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灼热的阳光,浓烈的泥土气息。
第十二集团军一路向北,与另外几个军从不同方向插入东北。另有一批士兵从海路登陆,实现增兵,试图解围。东北大部分地区失守,只留下几个城市据点。硕果仅存的城市被共军围困已久。
进入赤区之后,阮君烈感到十分棘手。
阮君烈带了十几万军队,但是根据电台信息,前后左右都有敌人存在。第十二集团军在安营的地方开会。吉普车和装甲部队围在一起,地上支起帐篷。
烈日下,阮君烈穿着夹克,压着一顶军帽,用手撩开帐篷。
叶鸿生在挂地图,其他人也到了。
很久没有展开野外作战,条件很艰苦,军官们都不太适应,在议论着,是不是应该拿下最近的小镇。
阮君烈不同意,担心暴露目标。
阮君烈问叶鸿生的意见。
叶鸿生说:“我们在敌占区,附近都是对方的耳目。必须灵活一点。不能让对方掌握我方作战思路。我军人数不多,要发挥优势。”
根据国军的情报,共军在铁路上运输军队,正在调兵遣将,双方酝酿着一场大战。
阮君烈拿出制定的方案。
按照方案,第十二集团军要去攻克省会城市附近的一个城镇。这个城镇有铁路枢纽,打下来之后,援军有望与守军连成一片。
阮君烈将目的地告诉大家,要他们做好攻城准备。
军官们都认为打下来不难,守住难。
阮君烈说:“好好守。”
散会后,阮君烈在看沙盘,叶鸿生把地图收起来,叫人送饭来。
士兵将烧好的饭菜装在瓷盆里,端过来。
叶鸿生劝阮君烈吃饭,阮君烈把吃食放在旁边,还在考虑路线,没心思吃。
叶鸿生自己也吃不下,掀开帐子,看外面。
外面黑茫茫的。
士兵在巡逻,警惕地搜索对方信号。一旦发现共军接近,有袭击的可能,他们就要立刻备战。
备战不是吃不下饭的理由。
叶鸿生看着低低的夜空,叹一口气。
自从进入敌占区,阮君烈和叶鸿生都感到一种压迫感,一天比一天沉重。他们都有一种感觉,共军的兵力似乎远远多过国军方面的兵力。共军占领了大片土地,经营得很好,控制了很多村庄。
在稠密的敌人包围中,如何实现里应外合,解围守军,反过来剿灭敌人?叶鸿生认为这是个艰难的任务,他们很可能会死。
不幸中的万幸,叶鸿生目前与共军失去联系,不用想着怎么搞垮第十二集团军。
叶鸿生吸了一口夜间微凉的空气,苦笑一下。
被军统放出来后,为了保险起见,他一直没有寻找党组织,安安分分的。
党组织也没有与他联系,叶鸿生像孤雁一样,孤零零地活着。
叶鸿生期盼过,希望巧遇红军的同志,但是如今走到战场上,他一点也不想遇见了。叶鸿生从不吸烟,今天却擦一根火柴,点上香烟,在夜色中吸了一阵,麻醉自己。
帐篷里,阮君烈想好计划,喊“宾卿”,叫叶鸿生陪他吃饭。
叶鸿生掐灭香烟,进帐去,两人一起用餐。
第二天,第十二集团军开始急行军,没有直接奔向目的地,而是打了个转,扑向了另外一个城镇。这个据点有共军的大量物资,阮君烈率兵星夜奔袭,即刻被敌军发现。
共军从旁侧聚集过来,奉命堵截他们。
阮君烈只留下少量兵力破坏防御工事,大部队迅速撤离。
阮君烈指挥部队急剧收缩起来,停留在野外,停在共军的上方。
共军行军的速度极快,好像一阵疾风刮过,从他们眼皮底下跑过。
共军部队快要驶过,阮君烈立刻命令急行军,奔向目标。在天边微露鱼肚白,人们尚未睡醒的时候,国军兵临城下,用重炮轰破防线,攻入城中。
共军的防御工事建筑得不错,却没有挡住美式重型卡车与坦克。在炮火的掩护下,阮君烈的部队一举攻破城门,迅速占领了这个据点。
进城后,国军利用共军的防御工事,挖壕沟,建筑防御工事,将护城河里的水尽量注满,一刻也没有耽误。
