了吧。
无缘无故的被罚站两小时，索罗实在想不出到底为什么。
“怎么瘦的这么快？”
话一出口，两人同时错愕了一下。索罗惊讶的终于从进入办公室以来第一次正眼看向凯恩，而凯恩则不自然的将视线移向别处。
索罗没有从上校的脸上看出其他深意，于是答道：“这个我不太清楚，也许是训练量加大了。”
他确实不知道，在基地，谁会整天没事儿照镜子和关注自己的体重呢？
凯恩终于抓到了话头，他皱眉问：“你们每个人的训练是由教官制定的，擅自加大训练强度，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是这样的，我希望能够快点达到您所期望的标准，从而加快黎明舰队对抗法尔人的进程，现在的训练计划是我向伊斯特拉准尉报备过的，她觉得没有问题。”索罗如实回答了他的问题。
凯恩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低头问道：“作战安排不需要你来考虑。”
索罗楞了一下，这就是被罚站的原因吗？
他苦笑一下，随即站起来：“是的上校，我明白了。”
凯恩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说：“以前，面对我的质疑，你都会解释，解释你的想法，为什么现在不了呢？”
索罗并没有看他：“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没有理由，上校，这是您教我的。以前是我太年轻，不懂事，给您造成了困扰，十分抱歉。”
凯恩笑了出来，像是没想到索罗居然能说出这样的理由：“以前你太年轻？”
索罗没有回答他。
凯恩走近他两步，两人贴的更近了，稍微低下头，凑到索罗耳边：“丹尼尔告诉我，你这么拼命，是为了想要早点离开这里，是这样吗？”
上校满意的看到因为自己的靠近，身前的小家伙边的僵硬起来，双手甚至偷偷捏成拳头。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好起来。
“是的上校，等到黎明舰队成功回到地球，如果我还或者，我会递交退伍申请。”
凯恩原本挂在嘴角的笑意突然僵住。
“你说什么？”
“等到黎明舰队回到地球，如果……”
“够了，住口！”凯恩提高声音打断他的重复。
凯恩狠狠的盯住他：“索罗·斯蒂莱尔，你曾经说过，想要一直留在黎明舰队，留在我身边。我已经答应你了，可是你呢？是要反悔吗？”
索罗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是的，上校。”
凯恩愤怒极了，他一把揪住索罗的衣领将他提起来：“你以为军队是哪里，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索罗也不挣扎，他看着凯恩：“我阻止不了自己喜欢你，明知道你不会对我产生同样的感情。以前我觉得即使这样留在你身边也是可以的，不过现在不行了啊。我忘不了父母死前的惨状，一想到我是这样喜欢着有一个下了让他们去死的命令的父亲的你，我就难受的想要和他们一起去死。所以我要走，等到完成了父母的夙愿，我要离开，我不想看到你了上校。”
如果我能从战场上活下来，我的后半生还很长，我不想日日都活在这种痛苦的矛盾中，尤其是想到，我这么痛苦，可你却并不爱我。
我的生命来之不易，我必须让自己幸福快乐的活下去。
凯恩看着索罗盛满了悲伤的双眸，觉得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松开索罗的衣领，脸色有些阴郁：“你以为你能那么轻易的离开军队吗？你是‘诺亚’的机师，掌握着它的秘密，即使我同意，军部也不可能放过你。”
索罗想了想，然后无所谓的笑了笑：“没关系，只要驾驶‘诺亚’的人不是索罗·斯蒂莱尔就好了。”
凯恩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想到了索罗话里我意思，只是有些不敢相信，非要听他亲口说出来：“你什么意思？”
“索罗·斯蒂莱尔不是已经在阿斯科特被击毙了吗？”索罗微笑道：“我不介意‘诺亚’的机师究竟是不是我的名字，上校，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看在你上过我的份上，能帮我这一次吗？”
凯恩脸色铁青的抓住他的头发强迫索罗抬头看他：“我不会同意。你的荣耀我不会掩埋，你也别想逃跑，死了这条心吧！”
索罗垂下眼睑，并不反驳他，只是回答了一句：“好的上校，我知道了。”
凯恩准备了一千条一万条理由来说服他，可是没想到索罗并不需要，居然就这么轻易妥协。
上校松开他的头发，捧起他的脸问：“小家伙，你在想什么。”
“没有，我服从您的任何命令。”
凯恩终于被他这种顺从的反抗刺激的控制不住。他低下头，狠狠含住索罗的唇。
索罗错愕的睁大眼睛想要退开，却被凯恩死死按住脑袋。
在确认到索罗没办法逃开以后，凯恩开始温柔的舔舐他的唇瓣。他的吻很细致，轻轻撬开索罗的牙齿，满意于小家伙的配合，用更加温柔的力道缠住他的舌头反复揉搓，像是要这样慢慢的，一寸寸的碾碎他的灵魂。
索罗的手腕和脑袋都被他扣住无法挣脱，他不想挣扎的太用力，这会让自己看上去像个闹变扭的怨妇，更何况，他知道自己潜意识里没办法拒绝凯恩。
等到这个长吻结束，索罗的脸已经红透了。
他有些沮丧的低着头，一遍遍的诅咒着自己心中那半个无节操的灵魂，然后装作如无其事的抬手擦了擦唇边湿润的痕迹：“上校，我可以走了吗？”
凯恩气的想把他吊起来毒打一顿，此时风度啊，修养啊已经全部被他甩到一边，他扳起索罗的下巴，一字一句的说道：“听着，小家伙，我不会让你离开，绝对不会。”
索罗有些困惑的看着他：“为什么呢？上校，我不会背叛你，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凯恩顿住，是啊，为什么自己没办法接受索罗离开自己呢？
这个问题并不难，在第一次察觉到自己失控的情绪时，答案就在凯恩心底，只是他一直都不愿意去承认。
