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信索翰华手下暗卫有厉害的高手,但是为了完全的防备,净念特意让苍禾在贴身护卫使中挑选出武功不错——最重要的是,巫蛊术最厉害——的两人。这样有紧急情况,巫蛊术至少能够拖延些时间。
“是,主人!”
净念低着眼,手指抚在腰间的玉佩上,语气平淡地说:“每个月,你二人单独见我一次。若,有丝毫的异心。”想了下,他道,“就拿你二人喂食蛇蛊吧。”
两人浑身一寒,立时郑重誓言:“吾等绝不会有半点异心,否则自入虿盆!”
【一一〇】芳华韶
那夜的暗流涌动,外界是无法明了的。这世间,真真假假,犹是难辨,何况还处在一个极其敏感的时期。只是有闻,周府在大张旗鼓地举办了擂台招亲后,当夜里被一帮人残忍地杀光了全府上下百十人,可怜那待嫁娇娘周家大小姐惨遭侮辱,死不瞑目。
这一变故,让当地好不容易安定的民心再次不安了起来,尤其那些大家族,人人自危。
关于周府灭门一事,种种谣言在舟镇一带传得沸沸扬扬。有一种说法就是,周家是得罪了北庭的官员,在双方交涉一些利益问题时产生了分歧,北庭见不能收服便决意干脆毁了这地头蛇的势力。
当然,这样的说辞,有些过于牵强附会而难以令人信服,不少人从几个层次上提出质疑。但不得不说,周府的事情,确实在一段时间内,导致了当地的人心惶恐。再说,在这样的关头,作为当地大族,一朝夕间全门被灭,却也是蹊跷至极。
北庭的威信,摇摇欲坠。
“那些族人与女眷大多确实是周家人,但我等一一细查了死者的身份,发现周府当家人还有一些仆从,都失踪了。”非莫在领着一干暗卫秘密查探了周府灭门事件后,对索翰华汇报道,“在周府的西厢,属下还发现了暗室与密道,可惜都被毁得彻底,查不出甚么。而周府的金银珠宝,也被转移。”
另一人接着非莫的话语道:“冀明部的人核查了周府的产业,发现在近几年间,他们的账本被人做了手脚。那些百年老店,其实都被掏空了,只剩下个空壳子。每个月都靠着从暗渠转来的钱财运营着,如今周府出事,老店彻底无法维持。”
听着手下们一一禀报着周府的事情,索翰华眼神愈见深幽。好一个申屠宿闫!失去了一个严家,又来了一个周府。如今对方毫不犹豫地毁了周府,怕是还有其他的势力。
居东州与宿闫国只是一水之隔,挨得很近。单从严家与周府的事来看,就能知道申屠王在聿国内,至少是在聿国与宿闫国相邻近的州府,安插了多少势力!
如今聿国内部尚且不稳,宿闫即开始虎视眈眈。索翰华倒不至于惧怕——在争斗之始,他就料到内乱或可能引来外患——他无法否认心里如梗了一根针刺。
这一回被人戏耍了一把,还身中了对方的一剑,于他来说,是不可宽恕的欺辱。看来,在战争结束的当头就必须立刻趁着乱时肃清国内的一些势力。
宿闫国势匪弱,不得不防。
索翰华在宿闫国当然同样有些地下力量,但显然,他在聿国的身份不同于申屠王在宿闫国那样“合法”。长久来,他大部分精力还是放在了聿国内部;即使在宿闫国埋下的那些暗桩,也是不能轻易动用的,更是比不得申屠王在聿国的势力。
毕竟只有先集中力量处理好“内部”问题,才能分心插手外国的事宜。
说到当初在沧国的势力,若非有岭南王父子的相助,也不会建成那么庞大的玄衣教。
索翰华思考到方方面面,遂对非莫下令道:“让冀暗部,沿着严家、吴纪与昌平五年的南英雄江湖大会的线索,追查下去。”又对掌管各地人事的冀明部副首说道,“至于周府的事情,处理下吧,安抚另外几大族的人心,不要再出现问题。”
几人俱是领命。
待屋内的人都散去,索翰华忽地转头看向门口,掀起唇角:“净念,站在那发甚么呆呢?”青年呆立在门口的憨傻模样,让他心里淤积的一点不悦消散干净——争斗之间,得失本也不过是寻常。
净念似是猛然回神,便走到男人的跟前,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我想找王叔。”玄衣教如盟约全部从沧国撤离,这样的势力,不加以利用着实是暴遣天物。
这一回索翰华受伤,让他更加深刻地理解了,势力的重要性。
既然父亲无法分心,处理掉宿闫国的小动作,那么,就由他来做。虽然照目前的情势,宿闫国似乎短期内不打算对聿国发起正面的攻击——如此,便干脆让他们“忙”得无暇再插手聿国的内战!
