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能够感觉得到索翰华的占有欲与控制欲……
或许,如今的自己确实是太弱了。净念不由得如是想到。
于是不由的产生一种,紧迫感。即使索翰华愿意包容他的软弱,他却无法安于这种保护。前世今生的经历都告诉了他,唯有自己的强大,有了力量才能真正地去拥有并扞卫想要的、在意的东西,或是,人。
手指在自己的颈间摩挲:从这里到身体的每一寸,昨夜都被男人灼烫的唇舌舔弄过。
“非莫,”净念轻轻地问道,“何为情?”
非莫哑然,错愕于这位冷清冷心的少主子忽的问出这么一句感性的问题。不善言辞的他,只能蹙起眉,斟酌着语言。
净念敛下眼——他已经【听】到了对方心底的想法了,想起前段时日,随手翻的几本轶闻故事辑里阐述的一套理论,不由得微弯了弯唇。
他已经逐步学会了世俗的知识,还有发源于人性的感情与,欲望。想要的只能自己去争取,在意的也只有自己可以守护。为此付出的代价,也必须只能去接受。
盛华渐褪,时间如一陡转,又是岁末。
半年里,留在鹤粼岛上的青年,认真的从《世鉴》学习到《帝策》,日听德鹤老人的将说,夜间以冥睡之法修习泯心绝,晨起在树林间练武,偶尔会与英招、非莫等人切磋一番。
或许是首次真正的有了自己的目标,净念的进步很快,连原本难看的字也变得工整起来。武艺更是因有了绝好的基础,与极强的天赋,逐渐恢复了原本的水平。而异能,也终于可以熟稔的运用了。
同样的半年里,聿国情势是风云变幻。北庭军在连续的失利后,随着西线大军在乌凉镇的合拢,火炮在攻城时的频繁运用,恢复了原本的气势。
战事随着双方主力的合拢,越发的紧张起来。
十二月初,居东战场上飘起了罕见的鹅毛大雪,似乎为这一场耗时持久的内战更添了严峻的气氛。
双方将士们,都因这酷寒的天气吃够了苦头。
年三十这天,积雪覆盖在城楼上,忽起的一声声震慑人心的战鼓声咚咚响起。
“怎么回事?”
正在主帐内商讨着的众将士们着实吃了一惊。由于积雪狂风,朝廷与北庭军在此地僵持了月余,中间除了双方耍了些暗袭与突击外,基本上是处于休战的状态。
那座城,现今是朝廷军在镇守的。
诡异的战鼓声,明明隔了数里路,持续的响着,如同就在耳畔,直逼入人的心内。
将士们不敢稍有迟疑,迅速的召集大军,做好随时应战的准备。刺探消息的隐兵也在前一刻靠近城镇。
“主上……”主将迟连傲,回头看向神色高深莫测的索翰华,正欲说些甚么,却被对方微笑着截断。
“本王随诸位将士们,同往阵前。”
当索翰华与将领们领着一支精兵踏着厚积的雪,急速的赶往城镇,在途中遇上打探完消息的隐兵。
“回我王,那鼓,是……太子敲响的。”隐兵说道,“早先从凉州撤离的护卫使,以至城下,阙门关城门被人打开了。”
将士们惊诧至极,惶恐的看向面无改色的索翰华,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也不敢在这个时机追问……毕竟,因大雪而迟迟不能拿下的阙门关,如今城门大开,可谓“收复”在望。
拿下阙门关,之前被朝廷军夺取的领土,便得全部重新占领。
迟连傲却有些顾忌:“会不会是敌军的伎俩?”
索翰华只嗤笑一声:“迟将军何时变得如此怯懦了?”
