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女子依旧没有说话,没有任何杂质如黑宝石般的瞳孔微微动了动,好像在审视当前形势一般。
“赶紧走吧!”朱颜的泪又流了出来。“是我对不起你,以后我会用我的命来还你,你赶紧走啊!”
黑衣女子没有理会朱颜,反而开始打量着这院中的人,最后黑衣女子的目光落在了顾云绯身边站着的素寒衣身上,似乎找到了什么,黑衣女子笑了,不是以前那般带着嘲讽的笑,而像一个孩子找到了自己心爱的玩具一般。
只是一抹笑容,在众人还不知怎么回事时,黑衣女子起身一跃,一袭黑衣瞬间消失,仔细看来,还得以见到空中飘着的几缕发丝。
黑衣女子走了,朱颜仿佛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一般瘫倒在地上失声痛哭。
以前的记忆犹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回放,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以前,没想到封锁记忆的门又一下子打开了。
朱颜蹲在地上,双手环抱着自己,脸上是梨花带雨,在那里瑟瑟发抖。
当那段记忆再次出现时,朱颜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在漫漫黑夜里找不到回家的路,一个人孤单的走着走着。越走越远,越来越迷失了心,最后什么都忘记了,当再次想起时,还是那个不见五指的夜。
此时的朱颜不像以往那样妖娆妩媚,还是那袭红衣,鬓上还是那朵牡丹,只是衣服上的红色变的黯淡,不复往日的艳丽。鬓上的牡丹早已经落败,仅剩的几瓣花瓣上还留着一根青丝。
这一幕,让不少人心酸。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现在的朱颜很可怜,就想一个脆弱的水晶,一不留意就支离破碎,最后连痕迹都不剩了。
卢青云蹲在了朱颜是身边,揽过她的肩,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朱颜抬头看着面前的卢青云,眼睛觉得酸楚,泪水便又流了出来。自己初来离帮时,阿青也是这样,不说一句话,轻轻的擦拭着自己眼睛的泪。
没有说话,却是无声胜有声。
“到底怎么回事?”顾云绯懒得猜,直接开口问道。
话一开口,就觉得脚被人踩了一下,不算疼,也没有叫出声了。顾云绯回头看着踩自己脚的罪魁祸首——素寒衣。
见顾云绯看他,素寒衣也不理他,来到朱颜的面前,只说了一句:“那是你双生姐妹。”
看似问句,语气却是肯定。
这一点再场的人也许除了顾云绯这个不愿意多想的人以外,都多多少少的猜到了。
除了双生姐妹,怎么会有长的那么像的两个人呢?
朱颜点头,情绪不像刚才那般激动,卢青云扶起了她,依旧揽着她的肩,给她自己所能提供的依靠。
“谢谢。”朱颜低声道谢,除了这两个字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自从遇见卢青云,虽然也都打闹,但每次自己低落的时候,总是他出现在自己面前。
一句话不说,只给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我一直想忘记以前,也以为自己忘记了,可是现在……我才知道发生过的事不可能忘记,永阳不可能……”
众人没有说话,院子安静的只闻蛐蛐的轻鸣的声。
都知道朱颜有话要说,对于朱颜的以前,本来没有什么在意,但是那黑衣女子出现,院中的人也多多少少有些好奇了。
好奇归好奇,没人敢直接问,毕竟大家都看出来那段往事对于朱颜是痛苦不堪。当然,还是除了那不愿意多想什么的顾云绯,但是顾云绯话一开口,就被素寒衣一脚踩了过去,想继续问下去的话也被憋回了嘴里。
第二十六章
朱颜用衣袖擦干净眼角的泪,慢慢的说着她的以前,这些事她从为对任何人说过,如果不是今天花穰的出现,也许她真的忘了,忘记过去一切的痛苦,在也不会想起来,也不愿在想起来。