索翰华知净念甚深,大概明白了青年的心事,遂笑叹:“蒙时幼年与本王赌约,欠下几件事。如今他皆以兑现,以他的懒散习性,怕是不愿再插手这些事。”虽然岭南王完全站在这一方,但索蒙时确实是个让人头疼的家伙。“吾儿不必忧心,对宿闫国,本王自有算计。你只需安心陪在为父身边便可。”
净念想了想,辩解道:“王叔答应过我,说可以找他帮忙的。”
索翰华扬眉:“哦?那么,吾儿是想怎么做呢?”
“先联络上王叔。”净念坚持道。
索翰华也不再多说,只应了下来。勿论净念想做甚么,也没甚么好不放心的。
当醉卧在温柔乡的索蒙时,接到了净念传来的消息时,看到密信里吩咐的每一件事情,不由恨得咬牙切齿,无比悔恨当初信口许下诺言。只到心底里是极喜爱那个侄儿的,抱怨归抱怨,他还是应承了对方的要求。
半年后,在聿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之时,宿闫国也连出了几桩大事。
其一是,宿闫帝病卧在床,遍请了天下名医,也无法诊断出是何毛病,人人皆以为皇帝撑不了多久,那些皇子们的斗争也渐渐浮上台面;结果小半年过去,皇帝还是活得好好的,有两个皇子一时心急,竟意图在皇帝的药盅里下毒。此事一出,朝堂极其动乱,不少党派被牵连到皇子之争中。
其二是,宿闫国海上之岛壅厚司,从六月底,就不时遭到海贼的侵袭,沿海的百姓不堪其苦。后其朝廷,不得不派出水兵征讨,无奈海贼极其狡猾,战船装备也是极厉害,虽说屡战屡退,但每回退后又会再从别处登岸骚扰居民。
其三是,宿闫国因夏季听音湖水灾,官府办事不利,导致了西部两司的流民不满。这些人进而成立了一个反朝廷的力量,与本国一水教勾结,在西部州司,发起了多起骚乱事件。
以上当然都是后话,且不提。
净念在索翰华答应联络索蒙时后,便安静地坐在另一张书桌后,认真地看起书来。他心里其实有点希望,让北门掬回来的,但是父亲不同意,遂只好自己努力地学习权术,然后不懂的地方就问父亲。好在这些年的不间断地学习,很多问题他已经能够想得明白了,书上说的道理,大多是自己理解得通的。
不过今天,净念无法专心,总是忍不住地探听男人的心思。他知道几日前的遇袭,让男人不高兴。
每看到男人胸前的伤,他就觉得心底躁动的杀意,难以控制。
净念开始觉得,他需要一些自己的力量。虽说他是蓝苍族的族长,但那些人并非真正意义上是独属于自己的力量。不过苍禾那些贴身护卫使,倒是可以好生利用;还有索蒙时的玄衣教,既然索翰华说索蒙时性情懒惰,那么他不介意由自己来接手玄衣教。
只是该如何做,净念一时还无法想得很清楚。
虽然有些迫不及待,总归是,还不急于这一时。
索翰华因为伤在胸口,所以这几日多不经常在外走动,以免得撕扯了伤口。膳食也多是让人送到书房隔壁的小花厅,净念则亲手帮着他换药。几天下来,因照顾得周到,加以曲默上等的治伤药膏,伤口总算渐渐愈合了。
“世子!”
