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之颠,处处银装素裹带着寒气,素寒衣的额上却布满了薄汗。眸子流动带着凌厉,唇齿轻启,轻声说道:“你最好乖乖的,就算我现在只恢复四成内力,你也冲破不了,还是不要徒劳罢了。”
……
蓝沫一气之下回到了自己的屋里,扑到在床上想着这几日和雪天相处的点点滴滴。虽想着雪天,却不自禁的想起了素寒衣。莫名其妙的想起了以前,自己五岁就和先生生活在一起,那时候先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但却沉默寡言,也许是因为没有朋友的缘故,先生总是一人坐在天山东边山崖的那块山石上望着东北方。
其实先生说的没错,不论是谁,相处久了,就有了情了,有了羁绊。悲欢离合便就少不了了,生老病死,总是逃不过。到那时候,就会有人伤心,有人流泪。
想到这,蓝沫暗道自己刚才是不是太任性了。先生表面上冷冷淡淡,总是无欲无求,好像什么事都与他无关似的。其实他很孤单,他把自己的心密密实实的封印。世人总说先生仁心仁术,担当无谓,却不见他的背后。
雪天的离去也对,他天生聪慧,根骨奇佳,是个练武之才,如果留在天山就如同一只被饲养在屋檐下的鹰,最后只会忘记自己的本性,到头来却不如一只会说话的鹦哥。
蓝沫的心现在很乱,刚才的确只是一气之下说出讨厌先生的话,现在不知道先生怎么样了。她蹑手蹑脚的出了屋门,先生已经没有倚在小院的柴扉处。看着越想越大的雪,蓝沫想着先生应该回屋了,等中午给先生做锅好吃的送去,在顺便陪个不是。
只是到了中午,蓝沫端着一锅素汤去素寒衣屋里找他,却不见人。她转了几圈,依旧不见人。
她知道先生不会生她的气,因为先生根本不会生气。但还是有些担心,这么大的雪,先生不会又去东边的山石那里坐起了吧。
蓝沫放下了素汤,撑着一把油纸伞朝天山东边山崖走去。
走出了松林,蓝沫瞅见不远处的山崖边坐着一人。
白衣似雪衬出谪仙的气质,青丝垂腰并没有任何的饰品。或许是那人身上的寒气太重了,飘零的雪还没落入那人身上,就凝成了冰晶。
六角的冰晶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七彩的光芒,但却在最后掩在了那一片片的白雪之下。
蓝沫没有开口,撑着油纸伞,站在一边,静静的凝望着坐在崖边山石上的素寒衣。
他依旧望着东北方,纵然是大雪纷飞,眼前总是那数不尽的白色,但他依旧望着。眸中带着寂寥,看不清那层覆盖在瞳孔的淡蓝,脸色却是一片漠然,没有任何的表情。
蓝沫知道,那里是先生的家乡。虽然相隔千里,但是家在那里。只是先生再也回不去了,今生都不能回去了。
她知先生以前,先生的家冬天和这里一样,也是一片苍茫的白色。不过不同的是,先生的家乡处处都有欢声笑语,孩童们会相约一起堆雪人,打雪仗。到了春天,桃花嫣红,还有满山的杜鹃。那时,杜鹃啼血不再是悲凉的传说,却是染的一春喜色。只是,这些都不在了,留在先生记忆里的却是那一片片的血色。
满天的雪不在是白色,留下的是那覆着血腥味的红色。
全族被灭,先生是唯一存活下来的人。不过他背负的不是仇恨,而是永无止境的赎罪。为整个珞珈族赎罪,为珞珈族的神明赎罪。
当今武林,除了天山老人和联合封印珞珈族神九梵之王灵魂的武林盟主杨科林和南北二老奎木犀、奎木檐以外,没人知道素寒衣是珞珈族的遗孤。
自从被天山老人所救,他就开始为族人赎罪。
