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厮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路上锣鼓齐鸣,鞭炮噼啪。数条长长的舞狮队伍奔了过来,时而抓耳挠腮,时而眨眼张嘴,时而腾跃而上,时而登高望远,又兼争夺戏珠一幕,端的是无比活泼灵动,惊险刺激,加之观众熙攘,喝彩不断,更显得热闹非凡。紧跟着是高跷表演,看他们一个个站得岌岌可危,我真替他们捏把汗;观其打扮,真不是一般的惊悚:似神非神,似鬼非鬼,是人不似人。阿海说,那是三教九流及各行业的司神。见我疑惑,阿海继续传道授业解惑:无非是祈求风调雨顺,各行业蒸蒸日上,逸国每一位百姓幸福安康。从我的遭遇来看,老天爷并不算善解人意,所以这愿望也许会流产。
随后又有舞狮队走过,还有歌舞队。其中一个舞蹈我怎么看怎么眼熟,太像当年广场里的老太太们扭的秧歌舞了,一问却说叫“苦中作乐”,我张嘴哦半天。其他几队歌舞表演中俊男美女接踵而至,因前边经过的都是些或张牙舞爪或面目狰狞的队伍,更衬得这些歌舞队楚楚不凡。具有明星光环的他们享受着周围一些肤浅的人们(除我以外)崇拜的目光,忍受着另一些野兽般原始目光的视奸(依然除我以外),饱受着鲜花和手绢的袭击。而周围有些专一的男子,则缄默地看着女伴的花痴神情,看着她贴身的手绢飞到别的男人怀里,一副重伤不治的表情;长情的女孩们看着身边的如意郎君如何表现他的风流多情,如何展现他的煽情勾搭,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我在纳闷,卖鸡蛋的老板怎么不乘此良机向这些失意之人高价兜售“情敌必杀武器”,四处搜寻,方见老板也成了石雕,硬了,僵了,木了,唯见滚滚红流于鼻孔处奔向大地。
待看完了力士们的龙舟赛,我带领喽啰们坐在“吟风楼”的临窗一桌,品茶待菜。窗外夕阳余晖铺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河畔的一堤柳枝随风飞扬,柔媚入骨;远天的圆月已登上蓝空,等着它的重头戏。赛完龙舟的男人们光着上身在河里洗澡,我嫉妒地盯着那些模糊而粗壮的身体。
“知心堂的明辉少爷真的好帅!太帅了,想不到他肯出来表演,太迷人了!”大嘴巴还在回味无穷。
“我觉得柳梅公子更好看些。”这是一向老实巴交的春兰的声音。
“那是漂亮,和帅是不一样的,不能做比较。柳梅公子的那种漂亮就好比咱家少……额,少骅弟弟。”“少骅”是忠国公府那个清秀的迎宾小弟。我把目光从大嘴巴那里收回。
“少爷,您看。”阿海递来一条手绢,我打开一看,上边绣着撩人的鸳鸯戏水,右下角两个秀丽的行书“菡萏”,我深呼吸,努力平息自己涌起的邪思,含蛋含蛋,太他妈让男人激动了。
我说:“好样的!”淡定地将手绢收为己有,又问,“不知菡萏姑娘姿色如何?”
“少爷您没看见?我看你一直看向那个方向,以为您中意这花魁,故拼着被踩死踢死群殴死的危险才抢到一条的,原来您竟没看见。唉!”阿海一副“卿负了我”的欠扁神情。
“以后不是大把机会?以后你带我去就是了。”
“当真?太好了,少爷居然愿意带小弟去!谢少爷!”
