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男子(穿越)下+番外——水合

作者:水合  录入:11-28

安永不知该如何对奕洛瑰解释,便尽量挑些简单好听的话告诉他:“这是戴在手腕上的佩珠,每天随身戴着,可以避邪保平安的。”

“是吗?”奕洛瑰闻言笑道,下一刻却出乎安永意料地伸出了一只手,将手腕晾在他眼前,“那就给我戴上吧。”

奕洛瑰在不经意间提出的要求,却让安永彻底乱了方寸。上一世最深刻的记忆在他眼前忽闪而过,一刹那与眼前人的影像重叠起来,闪电般穿过他的心房,牵出一阵阵可怕的悸动。

“不……这不行……”安永瞬间期期艾艾、语无伦次起来,拼命找理由拒绝奕洛瑰的要求,“只有信佛的人才可以佩戴佛珠,陛下您并没有皈依……再说万一被大祭司知道了,他一定会生气……”

偏偏他越是惊慌,奕洛瑰就越是坚持,就好像沉溺在一场紧追不放的游戏里,令他神采飞扬地笑道:“不过是一串珠子罢了,信不信有什么要紧?如果戴上后真的灵验,我再皈依不迟。朝中我从没见人戴过这个,只要没人告密,哥哥他又怎会知道?快点啊崔爱卿,我的手都等酸了……”

天子本就一言九鼎,何况又如此坚持?安永根本拗不过他,最后犹豫了半天,也只得指尖发颤地伸过手去,将那串佛珠戴在了奕洛瑰的手腕上。

在替他戴好佛珠之后,安永便虚脱似的松开了手,目光盯着奕洛瑰腕间的佛珠,心头为这份阴差阳错的际遇百转千回,隐隐感到不可思议。

这时奕洛瑰低头拨转着腕上乌黑的木槵子珠,忽然开口对安永道:“你知道吗?这珠子和你眼珠的颜色很像。”

他这句话说得温柔而低沉,却让安永的脸上越发没了血色。他觉得自己正在被奕洛瑰一点点逼进某张看不见的罗网,又因为无知而心生恐惧,根本无法从容应对,只想千方百计地逃离。

就在安永六神无主之际,这时他又听见奕洛瑰开口问自己:“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安永垂下眼,疲惫至极地长叹口气,低声道:“微臣如今无牵无挂,只想为大魏江山多尽一份力。微臣闲时翻阅过工部的旧卷宗,知道嘉州凌云山是三江汇流之处,长年水势湍急,每年夏汛江水直捣山壁,往往使得船毁人亡。如今已是六月,微臣想趁着夏季雨量丰沛,去那里看一看。”

奕洛瑰没料到安永会主动请缨离京,心情一瞬间落进谷底:“你打算离京治水?”

“是的,玉幺出航至少要两年才能回京,这段时间微臣到各地行走都很方便。”安永一脸冷淡地回答。

奕洛瑰盯着安永沉默了许久,最后却只是怫然不悦道:“好,你想去就去吧。”

第六十八章:嘉州

嘉州位处三江汇流之所,除了依傍自北而来的岷江,又有青衣江和沫水自西而来,在州城东南与岷江合流。安永一行抵达嘉州时,正值夏秋之交,恰是这一带洪水最泛滥的时节。整座嘉州城浸润在雾蒙蒙的雨气里,安永等不及天放晴,便披了蓑衣、趿上木屐,请太守领着自己去看前朝留下的防洪工事——溷崖“离堆”。

于是一行人冒着雨,沿山道拾级而上,而后隔江遥遥相望,看着沫水从凌云山与乌尤山之间分流而过——这便是离堆了。所谓离堆,实际上也就是相连在一起的山脊因为自然或人为因素而断裂,离开其母山之意。

“当年三江水势迅急,几乎年年都给嘉州带来灾祸,其中尤以沫水为害最甚,每到洪峰过境,常常满城泛滥。”太守手指着离堆的一处山崖,对安永感慨道,“为此前朝太守带领城民开凿溷崖,为沫水分洪,这才换来嘉州水土平安。”

