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禁之阁,简称‘软阁’……”居少庸假惺惺地笑着,似乎很耐心地解释着,眉目中却透露出一种不耐,眼角的红色泪痣倒是因为他的笑容而显得熠熠生辉,从某方面来说,他和慕容涯有点相似,可慕容涯心口不一的同时又绝对是个爱憎分明的人。
想到慕容涯,小皇帝就不禁担心起不闻来,他身上中了毒箭,若能一路马不停蹄平安寻到慕容涯,或许还有机会将伤治好,若他好奇怀中叠纸的内容,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回来救人……
——因为,那张纸上,根本什么都没写,空白一片。
当时情况危急,又不能硬拼,只能先保证了不闻的性命安全,再徐图逃脱,只是目前看样子,要他只身一人逃离轩辕不让,似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不过那张叠成方块的纸本就是略通医术的不问教他的一种识别毒物的方法,将汤汁等液状物滴在纸上,在滴上不问配制的特殊药水,就能显示出食物是否有毒,在王子府里,小皇帝每餐之前都会这么做,若是不闻留意了这点,肯定会联想到不问,继而对小皇帝生疑。
但愿,不闻救人心切,没那么多功夫思考这些。
毕竟就算没有慕容涯的相助,小皇帝也有办法离开。
就在小皇帝分神的时刻,他没留意到走在前面的轩辕不让已经停下脚步,于是直直地撞在了对方的背上,疼得他不禁伸手捂住了鼻子。
轩辕不让转过头,本是一张严肃凶狠的俊脸染上了淡淡的笑意,带着些微宠溺又好笑地看着小皇帝,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怎的如此莽撞?”
“我乐意!”小皇帝偏头躲过了轩辕不让的手,对方也丝毫没有怒意,只是看着他。
小皇帝揉了揉鼻子,瞪了眼轩辕不让。
而一旁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居少庸则微微揪了揪眉。
不过,在这个小插曲发生后,小皇帝注意到这个王宫偏院的地方,有些荒凉,人烟稀少,除了几名守卫的兵士外再无其他人,楼宇也有些破败,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软阁了。
果不其然,轩辕不让问他,“你可想去见见我的二王兄?”
“不想。”小皇帝果断回答。
“为何?”
“那是你哥,又不是我哥,况且……”小皇帝讽刺道,“被你背叛过的人,不死也生不如死了,我才不去看他。”
轩辕不让的脸色青了又黑,黑了又白,最终收起他杀人的目光,没好气道,“行啊,一会儿我出来的时候,少庸你把他关在轩辕不败旁边的屋子,没我的允许不得出来!”
“是。”居少庸淡淡地笑着,瞥了小皇帝。
于是轩辕不让独自走进了那间破败的楼中,过了一会儿,即便是在楼下,小皇帝他们也能听到楼上男子狂嚎哭喊的叫声,声声凄厉,有如恶鬼。
小皇帝光是在楼下听就感到浑身不舒服了,真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值得轩辕不让要在一个疯子面前炫耀,非把对方刺激得要死要活才开心。
心理变态!
