噶尔迪凝望着油灯下的宋国男子许久,才冷冷的反问:“那校尉心中又是何种想法?”
帐篷内瞬间就安静下来了,唯有炭炉中的火苗在“噼噼啪啪”的响着。
“赵某上有老父母,下有妻儿,唯有保全性命才能和他们团聚。”赵校尉轻声答道。
蒙古将军靠在椅子上笑了,凡是敢抛头颅洒热血的战士都是不惧死亡的,但父母亲人却是割舍不断的牵挂,所以这番话他信了。
“赵校尉……只要您安心的为我办事,我便会差人护送您的家人北上大都与您团圆……至于那个女子的尸首,我即刻就派人殓葬,这都是我敬重您,尊重您,并非我对那女子有任何的怜悯之情。”嘎尔迪正色的说道,希望这个宋人不会令他失望。
“谢将军,赵某不胜感激。”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男人如此痛快的就答应了自己的请求,这怕是对方用的苦肉计吧?但无论如何,佩兰总算可以入土为安了。
冒着凛冽的寒风,在六名卫兵的“守护”下,赵孟昕为薄命女子挑选了一个靠近汉水的山坡为安身之处,一口单薄的棺材加上几件随身的衣物,便是佩兰全部的随葬品。
他矗立在北风中,焚香敬酒祭拜了片刻才返回了蒙古军大营,他花了三日用木板为佩兰刻了一枚灵牌,打算日后携带在身边以妾侍的礼数相待,以便逢年过节祭祀。
6、夜半惊雷真龙现身
出场人物:
刘整:原为金国降将,金末之时降宋,反抗金军,因积累战功成为驻守南宋西区边防四川的一员猛将,然其本性桀骜不驯、倨傲不恭,遭到其他宋室宿将夏贵、高达、王坚等人的嫉恨。
在镇守泸州的战役中被评为末等功因而破口大骂,宋室四川制置使俞兴及荆湖策应大使吕文德得知后,便召其急赴制置司。刘整认定俞兴等镇将欲加害于己,遂在投诉无门的惨况下毅然率领部众以卫城泸州全区辖境投降元廷,受元帝忽必烈册封为潼川汉军都元帅。
在襄樊之战中曾受命劝降吕文焕被流箭所伤,因此怀恨在心,一心劝导元军屠戮襄阳,杀死吕文焕,但幸而阿力海牙没有采纳此人的建议。
1273年三月,嘎尔迪带着一队人马离开了被回回炮攻陷的襄阳城前往元大都。
襄阳都统范天顺自缢,副将牛富战死,力竭的吕文焕只能开城投降,蒙军炮帅阿力海牙兑现了承诺,没有再伤城内百姓和兵士分毫,相持六年的襄阳之战落下了历史的帷幕。
赵孟昕在马车内望着硝烟四起的襄阳城,旧伤未愈,心情郁结,令他一度染上风寒之疾,终日与汤药为伴。他身边的包裹里放着佩兰的牌位和张贵统领的遗物,还有那张神秘的龙脉图。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元大都燕京,在南迁之前曾是宋国疆土,历经辽国,金国的异族统治,如今怕是满目疮痍,哀鸿遍野,他作为宋国武将非但不能收复河山,痛击敌人,还要摇尾乞怜谄媚奉承新主子,他的心情是无比的颓废和悲惨的,但一想到有朝一日他能在事宜的时机拿到对宋军有利的情报,他却又燃起了希望,这希望尽管就像寒冬腊月里的一点薪火,却足以让他冰冻三尺的心底获得一点点温暖,由此他是能够接着这簇火苗支撑下去的。
与大军随行的还有老将刘整,在襄阳之战时受伤,准备回大都疗伤面圣,他的马车走在队伍的尾端,在他旁边骑着黑色骏马的嘎尔迪偶尔会和他讲上几句话。
“将军打算带赵孟昕去面见皇上么?”刘整对此很好奇,这个赵孟昕虽然为五等爵的开国男,又是从六品的振威校尉,但毕竟是留守泉州的宗室后裔,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人物,而阿术元帅却亲自叮嘱要善待此人,不得有丝毫的怠慢。
“嗯,这是皇上的口谕,赵先生博览群书,是个有学识勤于武技的人才,我大元正是用人之际,应当不拘一格的笼络才是。”嘎尔迪答道,虽然他对车内的骄傲跋扈的老将并无好感,但这人也算是立过一些战功的。
嘎尔迪的马前跟着一只小牛一般大小的黑狗,此狗凶悍异常,外出打猎之时他总会带上这只猛犬,和自己的金雕一同猎杀野兔,野鹿。
“将军,老朽有一言相劝,这个赵孟昕本是宋氏宗亲,和普通的降将不同,您不能对他过分的信赖,要多加留心才是,此等宋人狡诈市侩,笑里藏刀,不得不防。”他这番言语骂的却是吕文焕那只老狐狸,襄阳攻陷之后此人非但没有丧命,反而受到了皇上的提拔,待襄阳城恢复如初便要进京面见当今万岁了。
嘎尔迪并没在意,只是淡淡一笑便策马向前跑去了,到了驿站他要请赵校尉喝几杯,将这几日他所读到的典故和对方探讨一番。
跟在赵孟昕车后伺候的斯热看到将军骑着马过来,连忙问道:“主子,您可要用点干粮?”
