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自然是用来贮存柴禾的,可是县衙今晚的柴房外却站了两个捕快,门上上了锁,似乎里面关了人。
黑影在柴房斜前方的大槐树后落下,接着大槐树粗大的树身挡住身子,侧身去瞧了瞧看守的情况——和孙府里的丫鬟一样,到了四更天,不管是谁都已经是强弩之末,就快要守不住了。
黑影从袖子
里摸出两个东西,却是两个饱满的莲子,似乎是晒过的,已经失了水分变得干硬,一扬手,一边一个,随着静谧夜中的“啪啪”两声钝响,两个看守的捕快应声而倒。
黑影走过去,在两个捕快身上搜罗才钥匙来,打开了柴房的锁,门才一开,便有一个衣裳褴褛蓬头垢面的女人扑将上来,急急问:“你把他带来了么?”
黑影没说话,将肩上的孙满庭往地上毫不温柔地一扔,孙满庭不由痛得一阵呻吟,黑影这才开口,却是温柔悦耳的女儿之声:“我把他带来了,东西呢?”
第二十四章:威胁
苏空青是个风流俊朗的县太爷,这是整个上水县百姓公认的,尤其是上水县唯一一家勾栏院席欢阁的姑娘们评出来的,阁里从五十岁的老鸨到十一二岁的雏妓将上水县的这三十年来每一个能付得起花酒钱的公子大爷们都提溜出来撸了一遍。
最终得出结论——论样貌,苏空青和孙满庭并列;论学识,孙满庭第一苏空青第二;论才情,苏空青第一孙满庭第二;论风流,孙满庭不知落到多少名之后了。最后综合得分,苏空青是席欢阁里最风流倜傥能讨得姑娘们欢心的公子。
可就是这样连海底针的女人芳心都能虏获无数的苏空青,却对孙满庭无能为力,孙满庭回乡继承祖业,他便费心费力地读书考科举,又托人将他安排到这个巴掌大的小县城当县太爷为的就是孙满庭。
可孙满庭却一直对他不理不睬,之前他还有闲心跟着孙满庭耗,不料上个月孙府来了个西席,容貌气度完全不逊于自己,且和孙满庭相见恨晚,顿时让他心中警铃大作。尤其今天中午那一番对话让他再忍无可忍,回来后不巧又撞上个自己最讨厌没有之一的人,这一股子一股子的火越来越高涨,涨到他气得一晚上折腾到三更都没睡着。
好不容易睡着的时候,又被人吵醒了!
“大半夜的吵什么吵!”苏空青散着单衣趿拉着鞋开了门,一脸迷茫的怒容瞪着眼前的捕快,不过很快他发现这个捕快的与众不同,这个捕快可不就是他抓去看柴房的其中一个么!
“发生了什么事?”苏空青揉了揉眼睛,终于清醒了几分。
捕快哆哆嗦嗦地道:“县太爷,有人抓了孙家钱庄的老爷来,让属下叫您过去。”
“孙家钱庄的老爷。”苏空青一个激灵,彻底清醒——孙满庭!
匆匆穿好了衣裳鞋子便往柴房走,阖府的人都给惊动了,苏空青到柴房的时候,柴房简直不像是一个柴房,外面两条火把队伍站列,持火把的捕快各个神情严肃,但却没有一个人敢接近柴房一步。
将苏空青来了,柴房里走出一个身穿黑衣的女子,便是她将孙满庭掳来的,她也算是花容月貌的女子,脸上却写满了不耐和冷肃之色,走出柴房,她对苏空青道:“你就是苏空青?”
“我就是苏空青,”苏空青道:“孙满庭呢?”
他话音未落便有一声充满怒火的笑声传来,接着一个衣裳褴褛的女子扶着昏迷的孙满庭出来,她拉着孙满庭的头发迫得他向后仰,苍白染着病态嫣红的脸皱成一团,即使是在昏迷之中,也让他觉得难受万分。
苏空青看到孙满庭的
这一瞬间,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慌乱,急切的话音冲口而出:“何兰雪你要做什么冲着我来,是我对不起你的,和满庭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快放了他!”
