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是老样子,一个个不思进取,这些不成器的。”
云浅憋不住笑了,试想从一张娃娃脸口中说出恨铁不成钢的老成话语,实在怪异,反差未免太大。
“别笑啊,有什么好笑的,再笑我就……”
“就怎么?”
“哎,”尹霖垂头,沮丧的很。
“尹师兄可有什么难处?方才我见这边很多人指指点点,可是出了什么事?”
“云师弟,我就不瞒你了,是这样的,你也知道崆峒派那些兔崽子没事总找我们的茬,我们谁都不待见谁,那些兔崽子见了我派弟子嘴里没一句干净的,我看不过就教训了他们一下。”
“嗯,只是一下?”
“那个,当然不止,我只不过踢断了他的右腿,封了他的嘴。”
云浅默默望着他。
“这次事情闹的有点大,掌门师兄一定知道了,我这次死定了。”
“这跟顾师兄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的很,掌门师兄管的严,不许我们跟他们私斗,违者必严惩,我真是闹不明白,教训他们还怕什么,这些兔崽子就该狠狠教训一番,叫他们嘴里不干净!真不知道师兄在顾忌什么!”
“我想,顾师兄做事有他的道理,他应当不会将你如何。”
“这可说不准,你别看他这个人看上去温温和和,待谁都客气的很,其实啊……”
尹霖话说到一半,忽然住了嘴,直直望向云浅身后,一副见鬼的表情。
“尹师弟,可是忘了我的交代?”清朗的声音响起。
尹霖结结巴巴,“掌……掌门师兄,我……没有。”
“师兄。”云浅笑道,“尹师兄没别的意思,他就是这个性。”
顾行舟淡然道,“尹霖,你过来。”
尹霖一脸菜色,认命般走过去。
顾行舟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尹霖脸色越来越差,最后低着头,经过云浅身边时顿了顿,彻底焉了。
云浅不得不好奇,探头,“师兄,你说了什么?”
顾行舟微微笑了,“附耳。”
云浅凑过去,感到耳边一湿,待抬头去看,唇被堵了,也什么问不出了。
半年后云浅再次见到尹霖,方从他口中得知,原来师兄给他的惩罚是关禁闭,自闭半年,尹霖素是个活泼好动的,关禁闭对他而言无异于催命符,还是足足半年,他便焉了,乖顺了许多。
这半年来,师兄游走于青城派与白云教,方方面面都要顾及,常常见不到人,云浅便托着下巴等他回来,看他扮演着两个截然不同的角色,那种微妙的感觉实在难以言说,他有时候甚至忘了师兄的身份,是正道掌门还是邪派教主?
他始终没有打破这种平衡,尽管他并不知道师兄要的是什么,但无论他做什么,他都是他的小师弟,永远不会改变。
第48章
却道连落,自白云教一别,并未回连云堡,而是日日游历在外。
这半年的时光岁月,他时常会想到一个人,想到这个人,他便习惯买些酒喝,一杯接一杯,便忘却了许多忧愁。
连落没有试过这样想念一个人,想念的滋味,道不明,总是想起,那人的身影挥散不去,他想到那人满含眷恋的眼眸看着另一个人,很难受,总觉得,这样的眼神的属于自己的。
云浅,云浅,念着那个人的名字,心中总有些别样的情绪,连落斟满酒,一饮而尽,醉意更甚。
他终于是输了,输的彻底,他甚至摸不到对手的底牌。
既输了,自然反悔不得,便放弃了?
连落摇摇酒杯,“小二,再上一壶。”
这时候夜已深,小二甩着毛巾,“客倌,本店要打烊了,您请别处去。”
他醉眼朦胧,摸银子结账,摸索了一阵发现银钱已花光,便道,“先赊着。”
“什么?客倌,这可不成,本店概不赊账。”
“这样吧,你明日遣人去连云堡,便说我让你去的。”
“客倌你在开玩笑吧,这里离连云堡山高水远的,再说,连云堡不是好惹的,你以为你是连云堡堡主呢。”
“我便是连落。”
“你当我瞎子呢?敢在我们客栈吃霸王餐,让你尝尝厉害。”
小二使个眼色,粗壮的大汉凶神恶煞的揪住连落衣襟,拳头就要掼下。
“慢着,且住手,”僧袍穿着的老者拈拈胡子,“连施主,久违了。”
连落眯眼看他,“无量大师?”
“正是。”无量双手合在一处,“阿弥陀佛,在此见到连施主,亦是有缘,连施主的酒钱,贫僧出了。”
“那便多谢大师了。”
“连施主不必客气。”无量掏出个钱袋,从里头翻出铜板,一个个数好,装回衣袋。
小二看的瞪大眼,心道自己有事不识泰山,莫非这醉客真是江湖风闻的武林施主连云堡堡主连落?不怪他眼拙,谁让这位少侠衣衫褴褛,他没赶他出来就不错了。莫非现在的剑客都流行扮穷?
