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敬迟驾着马车,让风吹清自己的思绪,唇角挂上熟悉的笑:祈夜白,你这个小懒虫!
——等铺子里的事儿忙完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我就再也不许你跑掉了,你生是我的人,死了也得跟我一个坟!
祈夜白在微晃的马车里安静的蜷缩,烦闷的往被子深处钻。
30、束发
初五,宜开张,宜动土,宜嫁娶。
鞭炮声噼啪一响,红绸子一撤,金色大字三个:嫁衣轩。白敬迟一身新衣一抱拳,多谢父老乡亲们捧场。
华其涵来了,面容憔悴,形容枯槁,唇角一直挂着苦笑,却是不管白敬迟怎么问,他也不愿意说为什么。
白越尘也来了,问及此事也只是摇头不语,他能说什么?暴风雨那天,平时初是被华其涵抱着回来的,两人身上的衣裳全湿透了,平时初身上更是沾着血迹,华其涵,这个平素波澜不惊的汉子,第一次对大夫发了好大脾气,砸了屋子里好多的瓷器,又担心平时初醒来看着不舒服,让下人们给收拾好了,弄了新的添上,结果平时初却是躺在那里,再也没醒。有气儿,只是气若游丝,高烧低烧反反复复。
所以全是自己做的孽,明明动了心,还是不肯承认,这样的死要面子啊……
黄墨石也来了,作为白敬迟在城里的好友之一,这份人情自然要送到,只是他似乎有事要忙,只和白敬迟打了个招呼,见了面,随了礼,便匆匆离开了。
白敬迟也不觉得奇怪,怎么说也是管了一个大铺子的少东家不是,能抽空出来看看,也是难得的了。
只是祈夜白,是最近白敬迟比较头疼的事。
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孩子最近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几乎要和当年刚捡回家的时候相似了,白敬迟把脑子都想破了也没有想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能心里叹息:哎哎这辈子栽他手里了喂……
白敬迟开的嫁衣轩,开始的时候不见什么生意,索性白敬迟招了几个伙计来,有专门的织工,后来几天之后接了一单生意:给城里一家大户人家的儿子儿婿做嫁衣,经了祈夜白的手出来的嫁衣,可谓之上上品,那户人家十分满意,等办宴席的时候又特地给了白敬迟一副请帖,拜为上宾,这样才算是打出了嫁衣轩的名字。
那天参加完了宴席,他正往回走,只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兴奋和激动,好容易平稳了心情,一抬头,却是到了一家青石店铺。
青石比青玉透亮,而且不易打磨,青石多产于西南方的桐城,平时能见之少之又少,白敬迟抬脚跨进去,对着掌柜的抱拳,随后言道自己要打一个簪子。
一个适合那个人的簪子。
掌柜的应下了,说要五日后来取,白敬迟付了定金,又一路摇摇晃晃的回了嫁衣轩里。
名气是慢慢积累的,白敬迟风尘仆仆了这么久,总算是能得偿所愿,却还是不能歇,回去搂着祈夜白昏睡一夜,第二天起来照样精神奕奕,继续跑生意。
这天二十四,黄墨石无事不登三宝殿,进门先是哈哈笑了一阵言道敬迟兄最近气色不错啊哈哈,小弟看了心里实在是欢喜啊哈哈哈。
白敬迟斜着眼睛瞅他:“你小子,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黄墨石这才叹气,随即换了一脸苦相:“敬迟兄,你要救我啊——”
细问下来,黄墨石这才将困境一一道出,因半月后是国主皇父生辰,国主皇父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说夏公的关门弟子出师时曾作百鸟朝凤,他想亲眼一观,故此命黄家寻出此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祈夜白,黄墨石也是没了办法,只能来此求助白敬迟,怎么说,他白敬迟也是现在祈夜白的掌柜的啊……
白敬迟把眉头锁得紧紧地,他是不赞成和皇宫打交道,但是被承认又是此时此刻嫁衣轩和祈夜白都需要的东西,要仔细权衡才是。
“墨石兄,如若不嫌弃,我与祈夜白商量过后,在谈此事,如何?”白敬迟笑道,微弯了眉眼,遮住了眼底的波澜不定。
“这是自然,我在家等候敬迟兄的好消息。”黄墨石识趣的告别离去,唇角却是隐隐挑起来,祈夜白绝对会同意这件事,不为什么,就算是为了绣工的最高荣誉,他也会答应。
所以这件事,相当于毫无悬念。
日暮西沉,祈夜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甩了甩肩上的乱发,转身撑着下颌趴在窗台上看夕阳。
夕阳很美,半天的火烧云能将将落未落的太阳染成红色,深红的颜色,很像嫁衣,祈夜白想着这应该叫自怨自艾吧?为他人做嫁衣裳,自己何时有幸能穿一回?
