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无碍,休要胡言!”安庆帝额头蹦出青筋,可偏偏又不能训斥沈画,他知道带一个非嫡非长的皇子去祭祀是不合礼制的,因此便想先斩后奏,若是此时训斥了沈画,将他赶出去,他再宣扬出去,恐怕就不成行了。
“父皇没事就好。”沈画佯作擦了擦额上的汗,又转头看沈林唐,然后脸上的神情慢慢变得严肃起来。
“父皇,三皇兄这一身衣服是何用意?”沈画道,“您这样,把儿臣置于何地?”
安庆帝难得觉得有些心虚,本来,若是没有沈林唐,这个皇位让沈画来做也无妨,可是自沈林唐回宫之后,他的一颗心,就偏了起来,总想补偿他,后来见沈林唐也颇有才干,甚至更在沈画之上后,便动了废太子的念头。
他虽然对其他皇子关注不多,却也知道各自脾性,沈陵勇猛有余,智慧不足,当个将军绰绰有余;沈瑄是个行事荒唐的,虽然聪慧,却不用在正道上;沈画性子软弱,而阮家势大,他若登基,阮家必定空前鼎盛,一手遮天。
大约当皇帝的都不喜欢看到臣子做大,因此哪怕阮家没有不臣之心,他也看不顺眼。
“父皇,儿臣自认平素并无行事偏颇之处,而照着祖制礼法,只皇帝太子才可于天坛祭祀,若是带了三皇兄去,不光儿臣不服,恐怕天下臣民也会心生惶恐,请父皇三思。”
沈画觉得这番话,若是跪着说出来效果会更好些,可不知何时,他就对眼前的人尊敬不起来了,压根不想跪拜他。
沈画知道,安庆帝不敢废他,最起码现在不敢,所以,即便惹怒了他,也是无妨。莫三就在上头房梁上,为了保险,又拖着莫五一同来了,即便动武,他也是有胜算的。
只是时候未到,他还不想兵戎相见。
“父皇,莫要寒了儿臣与天下臣民的心,莫要背负违背祖制的骂名!”
沈画倔强看着安庆帝,那股劲头,让安庆帝顿时大怒,抬手便扇了过去:“你这逆子!”
沈画反应极快,在安庆帝抬手的时候,便顺势一歪,因此,虽然被扇到,其实却不疼的,不过歪的幅度有些大了,因此直接栽倒在地上。
正这时,听见门口有人道:“皇帝,你这是干什么?!”
沈画一手捂脸,另一只手悄悄揉了揉磕疼了的胯骨,笑的特别扭曲心酸。
太后进来的时候,便是看到这样的场景,沈画一身黑黄色冕服,正躺在地上,捂着脸,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表情。纤瘦的身子纵使穿了层层叠叠的衣服,也依旧单薄,无端让人心疼。而安庆帝则坐在软榻上,一脸恼怒,旁边站着还来不及收回一脸幸灾乐祸表情的沈林唐。
沈画没等他父皇说话,便规矩跪坐在地上:“皇祖母,父皇并非有意。是画儿语气有些冲,因此才得了父皇教训。”
因为从小养尊处优,沈画的皮肤格外白嫩,因此,虽然只被手指扫到,可也红了起来。
太后心疼的亲自将他扶了起来,面带薄怒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祖母。”沈画垂下眼睫,小声道,“父皇想带着三皇兄去祭祀。”
“皇帝,画儿说的可是真的?”素来重规矩的太后再也忍受不住,瞪视着安庆帝。
安庆帝反射性道:“并无此事。”可是他在眼角瞥见沈林唐身上的冕服后,就知道坏事了。
太后也瞧见了沈林唐身上的衣服,顿时气得不轻:“好,好,皇帝你当真做的好事。他使了什么招数,迷惑的你宠他至此,竟连祭祀这等大事也要带上他!你……你真是气煞哀家了!”太后本就不喜沈林唐,只是想与安庆帝和解因此才勉强接纳,她回宫这些日子,该知道不该知道的全都听闻了,因此才更加恼怒。
“来人,将三皇子带回正阳宫,没哀家懿旨,不得出宫门一步!”