小二悔恨不已。
连落已坐直身子,“大师请坐,连落有一事不明。”
“连施主请说。”
“像大师这样的出家人,也出入酒楼?”
无量拈须而笑,“出家人不拘小节,贫僧自有贫僧的道理,倒是连施主,依贫僧之见,连施主并非那等嗜酒之徒,因何故醉于酒楼?施主郁结难解,怕是不妙。”
“大师是方外之人,对俗世红尘也很是感兴趣?”
“贫僧虽是世外人,武林大大小小的事多少耳闻,连施主在武林中展露头角,名利,地位,钱财,都不缺乏,愁的,怕是儿女情长。”
“大师猜对了一半,连落心中确实有事未了。”连落心道,若无量知晓他所愁之人,怕是要气得跳脚,不禁笑了。
“这另一半,连施主可愿告知,贫僧可为施主解惑。”
“大师果然心怀天下,大师若要听,连落自当相告,”
连落醉意上涌,心道这无量大师德高望重,当不会如何,再者他心绪烦乱,正无处倾诉,当下便不再顾忌什么,将心中郁结一一道来,自然他没有昏了头,提到云浅的地方都用“他”代替,料想无量也不会想到别处去。
“我与那人设下赌约,我输了,愿赌服输,我连落不是输不起,只是……”
“连施主一时疏忽,胜败本是兵家常事,并无不耻之处。”
“大师,我原先也这样想,与他对决后,我才真正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以贫僧所见,连施主武功不凡,亦测不出那人深浅?武林中竟有这等高手?”
“不错,此人武功,只怕江湖无人可敌。”
无量大师神色一变,十分严肃,“连施主口中是何人,可否相告?”
“这个人大师也见过,便是现任青城派顾掌门。”
“是他?”无量大师自喃,“怪不得,贫僧总觉相熟,顾施主只怕不简单。”
“大师也这样认为?”
“顾施主仿佛贫僧一个故人,面容全不相同,周身气度却是相近,之前未曾发现,如今听连施主一说,越发相像了。”
“哦?大师的故人又是何人?”
无量禅师摇头,“怕是贫僧猜错了,他即便还活着,亦不是当时模样。”
无量回忆起五十年前那场空前的武林之战,娓娓道来。
连翼连盟主率武林同盟包抄白云教,正与邪的交锋,终是武林同盟获胜,白云教首领顾闲失踪,自此江湖平静了五十年,后白云教兴起,武林风波再次掀起。
“大师见多识广,当知,这世上有一种易容术。”
“连施主是说,顾施主并未以真面目示人?”
“不错。”
“贫僧曾见过顾施主一面,却未发觉不妥。”
“这位顾掌门手腕不凡,自是不易让人窥见破绽。”
“连施主所言亦有道理,这世上,容貌可以仿照,一个人的气度却是难以模仿的。”
“大师,实不相瞒,我却见过他的真容。”
“当真,那顾掌门是什么形容?”
“大师稍候,”连落出了巷子,回来后手中果然多了一幅画卷。
画卷缓缓展开,水墨勾勒的男人一头青丝如瀑,面容若隐若现,如在雾中,长袖翩飞,端的神仙似的人物。
“大师可认得?”
“像,实在是太像了。连施主从何得到这卷轴?”
“这个大师就不必管了,我也是偶然得到,想不到今日派上用场,大师还请过目。”
连落手中的画卷自是从风流的兄长房中顺来,亦是从兄长那推知顾行舟易容之事。
“顾掌门日日以假面示人,定是有所隐瞒,加之他功力深不可测,行为端诡,连落不得不怀疑他的居心,大师何解?”
“五十年了,贫僧丝毫不敢忘却当年之事,不错,这张脸正是贫僧记忆里的。”
“这么说,顾行舟很可能是顾闲的后人?”
“怕是不止如此。”
“禅师何以叹气?”
“贫僧原来不信,见了画像后却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即便顾施主是顾闲后人,也太过相似,这世上真有如此相似的人吗?而且据贫僧所知,顾闲不应该有后人。”
“大师的意思是?”
“贫僧猜测,顾施主,也许便是那人。”
连落骇然,“这怎么可能?大师可是弄错了?”
顾行舟与那人,中间隔了五十年。
无量大师扶额长叹,“连施主不知,这世上有种灵药,服了可长生不老,当年盛传逍遥谷私藏了长生不老药与传世秘籍,这才遭来灭谷之祸,世上究竟有无此药,谁也说不清,但顾施主的出现,却让贫僧不得不怀疑。”
“大师有几成把握?”
