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fe of Our Times 上——ieaber

作者:ieaber  录入:12-13

“怎么了?”一离开大厅,陈峻转过身来,手扶着华朝达肩膀,一脸关切,“不舒服?”

“没……”华朝达痛苦而茫然,他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脆弱,更不懂得该如何让爱人分担。

“没事吧?”陈峻担心,将手搭在他额头上,又拿下来,“朝达,别瞒着我。”

“没……”华朝达捉住陈峻的手,用力握紧,他难过得像被抽空一样,几乎委顿,“没。”

“有什么难受的事情,要跟我说。”陈峻一把将华朝达拉入怀中。两人保持着几近拥抱的姿势僵持,华朝达听着陈峻的心跳,将他拥得更紧一些。

“Jun, we get it(陈峻,我们进决赛了)!”Sarah兴奋地从后台冲出来,向陈峻宣布,不巧看到陈峻拥抱着华朝达,站在背光的出口,“Oh my……sorry……”

“Doesn’t matter(没关系).”陈峻感到怀里的华朝达挣动了一下,手臂使力环紧了他,避免他挣脱,“Thank you Sarah, could u please leave us alone· I am sorry for that. Be back soon. (多谢你,能先让我俩待一会儿吗?不好意思,我很快就过去)”

“Sure.” Sarah之前就猜到了大半,并不惊慌,自己回了后台。

“我们也回去吧。”陈峻拍拍华朝达的肩,“什么时候想说了再给我说。”

“嗯。”

“放心吧,Sarah不会说出去的。”陈峻很了解华朝达。

“好。”

一走回后台,两人便被欢快的气氛包围了。成绩是第二名,和第一名的差距小到微不足道。组员们冲上来,一个一个要和两人拥抱,击掌,溢美之词不绝于耳,直把Sarah和陈峻夸得上天入地。

有组员提议去酒吧high一下来庆祝,得到纷纷附和。陈峻转过头来看着华朝达,等他的意见。强光下陈峻的眼神依旧温和,却带着让人可以依赖的力量。

“I……Sorry cannot make it today.(我……抱歉,今天不想去)”华朝达最终还是遵从内心,做了那个扫兴的人。

陈峻和组员小声交代了几句,也微笑着互相鼓励,然后拿了自己的风衣,转向华朝达,“走吧。”

车子行驶了几分钟,华朝达一直浑浑噩噩,不知所以。陈峻把车停在Super Tower楼下,并没有多解释,“上楼。”

两人如常做了爱。这是华朝达没有预料到的,毕竟陈峻并没有提议做任何亲密的事情,但此时此刻的脆弱无法拒绝任何温暖。既不是抵死缠绵轰轰烈烈的绝望,也不是柔情蜜意你侬我侬的温情,华朝达只是想和他拥抱着。于是两人洗澡,相拥,做爱;因为恐惧和疲乏,两人没什么前戏,华朝达表现得也并不好,很快就瘫软在陈峻身上。陈峻摩挲着他的鬓发,发现手指湿润,华朝达流了眼泪。

“朝达?”

“有酒吗?”华朝达支撑起身子,问。

“有。”陈峻也坐起来,“我去给你拿。”

冰啤酒气味清爽,华朝达连喝了几杯,坐下来,给陈峻也倒一杯,手抖得没那么明显了,声音也镇定了很多。“陈峻,我家出事了,我爸,胰腺癌。还没最后确诊,但症状很像,这是去广州检查的结论。”

“嗯……”陈峻端起杯子,倒抽了一口凉气。他预感到了不好,却没有想到这不好来得那么快,那么无解。

“我查了查,胰腺癌是死亡率最高的癌症,基本上发现了就是晚期。”华朝达已经不再喝酒,他双手交叠着,轻微颤抖,说话却是不容置喙的坚决。“我是独子,我妈这个人,还挺脆弱的,我打算回去一趟。”

“好。”陈峻一时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站起来打开了电脑,自己搜了起来。

沉默了很久一阵,只有键盘嘀嗒的声音。华朝达以为陈峻在查胰腺癌的资料,并没有打断,只静静的望着啤酒杯里的泡沫,一个一个,从底部浮上来,破裂。

“朝达。”陈峻把电脑屏幕转向华朝达,安安静静陈述,“我在美联航还有两万多里程,给你换了一张明天的机票,从这里出发,在亚特兰大转机到上海,明天我去机场送你。你的那几门课,564和那门小组课,我建议你写邮件,直接告诉老师实情,请假;剩下三门课,我去帮你上,作业也帮你交。Prof.Moore的助教课那边,我也上过那门课,可以去帮你代课,Moore和我很好,一定会批准的。你爸爸不会有事,这种病误诊的概率很高;等你爸爸那边情况稳定下来,你再回来。”

华朝达听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强烈的泪意让他不自觉仰高了头。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一饮而尽,“好,多谢。”

