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真不好意思，我把这块麻烦按到了你头上。”梅西耶露出一个假笑，“真不幸拖累你了，不爱权势的隐士先生。”
“……我还是得谢谢你。”欧思兰德真诚地继续说道。
欧思兰德脸上的真挚成功地再一次噎住了梅西耶。“我可真是受宠若惊。”最后梅西耶嘲弄道，但欧思兰德完完全全明白他的心思。
他们接下来可是要去魔法之城达莱兰。梅西耶此举实际上全是在为欧思兰德考虑——要知道，梅西耶的母系血统足够让他的冰雪法术一点即通。除了不能学习部分火焰魔法以外，梅西耶毫无疑问能以法术天赋与过人的头脑得到法师们的尊重。而残酷的部分在于，绝大部分情况下，一个术士若想得到一位法师的尊重，唯一的方式就是成为一个贵族。
“好啦，”欧思兰德眯起眼睛笑道，“省点儿气力吧，待会儿你还得觐见我们未来的小女王呢。”
“是我们。”梅西耶傲慢地指出欧思兰德的小算盘，“别说得好像你就能溜走似的。别忘了，”他成功地看见欧思兰德苦了脸，“你可还要等着受封呢。”
第10章
接下来的行程并没有什么波折可供言说了。商队先在阿拉彻斯的冒险者公会驻点停下，结算了佣兵们的佣金，然后载着欧思兰德和梅西耶在城中的一家旅店前停下。
“你们在这里好好休息。”德鲁伊在打点好二人的住宿事宜之后向二人挥别，“明天王宫里会有人来迎接你们的。”
二人在告别了德鲁伊以后纷纷洗漱完毕，躺在了房间中央柔软舒适的大床上。即使是平日里极力表现出谨慎克制的梅西耶，也露出了放松的神情。两个男孩面对面侧陷在充满鹅绒的舒适床铺里，一直从中午睡到了第二天清晨，就好像这么多天来他们终于能睡上一场好觉似的。不过，欧思兰德很快就发现梅西耶真是一刻都不给自己好过——当他第二天早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的时候，发现梅西耶正撑起身子满脸欢欣地看着自己；这温馨不已的场面不知为何反而令欧思兰德打了个寒颤。
“……你……你看什么？”
欧思兰德战战兢兢地问道。
“没什么，”梅西耶嘴角的微笑似乎变得更大了一点儿，“我就是在想，待会儿你该怎么向小女王解释欧莎的性别问题？”
……哦，天杀的。
不过最后欧思兰德还是乖乖起床，以龙裔男孩的本来面目和梅西耶一同被阿拉斯王宫派来的礼官接进了宫。欧思兰德，作为一位灵魂层面上的巨龙，拥有足够优雅的仪态气质与足够渊博的礼仪知识。当礼官委婉地向他们建议他们也许需要一些礼仪上的教程的时候，欧思兰德以另一种语言礼貌地回绝了他——尽管礼官并不能完全听懂欧思兰德所说的话，但他知道这种繁复的语言：那发音繁复而又庄严优美的语言通常被称作王权语，是掌管世间王国疆域划分的黑龙赐给所有王室的礼仪用语。而在巨龙战争之后，世间已再无黑龙——一些在战争中新兴王国的王室甚至没有听说过这种语言的存在。所幸阿拉斯尽管只是一个中部的小国，其国运却从黑龙尚在的时代绵延至今，而世代为王室服务的礼仪官才能认得这一语言。
难不成说，这个仪态高贵的男孩是哪个没落王族的后裔？礼仪官愣了好一会儿，才匆忙向这个即将成为阿拉斯贵族的男孩诚惶诚恐地道歉——这是一个毕生将自己奉献给古老的高贵的、礼仪的礼官对一个流淌着高贵血液者融入生命的敬畏。欧思兰德好脾气地笑了笑，又说了一句什么话，这使得礼官古怪地看了梅西耶一眼。
“但是你可以教教他。”欧思兰德微笑着说道，“我猜公主殿下会想要挽留我们多住几天的。”