名叫何兰雪的女子冷笑连连,她另一只手掐着孙满庭的颈脖,用力,很快就让孙满庭涨紫了脸剧烈咳嗽起来。她瞪着苏空青,撂狠话:“苏空青,你终于承认你对不起我了!你终于承认了!哈哈!我告诉你,你如果不按着我说的去做,我现在就掐死他,让你这辈子和他阴阳两隔!”
苏空青简直心如刀割,忙道:“好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只要你放了他。”
何兰雪眼中闪过狠戾的神色:她怎么求都没有用,可只要自己手中的这个男人出一点事情,他就会急成这样。心中的怨气让她几乎丧失了心智,手下的力道不轻反重。
孙满庭忽然一个抽搐,像是被疼醒了一般,口中嘶哑地呢喃:“疼——”
“何兰雪你放开他!”
此时,站在何兰雪身边的女子动了,她轻巧地一抬手,以常人看不清楚的速度在何兰雪手腕上一敲,何兰雪痛得大叫一声,被迫松手,孙满庭咕噜落到了她怀中。
何兰雪揉着手腕瞪她:“你做什么,你和我是一边的,干什么帮他!”
“我和你不是一边的,我只是为了拿回我要拿的东西,而且,我不想杀人。”黑衣女子扫了她一眼,不徐不缓道:“你最好快点了结你的事情,否则,拖得久惹恼了我,我有一百种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方法。”
何兰雪恶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过眼看向苏空青,她道:“苏空青,我要嫁给你!”
苏空青愣住了,何兰雪又道:“你先去把皎皎接来,我们明天就拜堂成亲!”
杨泽照常去了县城,却在早点摊上就听到了关于昨夜孙府和县衙的议论。
“听说昨晚上通宝钱庄的孙老板被人给劫持了,来掳到了县太爷的府上去,威胁县太爷呢。”
“孙老板又不是女人,能威胁县太爷什么?”
“这孙老板虽然不是女人,可他是县太爷的同窗啊,两人当年一起读书长大的,那感情好得跟一母所生的兄弟似的。听说县太爷可是为了他,才来咱们这么个巴掌大的小县城做县令的。”
“那你知不知那孙老板威胁县太爷什么?”
“这个……你附耳过来,我有可靠消息。”
后面的话听不清了,杨泽也坐不住了,孙满庭是他的东家,东家出事儿了他自然是急,连早点都没怎么吃,便匆匆赶到孙府。
r>孙府此刻,已经乱成一团了。不说别人,就说杨泽教的小学生孙凤柔,平时挺泼辣的一个小女孩,哭得跟摊水一样,怕是孙满庭还没回来,她再这样哭下去能把自己给哭死。
孙总管把孙满庭院子里的丫鬟一个个都重重罚了,连同府里的守卫都给臭骂了一顿,转身还要料理钱庄里的事情,最重要的是要去县衙打探消息,恨不得分出好几个身来,忙得脚不沾地的。
杨泽一来,还没来得及安慰孙凤柔两句,就给孙总管揪过去了。孙总管对他道:“杨先生,你和东家关系好,不如你代表府里去看看东家情况如何了。”孙总管心中有数,他早就得到消息,说是有个疯女人对县太爷逼婚才雇凶掳走了东家的,只要是县太爷满足了她的条件,八成东家是不会有事。
他现在只是担心孙满庭的病情。
“东家之前病得厉害,正发高烧呢,那歹徒对东家还能照顾好么,杨先生你就替我去照看照看东家,我还得忙着钱庄的事情!”钱庄那些个不长心的小兔崽子,因为平时东家对他们苛刻,现在东家有难,一个二个的都嚣张起来了要是不去管,只怕等东家回来了通宝钱庄百年基业就毁于一旦了!
杨泽不能坐视不理,便上了孙府派的马车到了县衙,县衙的人早就知道孙府是要来人的,早早就在门口候着等着引他进去。
杨泽跟着人进去,一面问了问现在的情形,岂料这一进县衙就看到红绸铺天盖地地挂,树上房梁上处处都是,不由惊疑地问:“这……县太爷是要娶媳妇?”
