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若拙总是腹诽,若是能牵到手,指不定薛翔早早就醒过来了。
现下他看了看薛翔,见他的唇有些干燥,便四下里望了望,找了块干净的巾帕。先是揉成一团,再用嘴咬开塞子,将水仔细地倒在巾帕上。待巾帕浸湿后,邵若拙拿着帕子凑到薛翔脸边,轻轻地点在他的唇上。
薛翔的唇也长得美,薄薄的两片轻轻贴在一起,又各自微微翘起弧度,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而沾了水后便更显水灵。
邵若拙只是看着,目光微动,小声地咽了咽口水,只怕被他听见。
在他目光抬起落下复又抬起的几个瞬间,邵若拙凑过头去在薛翔唇上只轻地一贴,便立刻爬起身来坐到一边去,心口竟是有些微动。
他瞧着薛翔难得安静的眉眼,只盯着瞧着,心底便是慢慢轻松下来,甚至扬起一股微微的喜悦,觉着这世间,再也没有比看着对方安静收敛的模样更为安心的事情了。
有时邵若拙似是懂那么一些薛翔所要的争,那是一种身处绝境的无奈与挣扎,卑微而弱小,只是希望能在世间争一处位置,谋一处生存。
因这世人总是无情、势利,薛翔有争心,便是要去赢得尊严与地位,而邵若拙以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爬得越高,意味着追随身后的人越多,而在底下红透双眼巴望你摔得粉身碎骨的人亦是不计其数。
事事出头不代表事事为你准备,指不定这是最后一局,之后便是杀招,杀得你片甲不留。
而在战场上,两人的战术亦是分明,薛翔善猛攻,杀招皆是凌厉,而邵若拙倾向防守,使事事有转圜余地。薛翔锋利而邵若拙圆滑,谁胜谁败,已不是兵力与机会,而是性格与世间的磨合。而薛翔输得这样惨,不也正是这世间的悲哀?
邵若拙静坐着看了薛翔一会儿,也躺下身去卧在他身边,他闭上眼,感觉薛翔温热的气息正吹在身侧,浑身渐渐放松,心底慢慢升起一股快乐,微微侧着头浅睡过去。行了不久,邵若拙也已经呼吸平稳地睡着了。
忽地,马车剧烈地震颤起来,并伴随着马匹嘶鸣声与车轮滚动声,开始在本在崎岖的山路上飞速地奔走起来。
邵若拙眼皮微动即刻醒来,他立即听得车外隐隐传来喧闹之声,眸光一紧,正欲转头看向薛翔时车外传来一声响亮的嘶鸣声。快速奔走的马车就在那一刻猛然停下,整个车身甚至被腾跃而起的马匹拉带着向后倾斜。
邵若拙登时浑身失控,来不及抓住薛翔整个身子便猛地撞在车厢上。他一时吃痛,不忘立即转头看向薛翔,见他此刻正紧闭着双眸,眉峰紧缩,身子已是微微蜷起,又用双手抱住硕大的肚子,可仍是受了冲击,额上隐隐冒出汗来。
邵若拙当下眼疾手快,伸出手去欲抓住薛翔,不料此时马车又是重重落下,薛翔不由向外滑去。邵若拙咬紧牙关,趁势跃起抱住薛翔,将他紧紧搂住护在身下。紧接着便是砰地一声巨响,车轮撞在山路上,车身又是狠狠一颠,险些将邵若拙甩出车去。
“呃——”
薛翔被护在邵若拙身下,可是一切来得突然,马车几番震颤下他顿时腹中抽痛,两手捂住肚子,也忍不住闷哼一声。
邵若拙听他的声音,不由心下大骇,拍了拍薛翔的脸颊,见他面露痛苦,大叫道,
“薛翔!薛翔!”
薛翔只匆匆喘了几口气,紧紧皱起眉来,额上的汗珠顿时滚落下来,在邵若拙怀里低低叫道,
“好、痛……”
邵若拙听他说痛,顿时目光发红,对车外叫道,
“来人啊!”
此刻只听一阵尖锐的风声传来,邵若拙耳尖微动,登时星眸一紧,左手堪堪护住满头大汗的薛翔,车帘外忽地亮起一道剑光,刺得邵若拙一时睁不开眼来。
车帘微动隐隐透出外面的景象,便在此时帘外瞬地刺入一把长剑,剑尖直指邵若拙双眼!
