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日沉之时,苍南守言而来。帮半路携起那简单的行李,辞过孤霜沐念就带着频频回望的半路出了客栈。
看着闪着泪光的父亲,半路也是十分不舍。但真到了城外,一见到那一排排搭起的临时军账,那穿着盔甲来回巡逻将士,半路很快就从依依难舍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加快脚步跟着苍南走往其中一个军账。
苍南口中所说的王伙头是一个年过四旬个头较高的男子,皮肤偏黑一脸横肉长得一般倒也是个眉慈目善之辈。
王伙头绕着半路走了两圈,停下来笑着对苍南说:“大苍将军,老王以为您引荐之人必有过人之处,但是这小家伙身子如此单薄真能捱得住么?”
被说身子单薄的小家伙这时不乐意了,把嘴一噘说道:“叔叔,您少瞧人。我虽然身子不壮,可是我长年跟着爹爹练武力气可大呢。若是您不信……若是不信我……那我就冒昧了!”
王伙头见半路朝自己走来还万分期待,想瞧瞧这小家伙到底要如何证明给他看。殊不知,半路接下来的举动让他大惊失色,连连求饶:“哎哎……我信……我信了,你赶紧把我给放下!”
苍南见半路此举既感到好笑,又感到不可思异。这孩子看似弱不经风,却能单手举起膀大腰圆的王伙头。
半路略带歉意地望着脸色都变的了王伙头,咬了咬唇说:“我真的不是无能之人,我练过武,我会烧火会煮食,我还懂医术。您不能因为我身材不够魁梧,就不要我。我再过两个月就十六了,父亲说了我还是会长身子的。到了那时,我肯定会比你们都要高!”
“噗。”苍南笑了。
王伙头脸更黑了,一脸沮丧地嚷道:“唉呀呀,你瞧瞧这傻小子这一副小媳妇的模样,敢情是我王伙头真的欺负了他呢。”
“叔叔,我没说您欺负我。您只是嫌弃我身子不够高大,您小看人!”半路眼神执着,认真十分。
王伙头一抹脸,可以预见收了这小子日后的日子不会无趣了。心下不甘,却看小子一副大义凛然也属于性子直之人,脸上伤痕又实在触目。见此,王伙头也认了,说:“算了,我跟个小孩子计较什么。你日后莫要叫我叔叔,这里是军营你得称我为头头,或者随他们叫王将也行。”
半路大喜,欢呼道:“您……您意思是……不赶我走了?呵呵呵……我知道了,头头我会很乖巧的,绝不给您添乱子!”
王伙头看着欢呼不止的半路,纠正着说:“日后在军中遇到职位比你高的将士,莫要在人前我我我的自称,你理应自称卑职可明白?”
半路乖巧地点头,回道:“卑职明白。”
见二人算是交接好了,苍南把一本小册子交到半路手中,然后压低声音说:“这册子是你的名册副本,你且收好。日后出入军营除了要上将的令牌之外还需此册子,从今日起你的名字就叫小半,是我的外兄弟。若是遇到有为难你之人,你大可以报给王伙头知。若是王伙头不在营中,你就对那些人报上我大苍将军的名号,相信他们就不敢再为难你了。”
半路点了点头,满心欢喜地打开名册,上面书:伙头军第一列第六号将士小半。
因为苍南的要求,夜里半路住进了王伙头的军账里。
王伙头以为按照半路的性子,夜里必会缠着自己问东问西的。却不然,苍南告辞之后半路就拿着那名册副本坐在榻前发愣。就是王伙头提醒他该歇息了,半路也是一言不发脱了外衣就躺在榻上,怀里搂着那册子睁着大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大概是想家了吧,才未到十六这么小就离了家。王伙头心想着,却也未去与半路交谈,脱了外衣在自己的榻上躺了下来,不时即沉入了梦乡。
待到王伙头发出长短不一的打呼声,半路又从榻上坐了起来。转头去看了眼睡沉的王伙头后,半路把脸埋在屈起的双退间低喃着:“爷,您等我。我定会努力成长,成为爷的贤内助。”交叉紧握着的双拳,显示着主人的意志满满……
第八章:暗箭
半路子夜时分才真正入睡,待到将近日旦时分军营外面号角之声响起之时,半路才睡下不到三个时辰。因此迷迷糊糊被吵醒的半路捧着脑袋愣在榻上,对于陌生的之所感到十分惘然。
这时睡在对面榻上的王伙头已穿好外衣,一转身看到半路还呆呆地坐在榻前并无动作。于是上前一拍半路的肩膀,骂道:“小子还说有心投军呢,号角都响了老半天还在发呆。你小子是想让我伺候你穿衣呢,还是想临阵退缩呢?”
