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念眼睛看着台上,心思却有些飘远。
“吾儿在想什么?”索翰华看着人们都被台上的比试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见净念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便凑到他耳边问道。
净念迟疑了下:“……有些事,不过还没有肯定。”
索翰华也没追问,只道:“想好了再告诉为父。”
“好。”
二人正说话时,又一个比试者上了擂台,这回净念的注意力顿时被引过去,直盯着那个人看了半天:正是先前来打圆场的年轻人。这个世界,表亲兄妹也是可以成亲的——当然,净念关注的问题不在于这个。
那人当真是厉害,诗词歌赋信手拈来,武功也是相当地不错。
索翰华轻笑:“今日这一遭,算没白来。倒真是有些趣事了。”
那年轻人一上场,看官们顿时心里有数了,看来这场擂台到底是周家自家人赢了,搞不好,周家本就是这般计划的。当然参与的比试者们,心里很是不满。
结果不出人预料,那年轻人果真赢得了比试。周财主也是当众高兴地宣布,这位叫王申的年轻人就是周家的乘龙快婿。
是夜。
沉睡中的青年忽然睁开眼,微微抬头,凝视着男人的睡颜,伸手轻轻地点上了对方的睡穴。随即悄悄地退出对方的怀抱,下床穿戴好,随意地束着头发,将封侯剑藏于袖内,无声地离开了房间。
净念一走后,索翰华就睁开了眼,无奈地笑了笑:这孩子果真是有心事,竟然没发觉自己在他点上睡穴的时候就醒来了。
黑漆的夜,天尽头一抹弯月散发出惨淡的微光。黑衣人踏着道旁的落叶,听着远处的更声,缓步走到一座大宅院前,面上是不掩饰的肃杀。
净念知道自己的行动隐瞒不了那个精明的男人,不过此时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确认。
他来到了宅院隐蔽的后门外,并没有着急着潜入。只是站在树枝上,安静地望着宅院,如在思量,又如在等人。
“呵,是在等着本尊吗?”
一道诡异的笑语声,忽地响在了净念的耳畔。随即,他的腰身被人禁锢了起来,却闻对方轻叹:“你好像变了不少,连警觉性都下降了。真是,让本尊有点失望。”
净念没有给他任何反应,只任由着这人一手搂着自己的腰,一手掐着命门。
“不过,这么多年没见,你的容貌姿仪倒是愈发地出彩了。本尊倒真有些佩服你父王的好手段,看你如今这般,在他身边活得倒是如鱼得水,就算差点命丧战场,还是无怨无悔嘛!”
说着话,这人的气息靠得越来越近。
净念忽然开口:“你是谁?”
那人似乎愣了下,随即失笑:“没想到,你还是很敏锐啊,也是,否则白天里怎么就留意到本尊,今晚上你也不至于来自投罗网了。可怜你挚爱的父王,那么精明的一个男人,怎没教会你防人之心?”
净念微垂下眼,遂觉腰间忽是一紧,整个人便失了重,被身后嵌固自己的人带到了地面。
“本尊为人是最恨叛徒,”那人抵着净念的脸颊,轻言细语如说着情话,“不过若是净念的话,本尊不介意多给你几次背叛的机会,怎样?今夜随本尊走,本尊定不会让你掺和到那些肮脏的勾当里去。”
“也免得你受到你父王的紧密控制,你感觉到了吧?他那样的人,迟早会把你禁锢到无人的地方,彻底断了你的自由。”
这个人……真是,对他与父亲的事了解得甚深。这样的想法一划而过,净念依然没有作出表态。
“如何?”
净念淡淡地出声反问:“若,我不愿随你走呢?”
那人毫不意外,只是狂妄地大笑,道:“净念啊净念,你真是天真得可爱!你以为你还有别的选择吗?”说着,他又凑近净念的耳朵,“呐,本来本尊不想这么早告诉你。不过也无妨……你难道忘记了本尊手下的十三卫吗?纵然你的武功那么厉害,当年也只比他们强一点点,如今这些年过去了,十三卫可早不比当初了。”
“你的皇伯父哪,大概实在是穷途末路了,就与本尊做了笔交易。很简单,”他笑,“一人命换一人命。就是,你的皇伯父说将你送给本尊,让本尊替他取了你父王的命。”
感觉到怀中青年身躯微僵,说话之人又是大笑,几许得意地说道:“呐,若是本尊没算错,在你离开你父王时,十三卫正好抵达了你们的寝室。”
“搞不好,你的父王,此时已经魂归西天咯!”
净念的眼中渐凝起杀意。
“想杀本尊?你的命门可被本尊掐在手上,只需一点力气,本尊的净念可就变成了一具不可爱的尸体。”那人笑意愈深,“走吧,净念。本尊已经没耐心耗在这里了。”
净念动了动唇,嘴角噙着淡笑:“是吗?”适才有一瞬,他确实差点乱了心智,但顷刻便冷静下来……他与父亲有合心蛊的感应,如对方真的出了意外,怎不会没有感知呢?
