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来，他的举动确实符合我的审美，够酷。我早就被那些女的给弄烦了。不过身体里的他可不是那么认为的。透过我的眼睛看到几个女生惨白的脸以及那些路过的同学吃惊的表情，他传递给我的只有深深的绝望。
晚上，庆祝自己摆脱学校的顾宇峰又一次嗑多了药闯进我们的卧室。他神志不清的保住我们，又哭又笑，他说，“小瑛，我真的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有时候你还是你么？你眼睛里的怨恨让我害怕，可好多时候你的脆弱又让我心疼……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真正得到你……我好想杀了你……”
他付诸了行动。我们被他掐着脖子，他用力的吻着我们，窒息感不断上涌。我拼命地挣扎，却逃不出自己的身体。而他，认命的闭上眼睛，无声地说，“或许死亡也是一种解脱。”
我放弃了抵抗，然而那一刻，顾宇峰还是放开了手，用力的吻我们。我推开他坐起来咳了几声又被他按回去。
“我下不了手，小瑛……“他撕扯着我的衣服，泪水滚滚而下。
我嗤笑着他那廉价的泪水，自个儿跑出身体，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
也只有他还会为顾宇峰那些不值钱的眼泪心痛了吧。
心痛着，他却像个死人般仰面躺在床上，眼里空无一物，只有泪珠从他的眼角滑落，滑过太阳穴流到头发里。他被翻了个身，任由顾宇峰摆弄着，头埋在枕头中。
一瞬间，好像有什么滴落在我的心上，泛起层层涟漪。我没由来的感到害怕，因为心空了。我感觉不到他的感情，也感觉不到自己的情绪。心似乎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穿过，空空荡荡的。
你怎么了？我一遍一遍的问他。
回答我的只有恐惧的寂静。好静。
我不停的问他，就如同对着一口深井说话，回答我的只剩下连回音都没有的沉默。
顾宇峰抱着他睡过去了。他依旧一动不动的趴在原处。
很久很久，久得像是从过去古老的大宅门一直迁移到现在繁华的都市一般漫长的时间。然后，他嘶哑的声音从枕头里传出来，毫无质感。他说，“如果真的死了，该多好……”
——乌鸦栖息坟头为死者诡异的哀悼，天色灰暗，孤魂飘摇。原来，我们一直都在墓园中熟睡。
第八十一章
我和顾宇峰是同性恋的事在学校里传开了。我感谢顾宇峰，走了也不让我安宁。我也感谢教导主任的儿子，因为我的“见死不救”而报复我、恶意诋毁我。
大家都想讨厌病毒一样讨厌我，而我的无所谓惹来了更加不停息的恶意中伤和谩骂。
从那天我回到了身体里以后，他就再也没出现过了。只有刺耳的言词触动他时，我才得以从自己起伏的情绪里知道他还没有消失。
流言蜚语越演越烈，终于上次本来说放我一马的教导主任来找我了。即使她奴隶掩饰着，还是没有隐藏住她的鄙夷。
最后，在我一句“你们老师都是一个鸟样”中爆发了，请来了我的家长。
所谓的我的爸妈是开车来的，那个我应该叫“爸爸”的男人听完教导主任说的，沉默的走过来就给了我一巴掌，扇得我头晕目眩，然后不给我发言权就把我带回了家。
我们一共五个人，奚左、还有弟弟也都到了。谁也没有说话，僵持着坐在那里，爸面色铁青，妈一脸难过。
“你这不是在给我们家抹黑吗？好好的学不上，跟着那帮小孩子玩早恋，这也不说了，你还给我去和男生搞同性恋，你要不要脸啊？”爸爸拍着桌子，勃然大怒，所有人都低着头默不作声。
就好像很久以前那样。
我只感觉他在我身体里颤抖。
“你就不能好好和儿子说吗？”妈妈拉字爸的手为我求情，换来的只有爸爸更加愤怒的吼声。
“好好说？要是能好好说，他也不会变成这样了！我们就是对他太好了！我是让他去学习的，他学会了什么？他只学会了出乱子，只学会了干这种不要脸的事！”这个咆哮的男人吼完了那个撇开头眼红的女人，矛头指向了我，大声责问，“你到底在做什么？你明不明白你是个要干什么的人？你以后是要接替我这个位置的，我和你妈辛辛苦苦的养育你，给你最好的生活，就是要让你有出息！你呢？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
他们真的是他的父母么？为什么他们的表情比路人还要陌生？
一股熟悉的怒火窜了上来，我攥紧自己的手压制着。
“还有你的头发，快点给我染回来！我是让你好好读书的，不是叫你去做流氓的！你看看你，什么样子啊？我们家的脸都给你丢光了！”男人用力的拍着桌子，脸颊上松弛的肉在晃动。
我们用同一双眼睛看着他，相同的陌生感从心底升起来。这一刻，我们都觉得从没认识过这个被称之为父亲的男人。
他的意识慢慢变得鲜明，我强烈的压抑着他那句即将出口的“对不起”，他不停地挣扎。
我一遍一遍的告诉他，这个人不配做他或是我们的父亲。