“我等你回来。”陈峻合上电脑屏幕,依旧平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50章

去机场的路上,华朝达坐在陈峻的副驾上,一路无话。他昨晚已经写了邮件请假,又一早回了趟家拿护照和必需品。后续无法顾及的事情,陈峻和孟盛会帮他处理,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回家照顾父亲,或者……最不济,宽慰母亲。

陈峻昨晚陪着他一宿没睡,加上之前准备项目演说起早贪黑,脸色明显憔悴,眼睛下面黑了一片,人也比过去显得瘦了些。他的手扶在方向盘上,眼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华朝达轻轻将手放在陈峻腿上,那一瞬间,他几乎想为陈峻肝脑涂地。

他想如果,如果他们还有以后,他一定会用生命对陈峻好。如果……还有以后。

华朝达没什么行李,办好登机牌之后便折出来,给父母发了信息。陈峻捧着几个三明治纸袋子,端着咖啡过来,和华朝达坐下,看了看表,“还有两个小时,先吃东西吧。”

“嗯。”

“这杯是你的,decaf(无咖啡因),上了飞机睡一会儿,别多想。”陈峻径自端起那杯浓咖啡,“我会等你的。”

“我知道。”华朝达接过食物,他想至少此刻,他是愿意和陈峻在一起一生一世的。什么性取向,什么繁殖本能,什么传统意义上的完美家庭,都可以让位于眼前这个人。他和陈峻,陈峻和他,不是熙攘人群中两个面孔模糊心境幸福的代号,不是凡俗生活里一对受人祝福被人羡慕的眷侣,仅仅是他们两人。

一生。

华朝达临行前把自己在学校的账号、密码给了陈峻和孟盛,又给了陈峻自己在国内的号码。两人在安检口话别时几乎没有多说什么,短暂拥抱了一下,华朝达还挤了个笑容给陈峻,不自然得把陈峻逗笑了。他把陈峻的手握得很紧,然后松开,那三个字在舌尖反复踟蹰,说不出,挥不去,忘不掉。

送别华朝达,陈峻走出机场,在停车场站了一会儿,打了电话给在马里兰学医的同学,问胰腺癌治疗的问题。那个女孩是陈峻的高中同学,没有高考,直接SAT去了美国,四年生物本科之后去了医学院,此刻仍然睡眼惺忪,看到电话,十分欣喜,“陈峻?!好久没联系了……胰腺癌?”

“文致,我一个亲戚现在得了这种病,还不知道病程有没有到晚期。”陈峻描述着,“死亡率有那么高吗?国内能不能治好?如果挪到美国来治疗,难度大吗?”

“唉唉,那么多问题,一个个来。”廖文致披衣坐起,“如果确定是胰腺癌,死亡率非常高。不动手术的话,90%以上都活不过一年;当然动手术也好不到哪里去。马里兰这边的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对胰腺癌的研究全球领先,附属医院的胰腺癌病例一年存活率世界第一,也远不到一半……具体多少我忘了……”

“挪到美国来治,需要准备多少预算?”

“不清楚。如果是旅行签证来美国的话,保险是无法覆盖治疗的,骗保也不行……如果没有保险的话,一年的治疗费用……怎么也得准备一百万人民币吧。”廖文致在心里算了算,作为医学院学生,她是最了解美国医院收费方式的。

“这么多……”陈峻皱眉,虽然家境不错,但一百万对于尚未工作、和家里联系得也不多的陈峻而言,确实是天文数字。华朝达家里应该是拿不出多余现金,而国内的医保也无法管到国外。“多谢,我先做个了解。“

“是关系很亲近的人吗?”廖文致在电话那头,“胰腺癌很难办,我不是学这个的,不过也知道,基本上发现了就是晚期。”

“多谢文致。”陈峻决定先等华朝达了解一下情况,再做决断,“什么时候去DC找你玩啊(注1)。”

“嗯嗯,一言为定啊,有什么问题就打电话给我,我有导师是搞肿瘤研究的,说不定能帮上忙。”

陈峻谢过廖文致,放下电话。他靠着自己的车,半晌苦笑一声,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回程的路不过半个多小时,陈峻心里却掠过了无数种可能性。他虽然乐观,但人并不傻,如果是误诊,当然还好;如果真是胰腺癌,能给两人的关系带来多大的变数,陈峻心里有数。但此时此刻,什么也比不过命大,陈峻不想给华朝达施加多余的压力,什么也没说。

华朝达在飞机上,时而清醒,时而昏睡,迷迷糊糊到了亚特兰大。他打开手机,里面有陈峻发来的短信,没什么内容,只是问平安。他拨通陈峻的号码,陈峻说了句“hold on(等等)”,便一路小跑出了教室接电话。华朝达想起此刻应该是自己的课,而自己却身在亚特兰大,有点感慨,忙说自己一切都好,让陈峻不要担心。

离家快一年,华朝达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这个原因,如此突发的在这个时点踏上回家的路,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数让他更加寡言。他举着手机,坐在候机楼里,与陈峻在话筒两端沉默。

“回去上课吧。”华朝达说,又补充,“别太累了,我的那些课,不想去就别去了,我不在乎成绩,你别累着自己。”