栎儿也长大了,他也放心了,越尘大哥也说了要娶栎儿,他这个做哥哥的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当初本想着等弟弟找到归宿之后自己就离开的,现在……
现在,祈夜白皱眉:不舍得了啊……
栎儿被越尘大哥带出去玩了,看着弟弟的笑,自己也觉得暖,只是暖过之后,心底还是那深深的看不见底的黑洞,忍不住心里烦闷,这几天大概白敬迟也发现了吧?一直看到他欲言又止的,难道真的这么明显么?
正皱着眉胡思乱想,肩上一暖,随后一个温暖的大手抚上来,拂过乱发,随后微凉的脖颈上凑来暖暖的呼气:“想什么呢?”
是白敬迟。
祈夜白扭扭头,想挣开他的怀抱,却被他狠狠的箍在怀里不让动弹,他的声音很缠绵,带着那么一丝的轻笑和温柔,轻轻咬了他的耳垂:“想什么呢?嗯?”
“想……夕阳。”
“呵呵。”低低的笑声似乎在身体里引发振动,祈夜白突然觉得急躁,转身回头盯紧他的眼,声音掷地有声:“白敬迟。”
“在。”白敬迟饶有兴致的看他,唇角一丝兴味盎然。
“我……”
士气总是再而衰,祈夜白的声音不见了底气,眼珠乱窜着,不看他,偷瞄着其他的地方:“我……我能不能,你……”
白敬迟等了许久不见下文,正要开口说什么,不料眼前这个涨红了脸的少年揪住他的衣襟,凑过来,干脆的咬上他的唇。
他在心里偷笑:对啦!这样生龙活虎的才是我的祈夜白啊!小时候放白狼咬人的气势哪儿去了?
白敬迟心底满满的爱怜,捧住祈夜白的脸,加深这个吻。
祈夜白早就三而竭,把头使劲儿埋在他怀里,耳根,连着脖颈都是红的,本就是白瓷一般的皮肤,现在蒙上了一层红色居然也是十分的好看,白敬迟凑上去轻轻咬他的耳垂,覆在他耳边:“祈夜白,抬头。”
祈夜白挣扎了好一会儿,这才把头抬起来,扭头盯着窗外,努力忽视着。
白敬迟忍俊不禁了好一会儿,伸手拿了梳子梳理他的发,一梳梳到底,两梳梳到底,三梳梳到底,束紧,青石簪子插进去,露出不见阳光的脖颈,凑上去又亲了两口,用鼻尖蹭了蹭,笑:“祈夜白,我为你束发。”
束发,在寿国,是已经成年的标志,束发之礼一般要长辈或者兄长主持,但是因为祈夜白不见长辈,也没有兄长,白敬迟索性自己来,那个青石簪子确实不错,他今儿才去那里取的,瞧着十分满意,也很和祈夜白的气质,就说他是个翩翩公子吧,果然人靠衣装,发一束,那成熟的味道就来了。
白敬迟拿了镜子来给他,祈夜白看着镜中的自己,惊讶十分:“你……”
“夜白,和我在一起吧。”白敬迟抵着他的额头,声音温柔的紧:“祈夜白,和我在一起吧。”
“祈夜白,你也是喜欢我的,对吗?”