恨恨地骂了句,小皇帝注意到,一直在旁边守着他的居少庸竟然能保持神色自然平常,泪痣熠熠生辉。
轩辕不让心情大好地从楼中步出,居少庸下一刻便把小皇帝带上了楼,关在了那个疯子隔壁,又将门锁上,派上兵士把守,房子里连窗户都是钉死的。
而隔音效果并不好的房中马上就能听见疯狂绝望的嘶吼声。
那可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小皇帝百无聊赖地坐在泛着霉味的床边,细心地听着除了疯子以外的其他声音。
不知多久过去了,小皇帝昏昏欲睡之际,感觉到天应该是黑了,而隔壁的疯子也似乎吼累了,周围安静了许多。
王宫本应该是很安静的,可是小皇帝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些骚动。
轩辕不让绝对不是出于报复才将他关在这个偏僻的地方,很有可能是推测到轩辕不破的人马已经抵达戟都附近,而他还要忙着抢在轩辕不破回来之前完成登位事宜,所以此刻很有可能是在举行登位大典……只是由于战事紧张,“大典”应该是简化成“小典”了。
也不知道那个舆王还是不是活着,哦,这会儿应该说先代舆王了,这夜过后轩辕不让就是舆王了。
小皇帝终于扛不住疲累,边想着边靠着床柱睡着了。
天亮之后,轩辕不让来看过他一次,特别在他面前展示君王的一身华服,又匆匆离去。
傍晚,王宫再度响起骚动的声音,而这次推门进来的,却是面无表情的居少庸。
65.居少庸
平心而论,居少庸是个身材粗犷的男子,可因了他一张略白的俊脸再配上一颗红色泪痣,就显得风流而斯文。
在身材体型上,他是一点也不输轩辕不让的。
而只要居少庸一笑,他眼角的泪痣就格外鲜明生动,仿佛书画家笔尖灵动的朱砂。
居少庸信步而入,对坐在床边的小皇帝微微一笑,“劳烦公子随在下来。”
“去哪?”
小皇帝明知问了也是徒劳,只是他心中疑惑,按理说来轩辕不破的人马应该已经抵达了戟都,正欲与轩辕不让开战,或是已经开战了。而居少庸这员轩辕不让手下的大将此时不应该留在他身边保护主子或是留守城头吗?
再者,轩辕不让若是想要他性命,便不会只将他关在软阁中,离开软阁,又未必有能比此处更为安全的地方。
毕竟无论他们两方哪一方赢了,都不会动软阁之内囚禁的人。
“这可要问公子了……”居少庸瞥了眼小皇帝,做出个“请”的姿势,让小皇帝走在前头,越过两名把守的兵士走下楼,离开软阁的范围内,居少庸脸上的恭敬之色便全数卸下。
居少庸将小皇帝带到一个更为偏僻冰冷的小树林中,天色尚未变暗,还能清楚地看见居少庸眼中的浓浓恨意。
“知道我为什么把公子带到这里来吗?”居少庸盯着小皇帝的脸问。
小皇帝平静道,“你要杀我。”
“哈……真不愧是慕帝,也难怪主子如此看重你。”
“所以你吃醋了?”
小皇帝好笑地看着他,居少庸却没有因他的话生气,而是沉稳地看着小皇帝,仿佛要将小皇帝的整个人都看穿似的。
过了一会儿,居少庸爽朗地笑了下,继而更加阴险地眯起眼睛,“轩辕不让假借你制造了一个弱点,而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弱点竟然从假变真,甚至有可能威胁到他好不容易得到的王位!”
“怎么可能……”小皇帝苦笑着,“他这个人根本不相信任何人,所以他没有任何弱点。”
“你说的这番话,挑起部下对他的怀疑,算不算是为他制造了弱点?”居少庸沉声问道。
小皇帝更加无奈笑道,“你比轩辕不让还不好对付。”
居少庸神色平淡,“王者,未必要是最聪明的那个,他的身边从不缺乏为他出谋划策之人,而他,只需从中挑出最合适的计策便足够了。”
“你甘心?”
小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居少庸缓缓抽起腰间的长剑,“激将法对我没有用。”
长剑指向小皇帝的咽喉,而性命正被威胁的人却一点都不害怕,平静说道,“可是你杀了我,轩辕不让不会就此放过你。”
“这是我该做的,后果,也是我应得的。”
居少庸面色漠然,杀人取命于他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即使面对事后轩辕不让的责罚,他也一点都不担忧。因为,他相信,主君虽然会伤心,可时间一长,他也会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
消灭弱点,成就霸主。
后果便由他一人承担。
闪耀着冷芒的剑锋寸寸逼近小皇帝,握着剑的手,从不曾如此坚定过,居少庸最后说道,“杀你的原因有二。其一,对于主君来说,得不到的还不如毁掉的好。其二,慕帝陛下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而你的手段在下也见识的太多了……所以,你死的不冤。”
小皇帝嘴角噙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灵动的双眸里写满了怜悯。
……是在可怜他?