“母后!”安庆帝出声阻拦,“林唐有什么错,何故遭此惩戒?”
“皇帝,你为了他竟然连母后都要忤逆,你真的想逼死母后吗?!”太后见他竟执迷不悟,竟出口如此严重之言。
安庆帝身子微微一颤,终是低下头去,不孝的罪名,纵然他是皇帝,也背负不起。
沈林唐开始还觉得挺得意,等到被人拖着走的时候,才惊慌喊道:“父皇救我!”
安庆帝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起,却终究只能见着沈林唐消失在殿外。
沈画仿佛没看到似的,依然低眉顺眼,搀扶着太后的胳膊,免得惹祸上身。
幸好,太后发作了一通后,便带着沈画走了。
太后拍着沈画的手,道:“孩子,委屈你了。”
沈画顶着还没完全消去的红指印,笑的一脸乖巧:“孙儿有皇祖母宠着就满足了。皇祖母是不是最喜欢画儿?”一双大猫眼仿佛会说话似的,
“你个鬼灵精。”太后笑着轻戳了沈画一手指,“你以为哀家不知道你是故意激怒你父皇的,又故意叫了哀家来,若是哀家晚来一步,你还能好好站在这里么?”
“呃……”沈画顿时站直了,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看着太后。
被他这表情逗笑,太后没继续说他,而是叹息一声:“这皇帝是越来越不着调了,在这样下去,哀家真的担忧啊。”
沈画没有说话,他父皇怎样跟他并不关系,只是希望他父皇不要“色令智昏”,把这江山玩坏了就行。
说起色令智昏,沈画又觉得奇怪:“皇祖母,昨个儿三皇子好像又是宿在长春宫,孙儿也问了父皇,昨夜他并非身体不适。”
太后突然停住步子,若有所思。
祭祀是于正午开始,因着与往年一样,所以沈画并不觉得紧张,规规矩矩跟着他父皇跪拜念祈福语,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后,沈画身子骨都要散架了。
而且早上撞到的地方一直隐隐作痛,沈画觉得,那地方肯定青了。
回到东宫换了衣服后,第一件事就是抱侄子,没想到沈睿却闪身出去不让他抱,沈画有些楞,这孩子是怎么了?
“睿儿?”
沈睿拉着沈画到了卧榻上,然后自己爬上去,跪坐在沈画身边,抬手抚向沈画的脸,一脸凝重的问:“叔叔,痛不痛?”
沈画将他的手握住,想将他拉进怀里,可是没想到不小心碰到磕伤的地方,顿时“嘶”了一声。
“叔叔怎么了?”沈睿连忙问道。
沈画放开沈睿,伸手揉着身侧,道:“没事,只是撞了一下。”
沈睿皱着眉,道:“我看看。”
沈画想了想,觉得撞的是有些严重,擦一下药也无妨,就扬声让竹心送一瓶跌打损伤的药进来。
叔侄俩到了床上,沈画掀开外衫,解开裤子,拉下一边来,果见青紫一块,沈睿瞪了沈画一眼,沈画被他这双黑黢黢的眼睛看着,竟然有些心虚,弱弱道:“我只是不小心……”
沈睿白了他一眼,拿过药酒倒在手心上,然后揉开,拍在沈画身上。
“哎呦!”沈画叫了声,可是仍然不敢说别的,只能讨好侄子:“睿儿,你刚才是翻白眼了是吧,哎呀你竟然会翻白眼,好稀罕……啊,轻点……”
沈睿你个熊孩子,使那么大的劲儿做什么。
竹心守在门口,听这里头太子爷哎哟哎哟的惨叫声,笑的可开心了。
淤血揉开之后,药劲儿就渗了进来,被按揉的地方热乎乎的。
这地方本就是男人的敏感部位,沈画过了十六岁,也到了该成长的年纪,因此察觉到那地方似乎有些躁动后,连忙把住沈睿的手,道:“好了好了,睿儿手不累么,叔叔已经不疼了。”
沈睿皱眉,不赞同看着沈画:“叔叔,别闹。”说着,就轻易挣脱了沈画的手。
沈画深受打击,沈睿着熊孩子吃了什么,力气怎么变的这么大?他才四岁啊!
