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焕又惊又怒,以为那些人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使重音中了毒。
幸而他还没有失去理智,知道此时不能力敌,带着重音冲出包围,施展轻功往山上跑,企图能在山林间寻一处暂时藏身。他的轻功还是不错的,但是带着个没有行动能力的人,速度便会大打折扣。
身后的人紧追不舍,平时都是他们的人吃亏,如今这样的好机会他们怎么会轻易放弃?
黎焕第一次来这里,对青阳山十分不熟悉,逃窜间,能避祸的地方没找到,却被逼上了绝路。
黎焕放下重音,将他护在身后,咬紧牙根,一双眼睛却褪去了愤怒,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前有断崖,后有追兵,只有杀了这些人,他们才有活路。
第四十九章
重音躺在地上,看着黎焕握刀和那些人拼命,没有了平时的嬉皮笑脸,眼睛里迸发出的那股狠劲是他从来没见过的。
黎焕还是太勉强了,一对十,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没有胜算,但是他没有退路了,那股不要命的劲儿倒是真的震慑住了一些人,黎焕趁机砍了两个人,他从来没觉得砍人也可以这么爽。
杀手都是从小训练,深谙人体的弱点,他们的武功也许不高,但是杀人的功夫却让人胆寒,黎焕这个习武两年的菜鸟终究还是差了些,凭着那股子狠劲连伤三人几人,却在自己身上留下了更多的伤口。
重音看着黎焕紧抿的唇,皱紧的眉头,眼神依旧明亮,看着他身上的伤口不断增加,那鲜红的液体入了他的眼,入了他的心。
重音说不上来他现在是一种什么感觉,好像身上的疼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他摇摇晃晃站起来,看着那个不断挥舞着刀的家伙,竟然很想哭。
没有凄凉的景色,周围的数目依旧那么绿,天依旧那么蓝,重音的世界却在下雨。
明明知道死亡不是一切的终点,但是看到那个挡在他身前的人还是觉得悲伤。
黑衣人好像终于发现重音还活着,攻人弱点是常情,他们把目标转到了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的重音身上,黎焕目眦俱裂,愤怒的嘶吼,但是一个人始终是挡不住十个人的。
当刀剑袭来,重音本能的后退一步,但是却忘了身后是万丈深渊。
领头的黑衣人向着崖下看了一眼,一甩长剑上的血水,冷酷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重音脑中一片空白,耳边的风呼啸着,碎发遮住眼帘,他只能看着那个人越来越远,海阔天蓝,天上的白云随风而动,一切都那么祥和,能死在这种青山绿水的好地方,也算是他的福分了。
重音的眼睛慕的睁大,喉咙发紧,竟然一声也发不出,只有晶莹的泪珠脱离了眼眶,向上飞掠而去。
黎焕自上跃下,头下脚上,松散的黑发狂舞,全都冲到脑后,一副狂暴的样子,一滴水滴打在眉心,冰凉镇骨,透彻内心。黎焕双手伸直,努力的去够重音,然而重音下降的太快,恰在此时崖壁上有一凸石,黎焕双脚在上面借机一蹬,整个身子如一发炮弹,向下弹射而出,将重音抱了个满怀。
黎焕吻去重音眼底的湿润,满足的笑道:“哭什么,我总不会留你一个人的。”那个笑容没有埋怨,没有惊慌,想一个淡淡的发光体,照进了重音的心里。
重音动了动喉结,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声音沙哑带着哽咽:“笨死了,你跳下来干嘛?现在殉情这种桥段已经不流行了,蠢死了!”
“哈,说不定也能成为一段千古佳话,那断崖到时就成了恋爱圣地呢!”