这时半路才想起昨夜苍大哥临走之前与自己说过,今日行军之前要先祭火神的。歉意地对王伙头笑了笑,半路爬起来加快速度穿起昨夜里领的火头军统一布衣。
显然对于半路的手脚还算灵敏感到挺满意,王伙头也不介意半路老爱发呆的事。王伙头揽过半路瘦小的身子边往外走,边叮嘱道:“小子你听着,这军中不比外面什么人都会有。虽然大苍将军叮嘱我要照顾好你,但你也清楚我只有一双眼一双腿不可能时时盯着你或跟着你。因此你要机灵点,尽量不要与他们起冲突。凡事多忍耐些,若是他们真为难你而我不在,你就把那人的样貌或名字记下来,这仇我会给你补报上的……”
离王伙头的军账不远的一块空地上站着黑压压的一片士兵,穿着蓝色胸前绣着“火头军”三个大字的布衣。半路以为这些就是日后与自己共事的士兵,却不然。只见王伙头揽着他继续往前走去,不时到二三十个身穿着灰色布衣的士兵面前停了下来。
王伙头放开了揽他的手,两手一挥本来还在闹轰轰的士兵们立即静了下来。王伙头环视了一下众人,点了点头清清喉咙说道:“从今日起我是你们的领头,你们知道为什么同为火头军他们穿的是蓝色衣裳,而我们穿灰色衣裳吗?”
众士兵纷纷摇头表示不知道,连站在王伙头身边的半路也是一脸的无知。
“那是因为我们是侯爷与上将们的火头军,是专为侯爷与上将们煮食的火头军!虽然活计比为兵士们煮食的火头军要少,但担子却比他们要重得多!也许你们不懂这些,但有一样你们必须懂得的那就是军令如山。要想多争取战功,那就多做事勿生事。好了,长篇之话我这粗俗之人也不大会说。大伙若是有难处就来找我,我尽力而为之。现在大家跟着我做,我们一起来对火神祈祷但愿早日凯旋归来与家人团聚!”王伙头说完转身对着东方跪下,双手交叉于胸前坠首不言。
众火头军也跟着跪下行礼,半路虽然不懂祭火神的规矩。但昨日父亲也简单演示了一遍,于是也在王伙头身边跪了下来双手交叉于胸前闭目正色。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连续传来三声号角之声。王伙头对着东方叩了三个头,然后站起来说:“都起来吧,大伙把昨日领到的行装整理一遍半个时辰之后我们向西城出发。”
半路看看另边穿着盔甲的将士还跪于地,就诧异地问道:“头头,为何他们还跪于地?他们不与我们一起出发么?”
