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那里。”我指了指不远处的草地。
“什么啊?”他继续疑惑的看向了我指的地方,看了半天才恍然大悟,惊讶的叫起来,“哇,我们的自行车好像没了。”
“不是好像,是真没了。”我受不了这人了,反应慢的要命。
“我勒个去的!竟然敢偷我的车!”
“是你自己不锁,非要和我闹着玩,你怪人家小偷先生干嘛!”这人不知不觉都被我荼毒了,竟然都用我的口头禅了。
“哇靠,你到底帮谁啊?我告诉你啊,这里是郊外,什么车都坐不到的,我们要走回去了。”
“……我靠……”法克小偷先生……
……
算了,牵手走回去也挺好的。
……
就在前方阴暗的角落里,那个埋伏多时的男人远远地看着幸福的我们,露出了残忍的笑容。所有的不幸和惨烈,在那样的笑容里慢慢、慢慢地,绽放。
——其实,我一直都记得你说“蒲公英的花语是——无法停留的爱”时,落寞的表情。当我望着你眼睛里映照的蓝天还有飞舞的小降落伞时,我还看到了自己的影像。
——后来的他说,也许那时候你的心里也是像他那样认为的——我,竺敬瑛,其实就是注定如蒲公英般爱一生、漂泊一生。只是你却没有他那么彻悟,自以为是我的终点,却看不透我的停留只是为了另一场放逐。
——可你,又怎么会看透呢?你也不过是一个凡人。而那些,连我自己也猜不透。
第一百十七章
——想起一句很老的歌,是这样唱的:“我要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故事说到这里,我已经没有清晰的思路再说下去了。即使,我也那么希望自己会有个幸福快乐的结局。
如果我没有记错,现在已经是五月份了,外面的世界在春与夏的交替季节,阳光早上会透过窗帘的缝隙溜进来挠我的皮肤。那时醒来很惬意。
过去的一切,即便是两个月前发生的事,在我醒来之际,都如梦一般晃过眼前。大团大团的棉花塞进我的脑子里,塞得满满的,可有时候又是空荡荡的。
从三个星期前,我醒过来的那一刻起,失去了好多东西。就如同在梦境里抓过、碰触过的很多东西,醒来时手里仍然是空的一样。我每天都在自我催眠,告诉自己一切都只是梦,所以醒来时才会阵阵失落、会心疼。只是,这样骗自己,又能欺骗到什么时候呢?
生活本来就是一本最次的电视剧。这句话是谁说的?电影里最后那个“拉开窗帘又是全新的、阳光普照的一天”的镜头,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发生在我身上?
顾宇峰举着铁棍从子言背后一击敲开他的头,鲜血四溅的画面、顾宇峰挥舞着铁棍殴打我时狂笑的脸、顾宇峰被警察拘捕时夺qiang被击毙的一幕……多戏剧的情节啊!
顾宇峰,你终于死了,死的真好,哈哈。你的疯狂终于换来了该有的惩罚,可我失去的周子言,谁来赔给我?为什么你连死都要带走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你可以详细叙述一下事情的经过吗?”
“我和子言从郊区走回家,走到立交桥下面的时候,突然听见后面有声音,一回头就看见他举着铁棍扑了上来……”
“请等一下,罪犯扑上来时,你为什么不拉开受害者?”
“来不及了……”
“可我们警方到达犯罪地点时,看到的是攻击者跪在你面前痛哭的画面,你可以解释一下么?”
“他是疯子。”
“我们也查过你的档案了,三年前你接受过心理治疗,有精神病史。”
“我早就好了。”
“可据我们调查,你出院的时候并没有痊愈。”
“你们他妈的有病是不是?我说了我很正常,和死了的那个人没有关系,我现在要去医院看子言,你们快让我回去!”