那人似乎有些意外,见净念轻巧地挣开了自己的控制,身体跃落在丈外。
“你……”他蹙起眉。
净念眼神冰寒,做好了厮杀的准备,破弦铃发出不规律的闷响,幽黑的封侯剑在微弱的夜色里反射出森然的冷光。这个人自以为掐着他的“命门”,可惜他不知道自己已经习练了泯心绝,身体的筋络早在自毁又重合后独成与寻常人不同的运行体系。
不过,他不需要为这个人解释。
他所需做的,就是杀了这个心存不轨又对父亲有极大威胁的男人。
净念的举动显然大大出乎了对方的算计,那人先是怔愣,随即在净念攻击来的时候,哈哈大笑,迅速地急旋身:“妙!妙!净念,你总会让本尊刮目相看!”
毫不理会对方的言论,净念只是紧迫地跟上对方的步法,招式狠厉地攻击着。
【一〇九】大风起
擦拭了嘴角的一丝血迹,净念正要再发起另一轮强劲的攻击。那人险险地避开后,身上的伤势想必不比净念轻,遂一个急速的后移,大笑道:“今日本尊就不同你耍顽了!你赶快回去为你父王收尸去罢!”
他狂妄地说道:“记住,本尊会再来找你的。终有一日,本尊会彻底得到你的身心,哈哈哈!”说完,人便消失在大宅院的院墙后。
净念没再继续追过去,倒不是因为这点伤……而是,他察觉到父亲那边突发了些状况,否则也不至于刚才心慌意乱,被对手得了逞,被迫受了一掌。
父亲……净念无暇再顾及逃走的人,急速地赶回宅邸。
当回到自己与父亲的寝室后,净念只看到满屋子的凌乱,床榻、家俱等物什都损毁塌散,屋内的墙壁上,被划过的剑气留下无数道极深的印痕。
满目箫肃……
净念心神大乱,父亲的人怎得不见了?便觉,有气息在靠近。
“什么人?!”
净念回头,一见到是曲默,顿时开口询问:“父亲呢?”
曲默松了口气,遂连忙道:“适巧我们赶到得及时,主上受了点轻伤。这里被毁了,属下要给主上看伤,便转到了别院去。”说着,他才看清净念也是浑身狼狈,脸颊上也有些细伤,吃了大惊,“少主子你也受到暗杀?!”
净念无心与他解说,直往别院赶去,嘴上问道:“父亲他……”
曲默不等他问完话,即刻回道:“没事。那些刺杀的人武功确实厉害,但也着实低估了主上的武功了。刚好我与英招、洪扬轲是夜里赶到这,英招先察觉到异样,便一起去解了主上的困围。”
“也不知道,是何方杀手?连非莫都不知道他们的来路。”曲默说着,就叹息道:“府上的军士与暗卫们,都中了他们的计策,否则主上也不至于一人对抗十三个,受了外伤。”
净念一直沉默的听着,心下的躁乱却并没有因为曲默的说辞而抹消。他曾在严家待了两年,见识过几回末灵十三卫的厉害,以及严慕训练那些人的手段……如今是严慕小瞧了父亲的武功,若再有下次……
“少主子,您还好吧?”走至灯火通明的小院内,曲默看到净念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不由得担忧的呼出声。
别院中,人来人往,护卫的人数也是增到了极致,大概是都知道了今晚的偷袭。
在索翰华临时歇憩的房屋外,净念蓦然驻足,偏头问向曲默:“申屠宿闫,到底是什么人?”他今晚故意问严慕他的身份,不过是想通过探听对方的心思,确切的查出对方的身份。
早年他懵懂无知,也全然不在意身边的事情,对于严家的事情没有一点好奇;后来有了自己的想法,但他不习惯回忆之前的事情,纵然隐约知道严家的身份比外界所知道的更神秘,也没有想过要去探索。
就在刚才,他问严慕的问题时,捕捉到对方一瞬即过的想法。他随即知道了,那个人真正的身份,是什么申屠宿闫……却完全没有概念,他只听说过申屠是宿闫国皇姓。
曲默微怔,随即沉吟道:“申屠宿闫?是名字?”
净念不确定地说:“约莫。”那个人心思深沉,他探听得不确切,只隐约捕捉到这样的字眼。
“莫非……”曲默恍然,“对了,定是申屠王了。属下隐约听闻过,宿闫国的暗王申屠王,好像历来只有一个名姓,应就是申屠宿闫。”以皇姓为姓,以国名为名,可见申屠王的尊贵,以及势力的庞大。说罢,他问,“少主子您的意思是,今晚暗袭的那些杀手,是申屠王派来的?”
净念不语,只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亮堂的房间发呆。
曲默也一时无心追究,奇怪地看着净念:“少主子,您不进去吗?”
