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偏头，看着六十四层高楼的窗外——一片万里无云的蓝天。久久没有说话。
第四十三章
罗特没有催促我做任何决定。在我望着窗外——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一个巨大的游艇气球广告（“拉德拉尔度假群岛欢迎您！”）缓缓悬浮着飘过，投下一片阴影的时候，他正指使自己的心腹们迅速的处理那六个城市遗留下来的危险武器（——确实非常危险——一种病原体异常顽强的生化武器，可以通过空气传播，致死率非常高的突发性传染病）。
R4小心翼翼的划过来，用他的机械臂扯了扯我的衣角。
我这才回过神来，对上罗特和R4那充满担心的眼睛。想了想，轻声说道：“我想知道理由——”
罗特点点头。
R4说道：“别难过，主人。”
“梅森将军也被——被处理了吗？”我所说的处理，是指像莱特将军那样，被人剥掉了脑子。
“恐怕是。最近一直对外宣称抱病休息——没有人见过他出现。莱特将军也是同样的情况。他们通过电子加密专用公文对军部下达指令——那种继续需要用到人的神经信号加解密——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的脑子被单独保留下来的原因。”罗特沉思了一下，说道。
我讨厌梅森将军。但是在这个关节点，却忍不住同情起他来。窗外的风吹得窗帘狂舞，整个房间里只剩下窗帘拍打墙壁的声音。
“你留在这里处理后续问题——我和R4去——。”我最后轻声说道。
“等等。”罗特一把拽过我，他掰正我的脑袋，让我那昏昏沉沉的眼睛直接地注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要相信你听见的，除非那是经过你的双眼证实过的。”
我愣愣的盯着罗特——直到一大滴眼泪从我眼眶里滑落，砸大罗特手上。
我和R4潜入梅森家并没有费太大力气。梅森家虽然看起来比往常戒备森严了一倍，但我们胜在熟悉这里。
我悄悄走在通往梅森将军主卧室的走廊上——同时眼泪不受控制地又滑了下来（好不容易——罗特才半哄半骗、手忙脚乱的把我的眼泪止住）。我的脑子里却没有混乱或者因为情绪激动而产生躁动，相反它非常冷静地在计算着要做的的事。
我就在理性和感性已经完全分裂的情况下，默默的确认了梅森将军确实——已经变成那副倒霉样子。他躺在那张巨大豪华的主卧室大床上，脸色灰死——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腐败（不像西特将军——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他的脑子被安放在一个盛满液体，连接了无数神经感应电线的透明容器中，一边放着几台巨大的监控机器，在时刻记录着那微弱的脑电波。
站在这件漆黑的，空旷的房间里，只有监控屏幕上的光芒微微闪动——我盯着那个被剥得光秃秃的脑子，心想这就是梅森将军——
“这就是一位枭雄最后的下场——”
与此同时我反手朝身后掷出飞刀。框框两下——飞刀被人挡开。我转过身，望着一个彪形大汉站在门口。由于逆光，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显然——我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的那种气势——杀气——一个身经百战，轻易化解了我攻击的老兵。
“用飞刀来招呼一位女士未免太粗鲁了，亲爱的亚当——不，”一阵轻笑，她顿了顿说道：“你该舍弃这个名字了——让我告诉你你的本名。”
罗洁尔·苏，那个来自东方的神秘女人，自她彪悍的保镖身后走出来，一手插腰，一手优雅地摇着一把扇子，盯着我，用悦耳的女声说道：“安·苏，这才是你的本名。亚当真是个粗俗的名字——一点都不适合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罗洁尔面带笑容的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看起来瘦了点，那两个毛头小子怎么搞的？没有好好照顾我们家的小伙子吗？”
说罢她看向那个孤零零的脑子（可怜的梅森将军！），然后说道：“我希望你看到这样的场景会觉得解恨——一个曾站在权力顶峰的男人、一个对你没有一点温情的爷爷，最后以这种方式结束他的人生，亲爱的安，你会感到愉快的，对吧。”
