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思兰德的意识再次回归现实世界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蜷缩在梅西耶的怀里瑟瑟发抖。他抬头去看梅西耶的神色——不用提，那一定惨不忍睹——他极少看见梅西耶露出这样狼狈而恐惧的神色，有些于心不忍。欧思兰德想要安慰一下年轻的半精灵，却发现自己的嘴唇动了动，发不出声音来——他的嗓子哑了。他转而想要用手拍拍梅西耶的背，却发现自己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怎么……回事？
他蹙起眉，无声地询问梅西耶。梅西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他看上去也说不出话来似的——他尝试了半天，才挤出一个词：
“对……对不起。”
万事开头难。欧思兰德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梅西耶终于拾回了表面上的冷静。“我……你刚才突然开始大声尖叫，全身痉挛，缩成一团……你……你还在哭。你看上去……很……痛苦。我……我很抱歉。”
你看上也很痛苦。欧思兰德想道，有些不忍；但他又等了一会儿，等梅西耶重新冷静了下来，继续往下说，“我猜你是……碰到了……隆奇努斯之枪的碎片。”
欧思兰德瞪大了眼睛。
梅西耶深吸了一口气。他看上去镇定多了，但他的声音仍然在颤抖。“我……我拿了实验室的隆奇努斯碎片，随时带在身上。我发现它能抑制我的食欲。我……我忍不住。”他在一瞬间显得有些可怜，“我不能……我想要靠近你。我太自私了……但是我控制不住。我以为它只是碎片，尽管能创伤巨龙，也无法杀死巨龙；而你也只是龙裔……我以为它不会对你有什么大的影响。我很抱歉。”他翻来覆去地重复道，“我很抱歉。”
欧思兰德在心中默默叹息。可自己毕竟不是一个真正的龙裔。“……没事。”欧思兰德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
他还在斟酌该如何安抚梅西耶。然而这一次闹出的动静太大，欧思兰德的浑身上下都在痛，脑袋更是一团浆糊。他眨眨眼，憋回下一批生理性的眼泪，久久想不出一个合适的托词。他只得将手搭上了梅西耶的手，轻轻地握了握。
然而梅西耶触电般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他整个人都弹开了。
“我……”他的脸依然很苍白，简直能赶上他的头发了。“……我把隆奇努斯碎片扔开了。我怕我控制不住……”
欧思兰德知道他在指什么。
食欲。
“我……我很抱歉。”梅西耶一边重复道，一边向后退。他看上去依然不太好。“欧思兰德……我很抱歉。”
他弯腰拾起混乱中被扔到房间角落的圣枪碎片，拉上了门。
欧思兰德呆呆地看着那扇阖上的门。他能肯定，梅西耶一定还在那扇门后，下不定决心离开，又没胆儿进来。其实你吃上我几口也没有关系，欧思兰德本来想这么说，但是他又不能这么说。如果这一招有用的话，梅西耶的母亲就不会离开了。且不说被咬上几口的家伙怎么样，这些傲慢过头的可恶的北方佬儿绝不会接受自己是个没有原则对着身边的人胡咬一气的家伙的。真麻烦。欧思兰德叹了叹气，一边在心里默默腹诽，一边下床走向门边——他在途中踉跄了一下，他能肯定门那边有个呼吸声瞬间收紧了——欧思兰德并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一个笑容。
“梅西耶。”欧思兰德终于迈着软绵绵的双腿跋涉到了门边。他趴在门上，轻声说道——他知道有人能听见。“不必道歉。”他轻柔地重复道，“不必道歉。我相信你。”
第23章
欧思兰德说完就陷入了沉默。他闭上眼睛，专注地用听觉捕捉梅西耶的呼吸声。他细细地数着它们的频率，用红龙的心试着捕捉门那边传来的信息。梅西耶正在冷静下来，他的爱意穿透薄薄的门板奔涌而来，如同熔岩，这令欧思兰德战栗——再等一等，等一等。欧思兰德强迫自己等待。渐渐地，那熔岩般的爱意包裹了他。没有被灼伤，很安全。梅西耶的情绪沉淀下来，变得凝固、深沉，然而它们并没有令他窒息，它们小心翼翼地围在他的周围。欧思兰德再等了一会儿，等到他觉得差不多了，才开口出声：
“梅西耶？你还好吗？”
欧思兰德低声发问。
“我很好。”梅西耶听上去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欧思兰德？”
“怎么？”
“劳驾让一让。我要打开这扇门了。”
欧思兰德站了起来。他已经靠着门半蹲坐了好一会儿，腿和膝盖有些发麻。梅西耶抓着门把手，拉开了隔开两人的门。欧思兰德站起身来，梅西耶无畏地凝视他。好孩子，欧思兰德想。他成长得太快了。不久前，这个孩子还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为自己初开的情窦辗转反侧。不过是几个月，他不仅变得坦然无畏，还变得冷静坚强。