“不用,赵校尉还好么?”已近傍晚时分,伤口初愈的校尉经过旅途颠簸恐怕会稍感不适的。
“先生刚睡下,看起来并无大碍。”斯热说道,但心里却不免担忧,因为自从佩兰死后,校尉的精神就极为不佳,总是长吁短叹,独自忧伤。
“到了驿站,要好生伺候,给先生安排安静的客房,好酒好菜侍奉,若是先生身体不适就赶紧传大夫过去。”他就是担心长途跋涉让贵人的疾病加重,先前那个女人的死让赵孟昕受了不小的打击,到了大都之后他定要挑选几名信得过的美女好生侍奉此人。
而睡在马车内的赵校尉则听到了主仆二人的对话,对于嘎尔迪这个蒙古人,他起初只有恨意,但几月相处下来,他渐渐的改变了些许看法。至少嘎尔迪这个人是个言而有信,饱读诗书的真汉子,因为都是皇室后裔,他们在某些方面还是有共同话题的,而且他或多或少对这个蒙古人产生了一丝淡淡的好感。
行至许昌客栈之时,恰好过了七天,县城内的几家客栈都被嘎尔迪一行人征用了,赵孟欣和蒙古将军,刘整住在一间环境最优美,舒适的客栈内。
为了照料赵先生,嘎尔迪索性和此人同居一室,汉人大夫为校尉诊病之后便对坐在桌前喝茶的将军说道:“看脉象已无大碍,只是因为旅途劳顿染上风寒,注意调养休息,我再给赵校尉开个调养的方子吧。”
“您配好药吩咐斯热去煎便是。”说完他就放下茶杯,来到了床前。
“是,将军,老朽先退下了。”大夫看了一眼病榻之上的男子,就神色黯然的离开了,堂堂一个宋国皇族被元军俘虏,心情自是不能好受的,作为一个北方的汉人,他经历了金国和蒙古异族的统治,身为宋人的骄傲和自尊早已被数十年的奴役磨灭得差不多了,如今他只是一个为了活命而替元军服务的大夫,就像只鞠躬尽瘁的老狗一般。
赵孟昕靠在床头,不舒服的拧着眉,自从离开襄阳他的身体就颇感不适,食欲全无,就连睡觉也总被噩梦惊醒,右肩的伤口也会在深夜隐隐作痛。
“要不要用些汤水?”嘎尔迪用十分温和的口吻问道。
“不,我休息一下便好。”他说完就侧身躺下,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明日天色未明又要继续赶路,一路颠簸劳顿让他寝食难安,加之心情不佳,身体的状况也每况日下。
嘎尔迪索性吹灭了油灯,回到了屋子另一头的床铺之上,除去衣衫躺了下来。
在黑暗中,他偶尔听到赵校尉低声的呻吟之声,这使他的心情变得沉闷起来,过了一会儿才算是有了睡意,渐入了梦境中,这一次他又梦见了那位由赵校尉化身而成的美人,他们此次交欢的地点不在热泉内,而换成了客栈的床榻之上……
刚过三更,许昌县城上空忽的刮起了一阵狂风,大街小巷霎时间飞沙走石,街边店铺挂着的灯笼几乎都被吹灭,四周一片漆黑,就连屋舍的门窗也被大风刮得“啪啪”乱响。
嘎尔迪毕竟是个常年在外征战的蒙古军人,稍有风吹草动他便能从熟睡中醒来,他刚起身,便听到赵孟昕在黑暗中说道:“许昌近年一直大旱,这场大雨会让久旱的庄稼得到滋润,秋天就能有个好收成了。”