往日的很多关于那个男人的画面在眼前浮现。
那个男人看见73分的卷子时对他的咆哮，那个男人不停对他说要好好读书接受他的位置，那个男人逼迫他放弃去篮球队说会误了学习，那个男人强迫年幼的他去学会那些他讨厌的学科……
原来你一直被压抑着、捆绑住……
我潜入内心看着我在角落里木然望着前方的他，无名的怒火熊熊燃烧起来……
很久以前就一直想要摆脱他们的控制，和顾宇峰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好开心，所以我渐渐忘了他们给我的压力，没想到……
他惨淡的扯了扯嘴角。
一个耳光把我打回了需要面对的现实。那个男人就站在我面前，暴怒的挥舞着他的手，“你在不在听我说话？畜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在毁了你自己！”
我冷笑一声，真想告诉他，他的儿子早就毁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他抡起手又是一巴掌，气冲冲的走到电视机柜边上，回过头对着我大吼，“明天我就给你办转学手续，你给我去美国！给我离那些下三滥的人远点！我们家可丢不起这脸，说出去都让人耻笑——”
“你说到底只有面子面子！要耻笑也是耻笑我干你屁事！”我实在忍不下去了，站起来踢开了椅子就对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男人大叫，“谁他妈的要去接你的班啊？从小就逼着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整天嘴里都是你的事业，你想过我没有？我一点都不想成为你！”
电视柜那里传来一声巨响，男人一巴掌拍在电视上，气得脸通红，“我是为了你好！我像个你一条出路！我不要我的儿子做下贱的工作！可你呢？你给我抹黑、你叛逆、还给我做同性恋——”
“为我好？你以为只有一条路走么？什么都用”为我好“来强迫我，还冠冕堂皇的说为我好！”我打断了他的话，不顾身体里他的阻拦大吼出来，一声比一声高，“同性恋又怎么样？我就是同性恋，我就是喜欢男人——”
事态的发生之快让所有人措手不及。那个男人在女人的惊叫声中抓起了电视机边上的剪刀砸了过来，言舞大叫了声“哥”把我推开，锋利的刀尖刺中他挡在我胸口的手臂……
“言舞！”他大叫籽我挤出了身体，搂住脸色惨白的弟弟，惊慌失措的捂住幼细的手臂上不断冒出鲜血的伤口，小脸煞白。
从他那里，我感到了同样锥心的疼痛。我愣在原地看着所有人惊吓后六神无主的脸。
“哥，小左哥哥告诉我，爱情是不分性别的。”在他怀里的弟弟轻轻的在他耳边说着，暖洋洋的气息喷在他耳朵上。我也可以感觉到那样的幸福温暖。
那幅画面好美，好温暖。
“哥，我其实想说，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最崇拜的哥哥。”
他在那句话中眼泪奔涌而出……
是时候了。
我重新闯入了身体，擦干眼泪冷冷的看着那个睁大眼睛的男人，平静的说，“爸，这就是你希望的？我告诉你，我再也不会听你的了。”
“敬瑛！”女人惊慌的大叫。
“对不起，妈。”我坚定地说完，把言舞交到不安的奚左手里，微笑着，“奚左，替我好好照顾我弟弟。”
“你要做什么？”奚左抱着言舞，焦灼的目光里映现我出席安静的面孔。
“我要离开这里。”
“那你就永远别踏进家里半步！”身后的男人声音气得发抖。
我没有转身，身体里的他让我浑身不安的颤抖着。我尽量压抑着自己的声音静静地说，“好。”
没有回头，我彻底头也不回的走出这个困着我的牢笼，把捆了我17年的绳索扔在脚下。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跌出了我的身体跪坐在地上痛苦的揪住自己的头发，哀戚的问我。
没有人看得见他，只有我。我看着他愈渐消瘦的肩膀，还有他肩上无形的绝望，被一种空前的憎恨包围。
我从后面抱住他，我知道，我抱着的还有我自己。
对不起，竺敬瑛……或者是我自己。
我们亲手摧毁了一切。他说。
他闭上眼睛，泪水因着他从我眼里滚滚落下，沾满了我的双手。
第八十二章
疯了。
这次我们是一起疯的。我们驾驭着同一具躯体在学校里揍了人。因为教导主任的胖儿子恶意诋毁，还出言挑衅。
那时候我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控制着身体拎着凳子砸向窗户外那张恶心的大圆脸。对于突然疯狂的他，我完全连招架能力都没有。一直以来他都是只是沉默，终于还是爆发了。
我兴奋起来，我们头一次为了打人而产生共鸣。
亏那个男生逃得快，外面走廊上的学生尖叫着躲开飞溅的玻璃和飞出去的凳子。我抓起门后的扫把，迅速卸下棍子从破了的窗里跳出去，落地时篮球鞋的硬底把大块的玻璃踩得喀啦作响。我抬腿一脚踹上那个男生的腹部，就差一点就踢到他的命根子。