珞珈族善于占卜,可算天下事。却因为这个得罪了江湖一门派——嗜血堂,而被那嗜血堂屠杀了全族,因此得罪了珞珈族的守护神明九梵之王。那嗜血堂之主本不以为意,世上怎么可能有神明的存在,就在当晚,那个嗜血堂全派灭门,只在那门派正堂前留下一只蝴蝶,蓝色的幽冥蝶。
从此江湖上血雨腥风,不知有多少门派被灭门了。杨科林和南北二老见此情景,只好去珞珈族所处的长白山,却在一山洞里遇见了天山老人,天山老人抱着一孩童,说九梵之王永世轮回,只能将它封印在落迦族人体内。三人了然,这孩子恐是被天山老人所救的珞珈族的遗孤。随后四人找到了九梵之王,合力将九梵之王的灵魂封印在孩童体内。后来那孩童随天山老人回到了天山,收了他做徒弟,教他医术与武功。那孩子便是素寒衣,被父母藏于山洞才逃过了嗜血堂的屠杀。他到现在都记得江湖人是如何屠杀自己族人,也知道九梵之王是怎么灭了江湖的门派。每天九梵之王回来时,浑身是血,看不清容貌,只记得那似雪般的白发和他肩上落着的幽冥蝶。
九梵之王知道素寒衣还活着,便每次回来都会去山洞留下一包干粮才走。
虽看不清面容,但却怎么也不觉得九梵之王是个嗜血之人,但是他身上留下的血腥味就告诉自己他杀了,而且杀了不少人。
这本不是珞珈族的错,可当素寒衣随天山老人走出这山洞时,他愣住了。半个江湖都毁了,血雨腥风,无数的门派一夜灭门,老弱妇孺都没有放过。如果说珞珈族的血债由嗜血堂全派灭门还了,那九梵之王这欠下的血债又该谁来还。
只有自己。
舍命救人,也只为了还那年的血债,为整个族赎罪,为自己的神明赎罪。
……
素寒衣久久凝视,眸子流露出的情感似这萧瑟的雪风。
终,待月出,整个天山被夜色掩盖,他才缓缓起身。他知道蓝沫来了,从中午蓝沫才到他就知道了。只是心里有些凌乱,不愿说话。
“回去吧。”素寒衣对蓝沫说道。
蓝沫应了一声,撑着伞来到素寒衣身边,为他撑伞。走了几步,蓝沫小声说道:“先生,对不起。”脸颊绯红,本来心里就不好受,在一见先生这般落寞的神情从日出坐到月升,心里更不好受了。
“没有对不起,是我不懂情。”素寒衣淡淡开口。亲情、友情、爱情,对于他来说只是陌路。何为情?不知,不懂。天山藏书虽多,却没有一个字提到了情。只说修身养性,无欲无求,终成正果。
是修仙之人不懂情?还是自己不懂?
素寒衣不知道。
第一次,为世俗而扰,却得不到答案。
回去之后他没有出门,闭关打坐了半个月,等到有人求医,才出了屋子。
半个月的闭关打坐,依旧不懂何为情,不过却让他忘了这些世俗之事,潜心修道学医。到了冬季,满城白雪,红梅飘香,他没有在下天山。
终日呆在天山山顶的小屋,翻看这医术,也渐渐忘记了斯人斯事。
腊月中旬,有人送来一封信和一只幼鹤。素寒衣展开信纸,油墨带着梅香,笔锋苍劲有力:
小友亲启:
那日山间放鹤,归时听说你已回天山。本等今年瑞雪之时在雪间赏梅,却终不见友来,随手占卜一卦,却是飘渺,不似吉凶。也知不是命数之劫,恐是心劫。猜小友不会出山,就托人送上幼鹤一只。敬申寸悃,勿劳赐复。
纸上只有寥寥几句,也没有落款,但是已知是和靖先生托人送来之物。林和靖归隐孤山,留下梅妻鹤子,知周易,也喜无事之时占卜几卦。
素寒衣拿着信纸,盯着上面“心劫”二字。蓝沫这边抱着幼鹤,一阵高兴,没有注意到先生的表情。
以后每次蓝沫下山采药,都带着小鹤。时光荏苒,五年已过。幼鹤已经长大,住在天山附近的人都看见一只漂亮的丹顶鹤叼着竹篮,和蓝沫一起采药。只是,他们没有见过素寒衣出这天山,即使是雪天,他没有没有在下过山。
五年的时间没有与他人多接触,治病救人之时,也甚少说话。给人的感觉是素寒衣越来越冷淡,眸子里的淡蓝却是显得越发的清澈。倒真像是雪,典雅纯洁,白色一片,染不起尘埃。
这便是心如止水,荡不起涟漪。
无欲无求,便真只为了普度众生。
