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辰明白这是蒋中正的特意安排,他不放心小阳在别的地方,万一跟共党有联系谋反,对自己可是极为不利,只有景辰是最安全的。
“他这是独裁!”这几天小阳反反复复的重复这一句话,“跟军阀有什么区别!”
景辰明白小阳心里的苦,但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尽力安慰。
一军之长被幽禁在家,军队将士哪有放任不管的道理,于是一军全体去政府给小阳请命,结果却发生了冲突。
当晚,小阳就在公馆接到了再降一级的消息,一军重新调配,瞬时曾经的队伍土崩瓦解,不复存在。
接下来的日子里,蒋中正和帝国主义以及旧官僚势力重新联合,公开反共,镇压革命,渐渐清除政府中以及各省的共党领导人,小阳更是以莫须有的罪名一降再降,最后竟然被派到码头看管货物。
景辰渐渐感觉到蒋中正开始清除所有他利用完的人和事物,为了不祸及小阳,景辰通过商会撤掉了一切对他的支撑,刚开始还有点儿作用,可渐渐地,景辰发现蒋中正居然利用和他有关系的帝国主义牵制自己,所有的货源全部断掉,鼎丰商会下属的商家都遭到了几乎灭顶的损失。而那些主动断掉货源的帝国主义中就包括曾经的盟友,威尔逊。
景辰去英国使馆想问个究竟,但却次次吃闭门羹,连威尔逊的面儿都见不到。
“不要相信威尔逊,他是个十足的商人,对他来说没有永远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蓦地,景辰想起了玉宁曾经提醒自己的话。如果玉宁还在的话,现在可以在身边给出出主意,可如今跟她,却隔着一片汪洋。
威尔逊这边倍受打击,商会那边也是诸事不顺。
因为货源问题,所有商家对鼎丰商会抱有不满,有一天政府居然下令查封一些商家,说是跟共党有关联,一时间,所有商家全部倒戈相向,景辰为了稳定人心让师爷拿赔款给他们,可师爷却说,商会本来收入就不断缩减,前阵子银行和百货大楼也被政府掌控,损失了不少,如果要赔偿所有商家的损失,只怕商会会出现危机。
景辰意识到这一次对商会来说恐怕是灭顶之灾,蒋中正渐渐接收了所有的国民命脉,政府也能够独当一面,对他来说,鼎丰商会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老魏备车,我去政府大楼一趟。”
景辰知道,现在他只能主动面对蒋中正,再做一次交易,为了商会。
他不愿林羽坤拼命打下的产业在自己手里毁于一旦,虽然他知道林羽坤并不会怪他。可强烈的自尊和那股血性不允许他看着商会灭亡。
天性使然,也许这一切,都是天意。
第三十章
“郑先生,哦不,应该是郑会长,稀客啊,来快请坐!”蒋中正看到景辰没有一丝惊讶,好像已经料到他会来。
景辰却径直走到蒋中正面前,“我今天来是想继续跟你做交易,保鼎丰平安。”
蒋中正抬头看着他,脸上浮出一丝戏谑,“你拿什么做交易?如今我手握重权,你们商会对我来说已经没用了。”
“虽然这天下已经快是你的囊中之物,不过仍旧危机四伏。军队还需要继续平定其他地方,你自己也有清党事宜处理,内忧外患加一起,现在除去鼎丰商会恐怕对你没什么好处,更何况有些场合政府插手比较难办。”
景辰也学会了蒋中正的手段,分析局势,利用对方的弱点进行攻击。
“你这一说,还真是提醒我了。”蒋中正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继续道,“你说的不错,咱们是还可以继续合作。”
景辰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见蒋中正眼睛里流露出来的蛇一样狠毒的冷光,“郑会长,现在的确有个事情需要你的协助。”
“这两天收到密报,说是码头那边有人暗中集会,有残余共党秘密联合,你去帮忙处理一下吧。”蒋中正笑了一下看着景辰,“你说得没错,有些事情你去的确比我合适。”
“要我们商会帮你去抓人恐怕不好吧,毕竟我们不是警局的。”景辰听罢紧了下眉头。
“没关系。这件事以你私人身份去就可以了,不需要弄出太大动静来。”蒋中正继续道,“那个人你认识。”
景辰意识到什么,却不敢往下接着想。
“你弟弟,司阳。”最后,蒋中正说出了可怕的事实,“所以我说你去最合适,毕竟兄弟二人什么事都好商量。”
“小阳这两天在家什么人都没见过,而且码头那边你派了多少人监视你心里应该比我清楚。说谁联合共党我都信,说小阳,根本不可能。”景辰竭力辩解着,明摆着是诬陷,绝对不能让小阳背黑锅。
