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得了令,忙告辞回去了。嘉懿坐在大厅里,心烦的敲着桌几,祭祀求雨这算是最后的希望了,如果老天不卖他这个面子,只怕今年要留在翼州过冬了……
寿儿见主子烦闷,自己是没能耐替主子分忧了,不过也不能让主子老是想着旱情,上前一步对嘉懿言道:“主子,您半月前救的小倌伤势已经好了许多,一直央求着奴才要见您。”
一经寿儿禀报,嘉懿倒是想起来了,最近公务繁忙倒忘记去瞧瞧救回来那人的伤势了,扯开手中的玉扇轻摇了几下,对寿儿说:“让他来书房见我。”
书房里比起大厅要显得雅致安静许多,嘉懿坐在书案前,端着茶盅喝着茶,听得门响,抬眼望去寿儿引着一个人进来。
来人的身上穿着一袭淡绿色的衣衫,看起来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个子不高大约到嘉懿的肩膀,身形瘦削;温润如玉的脸蛋上,簇黑弯长的眉毛,非画似画;一双眼睛,瞳仁灵动,如同水晶一般清澈明亮;白皙的皮肤衬托着淡红色的嘴唇,粉嫩的如同花瓣一般……
只见那少年一进来见了嘉懿,屈膝就跪在地上,冲着嘉懿就磕头参拜。
嘉懿见少年生的俊美,心中不禁也有了几分好感,见少年跪拜笑着说:“免了,起来答话吧。”
少年乖巧的站起身,一双眼睛如同小鹿一般,黑白分明的眼瞳偷偷打量着嘉懿,嘴唇抿了抿说道:“谢九王爷替小的赎身,小的愿终身为奴伺候九王爷。”
那少年的声音如同铃铛一般叮咚悦耳,让嘉懿在着大旱天气下听着分外舒心。
嘉懿放下手中茶盅,拾起桌上的折扇,啪的一下撑开,一下一下扇着解着暑气,对少年和蔼的说:“本王虽救你回来,不是想要收你为奴的,如果你想回家,本王就准许你离开。只是一直不知道你的姓名,如今身上的伤势如何了?”
少年听嘉懿说要让他回去,大眼睛里立刻汇聚了豆大的泪珠,一滴一滴落到了衣襟上,脸上满是悲伤,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声音里也汇聚了浓浓的鼻音哽咽道:“王爷,小的不愿意回去,只怕回去了又会被他们卖到勾栏里去。小的虽然拙笨,还是想留在王爷身边伺候王爷,求王爷留下小的吧。”
嘉懿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想着现在少年年纪还小,无依无靠,留在身边等身体养好,如果有好的去处再说吧,当即不再提这个话题,只是温柔的说道:“起来吧,你身上的伤可好了?叫什么名字?”
少年被寿儿扶起轻声应道:“回九王爷,小的身上的伤已无大碍。”至于名字,那少年咬着唇,抬起头望着嘉懿说道:“小的没有名字,王爷救了小的,就请王爷给小的起个名字吧。”
嘉懿望着少年,摇着纸扇,略思虑一下吟道:“池上白莲花,秋风洗香雪。坐令红黛皆尘俗,一种凄凉不堪折。微波脉脉露光,姑射仙人步烟月。就叫白莲吧。”
“白莲,谢过王爷。”少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新的名字让白莲觉得自己好像是重生了一般。
见到白莲的笑容,嘉懿心中觉得,自己这次真的救对人了,如此清澈明净的少年如同水中的白莲,纯真素雅的让人心生怜爱。
白莲身体也无大碍了,虽然身上带的伤痕还没有完全好,不过自从见过嘉懿以后,白莲就跟着寿儿形影不离的伺候着嘉懿。
嘉懿几次要他回屋养伤,白莲总是不啃声,眸子里聚满了水汽,紧咬着粉唇,拼命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的样子,着实让人于心不忍。嘉懿见状也不忍再撵他走,只得由着他跟着自己。
第九回 祭祀求雨
自从白莲每日跟着嘉懿,伺候起嘉懿比寿儿还要尽心。嘉懿发现白莲读过私塾,晚上没事白莲喜欢研磨看嘉懿练字,眼神里满是崇拜和向往,便准了白莲在书房读书,反正那些书都是田飞送来的,自己压根就没兴趣。