蓝沫随着素寒衣,也收起了性子,脸上带着笑容,眼里流露出的却是一番看透尘世的神情。
清雪舞动,鹤鸣声起。
人都道素寒衣恐已修炼成仙,只是这边天山仙气缭绕。江湖之中,一次血雨腥风却悄悄的开启。
第十一章
六月。
桃花已败带走了春色,一片嫣红里渲染出初夏的清凉。江南水乡,碧波粼粼,小荷初露,夏景宜人。不过,这只是表面上的平静。
御剑山庄的庄主欧阳穆带着一行人日夜兼程的托运着一个楠木箱子西行去天山,才到了天山山脚,却不料遇到了盗匪。纵然这些人都是江湖中的精英,但是为了赶时间,连日以来都是日夜无休,一行人早已经精疲力竭,加上不熟悉这边地形,根本不是盗匪的对手。无奈之下,弃车保帅。决定让欧阳穆架着马车托着箱子去天山,其他人抱着誓死的心态用同归于尽的方法只为了能给欧阳穆拖住一些时间。
毕竟,这事非比寻常。
欧阳穆驾着马车冲出盗匪的包围,一路飞奔上了天山。
江南已是一片夏景,这里却还是满山银装素裹,雪虐风饕。过了天池,气温越发的冷。
欧阳穆和在江南一样,只穿了一件薄衫,还好有内力护体,不然恐是到不了天山之巅,寻到医尊。
雪地里行车和平常陆地有些不一样。不注意很容易打滑,人仰马翻。换做平时,欧阳穆一定注意到了这点,可是如今不一样。山下同伴为了能让自己突围,是以命铺路,何况如今这事关乎于整个江湖。
想到这,欧阳穆心里越发的着急,一不留神,马蹄踩滑,连车带马一起翻了过去,欧阳穆被狠狠的摔在了地上。马儿受惊,嘶叫了一声,挣脱了缰绳直接冲了出去。进了山腰的松林,已经没了影子。
欧阳穆没空关心马儿,赶紧起身前去看马车上的箱子有没有损坏。还没走近,见箱子微开,一只蓝色的蝴蝶停落在箱子上。
这雪天怎么可能会有蝴蝶!
蝴蝶微微抖动这翅膀,触须轻轻触及箱子。突然,一阵雪风吹过,欧阳穆被雪迷住了眼睛,待风停后,箱子上的蝴蝶已经不见了,他赶紧打开箱子。
箱子一打开,欧阳穆愣住了。箱子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怎么可能,明明这里面有具尸体的,怎么会不见了。
纵然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他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江湖中即将席卷一场血雨腥风,唯一的办法是找到根源。
马已惊走,欧阳穆徒步走在上山。雪越下越大,他不敢消耗太多的内力御寒,恐没找到医尊,自己就已内力枯竭而亡。
……
不论寒暑,天山之巅终是一片银装。积雪不化,已有千年。不过这雪景却是宜人,松林上积压着雾凇,晶莹剔透,如水晶般璀璨。
蓝沫拿着筲箕,里面装着新采的药。才一到小院,就瞅着不远处有一青衣男子跌跌撞撞的走了过来。
步伐凌乱跌撞,下盘却是很稳,可见是个武功高强之人。看青衣男子的气色,虽有伤,但绝不是重伤之人,而且是一人来此,不像是求医之人。
“姑娘,素先生可住此?”青衣男子来到小院前,朝蓝沫微微施礼。“在下欧阳穆。”
蓝沫打量着来人。刚才离的较远,只能看出个大概,如今这人一走近,便看的清楚。来人虽然狼狈,但是隐藏不住身上带着的凌然正气。面容俊朗,轮廓分明,带着贵气,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却让人有种如沐春风之感。就算他不报家门,蓝沫也能大概猜出这人是谁,而且他腰间的佩剑正是御剑山庄历来庄主所持的御弘剑。
“先生在药庐炼药,不知欧阳庄主来此何事?”蓝沫放下手中的筲箕,朝欧阳穆微微回礼。
