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疼自己的哥哥，还有为了自己把修为和功德都毁了的晴泽姐……都是丧在他的“兄弟”手里……
“别废话了。”沈拾玖声音冷下来，剑在自己手上的魔印上狠狠一划，“东幽王，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王秋光乐了，他就等着这一句呢：这俩打上了，他就可以溜了。
果然那东幽王二话不说就迎战了。看他俩要打到一块去了，王秋光便一闪身，钻到了杨倚天的皮囊里。刚死的人肢体还算灵活，王秋光借着地上那些血迅速拿手指划了个阵，总算在魔龙和真龙大战波及到杨倚天尸身之前，一个乾坤大挪移把这玩意儿给运走了。
一挪走便是林子外面的村镇边上了，多亏红绫这姑娘一向可靠，接应的法阵她早就预备好了，不至于让王秋光忙乱中移到什么悬崖峭壁或者石头缝里去。不过杨倚天这模样倒是把诺北他们都吓了一跳，夏晓初干脆吓得两眼一翻白就厥过去了——没用过的家伙。
“红绫，我去找他的魂魄，你先替我暖着这身子。”
王秋光道，红绫便会意地离开了秋儿的躯体，转而进了杨倚天的身子里——这尸体待着可没有活人好受，更遑论杨倚天的死法着实惨烈了点，疼得姑娘眉峰都一跳一跳的。不过上次这家伙摔断了背时他们也是这么帮尸体偎着的，不然等魂魄回来了尸体也烂了，照样活不了。
“大哥！”但那人魔诺北却叫住了他，“我跟你一块去！”
王秋光闻言阴惨惨地笑了：“阁下能跑得有鬼快？还有，鄙人不是你大哥。”
“王大夫，”红绫却也不大放心的样子，“您这样没个躯体，若是碰见鬼卒……”
这倒是比较实际的问题。王秋光皱皱眉头：“带着个皮囊根本走不快。快去快回没事的，你且安心。”话音未落已经飞出去了。
要说这孤魂野鬼会在哪儿，王秋光还是有经验的。仗着有那沈拾玖给的一些力气，王秋光卯足了劲飞出去几百里，总算到了那鹰嘴崖一带。他大喇喇飘到一片废墟的上空，果然看见杨倚天就坐在那儿瞧着一堆火烧过的断瓦残垣发呆。
果然是惦记着自己出生的寨子啊……哼，死了也是个呆鬼。
第17章：弃我不追
“杨大侠请跟鄙人回去吧。”王秋光喊他，“耽搁久了你就活不了了。”
杨倚天的魂魄闻声转过了身：新鬼的模样跟尸体差不多，开膛破肚的，他还必须得跟抓着衣襟一样紧紧抓着自己身体中间的地方，拉拢了才不会叫里面的脏器流出来。不过看那脸色，魂魄应该不会像他活着时那么疼了。
“我不回去。”杨倚天眨眨眼，斩钉截铁地说，“我受够了，我想去见老爹和二叔他们。”
——这是赌气？
王秋光的脸一沉：“杨大侠是发梦了么？这么多天，他们早就轮回投胎去了，你想见也得看下辈子有没有缘分。”
“那我也不去。”杨倚天却还是执拗地立在那儿，死者惨白的脸上一双眼倒是锃亮的——也就只有新鬼才有这种跟活人一般有生气的眼神了。
“这由不得你。”王秋光懒得跟他废话，一闪身到他面前，抓住了他就往回拖。新鬼的力气不比他这种修为深厚的老鬼，杨倚天也挣不过他。
“你别救我，我不想还阳，你救我也没用！”所以这小子就只能嚷嚷了，“信不信我活了就想法子自己毁肉身？！”
啧。王秋光总算意识到了问题的严峻性，老鬼松了手，跟私塾先生看着不听话的学生一样，朝这任性的新鬼凶狠地直皱眉头：
“……你为什么不想活？”
杨倚天眉头皱得却比他还厉害，山寨少当家拿他那跟大姑娘一样漂亮的眼睛看着王秋光眉毛底下空荡荡的一片，半晌才说：“我想老爹他们。”
怎么还是这一出。王秋光觉得自己的耐心都快给耗尽了：“鄙人说过了他们都……”
“我知道。所以就剩我一个了。”杨倚天很没礼貌地打断了他，王秋光正要发火，杨倚天又说：“我在这世上没有活着的亲人了。”
这话说得幽幽的，颇有些王秋光当初刚遇见红绫时女鬼那般的调调，但是王秋光觉得这又不一样，他觉得红绫那叫有情可原，杨倚天这就是没事找事，真是做凡人坐得太闲了。当即嗤笑道：
“怎么会没有。待沈拾玖给你拿来‘见真’叫你想起前世的事，你就……”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话，杨倚天就好像是只给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气急败坏地吼起来：“我不要那玩意儿！”接着转身就走。
王秋光顿觉莫名其妙，急忙追过去劝：“回去明宫比人间的日子好多了……”
杨倚天便在身子一半穿过一截断墙时顿住了步子转回身来，这让他站在那儿的姿势特别古怪，像是从石头里突然长出个人身来一样。
然后他就特别认真地告诉王秋光：
“我做了二十一年男人，你们却都想叫我变成上辈子那个大姑娘，我一想就觉得恶——心。”