……还是在可怜那永远无法得到平静的君王?
抑或是……
居少庸咬牙,剑锋划空而过,却在触到小皇帝脖颈肌肤一寸不到的地方戛然停住,双目圆睁透着浓浓的不可置信,接着身体一沉,向前倒去。
小皇帝抒了一口气,抹了抹脖子上被剑风割出的血痕,看向居少庸身后的人,露出了许久未有的安心笑容,“谢谢你了,不问!”
踏过昏迷之人的脊背,在一身青白干净的衣衫上留下泥土颜色的污印,小皇帝一边掩嘴好笑一边眨了眨眼,看着不问气定神闲地来到自己身边,眼中尽是浓浓的抹不去的担忧和欣慰,“虽说传入软阁可能引动更多的追兵,但陛下要不问等在这时才动手,用意为何,方才属下才看了个明白。陛下自是聪明之人,或许认为我兄弟二人保护过度,只是……方才那千钧一发之事,万不可再发生了,陛下没必要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不问的话说得诚恳又真切,小皇帝连连点头,笑嘻嘻地望着他,“朕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不问……你的伤可好些了?”
“属下本就没有受重伤,一点小伤养个几天也好全了,倒是不知陛下如此用心,故意将齐王殿下留给你的暗卫暴露给轩辕不让,叶相所留的暗卫全部暗中潜伏待命。”不问经历一遭,似乎人也变得沉稳许多,一身黑色劲装做好了杀敌的紧张准备,尽管上次他利用假死迷惑了围杀他的人却也受了伤,可是精神头很足,想必连日来的担忧全数化作了浓烈的战意。
那日之事,虽是轩辕不让揭穿小皇帝在先,可更早之前,小皇帝便对两批暗卫下令,叶倾欢的那一批暗中潜伏,即使慕容涯的那批全军覆没只要他还没死就留待最后,平日保护小皇帝的都是不闻不问两兄弟,他们直接对慕容涯的暗卫下命,以此迷惑轩辕不让。
可见,预先的工作还是必要的,如果没有这般布置,可能四十多名暗卫都会死光,连不闻不问都没机会逃出生天。
小皇帝叹了口气,他总说轩辕不让机关算尽,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机关算尽呢?
不问从怀中取出一方干净棉布,为小皇帝裹住伤口,“陛下,还是尽快离开此地吧,城外有人接应。”
“不闻成功找到皇叔了?”小皇帝惊喜问道。
“嗯。”
不问盯着小皇帝的腰,又转而扫视了眼小皇帝的下半身,看得小皇帝有些发毛,他才说道,“陛下是想被属下抱着走还是……扛着走?”
小皇帝愣了下,抿了抿唇道,“能不能……背着走?”
有了上次不闻的经验,小皇帝深刻体会到扛着走对他的胃是多大的折磨,而横抱的姿势又是传说中的“公主抱”,如果有可能选择,他当然两者都不想选。
不问微微笑着点点头,“那就背着走吧。”
急掠的身影穿梭在戟都人迹稀少的地方,在偶尔出门的老百姓的眼中快速闪过的黑影仿佛鬼魅,天色渐暗,又正值内战一触即发之刻,多数的人还是选择缩在自己家里静观其变,只要保命就好,谁当君王都是一样的。
不同于不闻的刻板严肃,不问一边跑步还会一边扭头询问小皇帝可有不适的地方,挽着小皇帝膝弯处的手臂结实有力,似乎不会疲倦,被反问他累不累的时候,不问只说,“不会,因为陛下很轻啊。”
等到夜幕完全落下,两人已经离开戟都乘快马奔离,身后不远处响起杀声震天,抽空回头瞄一眼的小皇帝还能依稀看见戟都上方的明亮火光。
开战了。
心知轩辕不让在王位之争中占了先机,可要平定这场内乱却不是件容易的事,轩辕不破的大军肯定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围住戟都,多半还是利用了先代舆王拨给轩辕不破剿匪的那支兵,真正的大军应该是迅速占领了各个交通要道的所在之地,与以戟都为中心划出的轩辕不让的地盘形成对峙之势,战争最怕的就是消耗,时间越长,战局优势越是不明显,若能以战养战,更有可能反败为胜。
而一方面又不能真的便宜了轩辕不让去,所以哪怕明知会输,也要在轩辕不让门前放把火激怒他,轩辕不破的脑子其实还是挺好使的嘛。
与小皇帝共乘一骑的不问好奇问他,“陛下在想什么呢?”