欧思兰德所料非虚。华丽的、绘着阿拉斯王族家徽的马车载着他们驶过阿拉彻斯整洁的街道，驶过郊区，驶过阿拉斯王宫气派的大门，修剪整齐的花圃，最后停在了一座寝宫的门前。欧思兰德一边走下马车，目光扫过花圃里盛开的白色花朵、寝宫门廊上的浮雕、壁画、镶嵌的宝石，暗暗评估起这个国家的富庶程度。而梅西耶从刚才开始便一直抿着嘴唇死死盯着欧思兰德，富庶精美的宫殿都没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接着，礼仪官领着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在摄政王的书房前停了下来，轻声询问房里的人是否能允许他们进入书房。这间书房曾经属于上一位阿拉斯国王，也将属于成年后的安娜女王，但现在它还是摄政王贝纳德的办公地点。欧思兰德和梅西耶跟在礼仪官身后走进房间，等在他们面前的是坐立不安的安娜公主和站在她身旁的贝纳德摄政王。小安娜绞着手指，看上去有些坐立不安，那具舒适的红木扶手椅对她来说有些太大了。而贝纳德摄政王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似乎给了她很大的安慰。
“好久不见，梅西耶！”小公主的眼睛似乎被梅西耶的到来点亮了，她看上去终于有些忘了拘谨与无措，“你……”她终于注意到了一旁的欧思兰德，“……您就是欧莎？……欧思兰德先生？”
“您好，公主殿下。”欧思兰德扯了扯梅西耶的袖子，和他一同行了个礼。“您比上次我们分别之时又迷人了一分。”
“噢……”小公主似乎对欧思兰德恭恭敬敬的语气十分不感冒，也许更令她伤心的是欧思兰德眼睛一直向欧思兰德身上瞟——明显地，自己并不像这个男孩所吹捧的那样迷人。“谢谢您。”她无精打采地应付道。这时候，贝纳德捏了捏她的肩膀，示意她该说些什么了。欧思兰德无畏而平静地与这个精美的“商队领队”四目相对——他相信贝纳德一定听出了小公主所不能明白的“上次分别”这个字眼的讽意。
“哦，听说，梅西耶，”在和梅西耶说话的时候，她明显地打起了精神，“你为你的姐——兄长请求一个爵位与一块封地。这是完全可以的，鉴于我们为你们带来了这么多麻烦——并且你是如此高尚无私，”她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光，“你都没有为你自己要点儿什么呢……”
贝纳德用咳嗽声打断了她。她连忙小心翼翼瞧了瞧她的叔叔——接着说道，“哦，所以，我能授予你的兄长，欧思兰德，一个世袭的男爵爵位。你的兄长欧思兰德能为你们的领土命名，它就在王国靠西部的位置，是一块富庶的土地。并且你们享有特权——你们不需要向除了我以外的贵族缴税。唯一的需要你们谅解的地方就是……它们并不是世袭的。”
小姑娘就像背课文似的结结巴巴地说完，最后如释重负地送了一口气，但她的对面的两个人都陷入了无言的思索。梅西耶眯起眼睛，似乎在考虑什么；欧思兰德仍然平静地直视着贝纳德的眼睛。平心而论，欧思兰德对于这个结果再满意不过了。梅西耶毕竟太年轻，不清楚那些法师们的傲慢远甚于他的想象——特别是达莱兰的法师们。他们中一部分已经走到了世俗权力的巅峰，连带着整座浮在空中的达莱兰城都眼高于顶。除了出色的法师本身，依赖自身天赋而不是自身智慧与自制的术士、依赖家族荫蔽的而不是自身才华贵族们（除非这个贵族已经成为了拥有治世之才的伟大明君），如今甚至根本不能入大部分法师们的眼——虽然法师们大多对于贵族彬彬有礼，才使得世人间流传了法师们尊重贵族这样的传言，但实际上法师们只是选择最有效的交际方式罢了——他们竭力把一切精力都投入奥法的秘密中，任何浪费都是罪过。