“我去关好窗户。”蒙古将军和好衣衫,走到了窗前,窗户已被风吹开,天际中忽然划过一道刺眼的闪电,将许昌的山野照耀得犹如白昼。
赵孟昕也撑着病体从床榻上走下来,步到窗前说道:“看来是场疾风骤雨。”
“先生莫要染了风寒,披上吧?”嘎尔迪看他衣衫单薄,便脱下皮袄披在他肩上,手掌碰到校尉的那一刻,自己的指尖就像被刺了一下似的,心口也跟着颤动不已。
正在此时,窗外雷鸣电闪,震耳欲聋的霹雷顺着闪电划过的山脊砸落地面,就连房屋也跟着晃动了起来。
两人不约而同的往窗外望去,忽然见到一条白色巨龙盘旋于雷暴的上空,似乎是在奉上天的谕旨行云布雨。
虽然贵为天子后裔,但赵孟昕还是头一次见到传闻中的龙,他目不转睛的仰望天空中的神奇巨兽,除了感叹之外已然说不出一个字了。
白色的巨龙摆动尾部,钻入了厚实的云朵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从未在两人眼前出现过似的,顿时暴雨倾盆而降,这片干旱的土地受到了上苍的恩泽,被细密的雨水所滋润。
嘎尔迪扭过脸颇有感触的说道:“看来此地受到了天神的眷顾。”而他身旁的宋国男子则显得很激动,依然执着的望着黑漆漆的天空,仿佛是要再次一睹神龙的真颜一般。
赵孟昕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这是上苍给自己的启示,大宋还有神龙的庇护,就不会被蒙古鞑子所灭,他不能先没了信心,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天明后还要赶路,早些休息吧?”蒙古将军关好窗户,关切的叮嘱,再小睡片刻就要鸡叫天明了。
房内伸手不见五指,校尉转过身便撞到了蒙古男子的胸口,两人的身高原本就相差近半头,加之他近日身体欠佳,脚下发软险些摔倒,还好嘎尔迪扶了他的腰一把,他才不至于跌倒。
闻到赵孟昕身上的“体香”,嘎尔迪立刻亢奋了,他就像喝了整壶的马奶酒似的没了理智,钳住了校尉因伤病和意志消沉瘦弱了几分的肩膀,粗鲁的吸住了冰冷柔软的唇瓣。
他就像是草原上发了情的公马似的欣喜若狂的啃咬着惊慌失措的宋国男子,甚至还想强行做更加亲密的举动,右手伸进了校尉的衣襟,却探索平坦的胸脯,在乳珠上轻轻揉捏。
7、千金难买倾城一笑
赵孟昕万没想到,这个道貌岸然,伪装成正人君子的家伙原来是个爱好男色的断袖之徒!他觉得这种苟且的行为就是对自己的羞辱,便猛的推开对方,奋力的飞起一脚。
蒙古男子使劲往边上闪了一下,才算避过了这一击,而他的理智也回来了一半儿,他真是斯文扫地,颜面尽失,日后该如何面对此人?
“我并没有其他的意图……对您的才学我很敬佩,但我对您又怀着男子喜爱女子的感情,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嘎尔迪很困惑,虽然在黑暗中看不到赵校尉的脸,但这刚好可以减少两人的尴尬之情。
赵孟昕贴着窗户轻声喘息,他不相信这男人能讲出如此不和道理的话来?
