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有那种印子的小孩儿从小就会被丢弃或者活在别人的白眼之下,几乎都在二十五岁死去,因为几乎没有人管,所以一般都很凄惨。看祈夜白家的状况,不难想象这小孩儿是从小怎么活下来的。
白敬迟听得心里有些堵,不过也没办法,他也管不了什么。迟子宸和祈夜白在屋子里说话,他就和白时辛去了田里,这几年的老天都很给面子,地里的收成也非常好,每年除了要交的粮税,剩下的还有不少的剩余,再加上这几年卖兔子的钱,还有白越尘每半年往家里送的学徒的银钱,这几年也算攒了有个十几两,白时辛和迟子宸商量着把房子重新翻修一下,再盖几间,以后儿子们要是成了亲也还是能在家住,要是以后再有了小孙子也可以带回家来,一家人热热闹闹的,日子也快活不是。
白时辛请了东村的木匠,还有几个工匠,也都是村里的人,平时的关系也都不错,说是要修房子,也乐意帮忙,定了个日子,热热闹闹的先摆了通酒,拜了土地,华其涵还特地带了串鞭炮来,噼噼啪啪一放,好了,开工!
祈夜白就跟在工匠身后递砖递瓦什么的,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迟子宸看了只是摇头,这孩子受的伤害太重,一天两天根本没办法开导开,索性也就随他了,只是让白敬迟看着他,毕竟两个人年纪相近,有什么话也许祈夜白会和白敬迟说,但不会给他们说。
祈栎依旧是白越尘的小尾巴,跟进跟出,最近笑脸也多了,看起来又漂亮了不少,白敬迟看了这么久,已经习惯了那个带着菱花痣的哥儿了,而且他觉得自家大哥最近智商骤降,一点都没有当初少年的影子,时不时的一声逗祈栎发笑的傻笑,白敬迟扶额,算,算,算,随他吧,随他。
房子要修,要扩建,赵大大见迟子宸忙不过来,也就来搭把手,在家里见到那两个孩子之后,趁着做饭的机会悄悄地问:“白家夫郎,你是真的要收养他们么?那个哥儿还好,长大了没准还是你家的人,我瞧着长得也漂亮,那个汉子你也想养着啊?不怕个万一?”
迟子宸则淡然的回应:“这两个孩子,我收养是收定了,他们要是愿意留下那就留下,要是不愿意留下,我也不强求。你瞧山上人来人往的,怎么就我家小敬瞧见了呢,这是缘分啊赵大哥夫。还有那哥儿,你也别乱说,他长大了要是喜欢,小越小敬随他挑,他要是不喜欢,我就把他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一个孩子也是养,两个孩子也是养,就是多一张嘴吃饭的事儿,不碍事。”
赵大大也不再说什么了,闻言也只是点头:“是是是,还是你想的周到。”
白家要收养两个来历不明的小孩儿的事,很快就在几个村里传开了,有夸的,有看热闹的,还有看笑话的,更有一些喜欢嚼舌根子的,在背后偷偷说些闲话,迟子宸和白时辛都不在意,想说随他们说去,天地良心,只要对得起自己,还管什么呢?
但是大人可以不管,小孩儿却不行,小孩儿们向来口无遮拦的,敌意也不是一分两分,祈栎一直都是和白越尘在一块儿,现在家里开始修房子了,白越尘也是家里的第二顶梁柱了,修房子还是第二主力,也没什么时间陪着祈栎,但就是这稍稍的一个疏忽,祈栎就出事了。
祈栎是哭着跑回家的,两只眼睛全红了,而且肿的很厉害,脸颊上还有一道血痕,白越尘看到了吓了一跳,拉着人的手问出了什么事。
祈栎不说,谁问都不说,就是咬着嘴唇哭,迟子宸吓的没办法,打发白越尘出去问清楚,正在上工的工匠们瞧见这么个哥儿被人欺负也都凑过来问,祈栎就只摇头不说话,过了会儿白越尘回来了,脸色黑的可怕,趁着祈夜白冲过来抱住祈栎,这才对迟子宸道:“村里的小孩儿说的,栎儿和他哥哥都是杂种,被卖了一家又一家,栎儿和他们理论,他们还动手打人。”
迟子宸立即皱了眉,白敬迟在一旁听着也是咂舌,问:“大哥,那小孩是谁啊?”
“孙家的哥儿。”
白敬迟听了就在心底冷笑,孙家的哥儿,瞧着也不是什么好人,孙家的夫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撺掇自家汉子和孙老汉分家,老了还不养活他们,孙老汉早年死了老伴儿,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把儿子拉扯大,好容易儿子娶了夫郎,夫郎还是个刻薄尖酸,把他赶出来住草棚子不说,还不给吃的,就是特嫌弃。这样的人,白敬迟就只有呵呵两个字了。
祈夜白却抿着嘴不吭声,黑色的瞳仁儿里有什么东西越滚越大,他猛的起身,把祈栎推给一旁的白越尘,扒开人群就冲了出去。
白敬迟隐隐约约觉察到不对劲,迟子宸在身后喊着要他赶紧把人追回来,就算要理论也不应该是他这个小孩儿去,而且他要是一个人去绝对吃亏!白敬迟撒腿就追,祈夜白却没有去村里找那家哥儿理论,而是直接往后山跑,跑进那个山谷里,张嘴就打了个呼哨——
呼哨没打完,被追上来的白敬迟劈头盖脸的给扑倒了,伸手狠狠的捂住他的嘴,白敬迟急的眼都是红的:“混蛋!你是笨蛋么?你叫白狼干什么?!你要杀人么?”