迎面走来的青年让净念顿下了步伐,是洪扬轲,遂对他点头:“嗯。”他之前听过曲默说,英招与洪扬轲都在舟镇,但是连日来他都是待在小院内陪着父亲,也就不曾与二人有过碰面。
“好久不见了。”洪扬轲笑得开怀,“看起来你的气色好了不少。”总不似以前那样,脸色白得病态。
净念定定地看着他。
洪扬轲眼神微变,随即又说道:“怎了?我是做了甚么事,让世子动气了?”那一瞬即逝的杀气,他并没有错过。
净念看着他,冷淡地问:“你为何来聿国?”沧国的内讧,听说还没处理得干净,这个人却跑到这里来了。
“洪家的仇,我已经报了。”洪扬轲摊手,“眼看着沧国变化之大,怕也是不可能让旧家族继续作威作福,我也厌倦了那些没完没了的斗争,便觉得还不如做个自由人逍遥。这不眼见着你们北庭情势大好,就忍不住来看一看。”
净念遂不语。
洪扬轲随意地坐到一旁的石凳,似是不经意地问:“之前王爷受了伤,这些日子,可大好了?”语音未落,他就感觉到对方死死地盯着自己,掩下几分不自在,“世子你是在看甚么?”
“你的幽冥水鬼呢?”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洪扬轲几分莫名,遂笑道:“怎么,世子有兴趣?”
“我听说。”净念敛下眼,“南海岛上多珍珠玉石。”
洪扬轲一愣,随即大笑:“是吗?如此,我若不见识一番,岂不着实可惜了?!”
【一一一】行维艰
“真是可喜可贺。”曲默检查完索翰华的伤势后,终于松了口气,“一个月内,主上只要注意点,便能够完全恢复了。”
净念看着索翰华胸前新生的肌肤,眼里透着淡淡的喜意。待曲默离开了房间后,便脱掉鞋袜,钻到被窝,凑到男人的身边,微蹭了蹭对方没有受伤的地方。
“怎么了?”索翰华失笑地看着对自己做出撒娇举动的青年,“今晚你的话特别地少。”虽然净念的话一向不多,但在他跟前,有时候还会像小孩子样絮絮地问着话。
净念静默了片刻,才轻轻说道:“我不喜欢洪扬轲。”
索翰华眼珠微转,随即恍然,轻笑:“为父记得,净念除了本王,可是谁都不喜欢。”
“嗯。”净念抿了抿嘴,思索了下,“讨厌他。”今天察觉到洪扬轲的心思,他觉得非常非常地不高兴。
“呵……”索翰华手指穿梭在青年的长发间,“讨厌就讨厌吧。”虽然青年成长了,也开始懂得运用权术,但是在感情上面,还是幼稚笨拙得与稚童无异。
让人好笑,又忍不住地纵容。
又是良久的沉默。净念咀嚼着男人话里的意思,蓦然明白了一些事情,遂仰起头看着对方:“父亲知道他喜欢你?”
是的,洪扬轲对男人存着很深的绮念。他本只是出于防备,查探了洪扬轲的想法,哪知……那人说甚么凑凑热闹,不过是想要接近索翰华罢了!那一刻,他极其地不满——净念觉得,自己的情绪好像变得越来越多了——只是,他想起了男人曾经说过的话。
他自是不可能杀了洪扬轲。
但也不愿意,洪扬轲继续待在这里。
净念记得,《帝策》有曰,意欲驭人心,最适宜投其所好,或是借其心之所想,或是用其情之所望。
所以,他利用了洪扬轲的心情,欲借他之手,引宿闫海岛之乱——本也是一石二鸟之策。洪扬轲手下的幽冥水鬼,专门就是打劫珠宝财物;他若应下了,对他来说,也无甚折损。
最重要的是,洪扬轲一直试图利用各种方法接近索翰华。净念的提议,正是应了他的算计。
“本王听说,洪扬轲明白一早就要离开。”索翰华低眉看着怀里的青年,心下也不得不感慨,这孩子果不愧是他亲手教导出来的,已然懂得把握人心的弱点利用别人来做事,“所以,吾儿有何可担忧的呢?”