这一句问话,将士们遂没了半丝犹疑,直逼往阙门关城下。索翰华眺望着,城楼中央,红衣男子抡着鼓槌,一下一下的敲在鼓面上。而城上城下皆有待命的护卫使们,守护着敲鼓的男子。
北庭军的将士们亦是彻底安心,既然那个敲鼓的人是他们的太子,那便是……这座城,已如囊中之物。虽然有很多的疑惑与惊叹,没有人再犹豫,将领们率着战士们冲往城门。
战鼓骤然停歇,进城的战士们只觉得原本那种莫名的迫人的力量,似乎一下子消失了。等冲入了城内,将士们发现有不少的朝廷军,齐聚在官道的另一头,纪律混乱。
未多久,一场厮杀,在城中掀起。
索翰华站在城楼数丈外,淡淡的望着玉冠红袍的男子,踏在几乎消融了的雪上,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似是这一瞬间,他蓦然心生一种为人父的骄傲,他的孩子,真真的长大了,而且是越来越厉害了。鹰隼赫然成长为雄鹰,完全能够独自翱翔在天际之间,迎接风雨雷电。
“父亲,”净念走在男人面前两尺外,脚步伫立,静望着对方深幽的双眼,“我可以继续帮你了。”
他其实没有甚么本事拿下这一座城,却在学会思考学习计谋时,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琢磨着自己趁敌不备杀入城关。那一万待命的护卫使,为他省下了不小的力气。而他更是首次真正地运用起异能的力量,借着战鼓,逼得朝廷军无法靠近进而控制了城楼。
青年淡粉色的唇微微地弯着,漂亮的眼睛尤其的明亮,隐约透着一种,类似于“邀功”的渴望。
索翰华失笑,上前一步,伸手抚上净念的头发,淡声道:“吾儿做的不错,可是你又忘了本王的话了,将你自己困于危险的境地。”
净念微怔,遂想起了,微微辩解:“我算好了。没有危险。”
索翰华没再追究,凝视着这如今极是出彩耀眼的孩子,只微笑着叹息。
净念想的是什么,他清楚;净念的认真与努力,他亦感受得到。可惜,他却越来越想要折断雄鹰的双翼,让他不能飞,只能被关在自己精心打造好的铁笼里,依靠着自己才能活下去。
“我没有翅膀。”净念眨了眨眼,忽然开口。
索翰华有些讶异,随即会心笑道:“半年不见,吾儿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厉害得,让人不得不产生畏惧。
远处,杀声阵阵。
净念问:“我要去帮忙吗?”刚才的精力消耗的厉害,他其实没有太多的气力了,不过杀敌的话,还是没问题的。
索翰华看出他的疲惫:“不必。”以他对自己那位七皇兄的了解,阙门关怕是已被舍弃了。
“他已经撤离了。”净念又说道。
“吾儿好本事,为父心里想什么,你都知道。”索翰华浅笑,神色愈见莫测。
净念遂不言语了。这半年里,随着泯心绝的修习,异能复苏的速度又比之前快了,只这回没有对他的身体造成任何不良的影响。可以说,只要他愿意费心力,便能够【听】到任何人心底的想法。
但别人的想法,他多是没有兴趣,除了父亲。
之前他的异能对于父亲没有作用——其实有些隐约的挫败——刚才尝试再次探听,却意外的发现,能够知道男人的想法。这种感觉,让净念很新奇而无法控制。
尽管他自己不曾留意,但对在意的人,他的控制欲并不比索翰华弱,只是表达的方式不一样。
他想知道,父亲的所有想法,确切的。
索翰华轻笑,察觉到净念有些微的迷茫与惶恐:“好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后方赶赴的将士们已到达,索翰华带着净念,率领大军进了城。留守的朝廷军,一小部分逃跑了,其他的或被俘虏,或被杀死。
这年的最后一天,阙门关被北庭军攻占,由于胜利的方式过于奇特,同时鉴于阙门关之战是南聿与北庭战事的主要转折点,而成为了一桩历史的谜案,此一战,也使得净念的声名真正的闻扬天下。
燃着暖炉的屋内,净念乖巧的坐在男人的怀里,应着对方的要求,把这段时间做过的事情一一的说明,尤其是关于他的异能。
“……发现曲默的‘明音’,与异能有一点相通之处。他随后教了我明音的技巧。”
使得他对异能的运用,把握得更加灵活。
说话,净念沉默了片刻。感受着男人温热的大掌,在腰腹上缓缓的抚动,他低下头,埋在对方的肩窝,小声道:“父亲不喜欢,我以后就不用。”
索翰华扬了扬眉,淡声道:“吾儿何出此言?”
“父亲在生气。”
“不是生气,”索翰华微微一笑,嗓音低柔,“为父只是在思考一些问题。”
【一〇六】两情好
这样的净念,让索翰华想到了许多。
当初得知了净念的前世经历,他还对那个甚么【组织】不以为然。一个人的力量,没有金钱与权势的支撑,即使再强大,又能强到哪里呢?即使是他,拥有完全能够与皇帝抗衡的势力,也不是一朝一夕积累而成的。
只是今日,他骤然能够明白几分,那个组织当权者的心思了。
净念所拥有的力量,着实……过于骇人,甚至说,已然逆天了。
任谁了解了他的底细,都会产生畏惧的心理,继而猜忌,遂不能容忍,最后只好永除后患。
在看到城楼上红色身影的那一瞬,便是索翰华自己,也有过一瞬的杀意。
喜爱与在意是一码事;然而,一旦这份喜爱与在意,超过了自己的控制,甚至能够对自己产生威胁——那么,绝大多时候,会变得无法容忍。只有懦夫会因为别人的强大而心惊胆颤或患得患失,但只有蠢货才一味的狂妄自大,会坐视他人的强大可能威胁到自己。
即使莫须有,也必要铲除一切可能的隐患。
对于一个王者,需要的是一干智略过人的谋臣与忠武双全的将领。
而不需要一个,能够足够聪明、足够强大,或许迟早能与自己抗衡的又一位王者。即使这个人是亲子,或情人。
然而……
这个人,是净念。
索翰华微叹了一口气,抬起怀中人的头,与那双美丽的眼眸对视:“只要吾儿不轻忽了自己的身体,为父不会轻易的生气。”说着,他亲吻上对方的眼。
净念温驯的仰着头,闭着眼,任男人的唇在自己的眼上、脸颊游走。待对方离开后,他才慢吞吞的说道:“我在岛上看了很多很多的书,问了德鹤老人很多的问题……明白了一些道理。”
“所以?”男人低笑。
净念若有所思道:“除了父亲,我什么都不要。”言罢,他便安静的伏在了男人的胸前。
索翰华心底一瞬即逝的杀意,他没有错过。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父亲最终是不愿伤害自己。而他永远不会伤害到父亲,也不在乎世俗的权势地位,只要抓紧这个人就够了。
这简单又直白的一句陈述,让索翰华再次笑出声:其实,这个孩子的愿望,已经是足够的贪心了,不过他却是,甘之若饴。他到底是舍不得伤害这个孩子,就算他再强大又如何?若哪一天真无法容忍了,那便……折去他的翅膀,圈养在身边是了。
净念没有再说话——既然男人没有禁止,他便悄悄的探听着对方心底的想法。他其实本想再次反驳,他并没有翅膀……不过男人想将他永远圈养在身边的打算,让他觉得有些危险,却又莫名的觉得雀跃。
“呵,净念又在偷听为父的想法了?”
