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个人格挣扎的时候，瞳色也是在红与黑中不断转换。
他忽然发现，他太傻了……
这样逼他离开的语气……
如同无时不刻担心自己伤害他的语气……
这样痛恨自己吸血武功的性子……
“VV……”
再度念出这个名字，恍若隔世。
上官十月听到这两个字，忽然窒住了。
紧接着他掩饰似地别过脸，“啊？！你在说什么……那个人格早就死了……”
“VV……VV……”
只是这样叫着这个名字，眼泪已经险些落下。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在VV完全掌控这身体以后，他却发现了自己的吸血欲望又出现了，看到朋友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想要伤害他，这让他感到害怕。
于是他强忍着让自己曾经痛得昏过去的疼痛，忍着那遍布全身的灼痛，违心说出残忍的话，在逼他离开后，自己独自离开忘川宫来到这里，继续忍受废除武功的痛苦。
“你……”上官十月似乎发现再不承认也无济于事，默默低下了头不语。
而CJ却又发现了奇怪的地方，“VV……你为什么不看我？”
上官十月，不……应该说是VV猛然抬起头，往CJ这个方向不停看，但是却始终没有和他对视。
“VV，你是不是看不见了？”
“没有……没有！我不是在看着你吗？”尽管他看上去努力往他那儿打量，但涣散的眼神却已经无法对焦。
“这是你废除武功的后遗症吗？”
“巫长老连把这事都告诉你了吗……”VV一瞬间褪去了倔强的表情，脱力般呆在原地。
紧接着，他如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嗯……一开始只是忽然看不清东西，现在好像……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呢。”
看着那双曾经神采奕奕的双眼此刻空洞的可怕，CJ忍不住开口道：“你现在生活一定很不方便吧，我来帮你吧。”
谁知VV却摇头，“每天，你只能这个时间来找我半个时辰。”
CJ诧异，“为什么？！”
“如果你不答应我……那我就立刻离开这里，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感觉，即使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但是此时VV的眼神却是如此坚定，不容改变。
看着这样的眼神，CJ发现自己除了答应以外，已经什么也说不出口，“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VV今天第一次笑了，他笑得极浅极浅，却让CJ感到莫名伤感。
第二天，VV打开门，正努力找到他的方向。
CJ却再次震住了，黑色的图腾已经布满了整张脸，狰狞的似乎在扭动一样。
“怎么了？”见来者不说话，VV奇怪地问。
“没什么，我们去外面散步吧。”
“好啊，那你拉我一下，我看不到路。”说着，VV朝着他的方向，轻轻伸出手，曾经素白的手，现在也已经被图腾覆满，看不清原貌。
但CJ却丝毫不在意，立刻走过去抓住他的手。
拉起VV的手的时候，他却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的颤抖。
“VV，冷吗？”
VV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答，“有点。”
CJ把外套脱下来，披在VV的身上，“那明天开始多穿点知道吗？”
VV乖顺地点头。
CJ继续拉着他的手往湖边走。
此刻的VV，如蹒跚学步的小孩一般，每一步都走的战战兢兢，一不小心还会差点摔倒。
每次一个踉跄后，VV都会立刻道歉，但CJ毫不在意，耐心地拉着他。
终于跌跌撞撞中，他们走到了湖边。
VV忽然道：“嗯……现在我的脸上，是不是已经全是图腾了？”
“没有啊，你在说什么呢？”
“哦哦，大概是我感觉错了吧。”
CJ第一次那么庆幸，VV看不到，看不到他自己满脸扭动的诡异图腾、空洞的双眼，苍白泛紫的嘴唇。
后面的每一天，CJ都拉着VV去湖边散步，VV从一开始的跌跌撞撞，现在已经可以自己走上一段路了。
这些天，VV告诉他，他后来经常做梦，都是梦到上官十月的记忆，在梦里他作为上官十月活了一遍。
上官十月的武功他也都了如指掌如同自己学的一般，但是每当喝血的时候还是很恶心。
CJ也理解了为何VV后来能自如地使出上官十月的武功，还有那毫无感情的屠杀。
后来，CJ又问他，那上官十月的人格消失了吗？
VV回答说没有，只是和自己的人格混在一起了。
没关系……
没关系的，只要VV还存在，就够了。