安永隔着迷蒙的雨幕,在三江怒涛的轰鸣声中遥望宏伟的防洪工程,心中不由肃然起敬:“能如此利用地形,真是很了不起。不过这离堆只有一样弊端——凡是像这样开凿山石的工程,一旦竣工,后期就不容易再疏浚深凿,只怕若干年后离堆之间的河谷就会因为淤塞而逐渐抬高,使沫水再也无法流进离堆。”

嘉州太守一听安永如此说,不免担忧起来:“到底是崔御史您高瞻远瞩,请问可有办法防患于未然?”

安永抿去唇上的雨水,点点头安慰嘉州太守:“趁着如今离堆还能为沫水分洪,可以提前为州城筑一道长堤。”

“多谢崔御史提点。”太守闻言眉头一松,立刻向安永道谢。

安永浅浅地笑了笑,继续眺望着江那面的山崖,满怀钦佩道:“这离堆设计得相当巧妙,也让我很受启发。这次治理沫水我若不全力以赴,岂不令前人见笑?”

他这句话说得谦逊,却让嘉州太守诚惶诚恐起来,赶紧与安永客套了好一会儿。原来这些年安永在大魏各地治水,早已名满天下,再者谁不知他是皇帝眼中红人,又有哪个敢轻易得罪他?只是这样一来,无论安永如何言辞诚恳,倒都成了貌恭心慢的虚词了。

安永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将别人的唯唯诺诺当做理解和认同,只一心专注于治理沫水。时间一长,倒是太守最先看穿了他,索性壮起胆子,将治水的难题一股脑全都抛了出来——起先是请安永为州城设计长堤,之后时而哭穷、时而抱怨没法从民壮中及时抽调出人力。治水一旦是为了预防突发的横祸,而不是出于救急,人心中趋利避害的弊端便头一次显现出来,不知不觉中就耽搁了治水的工期。

于是朝中便有人坐不住了。

这天安永接到奕洛瑰即将驾临嘉州的消息,不禁拨动着腕上的佛珠陷入沉思。

这个人,有本事在得到自己的佛珠之后,没几天便下旨敕造了一批檀木佛珠,当朝颁赐给文武百官,只他得了一串木槵子,而后心知肚明——众人中只有自己与奕洛瑰的珠子是一对,却偏偏推拒不得。

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恶作剧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寻上嘉州来,一意将烦扰带给自己……

一时之间,奕洛瑰的音容笑貌就像魔魇一样在安永脑中徘徊了数日,以至于真到了见面那天,当安永从案牍劳形中忽然抬起头来,看见奕洛瑰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心头瞬间竟有些恍惚。

“窗外雨声太大,微臣没察觉陛下驾到,还望陛下恕罪……”安永慌忙从铺天盖地的图稿中站起身来,想要给奕洛瑰请安,行动却还是慢了一步。

就见奕洛瑰已带着一身雨气走到近前,神采飞扬地对他笑道:“都说了雨声太大,你又何罪之有?”

安永闻言只得讪讪笑着,趁他走近时低头收拾着桌案,以免奕洛瑰的袖子将图稿沾湿。奕洛瑰自然明白安永的意思,于是小心站在一旁,挑着眉抱怨起天气:“一路来南方都在下雨,到中原这许多年,我还是没法习惯啊。”

安永低着头没说话,这时奕洛瑰双目凝视着他,却又笑了:“而你呢?我倒觉得,你这不温不火低眉顺目的样子,衬着下雨天看,很适合。”

他这番话终于令安永抬起头来,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低声道:“陛下真是爱说笑,碰上这样的雨,没人会不心烦吧?”

“是会烦,不过幸好还有你在……治水哪。”奕洛瑰慢条斯理地说着,不理会安永郁卒的目光,径自好奇地拈起了案上的图稿,问道,“这上面画的是什么?”