尖叫声我听不清了，周围的人脸我也看不清了。熟悉的感觉里加着陌生的、全新的愤怒驱使着我们抡下棍子疯狂的揍他……好像回到了我带着口罩和帽子袭击那些无辜人的时刻了。
我们疯狂的揍着那个缩成一团的男生，手脚并用，像是要打死心里的郁以及满腔挥不去的怒火。
我大笑着，咒骂着，身上的力气源源不断的勃发，用也用不光。无数次被人拉开有无数次扑向这团有着丑恶嘴脸的球……
这个球的妈来了，搂着他的宝贝儿子指着我张牙舞爪的说，“我要你退学！退学！你个人渣，混账！”
“你退啊！你他妈的更混账！狗逼的！你们全家都是人渣，包括你的窝囊的只有被揍的份的儿子！”我大笑着恶言相向，指着被它妈抱在怀里的球诅咒般地说，“有种你他妈三个月不要出门，要是给我看见了，我就叫人打残你！”
“你敢！你个疯子！流氓！”球它妈大叫着，在我眼里滑稽而搞笑。
“你试试啊！看我敢不敢，我他妈连你一起打！”我扔了木棍咬牙切齿的威胁着，扫视着周围所有的人，指着球高声说，“我他妈就是同性恋，看不惯的下场就和这个球一样！”
尔后，保安科叫来了警察。
很像电影里的桥段——逃亡了几年的囚犯最后还是没有逃出本该属于他的牢笼，在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孤独的被押上警车。只是我手上没有手铐，这一点倒让我觉得有些无趣。
被带上警车后他已经安静下来了。如同大暴雪后死寂的白色世界。
他的愤怒源于再也承受不住的绝望，而我的愤怒，是因为他的愤怒。然，他的怒火烧今后，是有更深的绝望，就如我，仅仅是把他更深的绝望转化成更强烈的恨。
在二十四小时里，文案员和审查员都在不停问铁栅栏后面的我各种问题，我只当是隆隆的噪声，一句话也没说。他们看不见，其实我一直在说话，他们也看不见我握着站在一旁他冰冷的手，用心传递着我们之间的话语。
“你累么？”
“从没有累过。”
“在想什么？”
“空白。”
“好无聊……”
“嗯……无聊的想死了。”
“别这么说好不好？”
“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
“我不同意！”
“……”
“……”
……
二十四小时后，奚左带着我走出了警局，站在街上沉默不语。我靠在人行道和车道间的隔离栏上，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了一支。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奚左双手池护栏上侧头看着我。
说实话，在他的目光下，我心虚了，生怕他发现什么。
“很久以前。”我说着，让出身体给他，自己站在一边看着。
“为什么打人？”奚左问。
我就是讨厌他！我脱口而出，却没人理我。
“抱歉……”他低下头，用他一贯的服软的语气道歉。
我耸肩不想再说话——反正也没有人理我。
“听着，我不要你道歉。”奚左揉了揉他的头发，就连我也能感觉到头顶传来那只手的温柔。奚左说，“不管你怎么样，我永远在你身边。”
“就算我做了谁也无法原谅的事？”他抬起头，目光如炬。
这句话很关键，我心漏跳了一拍，睁大眼睛看着他。隐隐的不安将我包围，我却不敢往下想去。可笑，我竟然琢磨不透我自己。
奚左似乎并未发现他的异常，坚定的点头，“是的。”
他笑了，很灿烂的笑了。他身后的马路在他的笑容下黯然失色，白茫茫的。我自出现以来从未见过他如此发自内心的笑过，笑得我心里都空了，所有恨的情绪一并丧失。
我害怕这种感觉，黑洞般不可测的感觉。
“言舞还好么？”他问。
“没事了，我带他去过医院——”
“替我告诉他，一定要开开心心的。”他打断了奚左接下来的话，微笑着说。
你怎么了？
“你怎么？”
我和奚左同时问出口。
“一整夜没合眼，有点累了。我先回去了。”他说。不知道在回答谁。
奚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笑着说，“好，去吧。”
“嗯，替我好好照顾言舞好么？”他几近哀求的说。
“当然，你们都是我的弟弟。”奚左再次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我走了，拜拜。”他微笑转身。
奚左看着他的背影，说，“再见。”
一辆货车鸣着喇叭开过。奚左没有听见他被货车影盖住的嘴唇微微张合说的话……
他说，“对不起，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第八十三章
都是假的。
门外沙发上的顾宇峰在药效下安详的熟睡，好像什么也惊动不了他平静安稳的睡颜。而近在咫尺的卧室里，却发生着最肮脏龌龊的一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