“欧思兰德。”
梅西耶呼唤道。那些沉重、炽热而又坚韧的情感包裹着红龙的灵魂。欧思兰德在它们的召唤下伸出手去，梅西耶轻轻地抓住了他的指尖。
“首先，我得道歉。”梅西耶凝视着欧思兰德的眼睛，毫无动摇。“我想过了，我可能——或者说已经——对你造成伤害。你的承诺还有效吗？”
“有效。”欧思兰德捏了捏梅西耶的手心。
“很好。”梅西耶好似松了一口气，“好极了。看来我们彼此都想待在对方身边。我不想逃避。逃避可能造成更多问题。我——隐患——依然存在。即使我无时无刻不想亲吻你，我也不得不承认，我无时无刻不想饮你血啖你肉。在找到解决方法之前，我想我还会带着这个碎片——这一次我会把它放到皮肤下面，让它不会有丝毫沾到你的或者我的血液的机会。你愿意信任我——并且——监督我吗？”
“我愿意。”
“很好。”梅西耶接着说道。“我相信今天的意外——也源于一些隐瞒。”
梅西耶停了停，他皱了皱眉。梅西耶的情感洪流里，并没有质疑或是任何摇曳的疑问的火焰——欧思兰德在那一瞬间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下意识地试图弥补。
“我……”
“但我并不打算追问。”梅西耶深深地凝视自己的守护者。“你从极久之前就胸有成竹。我相信逼迫这样一个并不愚蠢的人吐露秘密并不明智。欧思兰德，”梅西耶一字一句地说道，他的爱意再次涌向欧思兰德，他几近窒息，然而这和窒息又有些不同，“你什么都不必说，你只需要相信我。”他收紧了手掌，将情人的手紧紧攥住，“我会搞定一切的。我将一直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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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真是极为动听的情话，即便对一位红龙来说也是这样的。北地精灵之子说罢，凑过头去轻轻地啄欧思兰德的嘴唇。欧思兰德的体力尚未恢复，最后他完全被梅西耶拥在怀里，然而这一次梅西耶不再显示出一贯的蛮横，他显得更加谨慎。
“欧思兰德。”他们的亲吻与拥抱分开之前，梅西耶再一次低声呼唤了情人的名字。“我在这里，梅西耶。”欧思兰德如是回应他。
接下来龙裔被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床上。虽然难得体现出了体贴的一面，梅西耶毕竟不常关怀他人——这部分活动通常是由欧思兰德来完成的。梅西耶后知后觉地询问了欧思兰德“哪里不适？”，而欧思兰德“我已经没事了”的回答让梅西耶明白了这一次他又问不出什么东西了。好在梅西耶尚存一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来照顾欧思兰德只会手忙脚乱，而欧思兰德也不会愿意“麻烦他人”（或者梅西耶就会从欧思兰德脸上读出“哦调皮的孩子我就勉强满足你关怀别人的愿望吧虽然你老是在添乱”的讯息；别问他怎么做到的，他一向是个蛮不讲理自以为是的小混球）。他最后不自在地叮嘱了欧思兰德几句，亲吻了欧思兰德的额头，最后照常离开了房间。
“小混球儿。”最后，独自一人倒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龙裔嘟哝道，“就算是做做样子——就不能多留一会儿吗？说好的‘一直在一起’呢？就这么走了？真是比兰康哄人的功力差远了。”他一边咕哝，一边扯出一个微笑。
然而那再平常不过的微笑凝固了。
柔软的床铺时常令他感觉困倦，然而他此刻丝毫不想入眠。他下意识地不想入梦，随即他才意识到他在恐惧被熔岩灼烧的痛苦。
“都是他！都是他！”
隐隐约约地，聒噪的黑龙又开始在他的脑海里尖叫了。欧思兰德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墙上的挂钟，坐起了身，食指缓慢地按压着太阳穴。他的身体依然残留着痛苦的余韵，但他恍若未觉。
“我现在需要思考，而这恰恰是你们完全不懂的那一部分。所以闭嘴，蠢货们。”他在脑海里冷酷地制止道，然而他面庞上浓密而长的睫毛翕动的弧线依然柔和。他回想着熔岩本该有的炙热而熟悉的触感——就如同回想着时常从梅西耶处奔涌而来的情感洪流。梅西耶，他默念自己的被守护者的名字，试图用红龙的天赋捕捉他留在空气里的爱意。他终于停止了颤抖。
“梅西耶。”他默念道，垂下了眼睑，“让我猜猜你接下来要干些什么。”
第24章
