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身的药我已经吃了,你就别担心、早些去休息吧。”林夏叹了口气,在床沿边儿坐下看着他家少爷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那边来催得紧,少爷您也快满18岁了,该是时候回去了。”
林清逸没有看他也没有回话,只是将药碗塞到他手里后背对着躺了下来。
过了许久,久得林夏已准备关灯离开,林清逸突然很轻地说道:“我会回去。但至少,至少…让我把这最后一件事儿做完。”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带着哭腔说完的,林夏坐在窗边的身体震了一震,认命般的慢慢俯下身将额头抵在自家少爷的肩头,低喃着:“没事,很快就可以回去了,没事,没事的……”就这样安抚了半宿,林清逸才勉强睡着,但梦中似乎也很不舒服,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翻身,身体更是时冷时热,林夏根本不敢休息,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
一直到院外响起声音,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林清逸才算是沉沉睡下,但紧缩的眉头却怎么也揉不开,让林夏好生无奈。
林夏回了自己房中只睡了两个钟头,又赶忙洗漱一通后赶紧出了院子揽了个黄包车急急离开。
7、崭露头角
隐轩大清早起床向父亲请了早安、用过早餐后,带着夜光急匆匆地去了后院的二层小洋楼。留了夜光在楼下守着,独自一人拿了个礼品盒上了二楼,一推卧室门闪了进去。
“轩。”听着有动静,躺在床上的少女很轻地唤了一声,声音极好听,隐轩也不自觉地笑开了花,拖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拉过女孩的手握在掌心,同样很轻很温柔地回了一声:“锦秀,早安。”很是温柔的声音,好像再大声点儿就会吓跑床上的人一般。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周锦秀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开口问道。
“本来昨儿个晚上就想过来看看你,但保姆说你早就睡下了,我算着今天你会早些起来,这吃过早饭不久跑过来了?”
“傻瓜,你在外面忙本就辛苦,晚些过来我又不会怪你。”虽然是抱怨的话,但周锦秀语气中自然是满满的喜悦。隐轩笑笑也不争,反而是抬起一只手摸摸周锦秀光洁的额头,并倾身吻了吻:“很快,你的身体就会好了。”女孩听到这话也欣喜地笑开,因常年不见阳光而白皙的脸仿佛也添了几分生气。
“对了,前几天买下了幅耳环,想着要送你。来,我给你带上。”说着,隐轩将那个小礼品盒打开,里面放的正是一对儿珍珠耳环。周锦秀坐直了身子边笑边抬手将耳垂上本来戴的银质耳钉取了下来:“我整日闷在屋里,带了这些又给谁看呀。”
嘴上这么说着,可周锦秀还是开心地侧过脸颊方便隐轩给自己戴上。
歪头端详一下,隐轩笑眯眯地将周锦秀抱在了怀里:“我还不许别人看呢,你呀,只带给我一个人看才好。”将下巴搭在隐轩肩上的女孩笑容明媚。
整个早上隐轩都是在房中陪着周锦秀,同她一块儿看书、一起说话,午饭也是他亲手喂到周锦秀嘴边。
直到下午两点多,周锦秀累得睡下后,他才想起该是林清逸从【清雅别院】出发去戏班的时间。犹豫了一下,隐轩还是决定直接去暖和的【揽月楼】包厢候着。
可那一晚的《西厢记》,从头到尾也没瞧见雅逸公子,平时总来捧场的老板们隐轩也没瞧着一个。隐轩着实有些意外,去了后台一问陈玉升才知道一早林夏就跑来帮他家少爷请了一天的假。
听到这些,隐轩暗自后悔,如果开场前跑一趟去他家小院看看便好,还省得自己如此无趣地在这儿坐了这么久。
出了【揽月楼】,隐轩上车就指挥司机直接往【清雅别院】开,好像慢几分钟林清逸就会出事似的。
坐在后座闭目养生的隐家大少爷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赶忙默念了好几句“童言无忌”。他林清逸可千万不敢有事,不敢……
隐轩刚敲几下门,林夏就从里面开开了。看到来的人是隐轩,脸色有些奇怪但也没说什么。做了个请的手势将隐轩迎进院子、送进了书房便退了出去。
等了片刻,书房门被再次打开,进来的自然是身着单衣、披着薄袄的林清逸,人似乎极是虚弱,要靠林夏扶着才能坐到了一侧的椅子上。
隐轩也在他对面坐下,仔细一看才发现林清逸竟然冷到嘴唇发紫,即使捧着暖手小炉的双手也冻到发青。“怎么回事?”隐轩开口就带了几分质问,“不是让你多穿些吗?看看被冻成什么样子了?”