这样的日子，平淡却让CJ感到安心，如果能这样继续，慢慢度过一生也不错。
某一天，两人刚分开，CJ发现VV的外衫落下了，他记得VV常说冷，他担心晚上夜寒，VV会着凉，于是他立刻跑回去，刚想敲门……
却听到屋内有一声巨响，CJ看到门不远处有一扇窗，窗上有几个小洞，可能是下雨被雨打破的，透过那小洞，CJ看到了他一辈子难以想象的场景。
VV倒在地上，整个人缩成一团，浑身抖个不停。
“好痛……好痛……他妈的好痛……今天怎么那么痛……”随着他的话语，他的右手在地板上抓个不停，抓得流血不止也似乎感觉不到。
他甚至想拿头去撞地板，但在撞下去的一瞬间，又停住。
他眼神呆滞地倒在地上如同一具死尸，喃喃自语：“不能撞，明天还要出门呢……怎么见人……”
然后他狠狠抓了抓头发，“好像比昨天更疼，第五重了吗……”
CJ忽然意识到，这样平淡的日子都让他忘记了巫长老的话……
让他忘记了，此刻的VV，正在经历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痛苦。
原来，每天VV的手都会发抖，根本不是因为冷，是因为疼。
他每天在家的日子，都是像这样疼得灵魂剥离般抽搐……
但为了不让他察觉，小心翼翼地告诉他每天只能见半个时辰。
那个让人生生将自己肢解的第五重痛苦，他到底是以多大的毅力才能笑出来……
后来的每天，CJ都在与VV告别后都会守在他家门口。
看着每天VV在里面哀嚎痛骂痛苦，他多少次想冲进去……
但他知道，不让他见到这样的自己，是他的坚持与尊严，他不允许自己看到那样狼狈的他，他不想让他担心。
然而，CJ常常站在门口，不知不觉握拳，指甲深深陷入手心，鲜血淋漓。
但只有这疼痛，才能让他恢复冷静。
不过想来可笑，这痛，比起VV承受的，想必根本九牛一毛。
CJ拉着VV的手，发现他的手比前几天抖的更加厉害了。
看着湖光山色，CJ忽然握紧了VV的手，喃喃自语道：“我的愿望，只是这样简简单单拉着你的手走遍天下。”
这时候，VV的声音突然响起，“这也是……我的愿望。”
这么简简单单七个字，却让CJ忍不住流下眼泪。
因为他知道，这个愿望永远不会有实现的一天。
如此简单的愿望，对于他们来说，却已经是奢望。
“VV，这边是树，现在是花开的季节，开得特别漂亮。”
“这边是湖，现在阳光洒在上面……”
“那边有一只蝴蝶在飞……”
VV轻轻抬着头，张着那双没有一丝高光的空洞双眼，也像在看着这个世界，但是CJ却知道他的眼前此刻却是一片漆黑。
他一个人在黑暗的世界里，忍受着蚀骨剧痛。
自己却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
CJ忽然微微低下头，轻轻吻在VV的刘海上。
一沾即走，仿佛惊飞的蝶。
“CJ，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落在我的头发上了？”
“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有一天我要就这么看着你，直到你生命的尽头。
每天看着你在房间里挣扎，我总觉得你随时都会疯掉。
我知道，有一天我也要看着你像曾经的那个人一样自残……
或者，看着你活活痛死。
明天，后天……
每天，我都胆战心惊。
我知道……
我知道……
我注定又要再一次看你死在我面前，我却什么都做不到。
第33章
那天，在湖边。
VV突然倒在地上，整个身体不住地颤抖，就像每天CJ在门外看到的那样。
CJ连忙跑过去想扶起他，但VV却大喊：“别过来！”
那一声，几乎撕心裂肺。
随即VV似乎发现了自己的语气显得太严重，他拼命拉扯出一个笑容，放缓语气：“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天气太冷了。一会儿就好了……”
VV双手攥住自己的衣服，不停呢喃：“只是太冷了……太冷了……”像在对CJ说，又像在对自己说。
CJ站在原地，良久不知道如何回话。
最后，他抬头看向那灿烂的艳阳，轻轻道：“是啊，天气太冷了。”
这是第一次，VV在他面前已经无法忍耐疼痛。
他每天计算着日子，他知道……今天已经是最后一重……
到底是如何的疼痛，让早已习惯剧痛的VV，也能摔倒在地上抽搐。
他不知道。
他永远不会知道这到底是何种剧痛。
正如他永远不会知道前世的时候被一辆飞驰的车生生撞飞是何种疼痛。
正如他永远不知道不吸食人血时浑身犹如火烧是何种疼痛。
正如他永远不知道强忍着随时要吐血的身体施展绝世武功是何种疼痛。
后来，在VV极力推脱之下，CJ还是坚持提前将他送回了小屋内。
如他所料，关上门的瞬间，VV就立刻疼得几乎在地上打滚。
但他似乎意识到CJ可能还没走远，于是他紧咬住嘴唇，嘴唇立刻泛白，然后丝丝沁出鲜血，最后喷涌而出。