“原来是你小子把少爷带坏的!看我不打断你的腿!站住,别跑!”袁天怒气冲冲地追击阿海。
“高少爷请自重!我们家少爷就在那边!”此时传来秋月激动的声音,闻声望去,几个粗壮男人围着秋月,脸上挂着银贱的笑。为首一人衣着华美,笑得尤其无耻下贱。我们连忙赶去。
“怎么回事?”我冷声道。秋月见我过来,忙躲到我身后,说:“少爷,他们欺负人。”
“哟!原来这就是你家少爷?这个有名的喜好男色的娘娘腔,你躲在他身后可靠吗?不过,一年没见,云少爷倒是变样了。人们不是说女大才十八变吗,怎么咱们的云少爷也凑这热闹?难不成云少爷本是云姑娘?来来来,给我瞅瞅!”“高少爷”一边说,一边靠近。
“说完了吗,高——少——爷——?”我帅帅地挑挑眉。
猥琐男止步,兴味地看着我:“还没有,给我验明正身后,若是女的,我会勉为其难地收你为妾,若是男的,呵呵,我有许多好那口的朋友……”还未说完,他身边的小弟对他耳语,他神色微变,却又马上镇定下来。
“完了没?”我不耐烦地问。
“完了,怎么样?”他挑衅道。
“好。兄弟们,准备好没?操家伙!”我喊道。
“好!”袁氏兄弟齐声说。
袁天以一敌五,勉强支撑,袁海躲闪着另一人的进攻。我随手操起板凳砸向猥琐男,负了也好,挂彩也罢,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争口气吗?况且背后还有姑娘对你的信任与依赖。
猥琐男显然被我的勇猛惊吓到,怔了怔,慌忙躲闪。我就不信我暴雨般的袭击,他能完全躲开。果然,他被砸到了,摸了摸额头的血,青筋爆出,抽出桌上的剑,那白森森的寒光映射出死神的影子。他举起剑向我冲来,我忙说:“等等!”他扬起带血的额头,死死地盯着我。我忙将衣服下摆套好在腰带上,抬眼见他依然盯着我,我温和地笑笑:“有话好说,何必动刀动枪呢?持械斗殴是犯法的,高少爷!”
“当你砸我的时候为何没这样规劝过你自己?”说完,又挥起了手中的剑。我转身就跑,边跑边喊:“杀人了!犯法了!哪位大侠救命!”饭店没几个人,估计都看热闹去了,仅有的三四人都作了鼠辈,溜得比飓风还快。我绝望地拼命在这不够宽敞的楼上逃命,期间数十张桌椅被一次次地砍倒,那整齐的切口让我惊恐地想到自己的头有可能也会整齐地抛弃它的另一半而去,这想法让我顿时脚下生风,然而速度有了,却依然没法逃出去——楼梯口被群殴的人堵住了。当最后一张桌子金鸡独立般地靠在窗边时,他停下来大口喘着粗气,我也停下来,悲哀地发现双腿在发抖。他也发现了,得意地笑着。我看了眼临窗的桌子,颤巍巍地爬了上去。他抚着额头上的伤口说:“想跳窗吗?这样更好,省得我动手。”我问:“人们都说不打不相识,我和你打了那么久,还不知你的大名呢。”他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我,说:“高一鸣。”我嘿嘿一笑,对着窗外吼道:“我是忠国公府的云飞扬,大家快看,高一鸣举着剑要么砍我,要么逼我跳窗,我要是有个好歹,请乡亲们为我讨回公道,家父必有重赏!”这一吼果然气势非凡,不仅引来了无数目光,有的大胆之人毅然跨上了正义之道——现场勘查来了。高一鸣此刻依然举着剑,犹疑着。我转过身坐在桌上,双肘倚在窗口,抖着腿蔑视着他。没过多久,下边传来木断的声音,桌子开始和我的腿一同颤巍巍地抖,我本能地往后一撑,悲哀地发现窗户嫌弃我过于庞大,死都不肯载我,就连大地母亲也觉得我飘在空中太有违地球规律,立刻命令地心引力把我押过来。在我免费地体验着蹦极的过程,二殿下的脸闯入脑海:
“公明哥哥,你再不来,俺就得命赴黄泉了!”