天亮后,共军得到失守的消息,掉过头。
共军派出先头部队,停留在城外,观察他们。
国军已经架起铁丝网,封锁了城镇。
第一步是这样顺利,第十二集团军几乎没有损失。士气大受鼓舞。
叶鸿生也很吃惊。
阮君烈使用的战术和以往不同,没有采取稳扎稳打的方式。他们与共军交手的过程中,有一支共军队伍曾经使用过同样的战术,阮君烈学会了。
驻扎下来之后,阮君烈又采取了传统守城方式,让人扫平射程内的树木,扩大视野。
城内剩下的居民对城头变换大王旗没有什么反应,依然做生意。城外的木材拉回来,工匠们开始做棺材,预备卖给国军或者共军。
几天后,阮君烈召开军事会议。
大家一致认为,接下来该稳扎稳打,打通铁路,与省会的守军连成一片,伺机而动。阮君烈也同意,让叶鸿生负责布控守军,自己选调队伍,考虑怎么打通封锁。
他们还没有想好,炮声已经响起来。
凌晨时分,守军部队发来电报,要求救援。
阮君烈住在城中的指挥部里,听见枪声大作,从房里跑出来,喊道:“怎么这么吵?守军离我们多远?他们已经撤退了,在向我们撤退吗?”
叶鸿生脚步急促,从楼梯下面跑上来,大声说:“报告长官!我们被袭击了!从三个方向!”
第42章
凌晨时分,守军部队发来电报,要求救援。
阮君烈住在城中的指挥部里,听见枪声大作,从房里跑出来,喊道:“怎么这么吵?守军离我们多远?他们已经弃城撤退了,在向我们撤退?”
叶鸿生脚步急促,从楼梯下面跑上来,大声说:“报告长官!我们被袭击了!从三个方向!”
阮君烈打开窗户,朝外面看一眼。
深更半夜,外面一片黑沉沉的,视野不甚清晰。阮君烈发现城镇边缘处燃起一片火光,三个地方光亮最强。
共军展开了猛烈的攻击。
先是一批身上挂满手榴弹的投弹部队,冲到阵前,投掷手榴弹,一时间弹如雨下,在地上炸开了一连串火花,亮光此起彼伏。
被打到的国军部队立刻躲进掩体,开始用冲锋枪还击。
共军吹响嘹亮的军号,发令冲锋。
在炮火掩护下,梯队上来,越过铁网攻城。
阮君烈拿起望远镜,趴在窗口观察战况,蓦然发现对方驾驶着美式履带吉普车,还有坦克,正在倾轧自己的防线。
阮君烈大吃一惊:“自己的队伍在打我们?”
叶鸿生纠正道:“是敌军。”
阮君烈把望远镜放下来,塞到叶鸿生手里,质问道:“共匪怎么有美式装甲车?”
叶鸿生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一番,说:“这应该是他们俘虏的我军装备。”
阮君烈还是不相信,抓狂道:“他们怎么可能会开?”
叶鸿生把望远镜还给他,平静地回答:“我们的人在帮他们开。”
阮君烈懊恼地咒骂了一句。
战况紧急,叶鸿生问:“发射反坦克火箭炮?”
阮君烈挥手:“赶快!”
参谋处的人已经集合,组成指挥部。
叶鸿生依照指令,调动军队,将火箭炮部署上阵。叶鸿生决定集中兵力,以堵截敌军为准,展开防御作战。
防线的灯光已经打开,将战场照得通亮。
城中的国军部队涌动着,响起脚步声,朝着指定的方向奔去,分别汇入了核心阵地,加强火力。战场上响起了震天响的炮击声。
共军的炮兵也在后方增援。
炮火不断划开夜空,绽放出刺目的光芒。
两军在防线处交汇,好像烧开的水一样,剧烈地波动着。
国军的防线分了三个方向,有的队伍强,有的队伍弱。共军的攻势凶猛,终于撕开了一个口子,排山倒海地涌进来。一时杀声震天,战况上升一个等级。
阮君烈得到汇报:“二十二师失守,敌匪正在涌入。”
二十二师是一支新兵,没有打过硬仗。
阮君烈举起望远镜,端详二十二师的阵地,发现面对来势汹汹的共军,他们正在像潮水一样溃散,丢下了前方的装甲兵。
阮君烈大为震怒,叫人传令:“后退的一律枪毙!”
