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我!」
路彦竭尽全力大喊。本来还在笑的长尾脸色丕变,慌乱地捂住路彦的嘴巴。
「不要叫得那么大声,白痴!」
被人捂住嘴巴,让死亡的恐惧瞬间倍增。路彦用力咬长尾的手指,嘴巴一旦重获自由,又继续大喊:「救命啊!」
「我叫你闭嘴!」
长尾推倒路彦,双手掐住他的脖子。路彦想推开,却怎么也拖不开。而且,长尾手上的劲道越来越强。
他无法呼吸,无法发出声音。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他张大嘴巴,意识逐渐朦胧,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
「你再不住手,那孩子会死哦。」
在路彦就要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听到一个慵懒的声音。脖子上的束缚解开了,大量的冷空气灌入体内,使得路彦剧烈地呛咳着。
「你想去感化院的话,我也不会阻止你。」
路彦咳得眼中泛泪,抬起头来只见一名年轻男子站在灌木丛的彼端,年约二十岁,身着二手衣裤般的牛仔裤和蓝底缀有白线的夹克,精短的头发是金色的。他似乎在嚼口香糖,嘴角发出咀嚼的声音。
「喂,看你们的制服,是鸟谷二中的吧?」
长尾对男人的询问微微点头。大概是对突然出现的男人充满警戒,长尾目露凶光。
「大概是两个礼拜前,你们国中有个女生自杀了,对吧?她叫齐藤仁美。你们知不知道有谁跟她比较要好?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都没关系。」
香西和宫田互看一眼,不解地歪着头。
「倒在那边的小鬼,你知不知道?」
路彦缓缓地站起来,腹部和背部等被长尾踢过的地方都阵阵发疼。他察觉到男人的目光饱含露骨和无礼,不禁在意起男人究竟在看什么。然后,当他发现男人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自己的胯下时,不禁慌乱地弯起背脊,用双手挡住胯下。瞬间,男人爆笑出声。
「你是男的啊。」
看到路彦点头,男人这次指着长尾等人捧腹大笑。
「你们连男人也要上啊?他有老二,你们竟然还硬得起来。你们只要有洞可以插就好吗?真是一群鲁莽的傻子。还是说你们是同性恋?」
长尾的脸涨得通红。男人似乎觉得自己说中了,不断叫着「同性恋、同性恋」,一个人笑得肩膀不住颤动。
「滚开,白痴!」
长尾朝男人大吼之后,又泄愤似地踹路彦一脚。
「喂!」
男人低哑的声音让长尾吓到背脊不住打颤。刚才还笑个不停的脸庞丕变,瞪视长尾的目光有一种令人慑服的魄力。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他沉着声缓缓开口,那种眼神、措辞、态度……这个男人说不定是流氓。血色倏地从长尾脸上退去。男人在牛仔裤后方的口袋翻找,掏出某样东西,「喀嚓」一声弹跳出刀刃。
「要不要我现在干掉你们,让你们那张嘴再也说不出这种嚣张的话?」
香西「哇」地大叫,拔腿就跑。长尾和宫田也惊慌失措地狂奔而去。灌木丛里只剩下路彦和那个男人。
路彦不想和流氓扯上关系,也想像长尾等人一样逃跑,可是他没穿内裤,甚至连想站起来都做不到。男人手里拿着刀,越过灌木丛。路彦双手抱住头,嘴里不断说着「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男人蹲在他面前,不解地歪着头。
「你在道什么歉啊?」
「请、请你不要杀我,求求你!」
男人「唉」地嘟囔一声后,将刀子折叠起来,收进口袋里。路彦这才小心翼翼地放下覆盖住头的双手。
「你国一吗?」
男人打量着他的脸,路彦摇摇头。
「国二吗?」
