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 下——尘印千觞

作者:尘印千觞  录入:12-03

岳斩霄微一迟疑,颔首,起身随她离了饭案。

郭大婶掩上房门,让岳斩霄坐了屋内唯一的竹椅凳,她也在对面的床上坐了,对这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儿子端详良久,哽咽着轻声道:“笑儿,你老实告诉娘,你是不是喜欢那程相公,才不愿成亲,还想住出去?”

岳斩霄微微一震。

不用岳斩霄亲口承认,光看他的神情,郭大婶已经明了,举袖拭泪,眼泪一滴滴渗在袖口上,很快晕开了一片水迹。“笑儿,娘不胡涂。娘这几天看那程相公瞧你的眼神,就知道他是真心喜欢你。可是笑儿,你要想清楚啊!你眼睛瞎了,程相公他现在确实是对你好,肯照顾你,但将来呢?说不定哪天他就厌倦了,会嫌弃你是个累赘,不要你了。那时你老了,又一个人无依无靠的,怎么办?你已经吃了这么多的苦,娘不想再看到你受罪啊!”

岳斩霄薄唇轻扬,“娘,我相信他。”

“笑儿啊——”

“我相信他。”岳斩霄重复了一遍,嘴角的微笑平静又执拗,让郭大婶再也无法劝说下去。”娘,他不会离开我的。”

郭大婶终是放弃,含泪道:“好,好,娘不说了,只要你过得开心就是了。”话虽如此,终究难言悲酸。她长吸了几口气忍住抽噎,起身从衣箱里找出匹布头,往岳斩霄身上比划了下,道:“快过年了,娘这里有布,刚好给你做身新衣服。到时你搬进新家,总不能还穿着你弟弟的旧衣裳。”

岳斩霄心窝一暖,“多谢娘。”

“我是你娘,谢什么!”郭大婶嗔他,顿了顿,低声道:“还有,吃完饭,你把程相公他自己的那身旧衣服拿来给娘做个衣样子……你弟弟的衣裳,程相公他穿着也不合身。娘左右是闲着,布又有多,顺手也给程相公做身衣服。”

岳斩霄听娘亲这么说,等于是默许了他与殷长华,欣喜地点了点头。

殷长华和海生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在饭案边僵坐了半天,才见郭大婶和岳斩霄返回。郭大婶更是双眼红红的,显然哭过一场。他俩也不便多问,只得埋头吃饭。

等用完了饭,殷长华将岳斩霄拉到了后院僻静处,道:“刚才你娘都跟你说些什么了?”

岳斩霄听出他忧心忡忡,突然起了捉狭心,故作消沉地长叹,摇头不语。

“到底怎么了?”殷长华越发着急。

岳斩霄暗自好笑,慢吞吞地道:“我娘说,你将来多半会嫌弃我这个瞎子,她不放心我和你在一起。”

殷长华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你娘她已经知道了?”

“如此最好,她不会再来逼我成亲。”岳斩霄面对殷长华,笑道:“我娘还说,要给你这儿媳妇做身嫁衣呢!”

殷长华总算明白岳斩霄先前那副沉痛模样是故意装出来逗他的,好气又好笑,抬手在岳斩霄额头轻弹一记。“小鬼,你什么时候居然学会捉弄我了!”

心里那点忧虑却也随之烟消云散,他喜不自胜,揽住岳斩霄,莞尔道:“告诉你娘,叫她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把你交给我就是。我若是嫌弃你,就让我像那个船老大一样,掉海里喂鲨鱼去。”

“这琼岛边上似乎没有鲨鱼吧……”

“那就喂王八。”

岳斩霄忽觉两人此刻的对话简直和两个孩童没分别,忍不住噗嗤笑出声,真正的一脸轻松。

殷长华目不转睛地瞧着岳斩霄与年少时一般无二的无忧笑容,胸口情意翻涌,眼窝不知不觉间竟有些湿润了。他将人搂得更紧,低声道:“斩霄,再笑一下给我看。”

觉察到男人吹到他脸上的呼吸发了烫,岳斩霄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地挣脱了殷长华的环抱,点着竹杖往厨房走去。“我们整天饭来张口的,什么活都让海生和娘做,也不象话。走,帮他们劈柴去。”