“你不需要知道原因。”凯恩的语气有些生硬。
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太简单，可是上校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chapter 55
“你是说，索罗现在的数据已经超过我们预期的期望了吗？”凯恩扫过显示屏上滚动的数据，向在座的研究员和伊斯特拉做出最后的确认。
“从与‘诺亚’的联系上来看，他在驾驶诺亚时的各项精神数据已经和诺亚的同步率达到了90%，这已经超出当时我们预定的75%很高。可以说，现在，我们完全可以把该机师看做是‘诺亚’的一部分。而且，根据他近期的训练数据来看，这名机师仍旧有上升的空间。我们一致认为，作为一件完整的武器，他已经达到了一个精密零件的标准。”研究员用平直的语调做出了说明。说完，其他的研究员认同的点了点头。
凯恩没说话，他忽然不太喜欢这种说法，把索罗当做一个零件或者一个武器。虽然最初，他确实是抱着这样的想法。
“如果这样的话，对机师本身来说有什么影响？”阅读完诺亚与索罗的对比数据，凯恩提出了疑问。
研究员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有些不确定：“诺亚的神经元构造几乎接近于人类，如果做到完全同步的话……”他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回答：“机师本身的意志会被诺亚同化。最终他会彻底成为或者代替原本的神经元，成为诺亚的一部分。”
凯恩和伊斯特拉同时抬起头来。
研究员看到两个人的表情，马上接到：“不过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极小，毕竟很少有人能够做到极致的专注。”
凯恩沉默了一阵，抬头对伊斯特拉命令道：“立刻终止索罗现在的加训计划。”
伊斯特拉点头道：“我明白了。”
关于诺亚的会议结束，托伦敲门进来，就看到上校在反复对比诺亚的数据。
“上校。”敬过礼后，他将一叠文件放在凯恩桌上。
“托伦，索罗的确超过了我们的预期，他也许会成为诺亚唯一的，最好的机师。”凯恩从屏幕上抬起头，揉了揉眉心。
托伦有些困惑的看着上校并不是特别高兴的表情，斟酌一下才问道：“这不是很好吗？这是您一直以来所期望的。”
凯恩笑了笑：“你说的对，我确实希望将他淬炼成一把锋利的兵器。”
可是为什么一想到他越是优秀，就越可能最终被诺亚吞噬，我就高兴不起来呢？
“上校，这是‘银色黎明’所有的军备安排，如果‘诺亚’没有问题，我们的行动就可以开始了，这份文件在您最后审阅后就可以发往军部，我已经通知卡洛斯上将，如果遇到阻力，上将会在当中做协调。不出意外的话，两个月以后，‘银色黎明’将会正式启动。”托伦指了指刚刚放下的文件解释。
凯恩随手翻阅了几页，问道：“两个月？”
“是的，您知道，将军那边……”托伦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知道上校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凯恩停下来，轻轻敲打着桌面思考着：“两个月太久了，我不想再等。”
虽然研究员说，机师被诺亚同化的概率很小，但是凯恩不想冒这个险。在和索罗谈话以前他也许并不介意这些，甚至期待过索罗成为最好的那柄兵器，可是现在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看着索罗从一个活生生的人转变成一个没有感情和思想的零件。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会冒这个险。
索罗现在的状态已经足够好，他不需要再好下去。
他细致但迅速的浏览完文件，签字之后递还给托伦：“拿去发给军部。”
托伦接过文件，正准备离开，却被凯恩叫住：“等一下，瓦罗森的情况怎么样？”
“他与塞西莉亚小姐结婚以后，并没有再针对我们做出危险性行动。”在上次事件结束后，托伦就时刻留意着瓦罗森的状态，不过这个人的危险性好像降低了很多，至少在托伦看来是这样。
凯恩点头道：“授意他，将索罗是‘清除行动’逃兵这件事泄露给将军。”
托伦惊讶的看向凯恩：“上校？”
“他不是想要找事吗？我就把把柄送给他，与其等待他的攻击，不如把把柄送给他，‘银色黎明’势在必行，他一定会迫不及待的。”凯恩淡淡的解释道。
不仅如此，他还有些私心，他希望所有人都知道，索罗·斯蒂莱尔是‘诺亚’的机师，这样，小家伙就再也没办法偷偷逃离。
托伦犹豫了一下，反问道：“瓦罗森会听我们的安排吗？”
凯恩勾起嘴角：“去吧，他会的。”
托伦点了点头，退出了房间。
凯恩打开邮箱，里面是塞西莉亚不久前发过来的邮件。
赛西为瓦罗森曾经对黎明舰队的敌意做出了道歉，同时，隐晦的告诉了自己瓦罗森当初为什么会敌视他的原因。
他希望凯恩能够原谅瓦罗森，并且婉转的告诉他，瓦罗森愿意站在凯恩这边。
凯恩知道，这些都是塞西为自己做出的牺牲和努力，他终于明白，当初赛西为什么执意嫁给瓦罗森了。
他亏欠这个女孩的，恐怕这辈子都还不清，只能尽量满足她的愿望。
从当初瓦罗森极端的选择就可以看出他对赛西的偏执，但愿瓦罗森能够好好珍惜这个女孩，这样的话，自己不介意选择去相信他，毕竟，这是赛西的期望。
如果瓦罗森执意要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呢？
凯恩关掉邮箱，重新投入到工作之中。
他会剪掉瓦罗森的所有羽翼，让他老老实实的停留在塞西莉亚身边。
让他向将军泄露索罗的过往，是瓦罗森展示诚意的第一步，如果他做了，就说明赛西对他确实有极大的影响力。如果期间产生什么意外，那么最终他也会让瓦罗森看到，即使是将军，也是靠不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