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fe of Our Times 下+番外——ieaber

作者:ieaber  录入:12-13

两个人都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两厢对峙着。华朝达紧张得指间发白。半晌,没有听见回复,他脑中猜测着陈峻沉默的理由,又不愿放过这个兴许是唯一的机会,又补充,“虽说那些因素没有完全消除,但就算是异性恋也难以一帆风顺,对么。我有信心……”

“不是。”陈峻也仰了仰头,看不到表情。“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也完全不了解你现在的生活。”

“我给你时间。”华朝达立马补上,“你想要了解什么,直接问我就行。”

“明天再说吧。”陈峻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实事求是,“我现在有点……摸不着北。”

“好。”没有被直接拒绝,华朝达像被大赦一般,几乎要在原地敬个礼。“明天再说,你先回去休息吧。”

陈峻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华朝达有很多话想说,他看到陈峻的第一眼就想说,陈峻,你又黑了,好像还瘦了点;他想说三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他想说既往不咎,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然而当时他都没说,他只是伸手说了幸会。

幸而还能再见,幸而……你还愿意说,明天。

(十二)

回到宿舍,洗澡换衣之后,陈峻破天荒地没有开电脑加班,也没有打电话或是放松。他躺在床上,发现自己光荣地失眠了。

名为宿舍,其实居住条件相当好。中Y油把陈峻作为特殊人才引进回来,给他在油田生活区配了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就他一个人,使用到他离职为止。油田生活枯燥,陈峻又没有举家迁来,老婆孩子热炕头。这个把月以来,他已经习惯了下班之后去食堂吃饭,然后宅着在家整理点材料,偶尔和同事出去打球,每天被工作占据,几乎没有娱乐生活。

好在他在美国的生活也相差仿佛,加上他人比较随遇而安,并不过分执着于生活环境,因此也并没有觉得这样单调的日子有什么不好。

然而华朝达的出现,彻底打乱了这种单调。

两人分手已经近三年;三年前那次分手,尤其是那种邮寄分手信、不多一句解释的方式,确实让陈峻极感受创——他自问投入极大,并在这段感情中问心无愧,这样分手,要说不受伤,那是不可能的。但陈峻性格比较体贴,他知道对华朝达来说,这个选择更加无奈,因此也并没有真的责怪他——何况感情已矣,无谓指责也没有意义。

陈峻被那种挫败和受伤的情绪困扰了近一个月,每天几乎都用加班来挤占一切时间,回家沾床就睡。再然后,他决定放下包袱,重新开始人生——他也许需要很长时间来慢慢开导自己,但同时不会放弃好好生活。

在Devon工作这两年,白天他守在现场,全身投入,事必躬亲;晚上他重审材料,分析报告,策划方案。每天工作12个小时以上,全神贯注,不计其余,不光是因为性格认真,更是为了多学一点技术,多掌握一些经验。油气行业属于国家战略重点,“外国人”并不多,陈峻从一入职或多或少受到隐性的轻视到后来同事交口称赞,只花了半年时间。顶头上司老头提起陈峻来,不用上一连串的“fabulous(极其优秀的)”“best I ve ever seen(我见过最好的)”绝不罢休。

在极度高强度的工作节奏之下,陈峻也dating(约会,注1)过几个人,还和其中一人短暂交往过两个月。那是个西班牙裔美国人,有金棕色的头发、开朗阳光的笑容和极为匀称的身体;他就职于Devon公司的公关部门,说话夸张而富有感染力。两人在公司年会上遇见,他便热情洋溢地追起了陈峻。两人交往的短暂时间内,陈峻颇感愉快,但却没有更进一步关乎情爱的感受,加上同属一个公司,来往多有不便,陈峻便满怀着负罪感先提了分手。出乎陈峻意料,对方也答应得很痛快,只说不是陈峻的Mr.Right(真命天子)觉得很是遗憾,但多交一个朋友总是件好事。陈峻离开美国之前,这位小哥还帮着陈峻搬运过东西,然后在陈峻再三感激时耸耸肩,说后悔了吧,我已经又有男朋友了。

陈峻觉得自己运气相当好,一路上遇到的人大凡真诚,而事大凡努力就能做成。往回看时他会真心地怀念和华朝达共处的时光,然后继续奔自己的生活。

直到华朝达再次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跟他说,还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这个事发突然的相遇和这个开门见山的问题让陈峻失眠了。他捂着被子想了很久,然后突然觉得——其实我没有怪过他,现在用这个问题来反复困扰自己,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蓦地撑起身子,摸出手机,又拿出华朝达的名片,将华朝达的手机号、邮箱、工作座机以至于传真一一录入手机通讯录。他按了“发短信没有编辑好内容,又撤销。他想自己也没有想好,不能断然给他“是”或者“否”的回复,何必再让他休息不好呢?一切等明天再说吧。