“这图上画的是凌云山,”安永上辈子应付惯了工地上视察的领导,于是相当熟练地为奕洛瑰解说道,“因为沫水水流湍急,微臣打算从凌云山山崖上凿石入江,借以改变江水的流势,陛下看这图上用朱笔勾勒出的地方,都是微臣打算组织人力开凿掉的部分。”

奕洛瑰一边听一边点头,煞有介事地盯着图纸看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你这一开工,又要多久才能完?”

安永没防备奕洛瑰会如此问,只得老老实实答道:“粗略算,大概要九年。”

奕洛瑰一听这话,立刻哗地一声将图纸一叠,对安永道:“这张图就交给我了,你回京去,这凌云山我来替你开凿。”

安永闻言大惊失色,一时竟忘了尊卑,与奕洛瑰争辩道:“陛下,治水非同儿戏,你哪能做得来?”

“你怎么就知道我做不来?”奕洛瑰也不知从哪儿冒出的自信,不容分说地袖了图纸,对安永笑道,“实话对你说,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好主意!别看我这辈子做了皇帝,也许下辈子,我也是你的同行呢。”

这无意间的一句玩笑话,在这个阴沉的午后如石破天惊,又似最锐利的针砭,将将好刺中了安永的心。安永刹那间僵立在原地,只能无比惊骇地瞪大了眼睛,直直盯着奕洛瑰。

下辈子,他说下辈子,会与自己做同行。

一瞬间时光仿佛变成甬道,让他又看见沈洛站在自己面前,而四周全是风,正鼓鼓卷动着他俩的衬衫。山水天光在他的眼角余光中统统都变淡,视野里只剩下沈洛的双眼,就那样在原处一动不动地,仿佛能与自己相视到永恒。

他的话,究竟是一时戏言,还是宿命的预言?如果生命真有轮回,他是否就是沈洛?安永无从判断,只觉得一阵鼻酸。

这时奕洛瑰察觉到眼前人的异样,不由纳闷地低声问道:“你这脸色是怎么了?莫非是被我气的?”

安永被他这话提醒,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慌忙别开眼掩饰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担忧陛下日理万机,哪里能拨冗治理沫水呢?”

“别说我了,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呢?”奕洛瑰不以为然地笑道,又故意板起脸来问安永,“你在嘉州已经待了快两年了吧?是不是忘了什么?”

安永一怔,死活也想不起自己忘了什么,能值得奕洛瑰千里迢迢赶来嘉州兴师问罪,于是唯有一脸茫然地望着奕洛瑰,等他先开口。

“你的女人啊……”奕洛瑰看着安永满脸茫然的模样,心中竟有些莫名的高兴,“她出海两年,差不多也该回京了,你不趁早赶回去看看?”

“啊,我怎么竟忘了这个。”安永经他提点方才恍然大悟,原本苍白的脸色也泛起一丝红润的笑意,“玉幺回京,我自然应该赶回去看看。”

安永光顾着高兴,至于奕洛瑰何以突然关心起玉幺来,他却没来得及仔细琢磨。

天子的船队返回京城,乃是举国盛事,玉幺无比风光地衣锦还乡,整个人黑了不少,却已经完全将两年前的不快丢在了爪哇国——然后从爪哇国带回了扁豆。

除了扁豆之外,还有洋葱、菠菜、花菜、生菜、包菜,这些上一世安永在食堂里吃到烦吃到腻的蔬菜,这一世再次尝到时,险些令他感动得泪流满面。

第六十九章:回忆

“怎么样,尝到甜头了吧?”这天茶余饭后,玉幺凑到安永身后搂着他的脖子,洋洋得意地卖弄道,“下次我再走远些,非把南美洲给找到不可!”

“你还要去?”玉幺的话使得安永心一沉,忍不住回过头去,望着她迟疑地问。

“当然,你等等,我给你看样东西。”玉幺说着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航海图,铺在安永面前指给他看,“你瞧,这是李琰之的船队沿途绘出的航海图,这陆地的轮廓是不是和我们那个世界很像?我猜只要继续往下找,一定能发现新大陆。”

安永闻言叹了口气,扶着玉幺在自己面前坐定,低声道:“不是找不找得到的问题,而是我担心你。航海毕竟是冒险,一次就够了,何必一定要找到新大陆?”