并且，作为一位巨龙，受封于一个凡人君主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作为最后一位黑龙（混血的），欧思兰德也从没想过子嗣之类的玩意儿。混血的巨龙几乎极少在巨龙之中出现——一只混血的巨龙往往无法降生，或是无法同其他巨龙一般不惧死亡。欧思兰德是一个极为幸运的异类，但他目前为止的命运也称不上顺利。不世袭，只意味着这个国君并没有将这块土地真正交给这位巨龙——对看重承诺但是完全无意为一个凡人的小国保驾护航的高贵巨龙欧思兰德来说，这可真是太棒了。
而不用向国王以外的贵族缴税——这意味着欧思兰德，作为一个领主，甚至能比大部分子爵、一部分伯爵还富裕；若是封地富饶，二人的财富还能更可观一些。而梅西耶的学业总是需要大量财富来支撑的。总而言之，成为一个不用世袭的富裕男爵，这无疑是最好的结果。至于这其中对于欧思兰德的弊端——欧思兰德思及至此，在心中微微一笑，有什么能比一个满身防备的男孩第一次尝试关怀别人的稚嫩举动更可贵了呢？
“感谢您的仁慈与慷慨。”欧思兰德深深鞠躬，他又换上了那种梅西耶听不懂的晦涩语言了，“我以我名向您承诺，只要阿拉斯还庇护梅西耶迦南一天，我都将为我的领地不遗余力。”
安娜露出迷惑的目光，求助般地回头看向贝纳德。贝纳德在心中喂喂叹气，这个男孩果然不简单，他是在表示自己只是为梅西耶向王国作出交易——或是承诺——罢了。这急于和王国划清关系的姿态简直高得离谱，贝纳德想道，而自己还不得不笑脸相迎：谁叫连被绿龙女王眷顾的德鲁伊诺森都不能——或者不敢——说出他的身份呢。
“那是当然。”贝纳德用通用语应道。
最后，小安娜在贝纳德的示意下挽留了两人（看得出来，她本人对此也是非常高兴的），并且表示不日就将举行欧思兰德的受封仪式。接下来的日子也平淡而顺利：欧思兰德与梅西耶在王宫里住下，梅西耶在这期间接受了礼官的礼仪教育——他学得非常快，在他们需要离开之时，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合格的贵族了，他还在自己的要求下从欧思兰德那儿学到了不少王权语——欧思兰德也在这期间完成了繁琐的流程，被小安娜封为男爵。一切都令人满意；而这期间只有一个令礼官不太满意的小细节：在受封仪式上，欧思兰德并未用王权语念诵誓言，这在他看来是不郑重的；然而贝纳德和欧思兰德都心照不宣——硬要说誓言——或是说，承诺的话，早在摄政王的书房内就已经被许下了。
——第一卷·男孩们·完——
第二卷：奥术，秘密，渴与饥
第11章
“今天我们讨论的话题是——巨龙战争。”
授课的导师是一位穿着达莱兰紫色镶金法师袍的年迈人类法师。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中等身材，脊背佝偻，一看便是常年不出研究室的学术派。奥术柔和但清晰的光辉从宽敞教室的顶端挥洒下来，在他身后，投影法术忠实地投射出鲜艳的魔术影像——那是咆哮的巨龙与手持长枪的人类勇士。
“我们都知道，引起战争的是五色巨龙之一……”
欧思兰德单手托腮，从窗外望了出去。
达莱兰的建筑风格独树一帜。从这座高塔内部望出去，能看见达莱兰城中耸立的，优雅的深紫色塔尖；它们之上，金色环饰不断地闪烁着奇妙的亮光。日光明媚，在空中环绕着塔尖飘舞回旋的石块也闪闪发光，五彩的玻璃窗将日光折射得细腻多彩。空气中花朵的芬芳因为这座城市里永不止息的魔力脉动而令人微醺——这大概是这个充斥着傲慢自大的法师们的城市唯一能令一位巨龙满意的地方了。