路彦微微点头。
「和你在一起的那群人是你的学长吗?」
路彦又摇头,男人「哦」了一声。
「你那么瘦又那么矮,在看到你的老二之前,我还以为你是女人咧!」
男人抓住路彦的手腕,强硬地拉高他的双手,然后仔细观察他的胯下。
「连包皮都还没剥落,根本是个小鬼!」
路彦挥开男人的手,挡住自己的胯下,连耳根子都羞得通红。男人见状笑出声。
「你的制服裤子怎么了?」
「……被、被、被丢到……」
男人眯起眼,皱起眉头。
「你咕哝些什么啊!我听不见!」
「被、被丢到水池里。」
那是一座有埠头的大水池,可是路彦不晓得制服裤被扔到哪一带。
「真拿你没办法。」
男人喃喃地站起来。
「你就光着老二回去吧。」
「我、我不要!」
「不要个屁!我不知道你是和他们打架还是被欺负,总之你会被他们打着玩,都是因为你太弱了!如果不想再像这样悲惨地光着老二,就要抱持着「妈的,下次绝对不会输给你们」的心态!」
「我绝对不要这样回家!借我手机,我打电话给妈妈,请她帮我拿裤子和内裤过来……」
瞬间,他的脸颊响起一阵清脆的声响。在他意识到自己被人掌掴之前,另一边的脸颊也被打了一记耳光。
「你这没种的混帐!」
男人在他耳边咒骂一声后越过灌木丛,转眼间那道背影变得越来越遥远。路彦呆愣在原地。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差点就要死了,还遇到这么悲惨的事,男人却不肯出手救他。
他被拋弃了,孤寂的心情让他忍不住流下眼泪。路彦蜷缩成一团,像只小狗似地嗷嗷哭泣。好冷,身体不断打寒颤,他说不定会这样冻死。
路彦一个人在灌木丛里约莫过了三十分钟,被来公园巡逻的警察救走。他被带到附近的派出所,身上包裹毛毯、喝着热牛奶时,母亲神色仓皇地跑进来。她紧紧拥抱儿子,眼泪扑簌簌地流下。
路彦对警察和母亲谎称,自己从补习班回家时,被一名陌生男子袭击。当被问到「对方长得怎么样」时,他便描述金发流氓的容貌。
他们花费一个小时完成报案,好不容易才离开派出所,路彦又被忧心他伤势的母亲带到医院检查。因为那间医院是父亲的职场,所以即使不是看诊时间,仍特别为他治疗。要治好全身的挫伤,需要一个礼拜的时间。虽然他被人像沙包一样殴打,不过幸好没有骨折。
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一点。进入浴室前,他从洗手台的镜子看到自己的身上到处都是淤青,看来伤势不轻。其中最醒目的,莫过于残留在脖子上的手指形状淤血。回想起自己差点丧命的事,直到现在他还是会忍不住打颤。
长尾等人的事,他没有对任何人说。或许向人倾诉后,他会觉得好过一些。虽然心里曾闪过这个念头,但是即使他说自己被长尾等人殴打,那些家伙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坦承自己的罪行。尽管他全身都是淤血,可是,没有证据可以证明那些淤血是被长尾踹出来的。
即使供出那三人的名字,说自己身上的伤是他们造成的,但如果没有证据,事件便会被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事后只会招致他们的怨恨,他们对他的虐待也可能会变本加厉。与其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中,不如相安无事地忍耐一个月,接着二年级就会结束了。升上三年级,便是他梦寐以求的重新分班。
路彦躺在床上,被踢打的腹部和后背都阵阵作痛。他明天不想去学校,不想见长尾,也不想看到他的脸。长尾一定会对他说些什么。
要是长尾死掉就好了。比方说在火灾中烧死、被歹徒刺杀,或是被人推落月台。如果没有长尾,他就不用受这些折磨。路彦的脑海、心里都是一片深沉的黑暗,这些黑暗是长尾的存在所造成的。