邵若拙侧身一躲,右手捞过薛翔将他推到车厢一边,不料那剑一击不中即刻转向,左下斜劈挥向邵若拙。邵若拙眼疾手快,右手成爪扣住那人使剑的手。
他本就力大无穷,虽是左手受伤但右手的力气完全不弱,再加上几分巧劲。只见他一抓一送,直直将那人手腕折翻,邵若拙趁势夺过剑来,反刺一剑冲出车去,登时将那人一举击杀。
邵若拙出了马车才看清形势,军队与一群黑衣人缠斗在一起,而李诀正与一人对战。
便是在他的马车急停之时军队遇袭,邵若拙当时过度紧张薛翔以至于没有听见。他站在马车外环视一周,迅速开始分析现下的情况。
敌方此刻尚且来历不明,为数不多,但以他们的身形以及手法来看,尤其是与李诀缠斗那人……
邵若拙霎时眸光一紧,大喝一声道,
“薛烈!”
那黑衣人登时身形一顿,看向邵若拙这边,李诀趁势袭上。邵若拙这番叫喊,引得几人迅速向他这边奔来,他怕误伤薛翔,当即斩断缰绳,使马匹与马车分离,以免马匹受惊带着薛翔狂奔。而自己则飞身而下,迎敌毫不手软,显然是冲着薛烈去的。
一时两方混战,杀喊声响作一团,但邵若拙的军队训练有素,不多时已采用包围战略整齐有序地开始反击。
邵若拙虽是左手受伤,但杀势不弱,只一把长剑杀入乱战,一路杀至李诀身边。
薛翔自迷糊间醒来,睁开眼来听外头杀喊声一片,便想着翻身起来,不想腹部沉隆,一时竟就爬不起来。他挣扎了几下,扯过盖在身上的狐裘,喘了喘气,托着有些刺痛的肚子,慢慢爬出马车。
薛翔爬下车来,还未看清周围便有些腿软,他忙扶住马车,眯起眼来细细巡视了一周,一下竟也找不到邵若拙的身影。
肚子坠在身前,扯得腰背都酸疼起来,薛翔托着腹底低头摸了摸,觉着这肚子大得简直有些离谱,还好被厚重的狐裘掩住,不细看也瞧不出来。
他此时清醒过来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就连自己为何到了这旷野也不知晓,尤其现下身子笨重,便是行走也觉得艰难。薛翔抱着肚子倚在马车边喘息了一会儿,发现无人来帮他亦无人来杀他,他眸光一动,心道此刻邵若拙不在,是逃跑的绝佳时机。
薛翔身随心动,打量了下四周,便撑起腰抱着肚子偷偷摸摸地朝着人少的地方跑去。
10.2
薛翔身随心动,打量了下四周,便撑起腰抱着肚子偷偷摸摸地朝着人少的地方跑去。
邵若拙这厢正混战着,如何也想不到次次会清醒过来并且矢志不渝地继续逃跑,他连着杀了几人,扭头看向马车那边,见无人靠近便是安心。
眼下他杀到薛烈这边,几个剑花挑开他的面巾,与李诀共同迎敌。薛烈见身份暴露,登时喝骂道,
“奸贼!你偷袭我军营掳我将军,我薛烈今日势要你血债血偿,快将我将军放出来!”
邵若拙眼神微动,示意李诀上前,李诀会意,飞身上前与薛烈缠斗,而邵若拙则在一边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你等今日之举实是卑劣,被薛翔得知势必为他不耻!”
薛烈闻言一时心下大动,被邵若拙扰了心绪,李诀的招式忽然变狠加快,薛烈顿时应接不暇,眼光猩红。邵若拙又道,
“那时我将薛翔自战场带下,看他为本将军挡刀也是惺惺相惜情义深重,不料薛翔伤势过重……”
他故意一顿,薛烈登时剑招一滞,李诀趁势飞脚踢开他的剑,长剑一挥架在薛烈颈上。而薛烈仅是睁大双眸,叫道,
“将军怎么了!你快说!”