“以你现在这样的精神状况,我们不能放你回去,请你配合调查。你说你与罪犯没有关系,我们调查后发现,你原来与罪犯是不正当的恋人关系。”
“我们早就分手了。我可以回去了么?我求你们了……”
“对不起,你话里有很多疑点,我们还不能放你走,请配合调查……”
“……”
出事那晚后的第二天,立刻有警察进入医院把浑身缠满了纱布的我带回了警局。两天两夜里,持续着所谓的“备案”,倒不如说是对犯人的审问,让我对着那几张冰冷的脸几乎崩溃。终于是,奚左托人把我带了出去,可一出警局却是看到了子言的父母质疑的眼神和冰冷的表情。几天没休息加上浑身的伤,又听到了的状况,我撑不住昏了过去,醒来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然后直接进了精神病院。
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不要醒过来,面对现实的噩梦,在沉睡中死亡或许比在强迫的清醒中死亡更有意思。
我,还生活在着冰冷残酷的世界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现实总是这样,没带快得到幸福的时刻,就让我体会一下比凌迟还更残忍的绝望,不如让我早点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我开了音响,在空荡的房间里舒展了身体,跟着音乐节奏跳起了昨天从隔壁想成为舞蹈家想疯了的中年男人那学的舞步。
和精神病人呆久了,才明白这个现实有多么恐怖。我想一辈子都呆在精神病医院里,和这些单纯执着着一件事的病人们呆在一起,可医生说,后天就是出院的日子了。
如果那时候,我就一直呆在疗养院里,也许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了。可永远都没有如果。
我关上了音响,坐回到床上,开始想昨天子言的妈妈来医院的事……
第一百十八章
“瑛瑛,是我和言言的爸爸太激动说错了话,对不起。”阿姨握着我的手坐在床边,还是那么一如既往的温柔。
她原本就是那么温柔的女人,我真的可以原谅那天她守在子言床边伤心欲绝后对我的愤怒。每个孩子的妈妈都是因为自己的孩子自私的,正是因为这些自私才会衍生出无私的母爱,况且换做是任何一对父母碰到自己孩子被伤害,都很难冷静下来。所以,当她和子言的爸爸说出那句“真不该相信你,同意你们在一起”时,我这冲动的人竟然没有恨意,只是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的确是因为我,子言才会受伤的。若不是我,子言也许也不会喜欢上男人,更不会遇到那么多的事。
顾宇峰说的对,在他抢qiang的前一刻,撕心裂肺吼的就是,“竺敬瑛,你就是个祸害!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永远都不会有好下场!因为,爱对于你来说就等于摧毁。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要遇见你,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于是,他死了。带着我的过去在这个世界消失了。
可到底有多少过去呢?每一天的昨天都是过去,今天的过去死了,那么明天呢?我那关于顾宇峰的过去死了,可是明天、后天、大后天、接下来的日子,又要怎么抱着关于周子言的过去走下去呢?
我还清楚的记得,顾宇峰边打我边问我为什么要背叛他,为什么要那么对他。那时候,我讲出了难以启齿的一切——和父母断绝关系、被轮暴、人格分裂、割腕自杀未遂……这些故事背后的故事终于在那么久后浮现时,执着着答案的他从不可置信到放下了恨,跪在我面前求我原谅。只是如果一切都能用一句“重来”概括,那这样的人生还会有多少次背叛、伤害、以及刻骨铭心呢?
顾宇峰,你这样死了真好。如果我也可以像你一样,就不会在这残酷的世界里无所遁逃了。可我依然恨你,即使你死了,我也恨你,恨到再也不想记起你。
“瑛瑛,原谅我和言言的爸爸好不好?你的朋友都和我们解释过了,是我们没搞清楚错怪了你,我们不知道你受了那么多的苦。我们当时也是气过头了。等你出院了,就回到言言身边吧。”阿姨摸着我的脸,热泪盈眶的样子真的很难不让人动容。
可我呢?我还有资格么?子言还能接纳我么?
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我从床头柜上拿起了纸和笔,迟疑了好久,终于是写下了这些字——“阿姨,我没有怪过你们。但是求你们别骗我了,我和他已经回不去了。再过两天,我就会和我的朋友去另一个城市了,走之前我会去看他的。以后请你们好好照顾他,虽然我也知道这是废话。”
阿姨拿着纸条低头看着,我转头望向窗外。后来她说要回去了,我也没有回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其实我看到了,窗玻璃上映出的我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后面,她颤抖着捏着纸条默默流眼泪。
她离去的背影,真的很落寞。
说来也奇怪,醒来后我就说不出话了。好像一下子被夺去了声音,张嘴就头脑一片空白,忘了要怎么发出声音,忘了要怎么动嘴唇。医生说,可能是神经被压迫的太厉害导致的,这是癔症中的一种。
《小王子》里的狐狸好像是这样说的,“语言是误解的根源。”
所以从今以后的我,如果不再说话不在沟通,这样是不是就不会犯错,更不会一错再错下去了呢?
周子言,以前我听那些和我一样矫情的小孩子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无法再念你的名字,我就失去了声音。”
这样一句话,放在我们走到的今天,是不是刚好合适呢?
当我失去声音时,才发现早已再不能念你的名字。那么这一次,是要真的说再见了么?