然而华朝达是不可能安稳睡着了。他坐在床沿上,发现自己大腿像抽筋似的轻颤。他溜下床,去卫生间里抽烟,一根接一根,每次都点燃,吸几口,摁灭。他想这样不好,陈峻会讨厌这样的自己,但心里却根本不敢想陈峻还愿不愿意再见到自己。他心里默默想着陈峻的每种反应和自己的对策,像下棋一样,一步一步,步步为营;想到最终,又忘了之前的假设。华朝达一个人在厕所里走,无法安定,无法禁止。他靠在门背后,仰起头,闭上眼睛,任指缝间的烟头燃烧殆尽。

来之前,他所策划的一切,都有一个共同的底线,“我内心的想法是……我希望……而见到陈峻之后,这一切倏然坍塌了——他一下觉得自己内心的想法不足为道,而陈峻的愿望才是最重要的。陈峻愿意原谅他吗?陈峻愿意现在的生活被他打扰吗?陈峻愿意在这么长时间的失望之后,再给他一个机会吗?

如果陈峻不愿意,自己又要怎么做?

华朝达心里紧张,越夜越是兴奋,索性抱着电脑加起了班。直到凌晨两点时,他仍然醒着,对着镜子望了望自己略显粗糙的胡根,觉得无论结果如何,自己明天不能这么面青皮白地去见陈峻,便躺下来,强迫自己慢慢入睡。

而这微凉的春夜里星光熹微。

第二天一早,华朝达醒来,去二楼吃了个简单的早晨,豆浆油条、猪肉大葱包子。他想起陈峻可能每天都吃着类似的早晨,不禁露出了些温柔的笑意。接下来便是刮胡子,整理头发,从行李箱中拿出干净衣服换上。他对着镜子深呼吸,然后强自镇定,为自己打气,去接受命运的审判。

走到西门,给经理秘书打电话,然后被门卫放进去。华朝达掏出手机,拨了陈峻的号码。

“陈……工程师,我到了,能不能麻烦你……”

“站在西门,我马上过来接你。”

注1:两个人以互相了解为目的,单独约喝个咖啡就叫dating……灰常常见。

(十三)

应该说,工作上的进展顺利得让华朝达惊讶。整个上午,陈峻带他参观,给他讲解,然后为他解答疑问。不知道是因为曾经太过熟悉的两个人之间默契使然,还是因为华朝达做了足够多的工作,以至于两人思路衔接很快,进程顺利。华朝达不打断陈峻介绍,然后在他介绍完之后发问,问题切中要害,回答简明扼要,甚至连华朝达都能感觉到陈峻看他的眼光有种对他专业性的欣赏,这让华朝达很受鼓舞。

李经理没在,却特意让秘书把午餐安排在食堂二楼一个比较私密的小卡座,让两人可以边吃边聊。换做往常,华朝达会对这种“股价诉求”报以一笑,而此时他却是真诚感谢着这位经理的。

菜品是当天中午食堂菜,只不过单独给他们炒了一遍,以显得精致些。华朝达喝着去年的陈茶,没有洗过的熟茶让他微微不惯。他放下茶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喝不惯吗?”陈峻坐在卡座对面,问。

“不会。”华朝达安安静静坐正,“我在国内时间比你长多了,你都能习惯,我怎么会不能。”

“嗯。”陈峻点头,莫名感慨,“也快三年了……”

“是。”华朝达顿了顿,鼓起勇气,“我昨天说的问题,你有答案了吗?”

“说不上吧。”陈峻低头,喝了口茶。

“啊?”华朝达蓦地抬头,紧张到僵硬,“什么意思?”

“这个啊……陈峻放下茶杯,杯中水面映出他些微笑意。然后他转而严肃,直视着华朝达,问,“你确定你还是喜欢我?”

“对。”华朝达连忙表忠,“三年了,我连这个都确定不了,就不来见你了。”

“你家里人呢,能接受吗?你自己能接受吗?”

“我自己已经没问题了。”华朝达皱皱眉,交叠手指,开诚布公,“我家里人——除了我妈,其他人我已经不在乎了。我妈最终会同意,顶多过程漫长一点,这个我有信心。”

“哦。”陈峻点点头,沉默。过了一会儿,突然插入一句,“so never again, right (再也不会重蹈覆辙,对么)?”

“……”华朝达保持着没掉线,迅速跟上了陈峻的思维。他定了神,一字一顿,说得缓慢而吃力,“当然不会,我不会再允许……允许……自己再失去你一次了。”

华朝达闭上眼睛,等待审判来临。然后他睁开眼,见陈峻略带着笑,坐在他对面。正午的日光洒在他被晒成浅古铜色的皮肤上,因此暖和得无以复加。华朝达觉得值了,无论结果如何,无论两人能走到哪一步,是不是在这里就终结,就离别,就忘却,就回到各自朝九晚五庸庸碌碌的生活里带着过去的回忆直至死去,他都值了,肝脑涂地一塌糊涂。

“那我们谈点别的吧。”陈峻仍然带着笑,突然切换了话题。

“啊?”华朝达一时又跟不上。

“国内页岩气的分布比较扯淡,总体而言,跟其他能源一样,需求和供应在地理上是倒挂的——集中在需求较少的西部地区,而不是需求集中的长三角、珠三角、京津冀。”陈峻叠起了二郎腿,将刚上的菜摆在华朝达面前,一脸正色。

“……”华朝达懵了,“你说什么?”