王伙头一副“小子你果然嫩了”的表情看着半路,说:“我们向来行军作战,皆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到营,火头先走。火头到营,兵马即至。”
行军途中,开朗多言的半路很快与其中一些火头军打成一片。王伙头虽身为领将,却是个豪爽之人。途中经不起半路苦苦哀求,遂与众人述起以往一些行军趣事。逗得一帮火头军大笑连连,也正因如此火头军中有些人却忌妒半路不但得到领将欢心,又与众人相处和洽。
于是途中半路身上怪事彼多,今日布衣上破了个洞,明日干粮里多了些沙子,要不就是一打开包袱即被从包袱里钻出的小耗子吓了一跳。半路虽然有些迟钝,却不傻。他知道队伍里有人不喜欢他,总是暗中为难他。想想这些只是无理玩闹,不想让头头为难因此半路也没声张,默默的承受这些小欺负。
半路跟着王伙头与众人白日抄些小路山道赶路,夜里露天歇于林子或山道边上。也幸亏这些日子都没见有雨下,让众人脚程不至于被耽搁。经过两个多月的行军,终于进了西城。就在当日王伙头接到上头的书令:骑兵将至,侯爷令先行军及火头军在离西城西门一里开外安营扎寨,没有军令不得进城,以免扰了西城之百姓。
王伙头吩咐众火头军今日天黑之前务必将主将军账以及火头军的军账安扎起来,偷懒者以军法惩之。对于搭军账半路十分热衷,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当初爹爹可说了终有一日会与喜欢之人一起游历山河,因此安营扎寨这活计必须得手到擒来。
就在别的火头军还在为那一堆木桩与绳索无从下手之时,半路那边已经稳稳地搭建起一个可安放两张小木榻的军账。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半路蹭到王伙头的身边语气藏不住的骄傲说:“头头,你看卑职搭的军账如何?”
王伙头上前去用脚踢了踢打在地下的木桩,好家伙他几乎用了全力那根木桩像紧紧扎根于地下一般,纹丝不动。王伙头再用手去扯了扯那绑在木桩上的绳子,也实在结实。于是笑了笑说:“小子,不错!大苍将军诚不欺我,小子果然有才之人!”
“六号,你这账子只打了三根木桩会不会不够结实啊?”半路在火头军名册上排号第六,因此其他火头军这些日子都以六号称之。这会儿说话的是火头军五号,也是这些日子与半路走得比较近的一个。
前刻还在沾沾自喜的半路,听到五号这话立刻停了笑容,一个本正经地说:“才不会呢,我爹爹可说了这样三根桩子,一根上方两根下方排成一列,再用绳子套紧就算是大风来袭军账也不会偏移半分。若是不信你等着,风雨来临之时就可知这样扎账准不错。若是不信……”
看着一脸较真的半路,王伙头觉得再给他们这样谈论下去夜里大伙都得露天而眠了。于是出声说道:“这话倒是不错,听言风都国的北风侯爷去年与西域一战,正值狂风暴雨之际大伙着实为扎账发愁。后来是侯爷夫人献计以三根桩子扎账,暴雨过后风都的军账依然扎立而西域的军账早就被吹得东歪西倒。淋了雨的西域武士很多得了风寒,因此风都不出丝毫兵力就让西域武士退回西域。”
不少火头军听了王伙头的话,都对这个脸上带着长长痕疤的六号起了敬仰之心。五号想了想,又问:“咦?六号你爹爹会风都的扎账之术,难不成他是风都之人?”
“才不是呢,我爹爹是纯正的火都人。他与头头一样是长着犄角之人,他……”说到兴起,突然想起分离之前父亲细细叮嘱的不可与外人随便说两位父辈详情,于是就住了口不再往下说。
王伙头想起苍南离开之时交代过半路的两个父辈身份较为特殊,因此让他以及火头们不要过多问及半路的身世来历。那日起王伙头就认定了,这半路肯定是朝中某个官员的孩儿。如今见五号探听半路的事情,有心护着半路,于是上前一拍五号的肩头假装恼怒道:“如今是让你们干活的,不是闲聊的时候。手脚再不快点,夜里都不准睡了啊。你们多跟六号学学,有不会的就问听到没?”
“是……”众火头军齐声应道。
接下来大伙就热火朝天地扎起营账来,时不时听到半路那细细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这桩子必须得扎实了才能承起绳索之力”;又或“营账门口得往南向或者东南向而开,这样方可保持账内光线充足,并且不会潮湿……”;再者“二号你这绳索得拉直一点,这样方能打结实了”。
王伙头抱着双手在旁边看着上跳下蹿不停忙活着的半路,心里感叹:或许让这孩子当这火头军,真的有点大材小用了!