说来奇怪,只是刚刚入冬没几天,林清逸身上所穿的衣服也不算薄,甚至对于旁人来说兴许还有些热。偏偏是林清逸,冻得如此不堪。
立在一边的林夏正想开口接话,被林清逸一记眼刀止住了,再不敢多言。林清逸低下头将目光落在手腕处袖口的一块儿突起,那下边紧贴皮肤的,正是隐轩送的那个玉镯。
“隐少爷这么晚过来就是为了关心我穿得少不少?那我晓得了,您请回吧。”转动着手里的暖炉,林清逸说话语速微快,让听到的人不免也跟着急躁起来。
隐轩扶着椅子的手就是一紧,压低了嗓子沉声说道:“身体是你自己的,你就不能多注意些?”林清逸还没接话,林夏倒先开口质问:“我家少爷我会关心,不劳隐家公子费心。”语气生冷。
从来被人宠着惯着的隐轩自然怒了,猛然站起来一脚踢开了原本坐的椅子:“你给本少爷闭嘴!”冷笑几声手臂一抬,手指像剑似的直指林夏,“我和林清逸说话你又什么资格插话?他林清逸也不过是个低贱的戏子,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有资格冲我指手画脚?!”
话刚说完,两人都是僵了身子,连忙低头去看安静坐着的林清逸,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
被两人瞧得不自在,林清逸扶着桌沿慢慢站了起来,将小暖炉又向自己压了压:“隐公子的意思我明白了,林夏方才说话有失礼数,我代他向您道歉。”说完这些,林清逸挡开了林夏要来扶他的手,一步一晃地离开了书房。
“隐轩!!”林夏动怒一拳砸向桌面,“你真不是个东西!滚!你给我滚出【清雅别院】!”骂完这句,林夏连忙追着林清逸出去的方向跑了出去。
隐轩自觉说错了话,四指一并拍拍自己的额头,皱着眉也跑了出去。
林夏太过熟悉自家那个任性到极点的少爷,一出书房门便向花圃水池中心的亭子奔去。果不其然,披着薄袄的林清逸背对他立着,过分清瘦的身体让人看着就心乱。
8、时日无多
“少爷,”几步跑到林清逸身边,林夏二话不说拉了他的手腕要往房间领,可林清逸也扭上了劲立着,偏生不动。
林夏没办法,只好转而去暖他冰凉到刺骨的双手:“少爷,这日子就快熬到头了。若是您愿意,咱明天就回去。”
林清逸愣了下,才明白过来林夏在说什么,抽回自己的手浅浅叹了口气:“若是能回去……”顿住,又摇了摇头,微长的头发挡住了半张脸,“说是撑到年末,这就快了,就快了。”也不只是说什么就快了,林清逸又看了几眼在月光下泛着寒气的湖面,喊了林夏一声,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回了房间。
而在贴有竹木雕的红木门外,等得直呵热气的人不正是隐轩?林夏见到他还在,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护住了林清逸,厉声问道:“不是让你滚了吗?还在这儿赖着不走做什么?!”