见他害羞,殷长华笑着摇了摇头,收起绮念,追上岳斩霄并肩而行。

岛民淳朴热心,听说郭大婶家要起新屋,左邻右舍有力气的都来帮忙。没几天,数间木屋已矗立起来。院子里养了些鸡鸭,一片土地也由海生和几个后生翻垦了,种上晚熟的作物,只等来年春季便可收成。

屋内的床柜桌椅也是各家东拼西凑送来的。殷长华过意不去,回头一看身边恰好还有点散碎金银,便都让海生拿去分发给帮忙的乡邻,算是谢意。

入夜,他在油灯下翻看着自己那几件精致绝伦的随身饰物,皱了皱眉头。随便一样,都价值连城,但也因为太过贵重,拿出去肯定会招人疑窦。他想了想,拿起枚镶珠的玉佩往地上一砸,顿时碎开。

岳斩霄盘踞床上,刚打完坐,朝殷长华这边转过了头。“什么东西打碎了?”

殷长华从碎玉屑里捡起那颗宝光流转的珍珠,笑道:“光是颗珠子就不会让人怀疑了。海生说再过十来天,下月初一马叔他们会出海进城采买年货。到时请马叔帮我卖了这颗珠子,换艘渔船回来。过了年,我俩就可以驾船捕鱼去。”

岳斩霄想象着两人日后笑看烟霞,渔歌夕阳的逍遥日子,悠然心动,拉殷长华到床沿坐下,将头枕在殷长华大腿上。那熟悉的温暖令他从心底惬意地轻叹了口气。

终于,能和长华安安静静地两相厮守……

“斩霄……困了么?……”发现岳斩霄一脸慵懒,殷长华有点心疼。这几天斩霄都跟着大伙一块伐木,肯定累着了。

他宠溺地抚摸着岳斩霄散落在他膝头的黑发,拎过条被子正要给岳斩霄盖上,岳斩霄一笑抬头。

“砍几根木头,哪里累得倒我?”

他一把抱住殷长华,一起倒进床头,对殷长华的耳孔哈着热气,双手也顺着男人的腰身慢慢往下滑。“今天是乔迁之喜,我们可要好好庆祝一下。”

听懂了岳斩霄话里赤裸裸的欲望,殷长华的呼吸也开始变得粗重。

“你硬了,长华……”岳斩霄低声笑,用自己已经硬挺起来的部位压上男人同样坚硬的地方,仅是隔衣磨蹭,就成功地让殷长华发出声闷哼。

“斩霄,你学坏了,呵……”嘴里抱怨着,心里却是得意的。

他自己也不曾想过,居然会心甘情愿地躺在一个比他年轻的男子身下,任由那人在他曾经贵为帝皇的身体上为所欲为。可对象是岳斩霄,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他甚至窃喜那昔日冷若冰霜拒他于千里之外的人,如今竟主动来亲近索求他。

想到岳斩霄那天在他体内疯狂的撞击进出,殷长华只觉全身每一处肌肤都像被点着了火。他勾下岳斩霄的脖子,沙哑地吐出露骨诱惑。“进来吧……”

回答他的,是岳斩霄颤栗着凑上的唇瓣,跟滑进他衣底的手掌一样滚烫灼人……

海生向最后一户帮忙的乡邻送完银子,回到家,发现娘的卧房里亮着灯,映在窗纸的人影却一动也不动。他吃了一惊,跑去敲了两下门,也没回应。他一急,干脆直接推开虚掩的房门走了进去。

郭大婶就坐在床边,垂头看着铺开在床上的一身贴身衣物,面色苍白如纸。

“娘?娘!你怎么了?!”

海生连喊了几遍,郭大婶纤瘦的身子抖了抖,终于回了神。

“娘,你发什么呆呀?”海生惊疑不定地走近床边,“咦,这不是程大哥的旧衣裳吗?”破旧归破旧,衣服布料却是比他和娘穿的不知好了多少倍。衣服上还用金丝线绣着繁复精美的飞龙云彩,被灯焰映照着,金光闪耀,几乎照花了他的眼。

郭大婶一震,赶忙把衣服卷了起来,强自挤出点笑容道:“是啊,娘是拿来照个尺寸,想给他做身新衣裳的。”

她声音也在颤抖,哆嗦着从柜子里拿出套已经缝制好的新衣,对海生道:“这是你哥的,刚做好,娘这就给他送去。”

“娘,天都已经这么黑了,夜里说不定有野兽出没,你明天再去吧。要不,我替你给哥哥送去?”