“在想……朕是不是也该加入角逐天下的行列中了……”小皇帝若有所思道。
不问毕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热血青年,性格又比不闻更为活泼,听到小皇帝的这句话自然是精神一振,“不管陛下怎么想,不闻不问誓死追随陛下左右!”
“嘿嘿,你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呐……”小皇帝笑了笑,“瞧瞧,这一脸的兴奋样儿!”
不问脸上微微一红,幸好是黑夜,小皇帝看不清。
骏马在夜色中狂奔,两人一马途中只休息很短的时间,天色微亮之际到了荒野一处密林,穿到密林尽头,已有一队人马在那里等候了。
红棕宝马前,一名黑色宽袖金边的华衣男子身材修长匀称,温和地抚摸着马匹鬃毛,嘴角噙着淡淡笑意,如沐春风。
小皇帝不禁眼眶热了热,再次见到熟人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他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皇叔!”
慕容涯偏头看了看他,笑容愈显温和。
66.逃
偌大的王宫议事堂,此刻倍显庄严。
似乎由于主人的不同,从王座至殿门口,都散发着一股难以撼动的雄浑端严,令人不禁恭敬低头,不敢缨其锋芒。王座上,懒散地支着脑袋的年轻君王毫不掩饰此刻阴沉的目光,睥睨着座下之人,他的得力将领。
居少庸正单膝跪在轩辕不让面前,感受到那两道诡邪的视线后,心中微凛,面上依然不作任何表情,有如死士一般,收敛各种情绪。
轩辕不让盯着他看了良久,才缓缓道,“你可知道,你放走的是什么人?”
“是臣下私自行动,后果由臣下一人承担,请主君切莫责罚一路看守的兵士。”居少庸额上滑落一滴冷汗,他早就知道慕容予繁身中奇毒,早晚都是一死,主君留下他,既不能用作威胁慕国的筹码,又不能让他成为主君的娈宠,就算对方肯委身,还有几天的性命又如何能让主君感到快乐?
想必这点,主君也是知道的。
只是没想到,这个可有可无之人的离去,竟然让他一个刚刚成为位极人臣的大将军,在议事堂里跪了整整三个时辰!
他能真切地感受到轩辕不让的怒,以他对轩辕不让的了解,捋了老虎胡须就必须付出更大的代价,不仅是他,沿途的一众兵士都有可能收到责罚,而在战事紧张的眼下,为稳定人心,宜赏不宜罚。
轩辕不让嗤笑一声,“少庸,你要代替他们受罚,若孤说,孤要他们全部给慕容予繁陪葬,你待如何?”
居少庸额上滴落的冷汗更多,双拳死死紧握,形状姣好的唇白得没有血色,颤了颤,道,“甘……愿领罚。”
轩辕不让的说法不可谓不令人心寒,而忠诚如居少庸,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向死亡的道路,也要在最后,为他的主君奉献一切。
这般做法,若是慕容予繁看到的话,一定会为他的愚忠而摇头,其实他,有些羡慕慕容予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