王秋光顿时被这简单到匪夷所思的答案震住了，他愣了半晌，迟疑着追问了句：
“就……为这？”
“为这还不够？”杨倚天一脸沮丧，“我就不明白了，你以前是男的，现在也还是，为什么到了我这儿……”
“徇私是大罪，才将你贬为凡人。不过考虑到你上辈子是真龙，鬼界又给了你点优待，便让你做了男子。”王秋光耐心地解释道，“这是鬼界的规矩，女子比男子要次上一级。”
“我不管这个，总之我是杨倚天，不是你们说的那个什么姐姐……”杨倚天像是轰苍蝇一样挥挥手就要赶走王秋光，“所以你想报恩找上辈子那个姐姐报去，不关我的事，我死我活跟你都没关系！”
王秋光开始郁闷了：怎么这人活着时脾气还行怎么逗都无所谓，一死了就这么难伺候？莫非是死的太惨要变成厉鬼的征兆？不过杨倚天身上又没有那股子怨气，当初他找到红绫的时候，女鬼身上的怨气竟叫周围的山石都能渗出血来……
一筹莫展的王秋光只好呆飘在那儿朝杨倚天皱眉头，结果吧，王秋光沉默久了，杨倚天倒受不了了，反而先开口道：“对了，秋儿说八月楼有过一个什么‘青面女鬼’的传说……不会就是……”
这人还真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王秋光便没好气地回道：“那是何半夏，鄙人那冒失的上辈子，明知道自己长的不是人模样还非得往外窜，这才留下这段‘美谈’。”
可是这世上偏就有杨倚天这种挂着耳朵做摆设的人，后面那句还是不知道避讳，直接就道：“所以沈拾玖才送你那面具……？”
话音未落，山顶上“呼啦啦”便起了一阵阴风。王秋光本来就发青的脸这会儿沉得好像锅底，他猛一挥袖，身边树上仅剩的几篇枯叶便也给吹落了：
“都说了鄙人是王秋光。他是他，我是我。杨大侠烦请分清楚了。”
不过明白自己已经死了的杨倚天早就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脸，竟一撇嘴，胆大妄为继续挪揄道：“你若不是何半夏，是谁倒在沈拾玖的怀里不肯起来？”
不——肯——起——来？空口白舌说瞎话！
要不是还记着杨倚天是付晴泽的转世，王秋光早就把他直接丢到十八层地狱里去了：
“那是鄙人苦战之后没力气起来！”
“咦……对了，那东幽王……”
“你那一声鬼嚎鄙人听见了，东幽王自有沈拾玖去对付，其他人也没能耐搀和。”王秋光觉得自己都要把这一个月的话给说尽了。
“……哦。”杨倚天一乐，挠挠脑袋，笑得如释重负，“那看来我还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阴风猛地一停，王秋光愣了，光听着这话就觉得不对滋味。他在鬼界徘徊的时间久了，也知道会说出这种话的鬼便该是真的无牵无挂，能走了……而自己说话一向不好听，也不是会好好劝慰他人的角色，这从黑兹那一世就成了惯例。再说他也真的找不到其他的什么理由留住杨倚天。
所以王秋光犯愁了。刚才是生气，后来是莫名其妙，现在是犯愁。那感觉就好像当娘的辛辛苦苦养大了一个白眼狼一样……咳，不对。
不对。还有件事。
王秋光好不容易想出了主意，冷冰冰的一张青脸上便都带了笑意，语调也跟大清早的鸟雀一样带了欢快的上扬的调子：
“不对，你还有件事没做。杨大侠，还没找着你们三当家吧？不是说过想给寨子报仇么？”
可是他错了。
“三叔？”没想到杨倚天竟然爽快地答道，“他已经死了。这仇我也没必要报了。唉对了，你不是不乐意我去报仇么？”
——死了？！
他怎么会死！
他怎么能死……
莫非是……那家伙从深渊里出来了？
王秋光突然就觉得浑身一凉——自从做鬼之后他还从没有觉得凉过——然后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杨倚天后面的话他便都听不见了，只是用压低的，好像怕叫谁听见一般的声音，害怕地问这新鬼：
“你说滕根……死了？！”
第18章：旧缘今了
杨倚天就见过一次王秋光乱了阵脚——便是天官的文鸟出现的那次。可这次他的反应却比那次还厉害。杨倚天瞧着眼前的老鬼不由自主地直打哆嗦，心里便犯了嘀咕：这滕根是个什么东西？那三当家不叫滕根啊？而且谁人会起这么怪的名……谁……
他脑海里灵光一闪，一个念头便浮现出来：
“滕根……也是十二凶么？”
王秋光的脸上没有眼睛，杨倚天也看不到他的眼神，连表情都不好分辨，只能瞧见他的眉头一紧。
“……滕根……穷奇……共食蛊……”王秋光低喃，之后声音猛地提高，“你怎知他已死？！”
“我来这儿的时候正碰见鬼卒绑走他。”杨倚天一想到这里，又有些奇怪了，“为什么鬼卒不抓我？他们那时明明都看见我了……”
王秋光好像很紧张，一双手都攥成了拳头。他没回答杨倚天的问题，却继续追问着：“……只是鬼卒？”