邵若拙微微勾唇,又立即敛起笑意,挥手示意,道,
“主犯已被捕,你们还不速速投降!扔掉武器!”
其余黑衣人见薛烈被抓,只得投降,纷纷扔下武器束手就擒。邵若拙这才看向薛烈,不紧不慢地道,
“重伤不治。”
薛烈登时双目圆睁,指着邵若拙骂道,
“定是你这奸贼害死我家将军!我定要取你狗头为我将军灵前撒酒!拿命来!”
说罢他大喝一声,抓过李诀手上长剑,便要夺过剑来。李诀见他手上鲜血直流不由大惊,竟就长剑脱手让薛烈抢走。薛烈冲到邵若拙身前,剑尖一指,啐了一声道,
“狗贼!活该你废掉一臂!今日取你性命,为我将军报仇雪恨!”
邵若拙双眼微眯,见薛烈满眼猩红已是癫狂之态,剑招毫无章法只是冲着邵若拙身上乱劈下去。邵若拙均是轻巧挡开,也不出杀招。
两剑相撞噌噌直响,叫人看得胆战心惊。电光火石之间,邵若拙猛然发力,叮地一声敲开薛烈的剑,立时震得他手心发麻,邵若拙又是一挑一刺,剑身冲着薛烈手背猛击下去,薛烈顿时吃痛松手,邵若拙的剑立时抵在他的喉间。
只听邵若拙稳稳道,
“敬你是一条好汉,今日便不杀你,望你好自为之,切勿再连累了这些人的无辜性命。”
薛烈毫不留情地啐了一口,喝道,
“你这狗贼!要杀便杀哪来那么多说辞!这些弟兄都是跟着将军出生入死、忠心耿耿!哪里轮到你在这儿挑拨离间!”
李诀闻言便是气不过,登时喝道,
“你这人好生不讲理!将军顾惜你们性命才放你们一条生路,你竟不知好歹还要断送他人活路!”
薛烈顿时一哼,声音响亮,势如洪钟,对着投降的将士道,
“你们哪一个要信这贼人的话尽可离去!就算这些年将军与你们的情谊都是白费了!”
将士们虽是投降,可听薛烈这话却是没有一人敢动,直到有一人高声喝道,
“誓死效忠,绝不离去!”
几十人闻声亦是喝道,
“誓死效忠,绝不离去!”
一时声震四野。
薛烈冷冷一哼,对着邵若拙不屑道,
“我方虽是战败,可是忠心绝不输于你们!将军虽身死,但我们弟兄誓死要为他报仇!今日虽是杀你不得,我们也绝不背弃将军苟且偷生!是条汉子,今日便自刎追随将军!”
说罢便冲着邵若拙剑上撞去,邵若拙忙是喝道,
“慢着!”
他从未见过有人如此愚忠,心道收为己用虽好但忠心怕是难求,若是如此,还是放他们好生离去得好。薛烈见他叫停又不言语,当即喝骂道,
“有屁快放!婆婆妈妈的跟个娘儿们似的!”
邵若拙正欲说话,却见薛烈眼中一亮,听他喜道,
“将军!”
邵若拙顿时皱起眉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由大吃一惊,正见两名士兵押着薛翔向这边走来。他见薛翔穿着狐裘,肚子不是十分明显,但看见他苍白的脸色,邵若拙又是隐隐有些担忧。
薛翔现下可是不快到极点,他才是偷偷摸摸没出去几步,便有人看见他,以为他是偷袭的贼人,二话不说将他抓起,之后听说投降,便被押到这儿来,恰是看见了邵若拙,这时便听有个熟悉的声音唤自己将军。
薛翔定睛一看,见那人是薛烈,不由心下大喜,欲走上前去却被抓住。他又见邵若拙举剑对着薛烈,皱起眉来,有些不满之意。
只听薛烈道,
“你这奸贼,谎报我将军死讯!还不快快放了他!”
邵若拙不说话便是没人敢动。他回眸看了看薛翔,见他目光中有不快之意,便微微眯起眼来,道,
“既是薛翔没死,你们便毋需死随于他,我放你们一条生路,并要你们许诺日后不得再出现在他面前!”