“嗯,不会,放心吧。”陈峻略有了些笑意。这样的表述,在华朝达的世界里,已然不啻于“我爱你”。“挂了啊,上飞机了发个短信,到了再报个平安。”

“好。”华朝达很厌弃自己。一年前,在前女友动辄“你爱不爱我”的问斥声中,他把这三个字说了无数遍,而今遇到陈峻,却吝于表达。

也许人们对真爱总是迟疑。

华朝达挂了电话,将护照拿在手上,领了一份袋装薯片,站到登机口排队。

注1:DC,指华盛顿,离马里兰很近。

第51章

除了飞机落地上海那一句疲惫的报平安,两个人联系得很少。华朝达好像非常忙,他不回复陈峻的留言,偶尔回复陈峻一封邮件,却也没有多余的信息,既不说自己,也不说父亲的病情。

大多数时候,陈峻帮华朝达上课,有时候孟盛也去帮忙点到,或者是拉着卢词芳,两个人坐在最后一排你侬我侬,让教授看着也怪扎眼。

“零能耗房屋”方案进了决赛之后,开会的频率更高了。半决赛那天在场的一个EPA(美国环保署)官员很是欣赏这个方案,还给组员提供了去EPA兼职的机会,并暗示说该工作机会可以发展为暑期带薪实习。陈峻有些动心,但因为课业压力太大,且外国学生在政府机构工作流程比较麻烦,最终还是拒绝了。

陈峻开始翘课,先从自己的课翘起,因为华朝达的课一旦翘了,他就不太清楚该怎么写作业了。好在商学院的课多是每组交一份作业,华朝达之前的组员听说他因为家里意外而回去了,都显得比较友善,写作业就带着写华朝达的名字,平时把计算部分扔给陈峻,并善意的解释“和华朝达平时干的事情也差不多”。

华朝达离开后的第二个周六凌晨,陈峻累得跟牲口似的,刚洗完澡准备躺床上,突然接到无法显示号码的来电。陈峻一阵激动,话都有点说不利落,“朝达吗?”

“嗯……”电话那头是熟悉的沉默,然后清清嗓子,“抱歉,那么久没联系你。”

“没事儿。”陈峻自己抓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小心翼翼地措辞,“你没事儿就好,华叔叔没事吧?”

“这个……不太好。”华朝达的苦笑都能传过电话线,抵达陈峻心上,“又去上海检查了,确诊是胰腺癌,好像……不太好。”

“I am sorry(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陈峻低声叹息,他能听到华朝达的心跳声,“so sorry.”

“别sorry,又不是你的错。”华朝达顿了顿,“上海这边,现在在一个三甲医院,医生建议手术,我也同意,但很难做通我妈的工作。”

“决定手术了吗?”陈峻这两周来破天荒和家里进行了密切的联系,探讨了向家人借钱,工作之后分期偿还的可能性,“要不……朝达,你看,要不要把叔叔挪到美国来治疗?约翰霍普金斯的医院治疗胰腺癌很有名。”

“真的?”华朝达的语气有一秒被点燃,又迅速黯淡,“又没法骗保,我们……我家里,支付不了。”

“你和我先垫着?我向家里想办法借点,工作后再还……”陈峻还没取得家里的同意,心里有点犹豫,说得却不含糊。

“约翰霍普金斯能做到哪一步?”

“大概……有小一半的人术后能够有……一年时间。”陈峻小心翼翼地去掉“生存”两字。

“多少钱?”华朝达燃起的希望又被浇灭,生存率实在太低了。

“人民币……一百万,两百万?我不是特别清楚。”陈峻苦笑,没有医保情况下,美国的医疗基本是无底洞。

“别了。”华朝达非常疲惫,从激动里平复下来,“之前美国的胰腺癌治疗情况我也看过案例,都了解过。不光是钱的问题……当然钱确实也是问题……但是如果,如果能够博取一个大一点的治愈可能,让我下半辈子怎么还都行,但是……”

“I’ll be with you no matter what u do(无论你怎么决定,我都和你站在一起)。”陈峻轻轻接上。“什么时候手术?”

“下周一。”华朝达轻轻叹气。他没有提及自己久久不联系的理由。除了家里事务繁多、心情沉重,父亲病体让人担忧之外,是父亲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如今生死边缘了,才觉得让你出国、读高学历、赚大钱、娶外国姑娘,其实都不重要了。现在才觉得,最重要的事情是你留在我们身边,娶个清白贤惠的好姑娘,生一两个孩子,我们一大家子和和美美。这样的日子,哪怕就过一天,我也甘心。”

华朝达闻言低下头,却不知道是伤心父亲未达成的心愿更多一点,还是伤心自己无法被理解的悖逆更多一点,只能和父亲相对哽咽。

这让华朝达根本无法面对陈峻,和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

挂了电话,华朝达突然又有些未尽之意,又给陈峻和孟盛写邮件。孟盛那封写着“谢了,老孟”,陈峻那封写着“多照顾自己”。他想了想,在给陈峻的邮件后面工整落款,“yours(属于你的)”,除此之外再无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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