杨倚天一看他这模样也知道事情了不得了，便尽力仔细回忆了一番，如实道：“也不是，还有个人……当然也可能不是人，个子小小的，一身缟素……脸我没看清楚……对了，还扛着个……”
“铁锨是吧？”王秋光接话道，显然知道此人。
“对。”杨倚天点点头，“怎么，他是谁？”
王秋光咬了下嘴唇，两只胳膊都绷直了僵硬地搁在身体两侧，摇了摇头，还是没回答，反倒话锋一转，口气立即就强硬起来：“杨大侠，你听好了，你的生死簿鄙人花钱改过了，所以这些年鬼卒们无论如何都不会碰你，你若现在不乖乖回去身体里，便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就只能在这阳间做个孤魂野鬼！”
怎么？软的不行就开始来硬的了？偏生杨倚天吃软不吃硬，“嘿嘿”一笑就抱着一条腿就地坐下来。
“孤魂野鬼我也乐得自在！你——管——不——着！”
他本以为王秋光这下该没辙了，结果对方闻言嘴角便往一边一扯，做了个似笑非笑的模样。
“自在？好大的口气。你以为野鬼就跟野兽是一个意思么？”王秋光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瞧”着杨倚天，一脸的讥诮，“天光能化了你，偶遇的僧道能灭了你，若是碰见个比你年长的恶鬼叫他吞了，那真是想死都死不了！就是这些你都不怕，单单一个魂魄，不知修炼的法门，徘徊阳间久了，那别说活着时的事了，就是自己的本心执念也能给磨没了，到时候便是连意志也没有，蜉蝣都不如的行尸走肉——杨大侠，今日回不回去，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王秋光这话说着，面容便渐渐变了。他原本那青面无目的模样，看惯了也就是怪诞，并算不得吓人。然而此时的老鬼浑身上下都冒出一团黑气来，脸颊和身体也都凹陷下去，竟渐渐变得好似具尸体一样狰狞可怖了。
……尸体！
杨倚天想见自己现在的样子，有点明白了：王秋光这算是不拿修为做妆，抖出老底要来逮自己了。顿时就一起身想脚底抹油，却不料那黑气比他更快，跟团烟雾一般弥漫开来，叫杨倚天这一双鬼眼都辨不出路了。而且这烟看着虚无缥缈，对鬼来说却坚实得好似金石一般，不多时便将他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的退路都堵死了，而且还越缩越小，最后竟只剩个酒杯那么大。若非杨倚天现在只是个魂魄，怕是早就被压成了肉泥。
“妈的！老鬼你快放我出去！”一阵无谓的拳打脚踢之后，憋屈成一团的杨倚天不禁破口大骂，觉得自己简直成了说书人故事里那些给神仙收走的妖魔——可凭什么他一个大好人要被一个厉鬼收走啊？！说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这不是反了么？
可惜外面的王秋光不仅没放他，反倒用力将这收鬼的器物胡乱摇晃了一通，直晃得杨倚天头晕眼花，就差跟活人一样蹲地上吐了，倒也叫他老实下来。
而杨倚天身上一老实，嘴上就耐不住了。
“……喂，我说你！我都不要你报恩了，你还倒贴做什么！费力不讨好的！”
他挠着四周围坚实的“墙壁”嚷嚷，本来也没指望王秋光回答。但没过多久，老鬼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执念而已，就算鄙人不是何半夏，有些执念却是‘忘忧’也消不去的，不做到便浑身不自在。再者，杨大侠于鄙人根本无缘无故，所以这也算不得‘报恩’，你也不必再没理搅三分。”
“执念？”杨倚天气哼哼地在里面嘟囔，“跟个无缘无故的有执念，对那沈拾玖就没有执念，你骗谁？”
“跟他也不是没有。”老鬼今日似乎不吝于解释，竟然都给一一解答了，“只是何半夏对沈拾玖的执念只有‘切勿再见’四字而已，也不需跟他接触，不比你这个这么麻烦。”
杨倚天听到这个回答忍不住愣了一愣：“不是吧，我听那罗老道说过……何半夏不是跟沈拾玖挺好的吗？”
老鬼沉吟片刻，笑了：
“神仙的话信三分，杨大侠不知道么？莫忘了是谁骗你说你是沈拾玖的。”
杨倚天一想也是：那罗老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吓唬自己不说，还将自己骗的团团转，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罪他了。当然，也可能是付晴泽得罪过他——和上辈子有牵扯真是太烦人了，难怪王秋光一听别人说他是何半夏就发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