朱颜原本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在京城也算家境不错,父亲是当朝的礼部尚书,母亲是京城一个商户的独生女儿,她还有个妹妹,是双生子,两人一模一样,有时候就连父母也分不清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虽说是双生子,但是朱颜和花穰除了容貌一样以外,性格这些都不一样,花穰比较能疯,一天到晚偷偷跑出去和男孩子一起混。而且花穰天生神力,七岁时就能单手举起青铜鼎。而朱颜相对要文静一些,喜欢诗词歌赋,也不出门去玩,闲来无事,就跟着教书先生后面学着之乎者也。
经常有人开玩笑说道:真是遗憾啊,如果这两是小子,那以后一定会成为文武状元。听到这话,父母也是一笑而过,他们并不重男轻女,生儿生女都是一样的,都是爹娘的心头肉。
儿时的日子,每天都是这样,平平淡淡,却很幸福,过的充实,本以为以后的日子也这样过下去,却没想到一夜之间竟然是家破人亡。
父亲得罪了权贵,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满门抄斩。当时朱颜和花穰才九岁,因为年幼,没有砍头,而被发配北方军营充为军妓。
在父母问斩的那天,也是她们启程的日子。无论她们怎么恳求,依旧没有见到父母最后一面。
当时的她们还不知道军妓是什么,含着泪走上了那条没有尽头的路。
白天不休息的赶路,鞭子就重重的打在身后。血肉模糊的背上流着脓水,脚上都打起了水泡。前几天她们还哭了几声,到了后来已经哭不出来了。每到晚上,休息的时候,朱颜和花穰就依靠在一起,不说什么,感受着彼此的心跳,知道这世上还有亲人活着,那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赶路是辛苦,但她们还能坚持得住,到了北方军营里,她们才发现什么是黑暗。
也许这一生她们只能生活在黑暗了,夜夜悲鸣,却不敢哭泣。
她终于知道军妓是什么了,在军营了,军妓甚至不如一条狗。
她们还没到十岁,那些人还稍微有些良知的没有碰她们。她们俩就去军营厨房里打着下手,淘米洗菜,做些力所能及的的事。
不过事情不会那么平淡的过了。
朱颜也不渴望一辈子就可以这样平静的过着淘米洗菜的日子,只希望那种出卖肉体的时间能稍微慢点到来。
可是,事与愿违。
一天晚上,朱颜至今都清楚的记着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天很黑很黑,好像破晓之时不会到来一样。
一个人满身酒气的闯入了自己和妹妹住的柴房里。
她知道那个人是谁,这里厨房管事的,他们叫他李老头。
李老头闯进了柴房,嘴角带着令人作呕的银笑,嘴里唤着:“小宝贝来让我亲亲……”
朱颜怕了,当时她不过也只是一个未满十岁的小女孩。
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做,她稍稍的退后了几步。柴堆稍微挡住了她的身子,就在她还没有想到该怎么办时,李老头一下子扑在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花穰的身上。
他撕扯着她的衣服,嘴里发出笑声,和他笑声一起的还有花穰的惊呼和哭泣。
朱颜十指扣在了泥土里,她不敢反抗,不去反抗自己的妹妹就在那老头的身上。
她上齿咬着下唇,呼吸急促,害怕又恐惧,瞪大了双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突然,只闻花穰一声惊呼,朱颜突感心头一颤。李老头的银笑,还有身体与身体碰撞发出的声音都出现在朱颜的耳中。
朱颜知道妹妹被人奸污了。
她不知道自己躲在柴堆里,眼看着自己的妹妹被人要了身子而没出去救她后不后悔。
但是她知道后悔也没有用了,这是命,现在发生在花穰身上的事,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蹉跎日月,终是躲不过。
世间万物,我们只是蜉蝣,不过也是朝生暮死,甚至也会午日夭折。
李老头办完了事就走了,等了一会,朱颜缓缓走了出来。
花穰就这样愣愣的躺在地上,身上一丝不挂,眸子里没有光彩,就想死人一般,下体留着血,空气中似乎还带着银靡的气息。
朱颜的体质不如花穰,她为了姐姐身体能好些,把自己不多的米饭分给朱颜吃,她自己吃的是越来越少。以前七岁能举青铜鼎,现在她虚弱的力气也连朱颜都比不过。
所以朱颜心酸,看着妹妹这样,她如今后悔了,不是后悔没有救妹妹,而是后悔为什么被那人压在身下的人是妹妹不是自己。
哭了,又哭了出来。
泪顺着朱颜的脸颊流了下来,冰冷的泪落在了花穰的脸上,她的眼珠微微转动,脸上稍稍有了点生气。
“姐姐,你哭了吗?”