“所以,”陈峻绷不住,又笑了,“I am talking about long distance problem(我在说异地的问题)。我可能会很长一段时间内留在西南地区,即使调动,也多半是去西北。你呢,工作性质离不开繁华发达地区吧?也就北上广深。”

“陈峻?”华朝达体会过来,措手不及又心花怒放,毫无防备又喜出望外,“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陈峻依旧是华朝达记忆中熟悉的笑意,“你说怎么办?”

“好办,好办。”华朝达牙关轻轻颤抖,手也如是,不是害怕,而是极度快乐——他就这样被大赦了,最好的结果,甚至没有一丝纠结痛苦。他太感激陈峻的从心所欲了,逾矩不逾矩又有什么要紧呢?兀自不敢置信,要强调一遍,落实一下,“好办,只要你愿意……你好好在这边工作,我过来看你。”

“还挺远的,飞机也得两三个小时吧,加上机场路上来回倒腾,你平时还要上班……”

“不要紧。”华朝达急忙打断陈峻,“不要紧,我来看你,不敢说频率,但只要时间允许就一定过来,每个月至少能过来两次吧。”

“不如……”

“没什么不如。”华朝达怕陈峻反悔,“只要……你愿意重给我一个机会。”

“嗯,”陈峻的鼻息轻不可闻,他表情很有些玩笑,声音也轻易,“虽然不完全归纳一下,感觉到还有点担心,但——不完全归纳又不具备科学参考价值,就试试吧。”

“陈峻,我发誓……”华朝达极为无措,忙不迭要指天发誓,下意识抬手。

“两位菜上齐了。”工装的服务员把两个盘子端上来,“请慢用。”

“哈哈。”陈峻见华朝达一脸尴尬地被打断,不禁大乐,帮华朝达盛上饭,“行了行了,这个一会儿再说,先吃饭吧,别落了人笑话。”

华朝达扒了口饭,想想觉得不放心,还得说,于是又开口,“陈峻,我都想得很清楚了。最难的是怕你不肯再信我……鉴于我过往的表现,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至于其他的……”

华朝达考虑了一下措辞,然后说了一句极富研究员色彩的话,“都不影响核心逻辑。”

陈峻差点喷出来,他想,榆木脑袋的人都可以舌灿莲花,可见工作对人的磨练确实不小。“我是还有一些疑虑,但不是现在需要解决的。你能先好好吃饭吗……”

糖醋排骨鲜甜,蒜蓉空心菜咸香,番茄小瓜汤虽然普通,里面的肉丸却劲道新鲜。华朝达吃着饭,不知怎么的就想起陈峻说过,“如果回国,一定要到一个好吃到可以改变三观的地方生活他想起曾经的陈峻,看着现在的陈峻,满腹温柔几乎要把他淹没。他想生活怎么可以这么好,你就在我身旁。

(十四)

近来见过华朝达的人都觉得他和善了许多,尽管他过去也并不凶恶,但公司前台小姐眼里面冷英俊的海归小哥突然变得春风拂面平易近人起来,始终还是一件好事。就连徐磊都问过华朝达,哥们最近中五百万了吗?乖乖,不是说彩票和股票都是向穷人征收的智商税吗?当然我不是说你穷,更不是说你智商有问题……艹搞了半天我们研究股票的都是智商有问题……

华朝达城府很好,从不计较;他现在心情更好,更加不想计较。

工作日抓紧时间完成工作,晚上睡前给陈峻发个短信,以确认关系正式确立,然后带着好心情上班,连每日必经的富凯大厦(注1)都看顺眼了,可见唯心主义是有其来源的。一到周五,华朝达提前了半小时打卡下班,开着打车软件一路从太平桥大街南头走到北头,只为了绕过拥堵区,离机场更近一些。

他太过于亢奋,以至于在飞机上一直很清醒,甚至无聊到没话找话地和邻座说了几句。

飞机到达时已经是晚上10点,华朝达刚走出到达厅打算打车,就接到陈峻电话,“上楼来,出发厅12号门口接你。”

华朝达单手将背包甩在肩上,一路小跑着上楼,然后见到陈峻抱着手,斜靠在一辆灰色轿车门边,远远地朝他笑。

“上车。”陈峻接过包,仍在后座上。

“你不是说加班,来不了吗?”华朝达坐上副驾驶座,因为激动和小跑,脸有些红。

“大周五的,干不完的活儿不是可以周日再干嘛。”陈峻扶着方向盘,转过头来看了华朝达一眼。

“这样……华朝达又回到了笨嘴拙舌的状态里,开始找话,“我来的话,不想耽误你正事儿……”

“明天想去哪儿玩?”陈峻又扫了华朝达一眼,带着低笑,“你好像比以前结实点了,上次都没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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