欧阳穆看着面前的蓝衣女子,杏眼柳眉,面容姣好,没有太多的装束,发间斜挑着一支木簪,淡妆素颜,可为天仙。褪去了以前的稚色,蓝沫如今已经出落成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江湖即将大乱,想请先生下山相助。”欧阳穆说道。
“实在失礼了,想必欧阳庄主也知我家先生规矩,若是医病求药便请进屋。”蓝沫稍稍欠身。“如果是请先生下山,欧阳庄主还是请回吧。”
“姑娘,如不是此事棘手,在下也不会请先生下山。”欧阳穆有些着急。
“欧阳庄主,这下山之事,是真的不行。”蓝沫回绝道。见欧阳穆神色黯然,也柔了声音。“我家先生只是普通的郎中,也没有什么通天之术,江湖大乱,即使先生下山也是束手无策。”
欧阳穆叹了口气,看向蓝沫,只是一瞬,便是愣住了。从蓝沫身后走来一人,那人一袭白衣胜雪,青丝垂腰,素颜雅致,虽没有倾国之容,但只是那轻轻的一瞬间,便犹如处于九天之上。万物皆逝,只留下一片雪,干净,不染尘埃。此人便是素寒衣。如果说五年前在江南临安孤山梅林赏雪的人还带着一丝世俗,那经过这五年,素寒衣身上染着的只有仙家般的气质。不为世俗所扰,不染凡世尘埃。
“欧阳庄主。”素寒衣缓缓开口,声音清丽,宛如梵音。“素某早已决定从此不出天山,今日之事,恕素某爱莫能助。”说完,素寒衣便准备回到药庐中去。
见素寒衣转身准备离去,欧阳穆上前一把抓住素寒衣的手腕。刚一触及,便觉得冰冷,没有任何温度。
素寒衣吃惊,回头想抽出手腕,蓝沫在一旁也惊了,美目怒瞪,叱喝道:“你放肆!”
“先生。”欧阳穆顾不得这些,双腿一弯,竟然跪在了素寒衣的面前。
这下素寒衣更惊了,他赶忙扶起欧阳穆,道:“欧阳庄主你这是何意?”
“这一跪不是我欧阳穆所跪的,是我代整个江湖所跪的。”欧阳穆没有起身。“望先生下山。”
“哎……”素寒衣微微叹了口气,男儿膝下有黄金,欧阳穆这样少年有成,在江湖上享有盛名的人,恐也只有跪过天地父母。如今这人如此,想必也必是大事了。“你先起来,什么事先说来听听。”
“先生下山,我便起来。”想不到堂堂御剑山庄的庄主竟然也有些孩子气的时候。
见他这样说,素寒衣失笑,理了理衣襟,转身准备离去。
“你若不起便不起就是,反正也误不了我的事。”
“这……先生……”欧阳穆赶紧拉住素寒衣,深怕素寒衣真的离去。“我起来便是。”
素寒衣对站在一旁的蓝沫说道:“煮些暖身子的药茶送进屋来。欧阳庄主,你先随我进屋。”
欧阳穆点头,随素寒衣进了小屋。
小屋装饰简朴,竹制的桌椅饰品,窗口还挂着一串风铃。
素寒衣坐到了桌子边,对欧阳穆说:“欧阳庄主请坐。今日到来,到底是出了何事?”
“江湖上许多门派染了怪疾,好多江湖人士,无声无息的就死了。全身没有伤痕,就好像呼吸突然停止了一般。其中包括许多高手,还有今年武林大会排行第七的少林无杖大师。”
“这种怪疾……”素寒衣微微蹙眉,好像想到了什么。
欧阳穆没有注意到素寒衣的表情,依旧说道:“我原先猜测会不会是中毒所致,找来了药仙龙婆。龙婆看完尸体后摇了摇头说‘这世上只有两人能看出这些人的死因,若他们也不知,这便是江湖近千年来的最大一劫’,龙婆说的这两人就是令师天山老人前辈和素先生您。”
“嘎吱”一声,蓝沫端着药茶推门进来,在她身后还跟着一只丹顶鹤,丹顶鹤的脖子上挂着一葫芦。蓝沫将泡好的药茶倒了两个杯,一杯递给了欧阳穆,欧阳穆接过茶杯时轻声说了一句谢谢。素寒衣没等蓝沫给他,便拿起了另一杯,抿了一口,道:“药茶喂苦,放几片山楂倒也开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