沈画还要再反抗,却突然被沈睿戳了一指头,接着,就感觉到浑身软了下去,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
沈睿满意的松开了眉头,继续按揉起来。
沈画装死一样躺倒,还好那处也没了反应,不用在侄子面前丢丑了……
25.大婚
自从被自家侄儿的力气吓到后,沈画就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明明也练了骑射,拉个百十石的弓……好吧,虽然拉不开,但五十石还是能拉开的,怎的就被他轻易挣脱开了呢?
沈画找了莫五,让他也教自己一些强身健体的功夫。
于是初八刚过,东宫的墙角就蹲了一大一小俩人。小的那个马步蹲的极为标准,而大的那个,姿势……嗯,有待商议。
而且,沈画畏冷,总是坚持不到最后。几天过后,他的力气没有丝毫长进。
沈林唐被关了几日后,就放了出来,因为眼见着元宵节便要到了,而三个皇子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年前已经合了八字,皆是天作之合,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准,但这婚事,基本算是板上钉钉了。
沈画也抽空去拜访了刘谦一趟,他是前年的进士,被安排在京城当个六品的小官,平日没资格上朝,故而没见过沈画。沈画匿名与之相交,发现二人所谈极为投契,刘谦是个直肠子,爱憎分明,因此很快就跟沈画成了莫逆之交。
元宵节过后,沈画跟他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刘谦这个倔头竟然将沈画赶了出去,沈画放下身段,央求了几次,刘谦方才被他打动,同意与他往来。
至于魏林远,沈画现在有心也是鞭长莫及,因为他如今还在外头带兵,不知何时回来。
关于大婚的日子,沈画找诸葛宸算了一下,二月十八,二月二十七,三月初八都是好日子,不过三月二十二,却是大吉之中极其隐蔽的藏着大凶,若是这一天成婚的人意志坚定,一心向善便是大吉,若是心有奸邪,必定会家宅不宁,严重的,还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沈画拿到后,表示很满意。
因为先头太后发作的那一通,安庆帝收敛了一些,而沈林唐经此教训,也安分不少。安庆帝本想先让沈林唐办了婚事以示重视,只是这下子打消了念头。
阮后将得来的日期呈给安庆帝看了,安庆帝也找了摘星阁的人算了算,倒不是怕阮后使阴招,而是确实不太放心,总得自己确定一遍才行。
摘星阁也做了肯定,表示这三个日子十分好,尤以三月二十二为佳。
安庆帝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定了日子,便循着礼数在正月又挑了个好日子送去聘礼。
沈陵的未来丈人原是从二品签枢密院事,前些日子擢升为从一品枢密使,是沾了沈陵的光。而沈瑄的妻家较为煊赫,是正一品的太傅,跟范师傅一同做过帝师的,他老来得女,对这个掌上明珠十分宠爱,也不忍管教,因此这个女孩子有些刁蛮任性,闺名不算好,不过跟特立独行的沈瑄倒是十分般配。
至于沈林唐的妻子,就定是文雨兰了。
文家是皇帝亲随,他父皇肯把这一势力交给沈林唐,这其中深意,昭然若揭。
沈画知道雪松会再来找他,所以,当雪松站在他面前时,沈画并不觉得奇怪。
雪松样貌一点没变,依旧眉目隽秀,身体纤长瘦削,如同一株翠竹。他比上次见面时长高了些,眉间夹杂着太多愁绪,眼中也不复有先前的神彩。
“一起走走吧。”沈画说完,便先动了步子。
雪松跟在后头。
开始沉默着,后来才说道:“太子殿下,姐姐近况并不算好,身子也弱,可是祖父却一意让她按时成婚,且为了她身子能快些好起来,不误了婚事,用了好些虎狼药。我不懂,何以一个外人,比自己嫡亲的孙女还要重要。我也劝阻过,可从未成功。”
沈画回头看了他一眼:“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何用,日子都定了,大婚的诏书也早就发了出去,你是要我违逆圣旨,拉你姐姐出苦海么?”