我顺着她的目光又盯着那个诡异容器看了几秒，心说我实在不觉得这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我讨厌梅森将军，但我仍旧同情他。
罗洁尔抱着双臂（此时那个彪形大汉正一丝不苟地给她打着扇子，这个景象非常诡异），说道：“他是个厉害角色——可惜脑子不太清楚——年纪大了的缘故吧。相对而言你哥哥——蒂尔·梅森，倒是个不错的年轻人，聪明、从不狂妄自大。”
“你认识哥哥？”
“呵呵，吃里扒外的小东西，这是在探我的话吗？”罗洁尔笑了笑，但仍然接着说道：“没错，我们认识——并且关系还不一般……让我想想——虽然一开始，我的目的是成为蒂尔·梅森的夫人——”
可是你最后只是那个猩猩的老婆——我不无恶意的想。
“这小子太经得住诱惑了——”她耸耸肩：“后来我只好找到西特，我必须说——他比起蒂尔和罗特这两位继承人要差太多——”她以一种老练的、成熟女人的口吻像评价菜市场里优秀的土豆和不够好的萝卜一样点评着这三个影响联邦的男人。
“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听完她一袭精辟的点评（很多观点让我不得不感叹她的睿智和老道），我问道。
“首要目的是找到你——亲爱的安。其次，我们希望能进一步加强联邦和我们家族的关系——你知道，做生意的人总是希望自己能得到执政者们的庇护。”
我看着她，仍旧没说话，手里的武器也并没有放下来。
罗洁尔夸张而俏皮的叹了口气，走道我面前：“你不相信我——你瞧，你的武器还好好的放在手上呢——”
她看起来天真无邪地把手放在那把电子枪上——似乎好奇那是个什么东西。
下一秒，我侧身躲过她的攻击，退到后面，隔着大床看她。
罗洁尔遗憾地舔了舔她暗藏在袖子中的长刀，说道：“很好——你的反应很快——我猜，你不是第一次被人偷袭了？你瞧，我甚至无法接近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仍然语气温柔似水，不急不缓，就好像在和我讨论天气。
我没说话，直接给了她一梭子，她敏捷地避过，阻止了那位大块头保镖：“我们可不能在这里打起来——对梅森将军太不尊重了。”说着她看向我：“很好，你合格了。你足够冷静——能力也不错，这样的人，我们家才会承认。”
她这会儿终于展露出了一个真正的笑容（之前的笑容——虽然同样好看，但总让我觉得虚伪和难以接近）。她张开双臂，做出一个欢迎的姿势，说道：“想和我们一起颠覆联邦吗？来吧——”
第四十四章
我一点都不想——也没兴趣参与到这种狂热的行动中去。
所以立刻摇头权当拒绝。罗洁尔眯眼看着我，直到确定我是认真的——
“真可惜。”她耸耸肩：“没有野心的家伙——不合格。”
随着她话音刚落，一群全副武装的男人自她身后涌出，把我包围。一瞬间十几道激光锁定器瞄准在我身上（我毫不怀疑，只要我乱动一下——立刻会被他们打成筛子）
“你母亲也是这样甘于平庸——宁可逃出去做一个低贱的女仆也不愿意按照父亲的要求嫁人。最后——生了个私生子，自己潦草地死掉了。”
“你认识玛格丽特？”
罗洁尔听到我的话，嗤笑一声道：“我当然认识——我是她姐姐——表姐。只不过事到如今，没有一个苏姓人愿意承认自己和那样一个地位低下的女仆有任何关系，我算念旧情——不过我必须说，我从前就很讨厌她，所以看到她的下场凄惨，我心情不错。”
立刻我对眼前这个女人的好感度降到最低点。
“你知道吗？我们一直在找一个人——一场政变的牺牲品——他的身份最好要复杂、充满矛盾，这样他做任何事大家都不会感到奇怪——”
“军部两次对我的叛国定罪是你操纵的。”我冷冷打断她。
回答我的，是罗洁尔笑盈盈地鼓掌：“对，很聪明。当我们查到你的时候——真是惊喜万分。一个梅森家的、有着我们血缘的可怜人——不受重视，常年被派往最危险的地方。这样的人，想要给他贴上一两个心理不健康的标签——例如，想毁掉整个联邦——真是轻而易举啊。”
……我心理当然不健康。我讨厌和人相处。讨厌说话。比起和大多数人谈笑风生，我宁可一个人呆着。但是，我却没偏激到希望毁掉一切的程度——倒不如说，我最看不起那样的人。
所以这么轻易的给我打上什么“心里不健康”“想毁掉联邦”的标签真是过分！我恼火的想——尽管表情还是——没有表情。
罗洁尔坐到了卧房里的一张大沙发上，优雅地翘起二郎腿，看着我说：“既然你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哦，奇怪你那个无所不能的小机器人怎么还没出现吗？”她看似无意地插了一句话，却有不再提起R4，而是继续说道：“我也愿意再告诉你一点真相。至少——冤大头也不能当得不明不白。”
我没说话。静静看着她。