尽管圣枪碎片的误伤事件看上去十分严重，梅西耶还是照常走出门，去了深紫城堡。在他的心中，一个周密而大胆的计划正在成形，而这当中的第一步便是不让任何不恰当的人察觉到任何异常。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他没有再迟到过。在他的同学或是同事眼中，唯一的不同便是没有一个龙裔在伫立在城堡附近不起眼的阴影里等待了——以乔安娜为首的一部分热心人对此表示关切，梅西耶则会告诉他们：“欧思兰德这几天身体不大好，可能与血脉的觉醒有关——”，接着，梅西耶会彬彬有礼地感谢大家的恭喜或是关切，（尽管大部分法师们对于术士的血脉一丁点儿都不关心，可谁叫术士的密友是大法师的爱徒呢）同时得到了一个稍微早退的正当理由和一两天的假期。他正大光明地走入达莱兰城的传送阵，去到这座浮空的魔法要塞脚下的荒野深处的地下黑市。“龙裔的血脉需要一些特殊药材。”他这样声称，而下议院法师迪兰证实了龙裔抱恙的消息，即使是大法师苏佩巴斯本人也对此挑不出刺来。然而黑市，梅西耶罩在兜帽下的薄唇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即使是达莱兰这个就在它上空不怎么远处漂浮着、瞬间能夷平一个公国的要塞，也不能完全将它置于掌控之下——谁叫达莱兰只是个中立的奥秘之城呢。
当他风尘仆仆地回到达莱兰居民区的小屋里的时候，推开卧室的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光景：欧思兰德坐在床上，可怜兮兮地苦着脸——侏儒女士正把他往床上按：“你需要多休息！”朱迪尖声尖气地斥责道，她的语气十分严厉，容不得半点儿质疑，“你不要拿迪兰那个不正经的家伙和我说事儿——也不要试图说服我！”朱迪无情地把欧思兰德鼓起勇气想要说出口的辩驳堵了回去，“我才不管这是不是血脉觉醒的正常现象——你不大好，就是该多休息！”
梅西耶被欧思兰德难得一见的苦巴巴的表情逗乐了。当然，欧思兰德也常在梅西耶处吃瘪，但他往往用无可奈何的表情面对——显然欧思兰德不敢对侏儒女士表现出一丁点儿不敬。梅西耶轻轻笑出了声，欧思兰德立马回过头来看着他——龙裔金棕色的眼睛闪烁着可怜的、求助的光。
“咳，”梅西耶憋着笑打断了侏儒女士的说教，“很高兴见到你，朱迪。”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梅西耶。”侏儒女士转过头来，她的短发是柔和而富有光泽的褐色，神色和迪兰一样欢快，“你买到你的朋友需要的药了吗？”
“唔，有，”梅西耶掏出一个闪着光的绿色小瓶子，“龙血药剂——龙裔专用的那种，可以暂时压抑躁动的龙血。”他又掏出了一块巴掌大紫色的矿石，递给朱迪，“神秘玛瑙，为了感谢你和迪兰——”
“——噢，我们魅力无边的冰王子！”朱迪咯咯地笑了，大方地接了过来，“不过这块宝石太好啦——我们还欠你一个人情……”
“……大可不必。”梅西耶眨眨眼，“只是不起眼的小玩意儿。”
“不不不，”朱迪没有妥协的意思，“不管你怎么说——我们都欠你一个人情；再说迪兰平时也多亏你们照拂，不过，”矛头重新被调转到欧思兰德身上，“欧思兰德，你该休息了。”
“可是天还没黑多久……”
看来最近欧思兰德一定休息充分，梅西耶想，至少他之前绝对想不到一个如此嗜睡的家伙居然会拒绝躺下睡觉。“好啦，把他交给我把，”梅西耶终于大发慈悲，“我也会好好监督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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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梅西耶送走了热心的朱迪，坐到了欧思兰德床边。
“好些了吗？”
梅西耶有些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轻抚摸欧思兰德的脸颊。
“很好，”欧思兰德轻声回答，“你回来让我感觉好多了。”这是实话。当梅西耶跨进这个房间的第一瞬间，那暖融融的爱意就令欧思兰德感到了极大的宽慰。“不过本来也没什么问题了……”他连忙补充道。
梅西耶看着他，不满地看着他。“你为什么又不和我说实话？”——他好像表现出了无声的质疑，但是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转而从口袋里拿出了另一个浅绿色的小瓶子。“这个才是带给你的，”他小声说道，“宁神药剂。你看上去就像是遭到了精神鞭笞……”他突然闭紧嘴巴不说话了。欧思兰德发出无声的叹息，凑上前去亲吻梅西耶的唇角。他感到梅西耶的身体绷紧了。“你还好吗？”欧思兰德有些担心地询问道。
“老实说，不太好，”梅西耶用额头碰了碰欧思兰德的额头，“现在我并不太敢于把你拆吃入腹……”
欧思兰德知道他指的什么——也许他是在恐惧再次弄伤自己。欧思兰德轻柔地把手指插入梅西耶的头发含糊地劝慰道，“你要相信你自己。”他温柔地吸允年轻半精灵的下唇。
“我……”欧思兰德感到梅西耶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角，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轻抚梅西耶的背以示安抚。
“我可能要离开达莱兰一段时间。”欧思兰德听见梅西耶闷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