引路的人苦哈哈地笑着叹气:“那挟持县太爷的疯女人可疯得厉害,你知道她要孙老爷怎么样才肯放了孙老爷么?她竟然要县太爷娶她,还今天就要拜堂成亲!今天一大早那个绸缎庄的绣娘都给请来量身了,现在喜服正赶着呢,珠宝铺的也来,赶着做凤冠呢。换庚帖的算命的来了刚走,诶哟,可不敢说那八字合得不好!县太爷还派人去抓大雁,说是抓不着大雁就抓两只鸳鸯来就成。”
咂摸着嘴,那人唏嘘着摇头:“诶,这辈子算是没见过这样的女子,逼婚逼成这样,欸,我忘了说了,这女的还有个女儿,死活说是县太爷的,都五六岁了,县太爷才来这多长时间!”
杨泽一路给震惊到的柴房,他也没料想到竟然能遇到这种奇事。原本上水县不过是个小县城,出了人命案子本来就是了不得的事情了,现在竟然有女子逼婚县令的……
真是世风日下了,女人都猛如虎了。
可隐隐的,杨泽却觉得没有那么简单,要是真的是一个女子爱慕苏空青发狂逼婚
,又怎么能有能耐将人从孙府里悄无声息地掳走,就算是雇人行凶吧,那上哪里去找这个一个武功高强的人?
杨泽忽然将前日的命案想了起来,不知为何,他觉得两件事有契合之处。
再想到方才这人提起的五六岁的女儿……杨泽心中咯噔的一下,心中冒出一个可能又不可能的想法,其实这种想法已经潜伏在他心中有一段时间了,只是没有机会去证实。
直到他站到苏空青的身边,面对着抓了孙满庭的两个女人,以及其中那个逼婚的女人的女儿。
“杨哥哥!”
皎皎不顾母亲的阻拦朝他热情得奔了过来,杨泽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苏空青眼中闪过一抹狠决,他呼喝四周“来人!把这个孩子给我抓起来!”
第二十五章:挟持
随着县太爷的这一声怒喝,四周蓄势待发的捕快们一拥而上,将一个小丫头扑倒在地,抓到苏空青面前。皎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何兰雪怒红了眼睛喝道:“苏空青,皎皎是你的女儿,你怎么能对她这样!”
苏空青抓过皎皎的小胳膊,拔出一个捕快的长刀,雪亮的刀锋抵在女孩小巧的下颔下,皎皎顿时吓得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苏空青冷如冰川的声音直指何兰雪:“是你逼的我,再说了,你凭什么说这个野孩子是我的。”
“她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难道还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谁么!”
“那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苏空青冷笑一声,轻蔑地道:“我苏氏一门乃是百年大族,累出英才,我是长房嫡孙,别说是生孩子,就算是挑暖床的女人也是要经层层选拔的。你何兰雪是什么人,哼!未婚先孕行为不检,被逐出家门是建邺城中的笑柄,你不知和谁生的野孩子也敢安插到我的身上!”
他蹲下身来,松开了手,将皎皎抱起来,如之前何兰雪掐住孙满庭那般掐住皎皎的颈脖,皎皎呀呀大叫着,手脚挣扎着扑腾,却半点逃脱不了。苏空青道:“何兰雪,你是怎样对满庭的,我就怎么对你女儿!满庭少了一根头发,我就拔光她的头发;满庭流一滴血,我就让她的血流光;从现在开始,你要是一刻不放满庭,我就用这把刀,一刀一刀地把她身上的肉割下来,看看是你能撑,还是你女儿能撑!”
说着真的拿起刀来。
皎皎扑腾着的双手渐渐无力,眼珠泛白,何兰雪急得大叫,苏空青却一直无动于衷,杨泽上前一步,抓住他捏住皎皎颈脖的手,劝道:“苏大人,万事好商量,这不过是一个无辜的女孩,就算她不是您的女儿,可您是上水县的父母官,上水县的每一户百姓都是您的儿女,又何必做得这么绝。”
“是她先逼我的!”