“祈夜白,你害怕么?有我在,你就不用怕。”
“和我在一起吧。”
一声连着一声,祈夜白心底的焦躁被抚平,全身止不住的战栗,他看着他的眼,自己眼底有亮光闪动,嘴唇微动,终于闭上眼往前扑过去,抱住白敬迟,再也不说把手松开。
“……好。”
祈栎伸手蒙住眼睛,顺带着也蒙住白越尘的眼睛,脸蛋儿红红的,把白越尘推出去,羞得不敢开口。
“栎儿,你蒙住我的眼睛干嘛?”白越尘提着食盒,那是祈栎给祈夜白带的点心。摸不着头脑,跟着他的脚步退了几步,抓住他的手腕,低头仔细的瞧着:“栎儿,你脸好红。”
“越……越尘哥哥,哥哥和敬迟大哥……嗯……”祈栎羞得说不出话来。
“啊?”白越尘何其精明,闻言立即知晓刚刚发发生的事情,不由眼皮跳了跳,几欲趁热打铁。
“栎儿,那个叫亲亲。是和最亲密的人一块做的事情。”白越尘谆谆善诱着。
“和……最亲密的人一块做?”祈栎歪着脑瓜想不明白,白越尘岂能让他想明白?大手一捞干脆的堵上他微张的嘴。
等了这么多年,总算如愿了啊——
祈栎脸更红了,却舒服的不想推开,他本来就对这个异常迟钝,如今也还是照样的迟钝,只觉得这个和以前哥哥亲自己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法,脑子已经成了浆糊,实在想不起来了,只能顺着白越尘的动作抬头。
“嗯……”
食盒早掉在地上,白越尘满足的叹息,记起了他已经成年这件事,心下大大的松了口气:栎儿,你知不知道我等了多久?
有时候我也担心,这样浓烈的喜欢是不是真的可以撑得很久,我也担心等到你成年的时候我会喜欢上别的人,只是随着你一年一年的长大,那喜欢没有消失,反而越陈越香,在骨子里酿成了酒,几乎要让我溺死了在那里,栎儿,我是如此的爱你,你是如此的害怕孤独一个人,相信我,这辈子,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
生当同衾,死亦同穴。
我与你。
31、天意之命
二十六,白敬迟带着祈夜白跨进黄府。
黄墨石的爹也就是绣庄里的东家,现在正不知和自家夫郎在哪里逍遥,黄墨石一个人就撑起了这整个大家,白敬迟来的时候,他正在账房先生的房间里焦头烂额。
说起黄墨石的账房先生,不得不提起平时初,也许他已经忘记了,当年太学的算法比试的时候被自己三句话抢白的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的那个娃儿,但是这个娃儿呢,记性好,又被平时初那样一把尖利的剑破开心房,加上他自己也是个哥儿,于是乎对平时初有着超乎寻常的崇拜,以及对白敬迟的敬仰,听到白敬迟来了,当即放下手里的活儿,颠儿颠儿的往外跑走,比黄墨石还要激动上几分。
黄墨石瞅着那小身影跑的不见影儿,叹口气,放下手里的算盘,也往外走,边走边磨牙:苏七!你最好给我把帐已经搞定了!不然我就……就……
白敬迟和祈夜白正在厅堂里喝茶,端的是惬意舒适,前天让祈夜白应下了一生之约,现在正处于心情大好的时期,正瞅着对面的祈夜白越瞅越乐,冷不丁耳边一声欢呼炸开:“呀!真的是白敬迟啊!活的!”
一口茶呛进喉咙里,白敬迟成功的把自己枪了个半死。
——老子当然是活得!不是活的难道还是死的?!以上,白敬迟的内心写照。
祈夜白却是笑了,应该是忍得有些肚疼,抱着肚子差一分在椅子上打滚儿,笑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哈哈……白敬迟,你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我死了但是我又活了啊!白敬迟忍住抽搐的眉梢,假惺惺抱拳道:“诶呀,这位哥儿,此话怎讲?”