到日落之时营账终于安扎妥当,王伙头一挥手对众人说:“好了,很不错,大伙这些日子都辛苦了!我打听过了,东南离这不到三里之地有一条小溪。大伙都好几日没洗刷了,准备一下我们到小溪里去洗刷一通吧。不过,要切记不可到上游去,以免弄脏了水源。”
众火头军欢呼雀跃,回营账拿了换洗的衣裳就向东边跑去。
“你怎么不跟去?”王伙头问。
“我……卑职一会儿再去。”半路自知火头军里面有几个人不喜欢自己,因此每次也有自知知明有心避开不扫他人之兴。也正是半路的“识事务”让那几个人认为,半路是抱上了王伙头的大腿而不屑与众人一起,因此也更加瞧不起半路来。
王伙头也不在意,以为半路是胆怯不敢与众人一起下水,于是也不再劝说自个儿拿了衣衫向溪边走去。
半路转入他与王伙头的营账中,从榻上拿起自己的小包袱。一打开果如他料想一般,那几瓶药粉全洒在了衣裳之上,那套领回来的火头军服衣摆上面又破了一个大口子。
在榻上坐了下来,半路抱着衣服喃喃说道:“你们为何要如此对我呢?我一直都很乖,我又没生事。唉,可惜了父亲的药。幸好那难得的几瓶伤药早被我藏于袖中,才不至于被糟蹋了去。这衣裳都补了三回了,如今又被剪破了。若是父亲知道我在此地被人如此欺负,肯定会伤心难过吧。若是爹爹知道了,肯定很恼怒我没个用处专被人欺负了去吧。可是……可是苍大哥对我很好,头头对我也很好,我不能与他们起了纷争,让苍大哥与头头难做……”
一边嘀咕着,一边掏出针线来缝补衣摆上那个大口子。等缝好,半路抱着衣裳嘟囔着:“他们应该洗好了吧,我也该去洗洗了要不然都变臭了。”
半路小心翼翼地往东边走去,不时果然看到一条小溪。盈盈月光洒在溪面上,泛起层层萤光。湿润的气息迎面而来,半路更加感觉身上因几日不清洗而粘得难受。把衣裳放在溪边,从外到里脱了个干净,一头扎进溪里玩得不亦乐乎……
半个时辰之后,当半路玩得尽兴上了岸才傻了眼。他明明放在溪边的衣裳却不翼而飞,望着空空的地上半路又急又气。一阵微风吹来,身子凉凉的半路猛然想起自己还光着身子。于是往溪里一跳,又回到溪里去。如今这个样子,让他走回营去打死他也做不出来的,实在太难堪了!
次日,王伙头军账内半路幽幽醒来。突然像想起什么,身子一颤眼里满是惊慌。那半边脸上那条疤痕还是一如之前的令人触目惊心,再加上如今眼中无限的迷惘与无措。就如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兔,让旁边人疼惜进了心里。
好半会,半路看清了已回到了营账,也看清了坐在榻前一脸担心的人。张了口,声音沙哑不成调地说:“苍大哥……您来了。”
原来就在昨夜里,稍有空闲的苍南从主账那边过来欲探问一下半路的近况。却不知在火头军一列的军账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也寻不到人。就到王伙头的军账中摇醒睡得正沉的王伙头,问为何不见小半?
王伙头掻头想了半天,才一拍脑袋说这六号应该是去小溪那边洗澡去了。然后睡眼模糊地看了眼小桌上的小沙漏,嘀咕着:“按理说就算是去洗澡,也该回来了啊。都过了七八个时辰了……”
王伙头话没说完,苍南已经向东边跑了过去。
虽然已至初夏,但在西城这个时节夜风还是有点剌骨。因此当苍南寻到半路之时,发现这孩子光着身子泡在冰凉的溪水里,全身发抖神志已不太清明。苍南心下大痛,脱下外衣从水里抱起全身冻得发紫的半路,催动内力让其暖和一点。见身上的紫色退去,才用外衣包好人之后冲回营地找军医给孩子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