“贫僧不能断定,但愿不是贫僧所想,此事还要连施主出面。”
“大师请说。”
“当年便是连翼连盟主独创的连家剑法大败顾闲,他是不是那人,一探便知。”
连落应承下来。
“阿弥陀佛,连施主当小心,但愿不是你我猜想的那样,若是如此,武林之祸也。贫僧要赶回少林与众人商讨,连施主,就此别过。”
连落与无量大师分道扬镳后,因心中不安,一路快马加鞭往连云堡的方向赶去,他心中有个声音在叫嚣,一定要查清楚,若顾行舟真是那人,莫说武林风云难测,云浅在他身边说不定有危险。
连落赶了半个月的路程,翻过高山峻岭,直取秘道通入连云堡内院。
“赵总管,有件事十万火急,你即刻放出话,令所有暗卫出动,寻我父亲回堡。”
“堡主?”
“此事刻不容缓,快去。”
三日后。
“赵总管,我父亲可有消息?”
“一时没找到老堡主落脚之处,有消息传来老堡主曾在闽南一带出现。”
“就查到这些?”
“便是这些。老堡主常年云游在外,要找他实属不易。”
“加派人手,调派内阁守卫一同搜寻。”
“堡主,不可,这些守卫所守皆堡中要道,不可或缺。”
“我等不了这么久,赵总管,你照办便是。”
赵总管沉吟,“堡主可是为了云公子?”
连落一窒,“总管知道云浅的事?”
“堡主一碰到云公子的事就乱了阵脚,老朽不免多注意了些,依老朽所见,堡主大可不必担心,云公子该知道如何选择,必不会有事。”
“赵总管,你不了解其中状况,若是云浅无恙便罢,偏偏那个人非泛泛之辈,他若真是顾闲,云浅便危险了。”
连落越想越悚,不老神丹,传世武功,真的存在吗?五十年前的容颜再现江湖,顾行舟,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管真相如何,这个人必定危险!
云浅,云浅还蒙在鼓里,犹不知险境。江湖,会变成什么样子?
自家主子急成这样,总管不免感叹,自喃,“堡主对云公子不能忘情,莫非老奴真的错了?”
总管摇着头,命人加紧搜寻。
第49章
连落多番打探下,终于有了眉目。
待连落匆匆赶到时,厅堂上已立了一人,那人耳朵一动,却没有转身。
“父亲。”背对的男人立的笔直,眉目间波澜不惊,目光流转间却隐隐透出凌厉之色,他看上去倒似三十出头,整个人显得刚硬的很。
“你倒还记得我这个父亲。”
连落一窒,“孩儿片刻不敢忘。”
“说罢,找我何事?”
“是这样的,父亲,孩儿近来遇到了难解之题,这才不得不找您出面。”
“是白云教的事?”
“父亲消息好灵通,父亲快坐,待孩儿慢慢说与您。”
底下人早已奉好茶,逐一退下。
“父亲请坐。”
男人这才掀衣入座,端起茶,却没碰,“落儿可还记得连家族规?”
“自然记得,当年连家先祖为制服白云教魔头自毁经脉,耗尽心力仙去,先祖去时定了家规,凡连家子弟,不得卷入江湖纷争,从父亲您这一代开始,便退隐江湖,自此安于平凡,连家也与江湖断了瓜葛。”
“你既明白,为何擅自山下,我儿在武林大会倒是出尽风头。”
“父亲容禀,孩儿并没想过出那风头,但哥他……”
“住口,连家没有那等孽障,即便你有理由,现下又是为何?魔教之事与你何干?”
“父亲,落儿自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是为了一个男人?”
“父亲?”
“为父虽不闻江湖事,对自己儿子的事自然关注一二。”
“父亲,您……怎么看?”连落不得不小心翼翼,毕竟,事关云浅,不得马虎,若是父亲生气,大大的不妙啊。
男人看连落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由笑了,“这么多年来,为父倒没见过你这幅神态,那孩子……”
“其实是落儿单方面中意他,他心中,早已有人。”唇边尝到了淡淡的苦涩,一直蔓延到心头。
出乎意料的,没有预想中的咆哮,男人的大手拍在儿子肩上,“落儿,数年不见,你长大了许多,那孩子为父见过,倒是个踏实的好孩子,配的起你。”
“父亲?”
连落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有些不安的确认。
“你把为父想的太小气,为父也不是不通世理之人,这世上,难得遇上一个可心的人,若是遇上了,莫要错过。”
“父亲既明白,为何不肯原谅哥?”
“他负气而去,可想过回来?这等逆子……”
“父亲,哥心里也很苦,他……”
“不提他,落儿打算怎么做?白云教又跟你的小情人扯上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