“可我得到的消息就是如此。”蒋中正作无奈状,“对他我也很惋惜,可谁让他是共党呢,道不同,不相为谋。除非——”
“除非什么?”景辰连忙问道。
“除非有人愿意替司阳担了这个罪名,这样,他就可以证明自己是清白的,我也好放他一马。”蒋中正这么说着,像是在给景辰某种提示。
“不过要快,现在不论是军中还是政府都对我留着司阳表示强烈的不满,如果你不能做的话,我只好让别人去。”
“好,我去。”景辰下了决心。听蒋中正的话,恐怕早就想除去小阳这个眼中钉,如果是自己去的话,小阳还有一线希望,倘若让别的人去了,只怕凶多吉少。
“爽快!”蒋中正见景辰答应下来,十分满意,“事不宜迟,今晚你就过去把这件事办了吧。不过记住,如果到了戌时,码头外货船汽笛响到第三声还没有结果的话,别人就会帮你收拾残局。”
等到晚上,景辰准备好一切要去码头,然后交给老魏一封信,说给师爷送过去。
当晚,月亮被乌云笼罩着,看不见一丝光亮,码头边寂静的可怕。
被人领到一个仓库后,景辰看到小阳坐在一张大桌子后面,看到自己时,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
“哥,他们跟我说蒋中正派人过来审问我,怎么会是你……”
景辰看到小阳后面站着一排军人,显然是被派来监视的。
“你们说他联合共党,有证据吗?”景辰没理会小阳,直接对着后面的人问。
然后出来了一个领头人,拿出一份口供,景辰看着上面记录了哪年哪月,几时几刻,小阳在哪儿跟谁见面,都说了什么,内容十分详细,要是旁人看了肯定会信以为真,不过这几天小阳都在自己身边,做了什么自己最清楚,这明摆着就是故意捏造出来的。
“那个人见过小阳吗?”景辰看完后继续问道。
领头人听后摇了摇头,说那天灯光太暗,没看清长相,但却听到了谈话内容,并且过程中叫了‘司阳’的名字。
“那就是说只是有个名字作为证据而已了?”景辰语气低沉,“名字只是个代号,你也可以是‘司阳’,他也可以是‘司阳’,那我能不能说你们也参与通共呢?”
景辰凌厉的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顷刻间全部哑然。
“郑会长,蒋司令是让你过来审他的,不是质问我们的。”沉静了几秒后,领头人人冷冷的说着,“我们只讲证据,看事实,白纸黑字写在上面,我们就会按照上面的来推断,别的不用知道。”
“好。”景辰深吸了一口气,“那让我告诉你们什么是事实。”
景辰沉静的看了一眼小阳,继续道,“其实那晚通共的人,是我。”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面面相觑,小阳更是惊恐的看着景辰。
“哥,你胡说什么呢!”小阳知道景辰是在为自己开脱,可如果承认了此事,便是杀身之祸。
“我不过是盗用了小阳的名讳而已,那个共党也没见过小阳真人,以为我就是。”景辰不管别人,一口咬定。
“哥你疯了!”小阳看着景辰一步步接近危险,声嘶力竭的阻止着他。
“你们就算把小阳带回去,也问不出什么来,只有把我带回去,你们才能立功,升官发财。”景辰无视着小阳的劝阻,仍旧对后面的人说着。
那些人听罢,纷纷掏出枪来指着景辰。
“不要!别听我哥胡说,他什么都不是!我是共党,你们把我抓回去!我跟你们走!”小阳用身体挡着一排举起的枪,拼命阻拦着。
此时,外面响起了第一声汽笛。
“够了!”景辰听到声音后,猛地用力拍了下桌子,“司阳你给我一边去,别在这碍事,我早就跟你说走的远远的,不要跟我待在一起,你非不听,现在可好被人误会抓起来,害得我只能亮明身份救你,坏了大事!”景辰故意呵斥着司阳。
“什么大事?”领头人一听,顿时眼前一亮,想不到还有意外收获。
景辰一看鱼儿上钩,便继续演戏,“这我可不能跟你说,你把我带到你们蒋司令那里去,我跟他说。”说着便做要走状。
“慢着!”领头人一看景辰要出门,立马拿枪指着他,“蒋司令有令,今天只能出去一个人,所有的事都在仓库里解决。”
景辰听罢恨恨的在心里骂了一声,果然蒋中正比想象的还要狡猾,算准了景辰会耍花招,提前下了命令。
看来,只剩下唯一的办法了……
景辰又重新回到椅子上坐好,看着小阳,故作轻松的说着,“小阳,跟哥玩儿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司阳不明就里的问着。
“跟小时候玩儿的抓阄差不多,都是赌运气的,只不过,这次有点儿不同。”景辰笑着解释道,然后掏出一把左轮手枪放到桌上。
“这把枪里只有一颗子弹,咱们俩轮流向自己开枪,看谁比较走运。”景辰轻松的说着这场残酷游戏的规则。
“不,我不会玩儿的。”小阳摇了摇头拒绝道。
外面,第二声汽笛响起。