“很好，保持这个状态——冷静的、有尊严的屈服在我脚下吧，年轻人。”罗洁尔淡淡的说完，开始抽一根女士香烟。她缓缓吐出一口青色烟雾，看着青色雾顶端慢慢散化在房间里。
等到烟雾都消散了，这才不疾不徐地说道：“我们觊觎联邦富饶的物产——以及空前繁荣贸易环境——是的，这甚至连帝国都无法比拟。可是你们的老总统——一个僵硬固执、臭乎乎的老石头，却不愿意让我们分享一点点丰厚的利益。”
总统先生——曾被主流媒体当面抨击为“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想从他身上揩油确实非常艰难，我心想。
“当和平谈判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武力往往是最好也是最后的选择。”罗洁尔优雅的谈吐姿态，看上去就像一朵无害的食人花一样美丽。
“我们对政权不感兴趣——那是狂热的男人们喜欢的东西。我们要的是——钱。黄金。宝石。稀有金属——”
“你们希望一个能庇护你们的政权——在联邦里。”我打断她。
“呵，是的。我们只是弱小的商人，没有政府的公文和限制令，我们能做的事很少很少。所以呢，亲爱的，我们开始寻求下一任联邦总统的候选人。”
我想到了可怜的查尔斯·西特，做着独掌联邦美梦的傀儡——而且居然只是被一个女人操纵着，就落到了如此凄惨的境地。
似乎是和我想到了同样的事，罗洁尔喷出一口烟，也提起了查尔斯·西特：“他是个不错的男人——在听话方面；不过，他对自己的爷爷可真残忍——就像你看到的——把人杀了，脑子剥出来。当然我不会推脱自己的责任——这个技术是我向他引进的。我必须说，他非常高兴获得了这个技术。”
残忍的女人，残忍的男人。一堆烂人。我心想。
“我的本意是——把西特弄上去，你呢——可以安安分分地呆在阴暗角落里——因为尽管一开始，我们打算扶持的人是你——可是你相当不合作，身后还有两个讨厌的男人妨碍我们。”
“不管怎么说，当我决定选择西特的时候——本来你可以逃过一劫。可是你那多管闲事的哥哥和丈夫——却开始联手调查西特。真不敢相信，他们感情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说到这，优雅的女人有了点咬牙切齿的愤怒。
我也不敢相信——并且同样想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我心想。
“不久前我得到线报——西特被你们抓住了。看来现在只好一命换一命——看看你的哥哥和丈夫愿不愿意用你的命，来换西特、以及整个联邦的民主和自由呢？”
说着，她挥挥手。我立刻被一拥而上的人五花大绑起来。
“你的小机器人——”罗洁尔说：“我对它很感兴趣——我打算把它送回我们的专属实验室解析、拆卸成一片片，看看里面的设计——我必须得说，这是一件高水平的艺术品，几近完美的机器人。方便的话——能帮我引荐一下那位优秀的制作者吗？我对他很感兴趣。”
制作者就在你眼前，不过我当然懒得告诉她。
我被绑着带到了大厅里。罗洁尔就像只骄傲地孔雀，换了一身漂亮的礼服（在如此诡异的气氛下——真是不合时宜），坐在大厅中央。
我被绑得很结实——或者说，动弹不得。
而罗洁尔就像是在等什么人，她颇有耐心的抽着她的女士香烟，时不时看一看挂在壁炉上的大摆钟——摆钟不紧不慢地滴答滴答，毫不关心屋里任何一个人的感受。
“你觉得你哥哥——或者你丈夫——会愿意用整个联邦来换你吗？我亲爱的小伙子。”
打破一屋子沉默的是罗洁尔那饶有兴趣的提问。
“在我们国家——或者说，也算得上你的故乡，有一句话叫做‘不爱江山爱美人’——换句话说，如果他们愿意用联邦来换你——”
“那么他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冷冷地说。
“呵呵——瞧瞧我听到了什么——真不敢相信，你情愿他们不顾你死活吗？”
我渴望活着——但是这种情况下，我却不怕死去。我不愿意成为拖累别人的存在。如果我把自己的痛苦转嫁到无关人身上去——那就和我厌恶的梅森将军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尤其是——如果代替我遭殃的是哥哥和罗特，以及整个无辜的联邦市民。
所以我说：“我情愿死。”
“你替他们做好选择是吗——？真是体贴的孩子。”罗洁尔又看了一眼时钟，然后说道：“不过我们还是要尊重当事人的意见——如果他们不愿意，那么就——把你们一起杀掉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