雪松停了步子,对着依然往前走的沈画道:“太子殿下,若是我一开始便忠心于你,你现在会不会就不是这个样子对我?”
“我也不知。”沈画认真想了想,道,“现在说甚都已经晚了,你能做的,便是自强,等你能与你祖父齐肩,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沈画等了会儿,发现雪松再没说话,便道了声有事先行一步,就走了。
留下雪松站在原地,满脸落寞。
老实说,沈画对雪松,是有些失望的。性子过于柔弱,又无主见。沈画大概也猜出,为何初次见面,他那般讨好,雪松却冷静自持,并不理睬他的原因。
本因为是他天性至此,可是今日他却想明白,他恐怕是听了什么话。
不然,若当真品性孤傲,绝不会在这个当头,来找自己,说这番话。
沈画叹了口气,甩了甩手,他自己还一堆的事情,真的无法顾及到他了。
年后,沈画又在太后跟前提了提,太后想起之前的许诺,就指了个师傅教沈睿。
沈睿这孩子性子一向沉稳,只是今次也难得展露笑颜。
他拉着竹心打听着他的师傅是个什么样的人,平日喜好有哪些,还准备自己动手,做个礼物送给师傅。
惹得沈画一阵失落,这臭小子,有了师傅便不要叔叔了,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沈睿察觉到沈画心情不太好,竟也没猜到是为了什么,幸得竹心提醒,才恍然大悟。
沈睿的师傅是个姓范的年轻人,名泽知,与沈画的师傅为同族,不过是旁支。
虽然年轻,沈画也并未看轻他,跟他闲聊几句后,发现他确实学富五车,也不古板,许多见解颇有新意,令沈画十分满意。
招了沈睿来见面,彼此都合眼缘,范泽知问了些问题,沈睿据实回答了,没一会儿,他便摸清了沈睿的底,也拟出教导沈睿的法子。
本来第一天是不上课的,不过俩人却有志一同的开了课。
沈画坐在边上,看着沈睿心无旁骛,乖乖听课的模样,顿时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不想打扰他们,沈画悄声走了出去。
沈画知道沈睿不可能一直黏着自己,他总有长大的一天,开始他自己的人生。只是这股失落,还是萦绕在他心头,挥散不去。
算了,多想无益,他也要开始忙自己的事情。
先前跟阮云益说的养私军,并非说说而已,只是军队开销,沈画绝对负担不起。所以,就将人数削减了些,贵精不贵多。
也因此,他产生了经商的念头。
士农工商,虽是这样说,不过大瑞却没有重农抑商,相反,比之前朝,商人的地位提升了许多。而且如今的商人可精明,早早就抱牢了大腿,只要讨好了上头的人,就不怕受欺凌。
不过他对于经商之事,一窍不通,所以得先学习一番。
这天中午,沈画正在书房看书,是前人写的《商道》,看到一半处,觉得口渴,便扬声朝外间道:“竹心,送壶茶进来。”
竹心应了声。
沈画便继续看起书来。
好一会儿,才听见一阵脚步声,沈画正看到精彩处,也没回头,就道:“放在桌上就行了。”
可等了片刻,也没听见声音,沈画心想竹心今日是怎么了,转过头,却看见沈睿端着个比他还宽的茶盘,正在看着他。
沈画顿时心疼,连忙将书扔了,翻身下来,伸手接过茶盘搁置在桌上,将沈睿拉过来帮他揉胳膊,道:“你今日怎地没上课?范师傅呢?”
沈睿道:“范师傅今日讲了卧冰求鲤的故事,师傅说,睿儿要对叔叔尽孝,因此来给叔叔送茶。”
“哦,原来是听师傅的话才来找我,不是自己想来?”沈画闻言,更加酸了,忍不住揶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