“林夏。”林清逸自后面拍了拍他的肩头,“来者是客,你去休息吧。”
“可是……”林夏还想说什么,转身时正好瞧见自家少爷淡到快成和尚的眼神,这才皱着眉头道了句“少爷晚安”,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林清逸用没拿暖炉的手推开了门:“里面请吧。”隐轩笑着在他身后跟上并关好了门,屋里放了两、三个火盆,很是暖和。
林清逸将一边床帏收上去在床边儿坐下,又示意隐轩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才缓缓地开口:“如果你是来为方才的话道歉那大可不必,我知你是急了,口不择言。”
隐轩听到这话心放下了大半,可胸腔内莫名的有些酸楚,听这话里的意思好像林清逸一点儿都不在乎他似的。暗自咬了咬牙,隐轩闷闷地说道:“谁说我是来道歉的?自古有言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刚才那话我也不算口不择言。”
说完,隐轩抬眼去看林清逸的反应,只见他依旧是低着头,刘海挡住了小半张脸,只能看到青紫色的双唇紧抿,力道大得有点儿发白。
“清逸……”隐轩见他这样,刚放下的心又是一提,觉得心口空洞洞地冷,冷得难受。
“不碍事。”林清逸突然笑出了声,抬头看向隐轩的琥珀色瞳孔内还留着点点儿水汽,“隐公子还有事儿吗?没事便请回吧,天黑夜冷,夜路不好走呀。”
听到这话隐轩是全身上下都不对劲,几步走到林清逸面前拉住他的手,惊觉虽然用着暖炉,但这双葱管样纤细的手竟然还是冰凉地骇人,隐轩的语气马上软了下来:“不是捧着暖炉呢,怎么还这么冷?”说着,牵了他的手贴上了自己裸露在外的脖子。
由内渗出的冰凉,冷得隐轩打了个寒战,身体不可抑制地有点儿发抖。林清逸直直的看进隐轩的眼底,良久,隐轩不适地要躲开来他却先低下了头:“我体寒,暖不起来的,你别费劲了。”
隐轩一听就急了,扬手扫去了林清逸披在肩头的薄袄,弯下腰手臂用力将他拦腰抱起狠狠地扔到了床上:“我陪你睡。”只扔下这四个字,隐轩就脱了西装、衬衣,从衣柜中找了件林清逸棉质的睡衣换上也上了床。
林清逸早已拉开了被子背靠着墙躺下了,被边儿一直压到下巴,眼睛却没有闭,直勾勾地盯着隐轩。
“别用那种被买了初夜的小姑娘的眼神瞧我,小心一会儿我真得禽兽不如喽。”是句玩笑话,隐轩也和他躺到了一个被子里,伸手想抱林清逸又顿住了:“这样暖和些。”说着又往他那边儿靠了靠伸开手臂示意。
林清逸眼神在隐轩的眼眸和手臂间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才细不可闻地“恩”了一声。隐轩笑了笑,又向林清逸靠近了些。一只手臂从颈下穿过,另一只手臂揽了他的腰,这具身体虽是冰凉,可因为常年学戏而练就的筋骨极软,这样抱个满怀很是舒服。
隐轩也玩过男人,却当真没有一个身子骨可以软到这种程度。他是抱得安稳,可在他怀中的林清逸却有十二万分的不安,合了眼帘埋首在隐轩胸口,可以听见沉闷而有节奏的心跳声,头顶上也能感觉到温热的呼吸。
自打娘胎里出来林清逸就没有和别人同床共枕过,就算是早年间学戏,也是他们师兄弟一人一张小床、中间隔着帘子,甚至于幼时,他听……
到这儿,林清逸几乎狠狠地咬了一口舌尖让自己停下来,已经有些睡意的隐轩感觉怀里有动静,习惯性地收了收手臂,带着鼻音喃喃了一句““锦秀,好好休息。再过几天,镯子就可用了,你再等等,乖,乖……”
此话一出,散尽了一室的温暖,林清逸只觉得四肢麻木,心口处痛得连吸一口气都做不到。
一年之末的冬日夜里,林清逸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冰冷得吓人。
9、烟消云散
隐轩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看到的,明明昨天还鲜活存在的两个人竟然……就这么消失了?!没有任何征兆。消失得……无影无踪。