净念闻言只是亲昵地在男人的胸前蹭了蹭。
“不害怕?”索翰华勾着嘴,垂眼看着胸前黑黑的脑袋。
净念认真地想了想,回答:“不怕。”不管男人想要的是什么,对于他来说,只要能够留在男人的身边,就没有甚么好畏惧的。即使真如男人所想“被断双翼”——他大概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听了这声肯定的应答,男人满意的哈哈大笑。
……
收回了阙门关,居东战场上北庭军的劣势被彻底的扳转回来。初春雪融,自乌凉镇南下的大军,与居东战场的将士们,将朝廷军围困,逼得对方连连败退。
聿国十州,皇帝终只守住了最后的落拓州。
大军主力合聚,朝西南落拓州赶赴。这一场内战,几乎能够确定北庭得胜了,将士们是一鼓作气,只愿在新的一年里,能够攻下落拓州,完成大业。
而北方的州府,在去年就慢慢恢复了生机,遭逢战乱的各地百姓,不忍其苦,眼见大势所趋,纷纷往东北的州府迁徙。北庭也是欣然开放,接纳这些平民。
当然,平民之中也混有少数作乱之众,好在北庭看查的严格,倒也没影响到整体的局面。另一方面,最北方的阿萨州,趁着聿国内乱也宣布了脱离聿国,阿萨族大族领葛而鲁和自称为王。
——无论是聿国朝廷还是北庭,此时显然都无力分心去干预阿萨族的事情了。北庭只是调集了兵力在阿萨州附近,防守着对方可能的暗算与偷袭。
“好一个葛而鲁和!”索翰华将密折摔在桌上,微笑,“倒真是给本王省下了不少气力。”
其他人个个屏息不语,一时分辨不出索翰华的情绪。
“阿萨州的事情,只让云鹤留下心便可。”索翰华淡淡地嘱咐,“只是墙头草罢了,无须费心机。”随即,交代了一些事后,几人都应诺退下。
只剩下几个二十上下的青年少年们——索翰华的六个儿子。如今大军汇聚,他们也都齐聚在索翰华的身边。最小的索临台,也都十四岁了,差不多也能开始独挡一面。
对于这些儿子,索翰华的感情淡薄,但总体上还是满意于他们的能力与表现的。
“这几年,你们做得不错,本王甚是欣慰。”他平淡的叙述着。
几人一向鲜有机会接触自己的这位父王,更枉论亲耳听到表扬,一时都有点高兴,齐声应道:“儿子惶恐。”
索翰华漫不经心的扫了一圈,目光在窗边静坐看书的净念身上顿了顿后,最后落在了索临牧身上:“你们基本都到了成家的年龄,因着战事,耽误了你们的婚姻大事。”
众人尚没理解这话的深意,就听男人轻描淡写的说道:“眼见着大局平稳,北庭那些大臣们也开始操心你们几个人的终身大事了。本王顺水推舟,接受了谢府的婚事。”
闻言,几人不约而同的把目光飘向了净念。
净念察觉后,只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再次低头琢磨起书本上的词句。
索翰华也瞟了一眼净念,遂勾了勾嘴角:“初定了下月下旬,临丞迎娶谢仁飞的长女,临牧迎娶……宁馨公主。考虑时下的情势,婚典从简,尔等以为如何?”
虽然这场联姻来得意外,且不合时机,不过既然谢府想要归顺,索翰华自然也乐得接受。
此言一出,几个人都是大吃一惊。索临牧连忙出声:“父亲,宁馨公主她……”
其他人则望向净念——没能得到这人的半丝反应,都有些不解。
索翰华只轻哼了一声:“嗯?”
索临牧骤然住嘴,垂着头,也没有人知道他在想甚么,最终他跪下道:“谢父王。”只要宁馨公主愿嫁,他娶了……也无伤大雅。
“谢父王。”索临丞也跟着跪谢。
“若无事,便都出去罢!”
索翰华看几人小心翼翼的离开了书房,随后走到净念身边,倚着他坐下,笑道:“为父让你的兄弟们娶亲,净念有甚么想法没有?”
净念摇头,对于别人的事情他一向不在乎。
“难道,”索翰华目光微沉,“吾儿也不想要个美娇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