第一百十九章
在子言家收拾了所有的东西。MP3、衣服、记录了我们点点滴滴的相机、以及所有关于我的一切,甚至连那些情侣装——连同子言的——我都一并装进了包里,惟独留下的了我们的竹子。也许是还带着小小的私心,幻想着有一天当我们老去时,他还可以想到那只可爱的歌,然后勾起我们丝丝的回忆。即便,只是那么一小点。
我站在房间里看着所有的摆放都如那次我们一起装修过的一样,才静下来坐沙发上抽了支烟。
再过几个小时,奚左会在火车站等我,然后我带着所有的回忆继续出发,逃亡另一个世界。
时隔多年的今天,我才发现我的逃亡原来并不是不敢面对遇见的人、遭遇的事,而是为了逃避遇见了那些人、遭遇了那些事后的自己。
原来,自己永远是最大的敌人。
抽完了烟,我小心的收拾了烟灰和烟蒂,拉开了窗帘,让这个房间恢复到之前的明亮。
又一次仔细的检查了房间里的各个角落,确定没有东西落下。因为,明天,子言会回到这里,从此过上我没出现在这里的生活,所以我也必须装作自己从没出现过那样。
终于收拾干净了,我拖着行李箱跟着无言等待的Yore一起走出了这个我再也不会回来的地方。
关上门小心翼翼锁好,生怕打扰了房间里的状态。然后,我把钥匙交到了Yore手里——就像我当初写给他看的那样——替我还给子言。
我拖着行李箱在前面走着,突然一双手从背后拥住了我的腰,那样从没感受过的怀抱是我始料未及的。
竟然会是Yore。
僵硬了片刻,感受着他喷在我脖子上温热的气息,逐渐放松了下来。
为什么是你呢?我摊开他的手掌,缓慢写下斟酌后的字眼。
“因为你从没想过我会对你有感觉。人总是这样,心里有了个人,对身旁的就视若无睹了。”他只是抱紧了我,一贯的语气,听起来却是不同了。
那又为什么是我呢?我无力的在他手心里又一次写下疑问。
“只是,慢慢的就喜欢上了。”
我望着前方被树荫遮蔽的街道,只是想起了一个很久以前出现在我的世界里,看上去无足轻重的人。他叫,钱雪易。
或许真的不该想“重来”那么轻浮的字眼,可如果那时候真的和一个不是那么爱自己、最多双方都只达到喜欢的人,在一起过生活,也就不会那么沉痛了。两个人都清闲自在的生活,起码更能靠近所有人口中所谓的“幸福”。
但就和当初一样,背负着顾宇峰的我拒绝了钱雪易,现在又怎么会在背负着周子言的时候接受Yore呢?
Yore好像那时的钱雪易,给着也许微不足道的温柔。只是钱雪易比他更会表达而已,或者还能说是吝啬,给予了就要回报。而Yore,只是保持距离的付出着。大概是因为Yore太温柔了。为我留门、半夜等我回去,发烧时照顾我,为了我骂子言,在我坐在街上冷得哆嗦时来找我、带我回去,总是尽力让我和子言的关系更好……当初无微不至的关怀只有当回忆起来时才会发现其中丝丝入扣的小心思和精致的破绽。接着,突然的困惑得到解答。
原来……我在他手心里写下这两个字后,就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了。
“别走,好么?”他一字一顿的说道,仿佛要把那句话刻进我脑子里一般,“就算不能在子言身边,你还是可以呆在这里。就算你不想接受我,我们仍然可以和以前一样做朋友。只要,你留在这里就好了……”
这样,是不是对我太残忍了呢?我在他手心里写下这句话,才明白自己想说的比写下的要多。终是拉开了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了纸和笔,潦草的写下了那些话:“我离开了,我们仍然可以做朋友。Yore,我了解你,你并不适合这个圈子,别因为那一点点错觉而否定了原本的自己。就像我对小洛说的那样——好好找个女朋友,好好地谈一场恋爱,回归到原本的生活。这里,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
他平静的看着那张纸,半晌才把纸小心翼翼地叠好,塞进了衬衫的胸袋,对我点头。
我其实很想对他笑一笑,但已经笑不出来了。我转身握住了行李箱的手柄,往前走了几步,他快步走到我面前握住我的双肩,他说,“那你要记住我,Yore只是代号,我叫,肖亦清。”
我记住了。我用唇语告诉他。
你们每个人,我都会记得,用生命记得你们给的每一寸阳光和每一抹色彩。
第一百二十章
你们好。
我朝着病房里每个朝我投来关切目光的人点头问好。这样的病房里坐满了人,全都是我认识的——子言的爸爸和妈妈、Rex、张昀、小洛、还有那些一起玩却仍旧叫不出名字的朋友和坐在子言身边叫杨晓琴的女孩子。
病房里很安静,好像我进来以后就收声了。
我站在门口看着两个月后第一次见到的子言,心脏似乎被磨成了粉末。可我只是静静地望着头上缠了纱布的他,闭眼靠在枕头上安详的面容。
“进去吧。”直到很久以后,站在我身后的Yore轻轻唤回了我的神智。
“是Yore?还有……竺敬瑛?”靠着的人蓦然睁开了双眼坐起身,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茫然的望向我们。
对上那对茫然的眼睛,我好像一下子被抽干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下意识的捂住了嘴,才不至于那么早的流下眼泪。
我以为我可以面对他的,我真的以为我可以的。但是真正面对他时,那些“以为”如同弱不禁风的断壁残垣般,霎时间倒塌湮灭。轰然崩溃的声音,嘲笑着我、讽刺着我。
“对,是我们。”Yore应了一声,过轻的声音仿佛怕是惊扰这一刻平缓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