“不用。娘自己去就行了。”

郭大婶不顾海生的劝阻,捧起衣服,提了盏油灯径自出门,留下海生独自发呆——娘亲今晚,实在有些古怪……

81

夜幕如纱,笼罩着岛上草木。

小木屋内,彷佛生了炉子,热浪袭人。

床上的被褥,业已被两人的汗水濡湿,皱成一团。凌乱的喘息声中不时还夹杂着一两声床板的吱嘎轻响。

“呵……这张床,哈啊,也、也太不结实了。长华,你说是不是?唔嗯……”

岳斩霄双臂撑在殷长华身侧,边笑,边重复着世间最销魂蚀骨的律动。每一下起伏,都换来身下躯体一个剧烈的抖动。男人缠绕在他腰间的双腿也不断蹭着他腹侧,令他欲火更炽,然而他的动作,比那天轻缓收敛多了。只因那次欢好后,殷长华连着几天都身体不适。

虽然殷长华在人前掩饰得极好,更没向他吐露半点埋怨,但好几次他半夜里都听到长华翻身时,发出轻微呻吟。起初他还不明所以,追问长华。长华声音里难得带上几分狼狈,支吾着不肯说。他这才恍然大悟,知道是自己那天不知节制,将长华那里伤到了。

他最清楚,这种有违天道的行为,对承欢者而言,痛楚其实远大于欢愉。所以尽管情动,却不敢再像从前那样肆意驰骋,抽送时更用起了巧力,时不时停下撞击,轻轻旋磨、碾动……

“啊……”酥麻混着疼痛,在四肢百骸间流淌着,殷长华忍不住将双手插进岳斩霄垂落在他脸旁的头发里,紧搂住那张他怎么也看不够的俊美面容,喘息着吻了上去。汗水淋漓的腰身也更用力贴紧岳斩霄,磨蹭着自己被夹在两人腹间的性器,追逐起燎原快感。

“很舒服是不是?长华……那这样呢?……呵呃……长华……”岳斩霄也彻底沉浸在给予男人更多极乐的快感中,不断喃喃呼唤殷长华的名字,一边变换着姿势,逼殷长华发出更嘶哑的呻吟。

分不清是忍受,还是享受,抑或两者兼有之。欲仙、欲死,本就仅有一步之遥。

“笃笃——”门板上突然响起两下敲门声,声音并不算大,却惊得床上两人瞬间僵硬。

岳斩霄怔愣过后,欲望退却,杀人的冲动腾空而起。“谁?!”

“笑、笑儿,是、是娘……”女人明显被岳斩霄的厉声呵斥吓到,嗓音抖得厉害:“娘是来给你送新衣裳的。”

岳斩霄无奈地长吸一口气,抽身而退,与殷长华匆忙套上衣物,理了下散乱的头发,打开门。

郭大婶白皙的脸早已涨得血红,偷眼一瞥殷长华和床上皱巴巴的被褥,她垂下头,将手里的衣裳放到岳斩霄手中,嗫嚅道:“笑儿你明天穿上试试,要是不合身,再拿来让娘改。”

被娘亲撞到这种尴尬场面,岳斩霄也觉窘迫,放好衣物,道:“娘,夜都深了,你一个人走夜路不太平,我送你回去。”

见岳斩霄已提起了倚靠在门边的竹杖,郭大婶忙道:“不用了,娘带着油灯呢,看得清路。”她犹豫了一下,道:“笑儿你要是不放心,让程相公送我就行了。娘……也正好有几句心里话想跟程相公说。”

殷长华顿知郭大婶此行送衣裳来只是借口,多半是有话要交代自己,又不便当着儿子的面说,他于是拦住岳斩霄,道:“我来送伯母回去。”

岳斩霄也听出了娘亲的意思,担心娘亲为难殷长华,不禁面露忧色。“娘——”