昨儿田飞又来了信,正碰上翼州太守来,嘉懿一挥手让寿儿收了,和太守商量起祭祀的事,公务一忙嘉懿又一次没心没肺的把田飞的信抛再脑后。
翼州太守已经准备停当,选了三日后的黄道吉日,祭坛就设在城隍庙。一大早嘉懿就起来更衣沐浴,同翼州太守一起来到了城隍庙。嘉懿官职高,先上前二跪六叩首,接着翼州太守也行了礼。祭祀了城隍,嘉懿抽了签,签文所示城外桑林求雨。于是僧众诵经文,架鼓吹手一路敲锣打鼓,嘉懿同翼州太守徒步与众人一同来到城外的桑林。
典史设了供设龙神牌位、香案,嘉懿等人又是一番跪拜,自此须得每日辰、申二时,由嘉懿、太守上香二次,乡老、僧众轮流跪香,讽经、典史监坛,利房照料香烛。如此诵经上香满三日,求的甘霖万事大吉,如果求不来……应该没那么背吧,嘉懿心中暗自打鼓……
人要是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缝,整整三日,天上连片云都没来……
旱煞如此强势,按照当地习俗,身为地方的父母官要亲自祈祷山川,烈日下暴晒,痛责自己,为民祈福……
眼看着翼州太守颤颤巍巍的小身板在毒日头下挨了一个时辰,就一个倒栽葱昏倒在地,祭祀的民众都将目光移到了嘉懿身上 。
罢罢罢,嘉懿咬咬牙,一撩衣袍就要上祭台,身后被一只手抓住。
嘉懿回头一望,白莲拉着自己的袖子,天气热,一张小脸热的绯红,却是满脸的倔强,“王爷,白莲也要同您一起求雨。”
嘉懿知道白莲是不忍自己一人受苦,可是一个青葱般水嫩的人儿,即使上去又能挨几个时辰,况且这是身为臣子的责任,没来由再拖个人一起受罪。
嘉懿剑眉一皱喝了句:“胡闹!老实呆在这里。这是本王的命令!”言毕一个箭步穿出去,几步就蹬上了祭台。
九王爷登上祭台求雨,台下的民众一片称赞叫好声,纷纷冲着皇城放向跪拜高呼三声万岁,一同陪着嘉懿跪拜求雨。一旁的祭师又设了皂幡,刎了鹅颈将血滴到盘中,用柳枝蘸了鹅血洒在了龙王排位上,口中念念有词……
嘉懿在日头下足足跪了半日,也许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还真的让他求来一场细雨。雨点滴落在嘉懿的身上的时候,引得台下民众一片虔诚的叩拜,这阵仗让嘉懿仰天笑了。身为朝廷命官,能够为百姓做点实事,嘉懿觉得心中从来没有这么满溢的充实感。
嘉懿的腿早就跪麻了,血脉不通,想要起身,只觉的腿上一点知觉都没有,身子一斜,跌入一个怀抱。
嘉懿咧了咧嘴转头一看,白莲从身后扶着自己,纤瘦的小身板挺的端直,接住了嘉懿摇摇欲坠的身子。嘉懿见白莲眼眶泛红,眼里又是水汪汪的,冲白莲笑了笑说道:“白莲,男子汉大丈夫做事顶天立地,别动不动就哭鼻子。”
白莲脸红了,小嘴一撅:“小的不当大丈夫,小的见王爷吃苦受累,心里比自己跪了三天还难受。”
在白莲心里,自从嘉懿那日救了他以后,他就认定今生今世,白莲的命就是嘉懿给的,只要是能为嘉懿做事,就是要了他白莲的命,他也眉头不皱一下就给。
尔青和寿儿也赶了上来,尔青力气大,拦腰扶起了嘉懿,架着嘉懿进了早就预备好的轿子,打道回府。
翼州的太阳本来就毒,嘉懿又在着毒日头下跪了半日,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神志不清了。浑浑噩噩的在床上睡了三日,清醒时第一眼见到的就是白莲瘦削苍白的小脸,眼眸里布满了红血丝,焦灼的望着嘉懿。
这个白莲,看这情形,怕是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也没有好好休息吧……
嘉懿咧了咧嘴,觉得喉咙好像是口枯井,干的难受。白莲小心翼翼的扶起嘉懿斜依在床边,端来了水,拿小勺舀了,送到了嘉懿的嘴边。
清甜的蜂蜜水,流进口腔,徐徐穿过喉管落入胃中,嘉懿感觉自己算是活过来了。好在虽然折腾了身子,雨倒是下了两日,翼州城的百姓对嘉懿的爱戴敬仰赞誉之声传道嘉懿耳朵里,嘉懿欣慰的笑了笑,值了!