我的身体陡然停止自由落体,一双优美的手紧箍着我,沁入鼻息的是汗臭味。
“琪儿,公明哥哥是谁?”他眯着眼问。
我晃晃脑袋,果然应该抱二殿下的大腿,因为他不仅是高富帅,还是我命中注定的福星,只要有难,找他准没错。
“公明哥哥是谁?”他又问。
“哦,我给你取的外号。”
“原来琪儿真想本宫了。”他的眼里含笑。
我左瞄右览,发现周围人很多很挤,都在向此处看齐,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烧。
“走吧。”他松开了对我的包围,改为牵手,我挣了挣未能如愿,人们的目光紧粘了过来。
群架早就停止,见我们上来,都肃立两边。殿下牵着我的手站在上头。高一鸣与众人行礼。
“高大人何时迁回京师?”二殿下问。
“年前。”高一鸣神色恭敬。
“不错,一年时间就得以升任,可见高大人有颗爱民如子的心,方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政绩突出。”
“殿下过奖。”
“作为本国官员,未有不熟悉本国律法的。不知高大人对这满地狼藉作何解释?”
“下官会依照相关律法赔偿店家。”
“高大人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高大人”斜了我一眼,说:“那是拜云飞扬所赐。”
“云飞扬,你可知无故殴打本朝官员该当何罪?你有何话说?”
我忙站到下边,将事情起因经过结果一一交代清楚,末了补充说:“草民虽没外伤,但为保命,也被高大人追得心跳剧烈,双腿发颤,脚底生泡,胆战心惊。若无殿下相救,草民想必早已肝脑涂地了!草民经此一役,必定夜夜噩梦,不得安眠,精神大损,食不知味,了无生趣。相比较高大人,伤得更重!”我停了停,发现舆论都站在我这边,遂精神一振,继续说:“我朝向来注重民权民生,草民一介布衣,性命不足挂齿,但若被朝廷官员举剑逼迫而无处申诉,实在有违朝纲;况人活一世,拼的不就是自己的尊严,若被人辱骂欺压而不知反击,那活着还有何意思?草民反击方式确实过于粗鲁,然自幼家教甚严,草民张了半天嘴巴,亦无法吐出半句辱骂高大人的话语,本人受辱不要紧,但见身边女孩被欺负得十分凄惨,心中悲痛难当,便情不自禁付诸武力了。我见高大人随身佩剑,想必是个练家子,便打算就是败了,受伤了,也负得光荣,不料高大人居然会走神,否则,凭我这身手,哪能撼动高大人的一根汗毛?”
观众纷纷附和,高一鸣的脸上抽搐几下,张口欲言,终未做声。殿下摆摆手,待众人静默下来,说:“云飞扬砸伤本朝官员证据确凿,本应严惩,但追其缘由,情有可原,”他顿了顿,又说,“然则先动手伤人就是事实,决不能因任何理由而姑息。鉴于高大人受伤甚微,故本宫罚云飞扬明日起在静安寺里修行一个月,此一个月时间里需与寺内师傅一般严守清规戒律,望尔戒嗔戒躁。不知诸位有何异议。”众人高呼殿下英明,我本欲反对,但二殿下严肃地看了我一眼,于是我只好闷着。
“至于高一鸣高大人,身为朝廷命官熟知律法,却调戏妇女,侮辱他人,还欲仗剑行凶,几欲伤人命。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刚升任回京,却罔顾圣恩,嚣张跋扈,仗势欺人。现本宫派你协助楚将军驻守西林,你可有意见?”我听到一片吸气声,又听得“山穷水恶”“楚魔头”等词汇,顿时心里平衡了。
“下官敢问元帅,何时开始既领兵又管理政务?真是能者多劳!”高一鸣赤裸裸地讽刺道。
“关于此事,你可以去问你姨丈姨娘和你那穆王小表弟,是他们共同拜托我的。关于调遣一事,因系民案,故而只需禀报圣上即可,如若圣上觉得过重,他会自行调整。”二皇子扬起头边说边走过来,拉起我的手说,“还发什么呆?你现在要学会惜时如金。”又吩咐我的跟班们自由活动去。我挣脱他的手,气冲冲地下楼。
“本宫可是为了你得罪了大夫人,你没娶妻无法想象枕头风是多么的强大!”我顿住,自知理亏,半晌憋出句:“看来殿下已有妻室了?”