景辰蹙着眉,不顾小阳反对,用枪指着自己的头,“我先开始。”随后,扣下了扳机。
咔哒一声响,小阳顿时松了一口气,然后迟疑的将枪拿了过来,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对准自己的头。
“哥,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好,过去是我太任性,害你伤心了,对不起……”说着,小阳也闭着眼扣了下去。
还是咔哒一声响,小阳颤抖着看着景辰将枪又拿了回去。
“小阳啊,前些日子,哥又去了那座高楼,现在那里已经完全修好了,你可以看到全上海最漂亮的夜景,还有漫天的星空,你看到了肯定喜欢的。”景辰将枪对着自己,泪眼朦胧,但依旧保持着微笑,再次扣动了扳机。
小阳早就濒临崩溃,闭着眼睛不敢再看,听到又是咔哒一声后,才又慢慢的睁开眼睛,枪又回到了自己手里。
“哥,早知今天,我宁愿咱们还是穷人,躲在那个小山村里一辈子,快快乐乐的,不懂世事险恶,也不管什么国仇家恨。”
“那你的信仰呢……?”景辰问道。
小阳颤抖着举起枪,“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他看着景辰的笑脸,“哥,这辈子能当你的弟弟我很幸福,可下辈子,我希望能以另一种身份活在你的身边……”说罢扣下了扳机。
又是咔哒一声响,小阳看着景辰笑着拿过了枪。
早就经受不住这种考验,小阳痛苦着抱着头深深的向怀里埋了下去。
景辰这次却将枪拿到了桌子下面,然后飞快地打开枪膛装下了第一颗子弹。
此时,小阳才重新抬起头。
“小阳啊,哥从进到商会开始就做过很多错事,对玉宁,我辜负她,甚至是牺牲她,我为了自己的梦想不择手段,应该算是个坏人了。但老天还是眷顾我,他让我的世界除了黑暗还有一丝光明,我这辈子唯一值得欣慰和回忆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景辰拿起装着子弹的枪指着自己,语气莫名的平静,但眼里却充满了万般不舍,“我曾经爱过你。”
说完便给小阳绽放了一个最温暖的笑容,扣下了扳机。
此时,码头上轮船响起了第三声汽笛,也将小阳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淹没在浪潮中。
那天之后,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师爷拿着景辰的信,解散了鼎丰商会。
信中景辰说,时代已经改变,如果商会再存在下去,要么成为蒋中正利用的工具,要么被他摧毁,不管哪个结果,都已经违背了商会成立的初衷,也丧失了存在价值,与其被毁,不如自己解散。
第二件,蒋中正开始大规模捕杀共党,并最终在南京另立国民政府,三个月后,汪精卫在武汉也发起反革命政变,自此,国共两党合作失败。
一年后,张学良东北易帜,北伐成功。胭脂也辗转找到了司阳,说他们又重新找到了根据地,问他愿不愿意一起走。
司阳想想便答应下来,上海这个城市给他留下了太多的伤心和悔恨,曾经的人也已经不在了,所以去哪儿都是一样的。
临走前的晚上,司阳去了曾经和景辰一起爬过的那个高楼,现在变得富丽堂皇,和之前那个秃秃的框架截然不同。
站在上面,眺望着远处江面上的渔船,和燃起的万家灯火,一片祥和的景象,谁也不曾想过在此之前这里发生了什么,在现在人们的欢声笑语背后又隐藏了多少人的泪水,又有多少人曾经怀着满腔热血和梦想来到这片土地,最后却被现实无情的埋葬……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当初经历过的悲欢离合,如今不过是别人家茶余饭后的笑谈,司阳在小时候听到的那几句戏文,当初觉得不知所云,可如今再想想,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看着满天繁星,司阳想到了自己曾经对景辰说过的的那段关于玉皇大帝许愿的幼稚的话,忽然笑了。
什么荣辱繁华都已经经历过,江山也换了几代,到如今还是回到原点,重新开始,唯一留下的只有这栋高楼和一直保留在心底的爱。
爱,有时候是一个人的事,只要心里有那个人,无论多远,爱都不会消失,哪怕穿越生死。
“哥,我们终于在一起看星星了,当初的约定也算实现了吧……还有就是——”司阳笑着低着头温柔的对着怀里的盒子说道,“哥,我爱你。”
此时,一颗流星划过,像是对司阳做了回答。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