苏七早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脸颊红通通的,大眼睛水汪汪,一波一波全是崇敬。
“诶,你家掌柜呢?”白敬迟和颜悦色,如何这个世界没有追星什么的吧,但是被这样全身心崇拜的眼神看着……嘶……真他娘的爽啊!
“瞧瞧,我这账房先生对其他人都是冷冰冰的,就是对你毫无抵抗之力。”黄墨石从门口晃过来,自嘲:“我可跟你说了,你可别把你的好形象毁了。”
“怎么会?”白敬迟半挑了眉毛,拉着祈夜白起来,表情一瞬间变为严肃:“你的那单生意,我做了。”
黄墨石眼睛一亮。
“但是我必须得跟着去。”白敬迟也毫不含糊,撞撞黄墨石的胳膊:“你说说那张图,什么时候要吧。”
“图现在已近不担心了,我黄家在国都的宅子里现在已经聚齐了数十位绣工。”黄墨石沉吟:“现在担心的是布。”
“布?”白敬迟心下稍稍迟疑,却是已有了分寸,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触手温和滑腻,被体温烘的有些热,塞给黄墨石:“你且瞧瞧我这嫁衣轩的布料如何。”
黄墨石摩挲着手中的布料,半晌不言。
小账房先生亮晶晶的大眼突然瞅上了祈夜白,一把抓住他的手,摇啊摇的:“你就是那个百鸟朝凤的祈夜白吧?祈先生,你好棒啊!那张图好棒啊!我还从没见过一张图能唤来一群鸟儿的呢!祈先生你收我为徒吧——”
祈夜白瞧着他的眼睛,和祈栎看他的眼神差不多,忍不住兄弟情泛滥,伸手要揉他的发,不料被黄墨石打断,将小账房拉过去,表情严肃,声音低沉,神情像是对方欠了他千两白银:“你给我老实点!老实呆着不然扣你工钱!”
“你!”小账房十分委屈,也没办法反驳,磨磨牙,干脆把他的手塞进嘴里,狠狠啃一口。
黄墨石打断牙齿往肚子里吞……
再抬头,白敬迟笑眯眯站在面前,眯了眼,示意他们继续,不用担心他们在不在的问题。
黄墨石咳嗽一声,默默喝口茶,面无表情:“敬迟兄,你这布料,蚕丝织成的么?”
“正是。”白敬迟微微颔首。
“是好布料。”黄墨石也点头:“只不过,我需要的是一匹。”
“没有问题。”白敬迟眉梢微挑,居然带了那么一丝风流在其中:“一个晚上,明日给你送来。”
“敬迟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黄墨石微眯了眼,看不清眼底的情绪:“这件事可是耽误不得。”
“自然不会让黄掌柜失望。”白敬迟起身,拉着祈夜白,微一抱拳,背后阳光普照,带了那么一丝神圣的味道。
“拭目以待。”黄墨石不承认自己被那光灼伤了眼,摆摆手,也回了一拳。
待二人走远,小账房依依不舍的,被黄墨石勾了肩膀,语气异常恶劣:“你,跟我回去,还看!”
“专制!”苏七回了一句,抬脚狠狠踩上他的脚面,一溜烟儿的跑回去算账去了。
黄墨石扶着额头苦笑:这人,果然不能对他和气。
往前几步就是巷口,白敬迟突然拉住祈夜白,在他不解的目光中,指指脸颊,诱哄着:“亲一下。”
祈夜白盯着他看了会儿,白敬迟坚持如此,他也只是抬头用嘴唇碰了下,便被他揽了肩膀:“诶……真不想你出去抛头露面。”
祈夜白懒得给他白眼,抓住他的手一根根手指玩过去:“那匹布料,你准备怎么办?”
“等着今天晚上我给你变出来啊。”白敬迟亲昵的蹭蹭他的头顶,迎视他不信任的目光,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