身体好了一些,嘉懿来到书房,整理了下卷宗,无意之下发现了田飞的信。纯白色的信封上落了一层黄土,嘉懿掂起一封吹了吹上面的尘土,打开来看了起来。
信上密密麻麻写了几页田飞的嘱托:天气干燥,叫嘉懿晚上睡觉前床前放半盆凉水;天气炎热,叫嘉懿正午不要出去走动;每日多喝伏茶,叫寿儿将茶先浸到井水中降温再用;寄去了酸梅,莲子,叫嘉懿记得嘱咐下人熬制了,每日喝下……
嘉懿边看边笑,这个白田飞简直比母后还能操心了……
嘉懿从京城来,母后就隔三差五的传来口谕,说的无非是思儿之情,嘱咐嘉懿注意身体……
信的后面就写了,愚兄不是真喜欢凤鸣要与你抢,只是不愿意你娶一名青楼女子……
嘉懿上弯的嘴角慢慢收了起来,微蹙着眉头强往下看去。
分别数月有余,愚兄仿佛感到如同几年未见。每每思念起你,每日寝食难安……
你已到翼州,诸事可好,速给愚兄回信,好让愚兄放心……
嘉懿合上信笺,见白莲望着自己出神,将信笺冲白莲眼前一挥:“想什么呢?”
白莲本是望着嘉懿,面前的男子般般如画,举手投足之间风雅极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俊美的男子……
一时之间神思游出体外,人呆在那里直到被嘉懿问了句,魂魄被惊回了体内,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一双眼睛忙盯住地面,银牙咬着唇,自己怎么能这么无所顾忌的看着主子,太没礼教了,心中这么一想,顿时眼眶一热,倒有几分想哭了。
嘉懿好笑又好气的看着白莲,只不过问他一句,倒好像骂了他一般,见他泪眼朦胧的样子,也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扶额说道:“白莲,你拿着这封信,寻寿儿按照信上的方法给本王降降暑气。”
第十回 君子阳阳
打发了白莲出去,嘉懿摊开纸,捻起毛笔准备给白田飞回封信,砚里没有研磨好的现墨,索性撂了笔等白莲来。
嘉懿坐在书案前无事可做,随手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来打发时间,拿到手中一瞧才发现是本《诗经》。
觉得无趣,正想放回去,却摸到书册间隐隐有物,信手翻开,书册中夹着一束泛黄的松针。松针好似夹在书中很久了,书页上还残留着松针的残渣,嘉懿将书中残渣拂去,书页上还是残留下松针斑驳的黄渍,书页上是诗经王风里的《君子阳阳》,往日的思绪涌上心头,嘉懿站起身走到窗前轻声诵道:
君子阳阳,左执簧,右招我由房,其乐只且!
君子陶陶,左执箫,右招我由敖,其乐只且!