明明在这种绝境还能这样豁达,这样的黎焕让重音心颤,单单是看着他就让人满足。
重音双臂紧紧环着黎焕的脖子,头埋在他的颈间,声音闷闷的却带着笑意:“做梦吧,那些人才不会传出去呢。”
“呵……那正好,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差不多都摔成肉泥了,那时可真是不分彼此了。”黎焕虎躯一震,声音中突然带着惊喜,“……说不定我们不用死了,听,下面是水流声。”
天无绝人之路,两人在空中竭力调整姿态,说话间两人已经掉落下来。
崖下山石林立,滚滚江水翻腾而起,惊涛拍岸,乱石崩云,江水隆隆翻腾,如雷鸣震耳。两人坠入滚滚浪涛中,如星辰坠落,狠狠的砸入水中,乍起惊天水浪。
尽管两人已经尽力提起,减缓速度,但是下坠的力道还是将两人砸入江水深处,两人被那股巨力砸的浑身酸麻,好长时间才恢复过来。江水深不可测,乱石矗立,江水奔腾,湍流不息。
两人始一入水便不能视物,只有两手紧紧相握,两人顺着湍急的河流,一直向下游漂流,重音的力气尚未恢复,黎焕拉着他拼命的向水面游。
然而两人还未浮出水面便遭了大难,前方一块巨大的山石矗立中央,水流太急,要减缓速度哪有那么容易?眼看着两人就要撞上,黎焕抱着重音的腰,一扭身背部装在尖锐的山石上做了重音的肉垫,霎时,江水被染红了。
这样强大的冲击力刺激的黎焕浑身颤抖,后背就像被人撕裂了一样,红色的液体弥漫,模糊了视线,又立刻被激流冲走。重音双目怒睁,对黎焕的举动既感动有愤怒,忘记了还在水中想要张口说话,不可避免的呛水了,恰时身后又有碎石冲来,直击其头部。
似是在湍急的水流中冲击力何其巨大?重音两眼一翻,晕了!
此时黎焕后背受到剧烈撞击,浑身剧痛,手臂也松了力道,重音身子一歪,眼看要被冲走,电光石火直接,黎焕一手拉住重音,一手紧紧地扒住山石,若是继续被冲下去,恐怕性命不保,只有想办法先离开水面。
重音身子下沉,黎焕焦急,唯恐他溺水。
倏地,一股莫名的力道将黎焕的手弹开,重音被水流冲刷下去,黎焕一惊,心胆俱裂,放开山石,顺流而下追着重音一路下去,他奋力划动四肢,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这样的力量在奔腾的江水中显得那样渺小。
黎焕没有看到,昏暗的水底,一道红光闪现,重音右手上的突然向外散发出丝丝红线慢慢将他包围,形成一个巨大的血茧,血溅在翻涌的江水中浮浮沉沉,一直被冲向下游,巨大的茧子红色慢慢褪去变得透明,那丝丝的细线慢慢相熔成为一个整体,就像一块巨大的寒冰将重音冰封。
“冰块”在水中沉浮,时而露出水面,时而沉入水底,期间被水草缠住又挣脱而出,顺流直下。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黎焕的闭气功夫已经达到了极限,早已不见了重音的身影,绝望从心底慢慢升起,不愿浮出水面的黎焕终于放弃挣扎,沉向水底,随波逐流。
第五十章
海阔天蓝,汹涌的浪涛拍击着广阔的海岸,激起白色的水花,空中飞鸟盘旋,自由自在。几个小孩子在海边嬉闹,在海滩上留下一串可爱的小脚丫,不时响起清脆的笑声。
“嗳~你们看,那是不是一个人?”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伸出带着泥沙的小胖手只向远方。
其他的孩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趴伏在海滩上一动不动,海浪来了又去,打在他的身上也没见他有任何反应。
有胆小的孩子弱弱的说:“不会是死人吧。”海边经常有人溺水,出现个把死人实在不奇怪。
其他的孩子听了这话都吓的颤抖一下,他们还是孩子,胆子实在都不大,遇上一个死人对他们来说却是一个可怕的事情。
有个胆子大的孩子吸了口气壮了壮胆子,说道:“我们过去看看吧。”
其他孩子都跟看鬼一样看着他:“鱼娃,你胆子也太大了,那可是死人,很吓人的!”遇上死人是很晦气的事情,大人们说,人死的就会变成鬼。鬼可是很可怕的东西,可不能沾上。
“万一要是没死呢?”小男孩摸了摸鼻子,“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说着竟然独自跑了过去,也不管身后的人叫喊。
小男孩自小胆子大,但是真遇上了死人心中也有些忐忑,他没敢近前,在离着四五米的地方停了下来,细细的查看。
那是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趴在地上看不到长相,身材很高大,右肩上插着一支弩箭,一身衣服破破烂烂,被海水浸湿紧贴在身上,从衣服的破洞里可以看到那人身上有许多伤口,伤口被海水泡的发白,看起来很吓人。
小男孩被吓得后退两步,然后又忍不住向前靠了一步,犹豫一会儿跑到远处找了粗木棍,然后又跑回来,小男孩长得胖乎乎的,跑起来颠颠的很可爱,他拿着根子小心的戳了戳那个男人。
远处的小孩被他的举动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这小子真是太大胆了,连死人都敢动!