“原来琪儿关心的是这个问题。本宫真的很高兴!众所皆知,本宫尚未娶妻。”
“谁关心你有没娶妻了?另外,不要叫我‘琪儿’!”
他停住脚步,有点伤感地看着我说:“你知道吗?母亲和我说,朋友就是那种可以互相赠字,互相以字称呼,可以不必自称‘本宫’的亲密关系。可惜,当本宫遇到了,他却不喜欢。”
我只好与他勾肩搭背表示哥俩好,他嘴角弯弯。
这一折腾已到晚上,明月当空,银花花地罩着大地,灯市已臻,万家灯火互相映射,把整个街市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中。街上人流不息,青年男女皆衣着华美,尤为养眼。河中更有数艘大船,各色彩灯将其装扮得金碧辉煌,好些朦胧倩影在船头或戏耍,或挥手,或赏月,或弹琴。
走至一处,我随手翻了个灯谜来看,见上边写着:呀(打一成语),口牙相伴?唇齿相依。遂递答案给老板,老板笑眯眯地递了个小包裹给二殿下,咦?
“唇齿相依,真是亲密的关系。”他笑着打开包裹,居然是一对锦囊。他递了个锦囊给我,说,“我是齿,你是唇。”
我直接忽略他的玩笑话,气呼呼地接过来,真是狗眼看人低,明明是我猜中的,却把奖品给他!
来到另一个摊子,随手翻开灯谜,但见上边写着:久别重逢(打一草药名)。我只好递给殿下,他接过来一看,对老板说:“一见喜。”转头对我说,“琪儿抽的灯谜真好,很符合我此刻的心境。”
我只能猜二殿下以前太孤独了,以至于孤独成癖,对着我这个男人发情,又或者他母亲过于完美,以至于身边的美女都入不了眼,转而对着我这个男人动情。领了奖品继续前行,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仔细辨认,是那“肖大哥”。他牵着一个白衣男子的手?两人神情亲密而甜蜜?
“那是肖林,精通《周易》,擅长卜算。他牵着的是他的,额,夫人。”二殿下充当解说员。
“我对他的夫人表示深切同情。”
“你看他们那么温馨,你觉得你的同情还有必要吗?”
也是,看来我的思想还不如古人前卫。
他勾着我的肩继续往前走。夜晚的气温比白天低,河风阵阵,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殿下马上从身上脱下披风准备挂我身上,我笑笑说,又不是弱不禁风的娘们。他执意要给我披上。
“一股汗臭味。”
“我从边疆赶回来,期间换了10匹马,回来后还没回府。”
太感天动地了,结识这个哥们果然不亏。我凑过去仔细瞻仰偶像的容颜,但见其风尘仆仆却未显疲态,目光深沉,最显眼的是胡子。
“哥们多久没剃胡子了?”我摸了摸他的胡子,太扎手了。
他顺势抓着我的手笑吟吟的,待要说话,忽然抱紧我转到旁边,一人一马飞奔而过,骑马人与我们六目相对,眼神尤为锐利。二殿下叫了声“飞鹰”,一个玄服高手不知从哪奔出来,拱手肃立。
“去查查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违反禁令。”高手遵令而去。
“他让你如此着迷?”
“好帅!这是传说中的影卫?”
“影卫?这词倒新鲜。这是我的勘查队。你要是……”
“二皇子殿下,这里!”
一艘豪华大船船头站着几个丽人。
我一边扒拉着米饭一边反省自己对最原始欲望的忽视。妹妹们深情款款地瞅着、慰问着,情意绵绵,温情脉脉,柔情似水……丫的身在福中不知福,他淡定地感谢她们的关心,拍着我的背叮嘱我慢慢吃。未免被神仙妹妹等人的目光灼烧得体无完肤,我提起一壶酒走向船头。
我举起酒壶,仰头望着明月说:“老妈,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喝了一大口,直冲上脑。对面一船上的男子边弹筝边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