当初他陪同梅西耶来到这座城市之后，便遇到了一些始料不及的状况。在巨龙战争开始不久，欧思兰德便和兰康开始旅行；而在战争结束之后，欧思兰德在虚空中花了几年寻找一个合适的身躯，之后又忙于寻找梅西耶——就在他们终于来到达莱兰之后，并没有对法师群体投入过多关注的欧思兰德发现，情形比自己已知的还要糟糕。
欧思兰德本来对于蓝龙对人类的态度有所耳闻，但他并不知道双方关系已经到达了冷淡——甚至两看相厌的程度。在欧思兰德的记忆中，蓝龙们和他们的蓝龙之王康伯莱恩一样，有着闪烁着蓝色奥术光辉的耀眼鳞片，活泼快乐的神情，他们虽然居住在魔法的寒冰与迷阵铸成的精美巢穴里，但也毫不介意来到世间与人类一同分享奥术的秘密。但在战争之后，睿智而快乐的康伯莱恩变得有些阴沉——他似乎不能接受昔日最好的朋友黑龙之王赫帝士杀害了自己大部分族人的事实，坚持宣称黑龙的疯狂一定有其它的原因。虽然疯狂的黑龙们宣称要净化并统治整个世界，但陷入偏执的蓝龙似乎将矛头指向了人类——理由是人类开发出了能重伤巨龙，并且不能为巨龙所触碰的隆奇努斯之枪。虽然人类坚持宣称这是为了帮助巨龙们战胜疯狂的敌人，但蓝龙宣称这其中一定有问题，并撤出了原先在达莱兰和人类一同进行奥术研究的所有蓝龙。
“在我仍在达莱兰的时候，事先没有任何人类向我提起过隆奇努斯之枪的研究。”
蓝龙之王曾经这样对他的同族宣布过。而蓝龙之外的巨龙们本来因为隆奇努斯实质上并不能杀死巨龙、只能削弱他们为由，还与人类保持和平，在听闻此言之后也开始疏远达莱兰的法师们。而人类却表示这也是一些法师私下和达莱兰之外的势力合作的秘密研究——在隆奇努斯之枪问世之前，达莱兰的法师协会也并不知情。于是，待到梅西耶二人来到这座浮在空中的魔法之城的时候，龙裔已经成了一个不受欢迎的字眼了。
“……黑龙之王突然宣布世界需要重新净化，建立新的秩序。而人类与各个种族合作，制造出了能削弱巨龙的隆奇努斯之枪，与理智尚存的四色巨龙共同战胜了陷入疯狂的黑龙们。自此，掌管世间疆域划分、地貌变化的黑龙完全地灭绝了，这使得巨龙战争结束之后，大陆上的混乱局面又持续了一些日子。而黑龙们的蛋在一夜之中全部死亡——这是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一些巨龙认为这是隆奇努斯之枪带来的恶果，他们拒绝与人类继续来往……”
陈词滥调。欧思兰德听着导师接着絮絮叨叨地念叨道……接下来的内容都是毫无意义的官腔，成功地激发了不少单纯学子对于巨龙们（包括陷入疯狂的黑龙，以及疏远人类的其它龙类）傲慢自大的惋惜。一些年轻的法师学徒们偷偷地将目光投向了欧思兰德这个在达莱兰学生之间小有名气的龙裔术士。在看见欧思兰德神游物外的表情以后，他们的表情更复杂了——他们似乎没有意识到这座城市自身也逐渐被盲目的自负所蒙蔽。欧思兰德叹了口气，他记忆中那座和蓝龙之王一样友善而智慧的城市似乎已经荡然无存了。他默默数着距离下课的时间，决定还是不再旁听这门课。
作为一个龙脉术士，他并不需要在这座法师之城进行系统的学习——他和法师们获得力量的方式不大一样。他更多地，只是需要加深对于自己血脉的理解；而作为一只巨龙，除了默默等待自己的身躯长大以外，他实际上已经不能在这方面更进一步了。他能做的剩下的事情，只有选择一些法术课程旁听罢了——除了激发自己的龙脉，术士也能学会一部分法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