男人没什么反应,依旧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小男孩又试了几下,他还是不动,小男孩用棍子的一端撬着男人的肩膀想把他翻过来看看他的长相,但是他人太小了,用上吃奶得劲也只能让男人晃一晃,却不能撬翻过来。
小男孩小腮帮子鼓鼓的,大眼睛骨碌碌的转着,然后扔了棍子,竟然要用手去推。
远处的孩子见状尖叫一声:“鱼娃那是死人不能碰!”
小男孩轻哼一声,他才不管,死人有什么可怕的,反正他又不能动,他使劲儿推着男人的肩膀终于让男人翻过来。
远处的孩子大喊大叫着跑了:“鱼娃摸了死人了,鬼要来了,鬼会把鱼娃吃掉了,大家快跑啊……”
小男孩还是没能看清楚男人的长相,因为他的脸上沾了厚厚的沙子,这一次他不敢乱动了,和死人肉体接触什么的,真的有点吓人。
“哎?”小男孩看着男人的胸口,那里微微起伏着,“难道没死?”他小心翼翼的把食指伸到男人鼻子下边,还有微弱的呼吸。再看看男人的胸口,然后小心的将耳朵靠近,微弱的心跳声传进他的耳朵里,“真的没死啊,难道是溺水了?”
小男孩大叫:“你们快回来,他还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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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他还能救活吗?”鱼娃看着给黎焕上药的老人,担心的问。
老人摇摇头:“尽人事听天命吧。这里没你什么事,去玩吧。”老人对鱼娃严肃的嘱咐,“这件事情不要到处说,知道吗?”
鱼娃点点头,然后怯怯的问:“爷爷,我是不是惹祸了?”他虽然年纪小但是却很懂事,爷爷从来没露出过这种担忧的表情。
老人叹口气:“这人的身份恐怕不简单呐,普通人谁的身上会受这么严重的伤。”想起从黎焕肩上拔下的弩箭,“普通人谁会用那种东西啊。”他虽然没见过大世面,但是多年来的生活经验却让他练就了一双慧眼,黎焕身上的衣服虽然破烂,但是料子却是极好的,向他们这些渔民,一辈子也没穿过那么好的料子。
只盼不要惹来麻烦才好。
黎焕的伤很重,与黑衣人打斗的时候被弩箭洞穿了右肩,胸腹上留下了很深的伤口,浑身上下更是有许多细小的血口,落水后装上山石后背一片青紫,磨的血肉模糊,右手被乱石砸到骨折,又因为溺水在水中被泡了很长时间,被救上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
老人不敢请大夫,只能从给他涂上一些粗劣的伤药,至于能不能活,全看他的运气了。
到了晚上黎焕的呼吸强了一些,但是却发起了高烧,老人给他灌了一碗退烧的汤药,有用冷水给他敷了额头,鱼娃一直在一边看着,都困得打哈欠了。
老人道:“你在这里也没用,去睡吧。”
鱼娃用小胖手捂着嘴打个哈欠,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氤氲出水汽:“我再看看,爷爷,他长得可真好看,村子里的人都没有他好看。”
老人伸手戳戳孙子的额头,好笑道:“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是好看。”却不得不承认,这人确实一表人才,五官端正,一脸正气,倒不像是恶人,想到这儿,老人倒是放心了些。