为时已晚,二十二师被共军击破,制止不了溃退。指挥官也跑得没影了。
阮君烈下令:“守住防线!别让他们继续突破!”
叶鸿生指挥前方军队,向着二十二师阵地扩散,补上缺口。
阮君烈从望远镜里观察,发现共军正在追杀二十二师。共军嘶吼着,挥舞砍刀与日式步枪一路冲锋,勇不可挡。二十二师被共军的攻势所骇,纷纷作鸟兽散,躲进钢板塑成的堡垒掩护,射出零星的子弹。
共军在快速插入。
阮君烈恨道:“孬种!”
阮君烈暗下决心,回头要枪毙二十二师的师长,事实证明他带不了兵,一点用也没有。
阮君烈顾不上惩罚他,下令道:“让十五师出动!歼灭敌人!”
十五师是阮君烈手下的王牌军团。
抗日战争时期,阮君烈从四川带出这支劲旅。士兵英勇顽强,一路立下汗马功劳,获得过全军通报嘉奖。阮君烈很宠爱这支队伍,从头到脚给他们配美式装备,发放军服、训练服、防寒服,连鞋带都是美国造的。
为了保持他们的团结精神,阮君烈从没有把他们拆开过,只补充人员。
十五师接到命令,火速集结起来。士兵带上钢盔,冲向战场。
共军的攻势终于被阻住,双方激烈交火。
在十五师的截杀下,共军成片倒下,开始收缩,转移。
阮君烈松一口气,问叶鸿生战况如何。
叶鸿生说:“敌军还在进攻。防线还比较坚固。”
阮君烈听了,决定召开一个小会。
除了叶鸿生之外,还有几名军官,大家一起坐在桌边。
阮君烈指着地图,说:“他们同时袭击了两个地方,应该不会持久。”
有人忧虑道:“万一他们只是牵制对方,意在消灭我们呢?如果集中优势兵力,敌军是我们的两到三倍。”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阮君烈踌躇着,望着地图。
叶鸿生说:“和友军取得联络,及时通报战况,互相援手吧?”
阮君烈说:“跟他们通电。”
叶鸿生将对方发来的战况交给阮君烈。
阮君烈看了一遍,放下心来。
从对方被围困的状况来看,兵力应该没有全部涌向自己。
坚持到天亮,问题不大。
阮君烈让后勤烧饭,做夜宵给大家吃。
阮君烈喝了点汤,准备休息片刻。
他放松精神,在炮火中浅眠了一会。
天朦朦亮的时候,一阵激烈的炮击声将他吵醒。
阮君烈一骨碌爬起来,在窗口观望一下,问叶鸿生:“还在攻击?”
叶鸿生一分钟没休息,一直在指挥前线防御作战。
叶鸿生说:“没有撤退,他们还在攻击。平均两个小时冲锋一次。”
阮君烈皱起眉头,说:“挡住,坚持。”
叶鸿生答道:“是!长官。”
阮君烈又问:“十五师赢了吗?让他们休息,吃早饭。”
叶鸿生犹豫了一下,面色有些凝重,汇报说:“十五师还在与敌人缠斗,已经牺牲了两个团长。”
阮君烈叫起来:“什么?!”