除却自己身上的睡衣和身下床上的被褥外,真的是消失得干干净净,就连厨房台面上的油烟也没有了,整个【清雅别院】像座鬼宅子一样,沉寂着。
隐轩甚至有些害怕这些仅剩的东西也会消失,他从未有过这么强烈的愿望想证明一个人的存在。
“夜光!夜光!!”匆忙换上自己的衣服,隐轩几乎是狼狈的一路跑了出去,而那个小跟班和司机此时都蜷缩在车里睡得迷迷糊糊。
“夜光!”狠狠地砸了几下车顶,里面的人总算是醒了,“起来!林清逸人呢?你们到底怎么看的?”夜光用手搓了几下脸,连忙打开车门跳了出来:“少、少爷,晚上都、这都睡过去了,真没感觉到有人出来呀。”
隐轩一听气得拍了下夜光后脑勺:“去,到后面卧室去把床上的东西都给我打包带走!”说完又俯身看向车内的司机,“你!给我回去拉几车人过来,快!”司机忙点头应下,开着车就火速离开。
隐轩皱着眉头拉了夜光向自己方才出来的房间跑,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开了门,两人都傻在了门口:屋内干净的,让人遍体生寒。什么东西都没有!刚刚被隐轩脱下的睡衣也不见了踪影,更别说雕花大床上的被褥了。
松开夜光的手腕,隐轩退了两步:“这,这是怎么回事?”又是一退,隐轩脚腕绊在了门栏上,竟直接跌坐在地上,“林清逸呢?人呢?到底去哪儿了?!”
直到被送回隐家,隐轩还是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在【清雅别院】周围,夜光安排了将近五六十人。说来他也十分奇怪,明明白天瞧着还是个住人过日子的地方,怎么一夜之间变成个空落落的独院?
还有依他家少爷所说,奇异消失的睡衣、被褥……夜光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不敢再往下多想。
直到晚饭的时候,隐漠才从自己家古董店的一个堂口清完帐回家,看到自己儿子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自然问了几句。这一听,连隐家最老的当家——隐炎,也来了兴趣。
隐轩将事情详细地讲了一遍,只是瞒下了自己的恶言相向和与林清逸同床共枕这两件事:“爷爷,您快想想,这到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隐炎捻了捻花白的胡子冷冷一笑:“他不可能不去【揽月楼】唱戏赚钱,你带上几个伙计,去那儿堵他。”
隐漠在一旁皱了皱眉头,没有多说什么,毕竟,有些家务事还轮不到他去操心,而他要用心的地方,可不是在这儿。当天晚上隐轩是在周锦秀隔壁的客房呆了一夜,但没有睡着。
说不清道不明地,他就是觉得要失去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似的,所以在锦秀旁边讨个安心。可饶是如此,仍然是乱了一宿,第二天也是强打着精神洗漱后简单用了些早餐。
夜光,还有几个伙计早早跟着隐轩赶到了【揽月楼】时,刚巧遇到正下黄包车的另一位角儿:紫云衣。一身浅紫的高襟旗袍腰线也掐得极巧,开到大腿根的衩更是勾人。
隐轩却顾不得这些,几大步奔到她身边一把拉住了纤细的手腕,痛得紫云衣小脸儿一冷就要喝斥。
“林清逸呢?你来这么早见没见他?”隐轩劈头盖脸一通问,倒是把紫云衣问得愣住了:“林清逸?他是什么人?”夜光面上一寒就要开骂,被隐轩一个眼神压了回去:“就是雅逸,雅逸公子!【揽月楼】最顶事儿的角儿。”又问。紫云衣这次只是一个冷笑:“他?死了。你要找……”话说到这儿,紫云衣猛然甩开隐轩的手,“自己回家割腕去吧!”说完,紫云衣头也不回地大步迈进了【揽月楼】,徒留隐家一众在外面。
隐轩当然知道紫云衣是在置气,他又问了戏班别的人,这回更绝,被问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开口回答。有几个知道他是大主顾的还主动贴了过来,可一听是来问雅逸公子,都是三缄其口,真是比城外的石人还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