郭大婶柔声道:“娘只是想和程相公聊上几句,笑儿你别多心。”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岳斩霄也不好再说什么,点点头,听着娘亲和殷长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今夜云层极厚,没有月光,星子在幽远的夜空里忽明忽暗的闪烁着,似无数双冷漠的眼睛,注视着尘世间那些渺小生灵。

郭大婶慢慢地走在前面。油灯的火焰一晃一晃的,透过铜罩子透出来,带了丝血一样的暗红色,混着林中错落参差的树影,将她原本娟秀的面孔染上几分幽诡气息。唇闭得死紧,嘴角的肌肉却在轻微抽搐。

殷长华默然跟在她身后,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觉她脚步越来越缓,他清了清喉咙,道:“伯母,你有什么话要赐教,但请直说无妨。”

郭大婶脚步顿止,纤细的双肩都开始发抖,但最终她还是转过身。

从女人双眼中迸射出的,是殷长华从所未见的凄厉目光。女人的脸,在火光里也扭曲得有点可怕。

殷长华心一寒,刚想开口,郭大婶“噗”的一声,竟直挺挺地跪在了他脚边。

“伯母?!你、你这是做什么?”

他愕然,下意识地弯腰,想扶郭大婶起身,郭大婶却膝行着往后急退两步,躲过了他的搀扶,以额触地,凄声道:“皇上面前,哪有奴婢赐教的份。”

殷长华色变,勉强笑道:“伯母,我只是程错。这玩笑话,可不是能乱说的。”

“奴婢也指望这不是真的,可我先前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笑儿他、他叫您长华。我听岛上出海归来的人说过,去年永稷城被义军攻破,皇上殷长华也失踪了。你们又从永稷来,您就是皇上。”

“那……是我的字。伯母,世间人就算同名同姓,也没什么稀奇,你——”

殷长华还想轻描淡写地搪塞过去,郭大婶霍地抬起头,双眼发红直勾勾望着殷长华,竟似要滴出血来。他一震,脸上强撑的笑容也僵住了。

“名字可以雷同,可年岁呢?还有皇上那身衣物,上面可是依照宫制绣得五爪腾云雷龙,除了皇上,谁敢冒着杀头抄家的险穿着它?您说姓程,那正是皇上母妃程贵妃的姓氏。”

见殷长华张口欲言,郭大婶牵了下嘴角,竟笑了,却比哭更悲凄。“皇上是不是奇怪,我一个海外乡妇,怎么会知道这些?不瞒皇上,我曾是青阳殿的宫女,伺候过先帝。”

殷长华愣住,随即疑云顿起。“那、那你又怎么会来到琼岛?”

宫中上千宫女,四年便会换上一轮。未获帝王宠幸又无主人愿意将之留下的均被遣散出宫,但大多会由官府指配给京中大臣家做妾,或是发去边关与戍边将领婚配。这郭大婶论姿容,在当年必为男子倾慕,不愁找不到权贵栖身,不至于流落到琼岛这等海外边荒之地。

郭大婶苦苦一笑:“皇上,您还没明白奴婢刚才说的话吗?我、我伺候过先帝,还怀上了身孕。皇上您的生母程贵妃容不下宫中别的女人生下龙子,在我之前,已经有几人因为怀了龙种,被程贵妃暗中害死了。幸好那时皇后娘娘也有了身孕,程贵妃她只顾着对付皇后娘娘,没注意到我这低贱宫娥。可我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眼看快瞒不住程贵妃的耳目,我只能去向闵公公求助。他找来个侍卫,也就是后来海生他爹,偷偷把我送出了宫。我俩怕事情败露被程贵妃找到,只能一路往远离永稷的地方逃,最后在琼岛落了脚。”

殷长华越听越离奇,“闵公公他为何要冒险帮你?”那闵义在内宫当差多年,已是百炼成精的人了,哪肯为个小宫女得罪贵妃?

“奴婢的外祖母,和闵公公是亲姐弟。”郭大婶双眼血丝隐现,道:“奴婢知道皇上不信,皇上可以去问闵公公。还有当年宫里负责给宫女们例行验身的戚婆婆,她是第一个发现我有了孕,可怜我,也帮我隐瞒着。皇上问她还记不记得青阳殿的嫣浓,就知道奴婢没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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