他这时转头看向薛翔,道,
“我想你们将军顾惜你们的性命,也不会不答应。”
这一句自是对着薛翔说的。薛翔闻言眯起眼来,顺下眼去思索了几下,便就淡淡地不再说话。
薛烈登时骂道,
“呸!我们何时要听你这狗贼安排!我们追随将军,哪有不再相见之理!上回我们无能,让将军被你掳去,这次定要杀你个片甲不留,带我将军回国!”
邵若拙却是朗声一笑,道,
“凭你们这些残兵败甲也敢口出狂言!你们拼死一战要护他回国,只怕你们将军也不领情!”
说罢他复又看向薛翔,提高了声调朗声道,
“薛大将军,你究竟是要牺牲你这些弟兄的性命以保你个人荣华富贵,还是要让他们离去,安度残生?”
薛翔紧紧眯了眯眼睛,皱起眉对薛烈喝道,
“阿烈!勿要莽撞!带着弟兄速速离去,做个普通人,安度余生去吧!毋需再跟着我了!”
薛烈闻言不由急道,
“将军!”
薛翔微微一笑,道,
“有你这句将军便够了。我这般无能,给不了你们荣华富贵。如今好容易有安生的日子,你们大可离去,不必顾及我,如此也算我回报你们这些年与我的手足之情!”
薛烈听罢双拳紧握,道,
“将军可是有为难之处!可是这奸贼逼迫于你!”
薛翔顿时抬高声音喝道,
“勿要胡言!你快带着弟兄离去!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回来见我!若是日后被我发现你们有人回来,我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对杀一双!”
薛烈不由惨声道,
“将军!”
薛翔立时喝道,
“走啊!快走啊!”
邵若拙这时便道,
“放人。”
他自己亦收回剑来,一旁士兵也纷纷收回枪去。
薛烈见他收剑,沉寂了片刻,随即颔首,道,
“好,好。既然将军发话了,要走的便尽管走吧!可我薛烈,是死也不会离开将军的!”
他抬首看向薛翔,满目悲戚,道,
“将军若有为难之处,大可说出来,薛烈便是拼命也会相助!但教我离开,薛烈断断不肯!”
这时便有人道,
“誓死追随将军!”
即刻有人附和道,
“我愿誓死追随将军!”
一时几十人响应,纷纷不愿离去,誓死追随薛翔。
薛翔见状,心下大恸,但想到薛烈跟着自己定再无出头之日,怕是连安生日子也没有,便也狠了心,喝道,
“你们的情谊我薛翔领了!我今日只求你们一件事情,顾全大局,速速离去!”
薛烈只惨声道,
“将军!”
薛翔便低下头去不肯看他。薛烈见薛翔模样,登时恨恨地瞪向邵若拙,喝道,
“是不是你这贼人胁迫我家将军!我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不会教将军为难!兄弟们!记着将军的恩情,就是死也不能让将军为难!”
邵若拙闻言一惊,却不想薛烈忽地猛冲上来,他不自觉间抬剑去挡,正是慌乱间却见薛烈抓住自己的长剑,盯着自己低声道,
“放我家将军离去,多谢!”
说罢他抓起邵若拙手中的剑对着脖子重重一划!
热血腾地溅满了邵若拙的脸!
周围的弟兄见状,大呼一声,
“放过我家将军!”
便亦是冲上前去捡起剑来当颈一刎。血洒石路。
一时人人响应,纷纷自刎。
薛翔忽地反应过来,睁大双眼,凄厉叫道,
“不要!不要啊!”
只是转眼间,剩余的几十人皆是自刎倒地,鲜血流满了道路。
薛翔一时心比雪寒,使劲挣开了束缚,通红着双眼,跌跌撞撞地走到薛烈身边。邵若拙紧紧闭上眼去,不敢看他。
薛翔猛地跪倒在地,抱起薛烈的身体,薛烈还有些许气息,薛翔抓住他满是血的手,低声哽咽道,
“阿烈,阿烈!”
只见薛烈满身是血,紧紧抓住薛翔的手,双目圆睁盯着薛翔,双唇微张地似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眼睛一阖,便停止了呼吸。
薛翔顿时背后一冷,流出冷汗来,手心冰凉,抓着薛烈的手有些胡乱地在他身上摸着,低声不断叫着薛烈的名字。邵若拙实是不忍,便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