花穰的声音稚嫩,童音带着沙哑,让朱颜心痛不已。
“没有,只是眼睛有点疼。”
“那一会我给姐姐吹吹就好了。”花穰笑了,同样的脸上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她好像还不懂刚才发生了什么。
朱颜说不出话了,她扶起了花穰,为她穿上了衣服,脑子里却出现了一个想法。
那个想法真的很天真,现在想来也好笑。
诱惑李老头,再杀了他,然后带着妹妹逃跑。躲进深山,从此在也不出来,就和妹妹相依为命。
那样就不会有人在欺负我们了,我们终于有了自由了。
她想的很美好,可是当她爬上李老头的床上时,她恐惧了,现实与想象果然是两种。
当那人贯穿自己身体时,她疼的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这事那么的疼。疼痛让她有了些理智,她握紧了手中的剪刀狠狠的扎入那人的脖子里。
李老头真的没有想到一个小女孩竟然会杀他,而且没有丝毫犹豫,动作也是干净利落。
剪刀刺入喉管,李老头说不出话来,瞪大了双眼看着朱颜,眼白布满了血丝,不敢相信,真的不敢相信。
就这样,朱颜第一次杀人。
血污染着她的裙子,她却笑了,没想到杀人是这种感觉,根本没有想象中的害怕,甚至还有一丝快感。
当血溅在自己的衣服上,整个屋子里有弥漫着甜腥味时,自己竟然是那样的兴奋。
她疯狂的用剪刀扎入李老头的身体里,真是血肉模糊,甚至还能看见身体里的肠道。
当夜她回来换下了染着血污的衣服后就带着妹妹跑了。
两人跑了很久很久,当月亮不见,一丝晨光划过黎明时,她们才相信自己逃出来了。
不过,晨光开启了黎明,却没有开启她们的未来的路。
当她稍作休息的时候,后面追来的一队人马。
那队人马身上的盔甲她们认识,就是她们所呆那军营的盔甲。
跑,只有继续的跑。
仿佛又是无尽的夜,看不见黎明与晨曦,只有无尽的黑暗。
突然拉住朱颜的手松了,回头一看就见花穰被一块石头绊倒,摔在地上。
朱颜转身正欲扶起花穰时,就看见不远处的那队追她们的人马。
两个选择出现在脑中,救,不救?
救她,自己无疑被抓回去,回去后会怎么样,自己很清楚。
不救,那是自己的妹妹,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可是那时候的朱颜,才不到十岁,她狠心的甩开了花穰,自己跑了。
朱颜跑了,她不敢回头,身后是花穰哭泣且悲凉的呼唤声。
“姐姐……救我……姐姐……带我一起走……姐姐……”
她踉跄的跑着,最后朱颜一不留神踩到了崖边活动的石头摔下了山崖,本以为自己就这样死了的时候,她被人救了。那时候她记得是春天,北方的杜鹃花开了,开的极艳。
可当朱颜睁开双眼时见到的却是一片琉璃雪景。
救她的是个女子,一身白衣白发,腰间系着一个蝴蝶结。女子面容清秀干净,瞳孔是月牙白色的,很淡很淡,但是她脸上始终带着温柔的笑容。
真的很温柔。
在她养病的时候,从来没有听过那女子说过话,听见的,只有她的歌声。
她的歌声很美,如泉水般清澈。朱颜想着,如果花穰也能听见这歌声就好了。
花穰……
朱颜愣住了,她想起了那张和自己一样的容颜,只不过那容颜带着怒气与绝望,声音里却带着悲凉。
是自己放开了她,是自己把妹妹的生命断送。
从此自己再也没有亲人了。
荼蘼花开,不知是陌路,还是末路。
天下,终只有自己一人。可是自己不能抱怨,是自己毁了自己的亲情。
后来朱颜离开了,在途中遇见了人贩子被卖到了青楼。在那里,朱颜遇见了毒王。其实朱颜很感激毒王,她还记得那天,自己失手杀了人,为了不被发现,她剁碎了那人的尸体,却没想到一旁有一个老头一直看着。最后那老头走了出来,朱颜没料到附近有人,她举起菜刀警戒着,却见那老头来到朱颜剁碎的尸体面前,拿出一个小瓶子,倒在了那尸体身上,瞬间,尸体化为了一滩脓水。