“您睡吧……我去外面走走。”蒙古男子说完就推开房门夺门而出,再独处一室他难保还会不会做出失礼节的事。
站在床旁的宋国儒将耳边依然回响着那句话语“但我对您又怀着男子喜爱女子的感情,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对于男子之间的亲密行为,宋国历来是不予支持,嗤之以鼻的,对男子卖春更是严令禁止,若被抓到不仅会被收缴钱款,杖责一百,甚至还会被阉割。
据他所知,蒙古人对男子欢好更是明令禁止,一旦被抓到双方都会被处死。
嘎尔迪不至于用这种方法来羞辱自己,这么做实在是太冒险了,但对于那段话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的。
第二天清晨,大队人马便在县城中央集结,准备继续赶路,有些将士昨晚也看到了白龙降雨的奇景,正在和他人热烈的讨论。
“将军,您昨夜可看到龙了?”斯热昨天睡的很熟,所以没能见到如此奇异的景象。
“我和赵先生都见到了,是一条白色的神龙。”他答道,后半夜在马车里凑合了一宿,思前想后的琢磨了很多,根本就没怎么合眼,头昏脑涨的。
“白色的神龙……可惜我没看到!”斯热遗憾的摇头,神龙只会在贵人面前显现,像他这样的奴隶怎会有福气遇到?
靠在马车内的赵孟昕还在为了昨日的事情烦扰,听到蒙古将军的声音之时,他的心脏竟跟着猛跳了几下,于是只好合上棉被假装睡觉,在棉被之上盖着嘎尔迪的皮袄,刹那间就让他想起对方身上特有的汗味。
行至午后,嘎尔迪就撑不住了,他喝了几口水,便钻进马车内,坐到了校尉对面。
沉默了许久后,他才开口问:“大夫为您开的药方吃了可好些?”
赵孟昕低头答道:“好些了,将军昨夜没睡好,好好休息吧。”说完就将皮袄盖在了此人的膝上,装作任何事都没发生对他们都好,可和这个人呆在一起他就会不自在,甚至还会紧张。
嘎尔迪凝神望了他很久才微笑着闭上了眼眸,和赵校尉坐在一辆马车内令他十分开心,甚至比和美女彻夜欢乐还让他愉悦呢。
下午时分,他们就在野外露营歇息,附近都是茂密的树林,鲜有人至,士兵们在空地上点了几堆篝火取暖,煮蒙古人最喜欢喝的咸味奶茶,吃肉干和大饼。
经过上次的教训,兵士都三两人一堆单独煮饭,斯热坐在篝火旁啃硬邦邦的大饼,因为难以下咽,所以不得不就着奶茶来吃。
闲坐一旁的赵孟昕很无聊,便抬起了头,刚好看到嘎尔迪背上箭袋要去树林里打猎,莫非要用野味当晚饭?
“校尉若是身体尚可,可一同前往。”蒙古男子爽朗的说道,他带着两名护卫同去,若能碰上野鹿这等美味就更好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和这群鞑子一起去散散心好了,省的呆在这里愁上加愁。
四人结伴而行,轻轻悄悄的走进了昏暗的林子中,大概是因为大队人马的到来,惊扰了四周的野兽,走了很久他们连一只飞鸟都没见到。
就在他们想放弃的时候,眼神异常好的嘎尔迪忽然发现前方的灌木丛里有个东西在晃动,随之便传来细微的“沙沙声”,他立刻做了个手势,让随行人都停下脚步。
他迅速抓了一把箭支搭上羊角弓,转眼间就“嗖嗖”的射出了七八支箭,手法和骑射如出一辙,因为蒙古人是靠感觉来发箭的。
一只野兽“嗷嗷”的吼叫着从灌木丛里冲出,向攻击自己的猎人狂奔而来。
“是野猪,好大的个头!”护卫喊道,这野猪足有六七十斤,够好多人分着吃了。
野猪全身漆黑,眼神凶恶,长着一对长长的獠牙,背上插着四支羽箭,红着眼哀嚎着冲向嘎尔迪。
三个蒙古人都长期从军,善于打猎看到这种情况连忙往后狂奔,边跑边射箭。赵孟昕也跟在他们后面逃跑,但他手无寸铁,根本帮不上忙。
嘎尔迪担心宋国男子跟不上他们的步伐,只好加快了手中的动作,一次射出三支箭,可这野猪就和杀红了眼似的,就算被射成个刺猬依然拼了命的追赶他们。
“你们护着先生!”蒙古将军大吼道,随即丢了弓箭,拔出腰间的短刀,疾奔着向野猪扑了过去,为了避开野兽的冲撞,他在接近目标的一刹那侧身闪避,滚到了野猪的身后,咬牙向脊背刺出一刀。
随着一阵凄惨的叫声,野猪应声倒地,四维的野草被它压倒了一片,刹那间林子里便清净了,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强烈的心跳和喘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