对于净念借洪扬轲对自己的心思,让对方为己效力,索翰华并没有被利用的不悦。只要是对己方有益的事情,有甚么不可以利用呢?再说,人心本来就是最好的工具!
净念听了,再不多语。
他有些迷茫。洪扬轲,给他的感觉很不舒服。
那样一个精于算计的人,这回几乎是毫无条件的答应了他的要求。净念觉得有些不解。
随即想到,自己想要帮助男人的心态,又有些恍然。
然后是,更加的不舒服。
索翰华凑到青年的额头,温柔地啄吻着。他的孩子啊,在感情上,果真只是个孩子。
净念遂觉得,堵在心底的难受,一下子被这温柔的动作拂去了。
“净念记得为父日前说的话吗?真正的拥有,是无须担心旁人的觊觎。”其实这个道理并非绝对,何况人之情感,本就难以自控,所谓独占心,所谓嫉妒心,是人情感上一种防备的本能。
纵然欣然于青年的吃味,索翰华却更觉得舍不得这样淡漠的孩子失了平常心,患得患失。
净念的情绪本也是很淡的,男人轻柔的耳语,让他彻底地平复了心境。便也逐渐明白了,“拥有”的意味。
心结纾解了,遂是一夜好眠。
没几日,便是索临丞与索临牧的大婚。按结亲双方的身份地位,这一场婚典须得是极其隆重的。但显然此时落拓州的战事正紧,大局未定,自然不适宜大张旗鼓地举办婚典。
仪式就在舟镇举行,对外只是普通的北庭官员的婚事。结亲的双方,自然都是早就商定好的,没有任何的不满。
索翰华的伤口还未好全,加上事务繁多,这几日每每忙碌到深夜。虽然婚典事宜不需要他经手,但有些场面上的事情,作为男方长亲,他还是需要适当地出面一下。
舟镇本来就是暂歇之地,故而两位公子的婚典,让所有人都忙得焦头烂额。虽说是不要大办,需要筹备的事项还是极其繁琐的。而暗卫与军士们,则加强安全事宜。
最悠闲的,约莫便是净念了。他与几位兄弟们,几乎没有往来,自然也不会去插手婚典,而北庭的事宜,索翰华也没有让他接手过,所以他的生活,表面上还是与往常无一二。
“少主子。”书房内,非莫低声说,“根据线索,查到他们在池谷镇出现过。”
净念垂眸看完书籍的最后一页,缓缓地合上后,冷声吩咐:“通知英招。”
“是!”
距舟镇数十里开外的一家小镇,往来有不少歇脚的商人侠客。小路口茶棚里,三两路人聚集围坐在桌边,一边吃茶一边闲侃,便忽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不多时,客人们就见二三十青年骑着一色的骏马,朝南疾奔。领头是个容貌俊秀、神情冷肃的年轻人。
有眼力的人一见这气势,就暗叹不凡,心道是怕又有甚么大事要发生了。
虽然不确定消息是否准确,净念还是选择领着英招、护卫使及暗卫,去截住申屠宿闫的人。
静僻的小路上,一支商队蓦然被人挡住了去路。
“你们是甚么人!为何拦在路上?”一人叫道,其他人已经暗暗做好了准备。
净念迅速地扫了一眼——没错,这些人应该就是伤害了父亲的末灵十三卫,不过那夜里应是折损了三两个人。可惜的是申屠宿闫不在其中。他也没有失望,那个人极其地狡猾,想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暴露了行踪。
……也或许,眼前这些人,已经被舍弃了,如今只是被申屠宿闫用来引开视线的工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