一时间儿时的记忆涌上心间,嘉懿站在窗前沉浸在往日的回忆当中……
记得自己四岁进书院,六岁学《诗经》的时候,白田飞和几个侄儿已经在学《论语《大学》了。
每天太傅先给他们讲,布置下要背的功课后,就教自己读《诗经》。每每这个时候,白田飞就挤在嘉懿身旁凑热闹,学着嘉懿的语调跟着背《诗经》。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刚开始嘉懿不以为意,没过多久就不乐意了,每次有田飞跟在自己后面学着自己的腔调背书,嘉懿就觉得白田飞是故意戏弄自己,为此没少和白田飞打架。
每每狠狠打完一场,到了第二日白田飞还是照样跟在自己后面背书……
久而久之,嘉懿也不打了,他算是总结出来了,白田飞就是他的克星!他说东,白田飞就说西,他说北,白田飞就说南。
记得太傅教这首《君子阳阳》的时候,曾经说过君子所指的是舞师,这是描写舞师歌舞自娱的歌。
下学了,等太傅刚一走,白田飞就夺过嘉懿的书,指着嘉懿旁边在旁边的批注说道:“嘉懿,这里太傅说的不对,这首歌里的君子是指夫妻更为妥帖。”
这个白田飞,说话的口气也忒大了,难道太傅教的也会错,嘉懿根本没打算听,坐在椅子上晃着腿儿四十五度斜角仰天,摆出一副不以为意左耳进右耳朵出的样子来气白田飞。
白田飞见嘉懿仰天无视自己的样子有点生气了,摇着嘉懿的胳膊问道:“哥哥给你说话,你倒是听进去没有?”通常白田飞每每被嘉懿气着了,就会摆出一副大哥的架势,以高一层的姿态来继续教育嘉懿。
“听到了,听到了!”嘉懿不耐烦地一摇胳膊,挣脱白田飞的手,“你说完了吧,本王要回去了。”言毕,站起身就往外走。
白田飞拉住嘉懿的胳膊,把欲走的嘉懿拖到身旁问道:“你急着回去做什么,这首诗歌你弄明白了吗?”
悲哀,这是什么世道啊!怎么说自己也是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偏偏就是这个白田飞,整日以大哥自称总想管着自己,还有个不肯善罢甘休的毛病,这人也太不把自己当臣子了!
看来今天要是不说明白,白田飞是不肯放自己回去了,昨天小六子刚献了一只名叫黑乌锥的蟋蟀,嘉懿还急着回去斗促织呢。
不过让自己就这么乖乖低头服软,白田飞不要想的太美哦!
“弄明白了。”嘉懿大咧咧地指着书卷,一副应付差事的模样说道:“君子指的是夫妻,阳阳指的是两个男子,君子阳阳讲的是两个男人结成夫妻,然后且歌且舞。”
两个男人结为夫妻!!!白田飞瞪大眼睛,被嘉懿的话惊到了。
“嘉懿,这君子指的是夫妻,阳阳可不是你所说的那样,这里太傅没讲错,是指一种喜悦的情绪。”两个男人结成夫妻,这是谁教给嘉懿的!
“白田飞这可是你教给我的,你说自古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这两仪代表天与地,即所谓阴阳。”嘉懿狡黠地勾起嘴角,一对眼睛如同黑宝石一般,在长睫毛下闪耀着光彩,“既然君子是指夫妻,女为阴男为阳,那这里阳阳二字,我说是两位男子何错之有?”
白田飞望着嘉懿一时词穷,“这……”这简直是纽伦……
“这么说来你也同意我说的解释了吧。”嘉懿贼笑着接过白田飞的话柄,狠拍了拍白田飞的肩膀说道:“你我二人果然是好兄弟,心有灵犀不点通,我有事先回去了,明日在于你讨论。”说完撒着欢就跑了。
什么心有灵犀不点通?这些都是谁教给九王爷的,等白田飞回过神来,嘉懿早跑出门了。白田飞连叫了几声都没叫住,气的白田飞走出书斋欲追,却看见嘉懿骑坐在小太监的肩上往书院门口奔去。
见白田飞出来,嘉懿还伸手揪了院中的松树上的一束松针丢过来,嘴里嚷道:“白田飞,这个可是君子树,这束松针就权当是本王送你的谢礼了,哈哈哈……”
“呵呵呵……”到现在想起白田飞一脸吃瘪的表情,嘉懿还觉得很好笑,不由得笑出了声。
白莲进了书房就看到嘉懿站在窗前兀自笑的开心,忍不住问道:“王爷,您在笑什么?”
“啊……没什么,想起一些旧事。”嘉懿往书案走去,忽又想起前几日好像还收到一封白田飞的来信,记得是让寿儿收起来了,转身冲白莲说道:“白莲,我记起还有一封刚从京城来信我嘱咐寿儿收起来了,你帮我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