后来朱颜知道那是化尸水。
朱颜愣住了,反应过来的她赶紧跪倒毒王面前,求他收自己为徒。也不知道是朱颜天资聪明,还是毒王真想找个继承衣钵的人,他收了朱颜为徒。朱颜和毒王走了,在和毒王学习的那段时间,朱颜从不玩乐,一有时间就研究毒物,慢慢的她忘记了以前,只有每到夜晚,耳边还是花穰的那悲凉的声音。
姐姐……救我……
仿佛还是昨日发生的,不过朱颜也不知道如果给她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她会怎么选择,也许不会改变。
因为朱颜知道她不想死,不想就这样死去。
原因很多……父母之仇……也许畏惧死亡。彼岸花开一季,有花无叶,有叶无花,终不相见,活着,只有孤独。
后来到了离帮,白天她是红门的门主,没人敢惹的毒娘子朱颜夫人。到了晚上,她不敢关灯,不敢睡觉,怕一闭眼,脑子里全是那张和自己一样的容颜,耳边络绎不绝的是那悲凉绝望的呼唤。
没过几天,卢青云发现朱颜每天晚上都躲在花园里,不说话,就静静的坐着。无论阴晴圆缺,朱颜都一个人坐着。
目光有些呆滞,就像个木偶,没有任何的思想。
这样的朱颜让人莫名的心疼,纵然这毒娘子在江湖上另众多人闻风丧胆,但她也是个女人,一个需要依靠的女人。
白天描绘着光鲜亮丽的面具,却不见那面具下布满泪痕的心。只有夜晚,她才会露出自己无助的一面。
就这样,卢青云默默的陪着朱颜,他没有问朱颜怎么了,只是陪着他,给他自己力所能及的的依靠。
人生多是不称意,朱颜也不怨天尤人,一切都是自己自作自受。
只是今生,她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花穰。
……
朱颜慢慢说完了自己的故事,听完了故事的人都说不出话来。
他们没有办法谴责朱颜当时抛弃了花穰独自离去,也没有办法谴责朱颜儿时杀人。
她当时是个孩子,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她所做的一切都别无选择。
二十一年过去了,那段记忆任像是昨日发生的。
只是她一直以为花穰死了,只是没想到今日却见着了她。
其实朱颜应该高兴,只要花穰没死就好,不过现在的花穰还活着吗?
那一袭黑衣的狐面女子就像是一个木偶,看不出她的表情。只是当她见到自己时,那无表情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嘲讽。
已经不是曾经那天真烂漫的花穰了,二十一年的岁月在她心灵刻上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她不知道花穰为什么能活着,也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她只知道她已经不是那十岁的女孩了,她和自己一样,命运的轨道在二十一年前就已经偏离了。她和花穰再也没有交接点,即使见面,也只是仇人,甚至连仇人都算不上。
花穰的眼中有嘲讽,但没有恨。
她应该恨自己!
是自己当初没有拉她一把,是自己把她变成了现在这样子。
就算死在了花穰手中,她也绝不后悔。
是自己亏欠她的,自己应该还。
可是,她怎么还?
第二十七章
蜀中的夏夜,一轮明月高挂,墙角草丛里传来几声虫鸣。偶尔一阵清风拂过,吹动了院中柳枝,带来了一丝凉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