杨泽道:“此事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何必搞得如此血腥。在下刚从孙府过来,孙总管说东家昨日已经发高烧,经过这一番折腾,怕是不好,当务之急是要东家平安。苏大人要是信任在下,便将这个孩子交给在下,在下有办法救东家脱困。”
苏空青迟疑了一会儿,看着他镇定的双眼,便将手松了,把皎皎递了过去。
皎皎甫一入杨泽的怀便手脚并用地缠上杨泽,边哭边咳,就差没昏过去了。杨泽轻轻拍打着她的背让她安定下来。一面朝何兰雪两人走了过去。
他走到离何兰雪有三尺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问道:“这位夫人,我叫杨泽,想必皎皎应该和你提起过我,另外,我也是孙满庭孙
老爷府中的西席。我对你,没有任何敌意。”
何兰雪眼睛直了一般盯着他怀里的皎皎,道:“既然你没有敌意,就把皎皎给我。”
“给你,可以。”眼见何兰雪向前一步,他便退后一步,说道:“东家病了,至少要给他看病服药,不然把皎皎给了你,你也达到了你的目的,东家出了事情,又找谁说去。”
何兰雪凶狠地道:“那是他的事情,我巴不得他死!”
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苏空青那般性情的男子才能吸引这样如狼似虎的女人。杨泽在心中腹诽了一句,面上端着浅淡的笑:“这是赔本的买卖,不但苏大人不答应,孙家也不会善罢甘休,就连在下,也不能袖手。”言罢叹了一声,转身往回走,一面道:“既然夫人说皎皎是大人的女儿,那还是交给大人名正言顺一些。”
何兰雪急了,大喊道:“好好!你叫大夫来给他看病,我绝不阻拦!”
杨泽朝苏空青使了个眼色,苏空青轻轻吁了口气,忙让人把早就候着的大夫请了过来。
他们仍旧没有离开柴房,因为何兰雪不许。苏空青让人进去把柴房整理了一番,并搬进来床铺,上面用熏香熏过,温香暖衾,又让人搬了热水兰汤,送了糕点茶水,端是温柔体贴细致入微。
何兰雪越是看着他的温柔体贴便越是恨得咬牙切齿,眼光如刀,恨不能将孙满庭片片凌迟。杨泽抱着皎皎进了柴房,却走向那一直没有说话的黑衣女子,将哭得昏过去的皎皎交到她眼前。
黑衣女子蹙眉问:“你这是做什么?”
杨泽方才在一旁察言观色冷眼看局势,看出这位侠女虽然是掳来孙满庭的祸首,但却和何兰雪并非一条心,否则以她的武功,苏空青哪能拿皎皎要挟得了何兰雪。
“我猜,这位姑娘一定是和何夫人有所协定。”他压低了声音道:“姑娘要是不介意,夫人能做到的,我家东家和苏大人也能做到,不然换一个合作人如何?”
黑衣女子柳眉一挑,看了看他,本来一直抿得紧紧的嘴角咧开一条缝,微微上挑:“你倒是个聪明人。”便将皎皎接了过去,何兰雪来抱孩子,黑衣女子都不让,气得何兰雪跳脚。
“你和我一道的,为何胳膊肘往外拐!”
黑衣女子淡淡道:“我们之间不过是合作关系,我们之前说好的,我将那个男人掳来,你将东西给我,现在我已经掳来了,你却还没将东西给我,我是断不会再帮你的了。”
何兰雪气得浑身颤抖,却是敢怒不敢言。
杨泽将屏风将柴房隔成两部分,兰汤在内
,将何兰雪和黑衣女子隔绝在外,他将孙满庭脱了衣裳抱进水中,轻轻给他清洗了身体,洗好后将他抱到床上擦干身子,穿上亵衣,又拿膏药给他摔伤淤青之处抹了,见他颈脖处一道青紫之色,心道难怪方才苏空青对皎皎下手这么狠,原来是何兰雪自己作孽在前,当真怨不得别人。
大夫进来诊脉,开了方子,苏空青忙命人去煎药,又让厨房炖了人参鸡汤送进去,杨泽一勺勺给孙满庭喂了。
何兰雪的意思,只是要和苏空青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