净念在犹豫——他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何,只觉得心头闷痛难受的很。这般软弱的情绪,于他是极其陌生的,让他有些慌乱无措。
然后房门被人推开,非莫快速地走到了净念跟前:“少主子,主上让您进去。”
净念迟钝得看着他,良久才抬起沉重的脚步。
一进门,看到男人披着毛氅,斜靠在床头微笑地注视着自己,净念顿觉浑身的压迫感消散,原本的难受疼痛也变得模糊。他是少有的迫不及待地,小跑到男人的跟前,一下子就扑到对方的怀里。
曲默来不及提醒。索翰华就被青年压着了胸口的伤,疼得差点忍不住闷哼出声,却又被这青年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叹息:“吾儿……”
男人心情极好或极坏、宠溺或威胁时,就会轻柔地唤着“吾儿”,这样的亲昵,让净念觉得安心,原本那些翻涌的陌生的情绪顿时沉淀了下来。
“是严慕。”净念小声说道,“他故意引我去了周府。”
索翰华也是几分意外:“他?”当年是知道严家与宿闫国有些勾当,他便借刀杀人,不但破了皇帝借机控制聿国江湖的计谋,还顺手摧毁了严家势力,却不想,到此时早已销声匿迹的严家人竟然来了这么一出。再观白日里,周府的异样,恐怕事情比他知道的要复杂了。
果不其然,净念的下一句话解了他的疑惑:“他的名字叫申屠宿闫,曲默说他是申屠王。”
索翰华眼神深沉,手掌轻轻地抚着趴在怀里之人的散发:“好了,为父会处理的。”胆敢打他索翰华主意的人,他怎会轻易放过,这一剑之辱,他迟早会加以数百倍地还给那人,“吾儿这也是受伤了?”
手指触碰到青年脸颊的小伤口,索翰华心中杀意顿起。
净念在男人怀里蹭着,咕哝道:“无事。”反正那个申屠宿闫,伤得比自己重。净念孩子气地想着,他还是第一次尝试用泯心绝改善后的迦空心法,据心法说中招的人会因无法自控的紊乱真气而生不如死。
曲默本来打算给索翰华再诊断一下,见这对父子黏糊地抵在一起享受着脉脉温情,只好干站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地装作摆设。
“曲默,看一下净念的伤口。”等怀里的人蹭够了,索翰华才淡声吩咐道。虽然净念自己觉得没事,但他看着对方脸上的伤口自觉分外刺眼。
曲默如获大赦,连忙上前两步,对净念道:“少主子,您且起身吧?”见青年固执地趴在男人怀里一动不动,无奈地瞄向自己的主上,随即失望地发现,男人只是宠溺地笑抚着青年的头发。
曲默只好肥着胆子提醒:“主上胸口的伤,虽然未伤及要害,但……”话未尽,净念便猛地坐直身,直盯着索翰华的胸口。
挡着净念就要拆开衣物的手,索翰华柔声哄道:“先让曲默给你查看下,本王的伤没要紧。”
净念抿紧嘴,盯着男人的胸膛看了片刻,又对上对方的笑眸,终是听话地让曲默给自己看了下伤势。好在,也都只是皮外伤,曲默说用药膏涂抹几天便基本能够愈合。
折腾了一整晚,等净念涂了伤药,又坚持看了男人的剑伤后,才终是安定了些许。他躺在男人的身侧,手指忍不住地在对方包扎的布上,动作极其轻柔地划着。
索翰华笑着说道:“乖,天快亮了。早些睡吧!”
“父亲身边没有暗卫?”净念忽然问道。他知道男人手下的暗卫很厉害,但好像没有专门跟随的——早年大概是非莫了,但自从自己来到男人身边,非莫就基本跟着自己了。
“靠人不如靠己。”索翰华说,“吾儿想必比为父深谙这个道理。”否则蓝苍族那些护卫使,净念也不会经常撇开他们独自行动的。
“一个人力量总有限。”净念是少有地反驳起父亲的说辞,遂决定道,“我会让苍禾选两个人保护父亲。”
索翰华低笑:“吾儿不必费神。本王无法信任外人,即使需要暗卫,本王手下不缺人才。”
净念遂道:“那就用你的人。”他知道父亲的傲然,不可能依赖别人的保护活着;他也清楚父亲很厉害,但一个人总有分身乏术之时。若再有更厉害的末灵十三卫,下一次的暗杀或许就会……他无法坐视这种情况发生。
索翰华大笑:“净念可是心疼为父了?”
净念深深地嗅了一口男人的气息——不知何时,这种满满的感觉占据了整个心房——不能趴到父亲胸上,他只好紧贴着对方的身体,切实地感受着男人的体温,闭上眼应道:“嗯。”
这是第一次清晰地明了何谓心疼!
也是这时,他明白了为何上回自己自断经脉的行为,惹得男人的勃然大怒。他开始懂得,男人想要保护他的心态,不喜他陷身危险的举动:因为,心里的疼痛,会比外伤伤口更尖锐而难以愈合。
得了青年肯定的应答,索翰华抬手将青年往自己身边搂了搂。
“苍棋/蓝岁平参见主子!”
趁男人出府的间隙,净念在书房召见了苍禾挑选的两个护卫使。他冷淡地凝视跪在地上的二人,许久后,缓声说道:“抬起头来。”
二人闻言,俱是抬头看向他。
盯着两人的眼睛,片刻后,净念敛下目光:“你二人,从此后跟随父亲。”确定了这二人无异心后,他如是命令。尽管父亲无法信任外人,但他还是觉得,需要派两个护卫使,在不影响父亲行动的前提下,暗地保护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