“嘻,你在担心我吗?你若不想我走,那就留下我啊?”玉幺挑眉盯着安永,勾起红唇笑道,“呵呵,你明明最清楚用什么话能够挽留我,为什么偏偏又不说?假慈悲的伪君子……”

玉幺旧话重提,二人间的气氛一下子又回到两年前,甚至比临别时更加沉重紧张。安永禁不住皱起眉,无可奈何地望着玉幺问:“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呢?玉幺,我拿你当今生最重要的伙伴,与这点比起来,男女间的情爱真有那么重要吗?我以为时隔两年,你的想法多少能有一点改变……”

“两年又怎样,你不也还是那么顽固?”玉幺低下头,将脸颊枕在安永肩上,趁夜半无人处,软软媚媚地说话,“我现在是举国闻名的大英雄了,为什么却还是得不到你的心?你的心肠真是铁石做的吗?就忍心总是这样拒绝我……”

安永闻言心中一紧,再次本能地想要逃避,然而心底的声音却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是该对玉幺敞开心扉的时候了,即使没法遂她心愿,也不该拿封闭的态度敷衍她。

只是翻开旧日的伤口,又哪里是那么轻松的事。

“玉幺,我和你注定不会有情人间的缘分,不是因为你不够好,而是因为上一辈子,我已经在佛前发过誓——我的爱情,生生世世只能给一个人。”安永话音未落,便感觉到倚在自己肩上的玉幺浑身一颤,他慌忙扶住她,眼神无奈而又满是认真,“玉幺,或者我该叫你方逸,你愿不愿意听听我上一辈子的事呢?”

玉幺定定注视着安永,面色因为激动反倒变得苍白——她知道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剖陈心迹,所以即使接下来的话注定会令她失望,她依旧固执地点了点头:“你说吧,我想听。”

“上一世……我名叫安永,”当安永吐出自己名字的瞬间,他清楚看见玉幺的眼底泛起泪光,于是他垂下双眼深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将尘封在自己心底的往事和盘托出,“我在读大学的时候,认识了我的师兄沈洛,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对他的感情,超出了一般的同学关系,所以后来他能够成为我的恋人,哪怕不能公开,我都觉得那是无与伦比的幸福。硕士毕业之后,沈洛为了我放弃去设计院,和我一同去了施工单位。起初工作真是辛苦,每天都要赤脚站在又脏又臭的水沟里立尺,到处都是蚊虫和扎人的杂草,工作还没到一个月,我的嗓子就严重发炎,挂了好几天的吊瓶都不见好——这些辛苦不能对任何人说,只有我和沈洛两个人,才能够真正明白彼此的付出。”

“那时候沈洛很照顾我。虽然下工地很忙、很累、节假日很奢侈,但那段时光,至今仍是我最怀念的。”安永说到此处,音色忽然转黯,目光中也是一片怅然,“只是不知不觉中,一切也在慢慢改变。在工作闲暇聊天的时候,有一天沈洛忽然对同事说了这样一句话——他说做我们这行的,以后谈恋爱的时候就别关心对方是不是处女了,一定要先问问会不会晕车,不然将来的老婆若是因为晕车不能长途旅行,怎么到工地里探望家属呢?他这句话虽然是在开玩笑,但那一刻我就隐隐约约地知道,他已经动了一点离开的心思,将来不是离开工地,就是离开我。”

“那么他……离开你了吗?”这时玉幺蜷身坐在一旁,望着安永问。

“嗯。后来他找机会转到了一家业主单位的合同经营部,在那里机缘巧合,与业主老总的女儿相识——之后的发展也没什么悬念,我与沈洛渐行渐远,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在他的婚礼上。”

安永说到这儿时,灯树上的最后一朵烛光恰好熄灭,就听玉幺坐在暗夜里轻轻嗤了一声:“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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