或许自己会下地狱。可是他去的那个地狱,应该会比长尾和其他人去的地狱还要好一些吧。
******
二月结束的那一天,放在教室一隅的齐藤桌子也被收起。这么一来,除了记忆之外,齐藤的存在再无栖身之所。
八点二十分,早上班会开始的五分钟前,路彦一如往常地来到学校。他和坐在自己前一排的同学四目相接,对她说「早安」时,对方却一脸嫌恶地转过头看向黑板,完全没有搭理他,接着便和旁边的女生窃窃私语。
「一大早就被加纳打招呼,真倒楣!」
他只是简单打声招呼而已,却被人说了很过分的话,让他觉得很伤心。那是没有显露出来的心伤,而且越来越深。
约莫十天前,自从被长尾殴打之后,班上同学就开始疏远路彦。他们故意用路彦听得到的声音,说他很阴沉、感觉很惹人厌。他是继齐藤之后的新标的,推荐者一定是长尾等人。
每次听到笑声,他都会觉得同学们好像在嘲笑自己;如果有人压低音量说话,他便会怀疑对方是不是在说自己的坏话。他从以前就知道,这是一群糟透的同班同学。他无法相信任何人。每个人都是伪善者、都是骗子。
希望三月赶快结束。这么一来,就可以跟这些人永别,他也无须再去胡思乱想很多事情。
铃声响起,导师走进教室,早上的班会马上要开始,这让路彦松一口气。只要班会或课堂开始,窃窃私语便会减少,肆无忌惮的恶言也会变少,他的被害妄想可以小歇一阵子——直到下一次休息为止。
******
这一天冷得刺骨,从早上开始雨就没有停过。路彦撑着蓝色的雨伞,快步走在车站前的大马路上。
打从一走出学校正门,长尾等人便一直尾随在后。不管他加快或是放慢速度,他们之间的距离都没有改变,让人感觉不太舒服。
弯过那个转角就可以看到补习班所在的大楼,长尾等人一定不敢追进大楼里。可是,距离入口只差几步的地方,有人唤了他的名字。
「一起玩吧,加纳。」
路彦缓缓回过头,看到长尾对他笑得很灿烂。对方已经两个礼拜没有找过自己。见路彦迟迟没有回应,长尾冷不防地踢一下球鞋。
「你最近很孤僻哦,一放学就马上回家。」
「……因、因为我要补习。」
「你就算没有念书,头脑也很聪明吧?不用那么认真,随便念一下就好啦。今天陪陪我们吧。」
公园里那段痛苦又羞耻的记忆在路彦的脑海中苏醒。不知道长尾这次又会对自已做出什么事,路彦全身警戒着。
「一起玩吧。」
长尾轻拍一下路彦的肩膀。讨喜的笑脸、爽朗无比的举止,让人几乎要相信他是真的想和自己好好相处。
但是……路彦用力摇头。这是不可能的事,这只是长尾一贯的伎俩。
「我不想向补习班请假,所以我不能去玩。」
长尾本来兴高采烈的表情因为那一句话而变得冷峻。
「你讨厌我们吗?」
虽然很讨厌他们,但是率先被对方挑明,让路彦很难做出肯定的回答。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不是对我们有什么误会?看来我们还是得好好聊一下,去那里谈谈吧。」
长尾的目光瞥向小暗巷。如果被带到没有人的地方,他就真的完了。路彦赶紧说声「对不起」,匆匆点个头便往补习班入口跑去。
只差几步便能进入建筑物的地方,几只手指毫不留情地抓住他。他被人用力一拉,雨伞掉落在地,甚至无法捡起雨伞,在雨中就要被人强行带走。
「不要!我不要!」
路彦一抵抗,长尾便语带恫吓地说「我不是说了只是想跟你聊聊吗」。路彦露出畏怯的样子,长尾则追击似地使劲踢他的球鞋。
「啊,打扰一下。」
长尾的动作戛然而止。
「你们是鸟谷二中的吧?我有事情想问你们。」
路彦觉得那个慵懒的声音很熟悉。
「大概一个月前吧,你们学校……」
那个人撑着透明塑胶雨伞,染着一头金发,身穿蓝底饰有白线的夹克。男人的话才说到一半,便露出疑惑的表情说:「奇怪?我好像在哪里看过你们。」
男人的话声甫落,长尾等人便心慌意乱地做鸟兽散。男人喃喃说一声「搞什么啊」,然后目不转晴地看着淋成落汤鸡的路彦,冷不防「噗哧」地笑出声。
「你是之前那个光着老二的小子吧?」
在大马路上被人劈头说「光着老二」,让路彦羞得满脸通红。