阮君烈扭头,看一眼时钟。
从十五师与共军的交手开始,已经过去四个多小时,还没有剿灭对方。
阮君烈焦躁起来。
十五师保持了优良的战斗作风,一贯是团长亲自端枪,身先士卒的。
团长被打死,说明战况异常激烈。
阮君烈心中大恸,决定亲自到现场,去查看十五师的情况。
警备队驾车,将阮君烈带至前线。
一路上,硝烟弥漫,他们越接近前方,坑坑洼洼的弹痕越多。
阮君烈走上碉堡,定睛一看,被眼前的场面震惊了。
共军突破防线好几千人,已经剿灭大半,只剩下几百人。但是这几百个人在黑夜里负隅顽抗,久攻不下。
两军士兵的子弹都用光,正犬牙交错地混战在一起,白刃作战,达到了一比一的伤亡。
十五师的士兵失去了团长,愤怒得发狂,几个人举着枪托猛击敌人,将一名共军战士打得满头是血,面目模糊。这名负伤的共军战士困兽犹斗,依然挥舞砍刀,跟对方博斗。
地上躺着两军士兵的尸体,摞在一起,横七竖八的,铺在他们激战过的街道上。部分溃散的二十二师士兵来不及撤离,正惊恐地躲在柱子后面,看十五师和共军胶着在一起搏命厮杀,犹如在看洪水猛兽。
共军战士且打且退,用肉身当梯子,让自己的战友爬进堡垒。有一名共军战士终于爬上了高处,架起八挺机枪,对着下方国军,不停歇地凶猛扫射。
十五师的士兵为攻克堡垒,擒杀最后的敌人,仍然英勇冲锋,在雨点般的炮火中血肉横飞。
阮君烈心疼得不行,一叠声地喊:“十五师撤下来!让九师来增援!”
第九师的军人得到命令,开始转移过来,包围敌人。
阮君烈眼见自己的王牌军团死伤惨烈,心头滴血,再也坐不住。
阮君烈沉着脸,说:“把我的枪拿来。”
警备队打开枪匣子,将几支长短枪取出来,供阮君烈挑选。
阮君烈挑了一支长枪,走到附近的钢筋碉堡,一层层走上去,找了一个位置。
阮君烈登上高处,侧身在洞口,用准星瞄准高台上的共军战士。
这名战士好像强壮的公牛一样,浑身使不完的劲,敏捷地操纵机枪,不断地从不同方向扫射,国军士兵被他火力所阻,无法冲破防线。
阮君烈屏住呼吸,瞄准他,一连发了三枪。
这名战士胸前绽开血花。
他的动作迟缓下来,艰难地捂住伤口,身子慢慢倾倒。
临死前,他举起拳头,喊了一句共军的口号,摔落下去,死了。
阮君烈放下枪,下楼来,命令士兵加强火力,结束战斗。
共军仅存的前锋没有后援,又失去了掩护,依然拼命反抗,不肯投降。
阮君烈下令:“将他们全部歼灭,为我的十五师报仇雪恨!”
国军扑上去,碾灭剩下的共军。
太阳快要走到头顶,日以继夜的战斗告一段落。
共军伤亡过大,暂时围在远处,停止攻击。
国军将受伤的士兵送到医疗站,躺下包扎。
二十二师的师长被找出来,阮君烈叫人猛掴他的脸颊。
他跪下来求饶,哭诉申辩,又抬出了自己的哥哥、爸爸,希望阮君烈开恩。
阮君烈听了一会,觉得大没意思。
阮君烈做手势,士兵枪声响起,执行了枪决。
国军在打扫战场,收埋战友的尸首,统计伤亡数量。
阮君烈带着叶鸿生,在战场上逡巡,慰问士兵。
他们走到炮台下面,看见了那个被阮君烈打死的共军战士。
他的尸体还躺在地上,
阮君烈燃起好奇心,对叶鸿生说:“看看他什么身份。”
叶鸿生将尸首翻过来,在他的身上摸索了一下,检查遗物。这个战士穿着破军袄,连一件像样的军服也没有,就这样粉身碎骨在战场上。
叶鸿生一阵心酸。
阮君烈问:“他是什么官衔?”
叶鸿生说:“他隶属东北野战军,是一个普通指战员。”
阮君烈问:“是团长吗?”
叶鸿生说:“不,只是个排长。”
阮君烈感到不可置信,低下头仔细看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