鱼娃歪着脑袋对着黎焕看啊看,黎焕从胸部道腹部绑着厚厚的绷带,全身上下全都是细小的伤口,几乎没有一处好的地方,额头上大概因为撞击留下了一块淤青。
“咦?这是什么?”眼睛瞄到黎焕的脖子,鱼娃勾着一个红线,勾出一块小黑牌牌,看不出什么材质,一面用篆字磕着两个字,另一面刻画着线条流畅的祥云。
老人凑过去就着油灯仔细打量着,他不认字,却觉得那块牌子不简单,对孙子嘱咐道:“这东西不要乱动,以免惹出祸患。”
鱼娃缩回手,听话的点点头。
第五十一章
碧海蓝天,云朵变换莫测。黎焕站在一块巨大的礁石上,身姿挺拔修长,海风带来清爽的海腥味吹乱了他的黑发,脚下海浪隆隆作响卷起漫天的浪花。
漫长的海岸线向着天尽头延伸,黎焕眺望远方,海平线随着海风晃动,像是一条远卧天边的海龙。
半个月过去了,黎焕的伤势稳定下来。半个月,在人的一生中显得如此短暂,但是一个人的成长和改变也许只要一天,一个时辰,一瞬间。
黎焕面色刚毅,目光坚定,脸上褪去了少年人的稚嫩,像是在一夜之间长大了。经历生死,他的目光中没有绝望,没有堕落,有的只是前所未有的坚韧和满怀生机的希望。
“叔叔,该回家吃午饭了。”身后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笨拙的爬上巨大的礁石。
“嗯?”黎焕低头看着拉住自己衣摆的小胖手,笑道,“怎么啦?”
鱼娃皱皱鼻子,稚嫩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不满:“叔叔,你又走神了,我都叫你好多声了。”
“抱歉呐。”黎焕避开还没完全愈合的右手,左手抱起胖胖的小家伙,“走,回家了。”黎焕抱着孩子跳下十米高的礁石,下落的风吹的他头发倒竖,耳边是呼呼的风声,鱼娃搂着他的脖子兴奋地尖叫连连。
“哈哈哈,叔叔,好厉害。”兴奋过后鱼娃挣扎着要下来,“叔叔身上的伤还没好,我能自己走。”
黎焕放下他,摸摸他的头,笑道:“真乖,昨天学的字还记得吗?”
鱼娃自小父母双亡,跟着爷爷生活,生活不易,使得这个孩子比同龄的孩子懂事很多。说起来,鱼娃是黎焕的救命恩人,鱼娃一家生活的不富裕,为了救治黎焕买的伤药花了不少钱,黎焕身无分文,对这样的困境也帮不上什么忙,身上的伤势严重,连做点体力活都不行,心中愧疚,也只能教鱼娃识几个字了。
“嗯嗯。”鱼娃小脑袋点的像只啄米的小鸡,很可爱,“都记住了,今天还学新的字吗?我已经会写三十个字了,爷爷知道了可高兴了。”
“好啊,今天还学十个字吧。”
士农工商,在这个时代读书无疑是脱贫的捷径,就算做不了大官,能识的几个字,能懂一些道理增加见识也是好的,所以鱼娃爷爷对黎焕愿意交鱼娃识字很高兴。
鱼娃的家住在渔村的外围,俗话说,靠海吃海,村子里的男人都是捕鱼的好手,村子前面的空地上挂满了晾晒的渔网,还有一些渔民在修补破损的渔船。
渔村的人都很热情,沿路上有许多人和黎焕打招呼,黎焕是以鱼娃爷爷的远房侄子的身份留在这里的,鱼娃爷爷在这里的人望很好,再加上黎焕一张好相貌,为人也和气,渔民对他倒是很热情,黎焕养伤期间,左邻右舍送了不少东西过来。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渔民的淳朴善良让黎焕想到了家乡的乡亲,心中很感激。
鱼娃爷爷正在院子里手晾晒的鱼干,鱼娃跑过去:“爷爷,我帮你。”
老爷子忙扎煞着手拦住他:“这就收完了,你就别动手了,弄的身上一股子鱼腥味,和你叔进去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