大约五分钟后，VV终于松开牙。
那时候他的嘴唇已经惨不忍睹，没有一块好肉，全是深深的齿印。
他倒在地上对着天花板，睁大空蒙的双眼，大口喘气。
忽然，他用手捂住嘴，整个人跪在地上弓起身体，拼命咳嗽。
咳到几乎干呕的地步，然后混杂着胃液，大片的血块被吐出来。
VV再次咬紧牙齿，双目欲裂。
随着一声声痛苦的呜咽，鲜血从眼睛、鼻子、耳朵中溢出。
再这样下去，VV会七窍流血而死……
CJ冲到门前，想要推开门。
但他忽然意识到，万一VV想到这副样子被他看到，会不会一急之下……
想到这里，CJ浑身失去力气一般跪倒在门口。
他已经看不下去了，但是光听着屋内一声声哀嚎他都心都在颤。
这时，屋内的哀嚎声开始混着抽泣声。
VV，哭了……
不管承受着这样痛苦的他，却从来没有哭过，但此时此刻他却哭了……
CJ整个人都呆住了，他已经不知道如何去思考。
有什么，冲着他来啊！
为什么，要这么去折磨VV……
为什么自己连为他分担痛苦都做不到！
一拳打在地上，鲜血淋漓却浑然不觉。
这时候，屋内却传出一声痛苦的长嚎，持续到一半的时候却忽然被噎住似的，戛然而止。
CJ的心立刻悬了起来，不会是被活活痛死了吧……
CJ立刻撞开门。
屋内，VV躺在地上……
原来满脸的咒文竟消失了，露出一张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的脸庞。
没了咒文的掩盖，显得如此苍白憔悴。
此刻那张脸，却遍布了或干涸或鲜红的血迹。
他不敢过去……
他甚至不敢用手探他的鼻息……
他怕了，真的怕了……
四周安静的可怕，只剩他的心脏声大的出奇。
过了良久，他才鼓起勇气握住他的脉搏……
他甚至因为手抖，抓不住VV的手。
脉搏呢？
脉搏呢！
咚！
找到了！CJ整个人虚脱一样的跌坐在地上。
VV还活着……
看来只是被痛昏过去了。
这也好，昏过去了可以暂时躲过那些蚀骨的疼痛吧。
CJ看着VV的脸，他就算在昏迷中也拧着眉。
CJ忽然发现，他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
最后，他只是找来一块毛巾，为VV擦拭脸上的血迹。
小心翼翼的，仿佛在害怕弄疼他一般，如同在对待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又像在一点点描摹他的五官。
在擦干净嘴唇上的血以后，CJ一抬手，刚刚在门外砸地时弄破的手上血珠却滑下去，滴在了VV的嘴唇上，然后沁了进去。
一点殷红，绽放在苍白的嘴唇上。
然后忽然VV张开嘴，嘴唇轻轻颤动，像在乞求食物一般……
等等！
食物……食物……
自己的血！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个片段，最后联结在一起。
自己是VV练功时最后看到的人，只要吸食自己浑身鲜血，VV就能继续练功……
而且不止如此！
他能在婆娑境的毒瘴里逃出，能解开上官耀身上的剧毒，证明他的血对这个时代的毒药有很强的克制作用……
那就是说，或许喝下他的血以后，VV身上黄泉轮回的副作用都会消除！
CJ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忽然站起身，从房间里找到小刀，用力割开手腕上的动脉。
鲜血喷涌而出。
随后CJ立刻把手腕放到VV嘴的上方。
鲜血流进嘴里，VV几乎贪婪的吞咽。
原来紧皱的眉都在慢慢舒展开来。
太好了……
至少，就算不能让黄泉轮回的副作用完全消失，他的血也能够缓解VV的痛苦。
值得了。
就算只能缓解他一时的痛苦也值得了。
起初，划开手腕的时候，其实是很疼的，但只要想着这点疼比起VV承受的，便感觉什么都能忍受了。
随着血越流越多，疼痛慢慢麻木，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冰冷。
这种冰冷，是由身体最深处传来。
一定是因为……
他快死了吧。
但他为什么却一点也不害怕，反而抑制不住笑容呢。
这种心底漫上来的感觉，是释怀还是幸福呢？
眼前开始变得有些模糊了，快结束了吧。
CJ深深地望着VV的脸庞，像是想拼命记住这眉眼一般。
他很感激，能在这一生，再次和VV相遇。
终于，他能为他做些什么了……
终于，他不用再次看到他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了。
真好……
真好。
在失去意识前几秒，CJ又用刀在手腕上划开数个口子，然后抱住VV，把手腕递在他的嘴前。
他只是这么抱着他，却仿佛在抱着自己的生命。
VV，你知道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