「在那之后你真的光着老二回家吗?」
男人兴致盎然地询问,路彦抿紧嘴唇。
「后来警察先生救了我!」
男人「哦」了一声,摸摸下巴。
「你该不会哭着跟条子说「我的老二好冷」,要他借你警帽来挡住前面吧?」
「警察先生把他的外套借给我啦!」
男人耸耸肩说「什么嘛,真无趣」。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路彦觉得这个人不仅是个白痴流氓,还是个大混蛋。
「刚才那些人是之前痛扁你的家伙吧?他们还继续纠缠你啊?」
路彦抱紧书包垂下头。
「你就是太孬种,才会被他们欺负,笨蛋!」
男人不仅不同情他,还骂他是笨蛋,这让路彦怒火中烧。
「我才没有错!」
「这不是有没有错的问题。因为你太弱才会被欺负,这是这个世界的道理。」
「这样太奇怪了。」路彦反驳,男人则是自信满满地说:「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太弱、太孬才会被欺负,就像你一样。想要赢得胜利,就去和他们打架,紧咬着他们不放,直到几乎要杀死他们的地步。」
路彦受那双强而有力的眼眸深深吸引着。这家伙是个流氓,也是个坏男人。他说的话净是一些歪理,而且想用暴力解决问题根本是错的。路彦知道这些……但是,他无法否定自己真的觉得男人很帅气的感情。
这时,电话铃声冷不防地响起,男人匆匆忙忙从夹克拿出手机。
「哦,是我。是、是……我、我马上回去事务所,是。」
男人挂断电话后,在夹克和牛仔裤的口袋里搜寻一阵后,不耐烦地咂舌一声,接着和路彦四目相对。
「借我钱,一千圆就行了。」
路彦有一种预感,借钱给他绝对是有去无回。见路彦迟迟没有回应,男人说了声「快拿出来」,一把抢走路彦的书包,擅自拿出钱包,从中取出路彦昨天才得到的一千圆零用钱。将千圆纸钞塞入夹克口袋后,男人俯视路彦一眼。
「不要用那种怨恨的眼神看我,我不是说了会还你吗?人在有困难时本来就应该互助合作,我刚才不也帮你赶跑那些欺负你的人?」
然后,男人将再也毫无用处的书包塞还给路彦。
「再见。」
男人转过身,朝车站的方向快步走去。直到连他的背影都看不见了,路彦才发现自己不仅忘记问对方的手机号码,甚至连男人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而且男人也没有问路彦的名字。这样一来,男人绝对不可能还钱。
对方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还钱——过了很久之后,路彦才察觉到这件事。
******
翌日,路彦一如往常在早上的简短班会开始前五分钟进入教室。
他将课本和笔记本从书包拿出来,放进抽屉。因为课本很重,所以也有学生将课本一直放在抽屉里,但路彦则是每天都会带回家,不然便会沦为长尾等人恶作剧的对象。他的课本曾被他们涂鸦过,也不只被他们弄丢一、两次。
「喂。」
长尾过来找他说话,令路彦浑身警戒。因为昨天发生过那件事,不知道长尾会对他说些什么。
「你认识那个流氓吗?」
前一排的女生偷偷瞥了路彦一眼。
「那个一脸凶恶的金发家伙是流氓吧?」
路彦的脑海中浮现那个向他借一千圆,他却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身影。
「……我不知道。」
「对方不是认识你吗?」
路彦想起那个骗子的训诫「想要赢得胜利,就去和他们打架,紧咬着他们不放,直到几乎要杀死他们的地步」,紧紧握住双手。
「吵死了!我不是说我不知道吗?」
路彦放声大吼。长尾半张着嘴、眨了两次眼,惊讶过后,表情开始扭曲,这时,上课铃声响起,导师走进教室。长尾狠狠瞪了路彦一眼,才回到自己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