“反正就是祸害!杀人怎样?”祈夜白张嘴咬住他的手,把他踢开,眼底全是黑色:“杀人又怎样?我要杀了他!”
“啪!”
一巴掌狠狠甩上他的脸。
“祈夜白你够了啊!你才多大啊就给我要死要活的?啊?你是不是汉子?啊?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说杀人就杀人,你知道杀人是什么吗?你要真有本事你就自己动手去别叫上白狼啊我跟你说!你想死白狼还不想呢!”白敬迟气急,趁着祈夜白被那一巴掌甩糊涂了,噼里啪啦倒出一堆。
“你别以为你就是那什么最痛苦的人了啊,你多大啊你,什么都没尝过就说自己什么都没得到,你得到过什么么?啊?那不都是你爹的么?你爹的东西就应该你来继承么?我呸!你凭什么啊要本事没本事要头脑没头脑要什么没什么的,你说说看你凭什么,啊?还要死要活,想死你就赶紧死去,别在这丢人现眼啊我跟你说祈夜白,你这条命是老子救的老子说你现在不能死你就得给老子活着我告诉你。”白敬迟看着他的胸膛起伏,显然是隐藏了巨大的怒气,觉得没够再添一把火。
“你委屈啊?你不服啊?不服你来打我啊,看你能不能打得过我吧——你想的美!我告诉你祈夜白,来十个你都不是我对手!”
祈夜白终于扑上来,伸手就扯他的头发。白敬迟一拳打到他脸上,他也回了一拳,谁踢了谁一脚,谁咬了谁一口,到后来两个人揪着领子在地上打滚,然后被赶上来的迟子宸焦急的呼唤惊醒。
迟子宸应该是摔了一跤,身上有些泥巴,眉眼里尽是焦急,他刚站定,按着腰喘气:“……夜白!”
祈夜白顿了顿,松开揪着白敬迟衣领的手,扑进迟子宸的怀里,眼泪瞬间打湿他的衣裳。
“爹亲……呜呜……爹亲……”
白敬迟从地上爬起来,揉揉自己被拳头撞疼的下巴,在揉揉自己手臂上的牙印儿,叹气:哭吧,哭吧,哭完了就好了。
11、这是道歉,对吧?
白敬迟脸上被祈夜白打了一拳,当时有些疼,他没在意,汉子么,疼一些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揉揉脸,拍拍屁股就回去了,结果当天晚上才知道不对劲,烛火一亮,脸颊乌青乌青的,从小就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儿,长大了虽然晒黑了些但还是白白嫩嫩的啊,这么一块乌青盘踞在脸上……
白越尘捂着肚子笑到有些抽筋,躺在炕上不停打滚儿,直喘不过气来:“小敬,这下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吧?还标榜打遍村子无敌手,你继续无敌下去啊。诶哟不行笑死我了……”
白敬迟捂着用井水打湿的凉凉的布巾,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瞧着可怜兮兮的。白越尘笑了会儿笑不出来了,拍拍笑红的脸,装模作样的咳一声,凑过去,悄悄的问:“小敬,夜白那个性子,栎儿和他一点都不像啊。”
白敬迟换只手按着布巾,也悄悄的道:“因为夜白疼弟弟啊——”
言下之意白越尘你也是哥哥怎么不见你这么疼我?同样是哥哥怎么哥哥的差距这么大呢?
另一个屋里,祈栎趴在祈夜白怀里,被祈夜白小心翼翼的看着脸上的伤,听他问:“还疼不疼?”
“不疼了。哥哥。”祈栎抱紧祈夜白:“哥哥,我们以后就不走了吗?”
“……嗯。不走了。”祈夜白顿了顿,问:“栎儿不是很喜欢这里?”
“嗯,这里的人都好好,还有越大哥,还有小敬哥!还有迟爹亲还有白爹爹!他们都好好!”祈栎有些兴奋,掰着手指头仔细数着,数着数着停下来,皱眉想了想,然后欢快的继续数。
祈夜白唇角一个小小的勾,眼睛依旧红肿,这几年来的委屈全都在今天这一哭中发泄出来,虽然心里还是有些闷,但是心情现在已经很好了。
迟爹亲,好温柔的人,是好好的人,笑起来很好看,比爹亲好看,爹亲看他的眼神很可怕,小时候不懂事,受到的什么委屈都能转身就忘,明明刚刚才被骂的眼泪汪汪,还是喜欢去找爹亲,但是就算是这样,也架不住受委屈的次数多啊,每次每天每月都是这样,他再天真,也就不会往爹亲身边凑了。
还有爹爹,爹爹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很疼他,每次去爹亲那儿受了委屈,往爹爹怀里一靠,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爹爹还给他请了个夫子,夫子都夸他学得快,字写得好,画画的好,爹爹每次听到总会笑眯眯的摸着他的脑袋,一脸的笑意。爹爹喜欢打猎,那天给他带了一只刚出生的白狼回来,他可喜欢了,整天抱着不撒手,觉得爹爹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可是两个月后爹爹就走了,他还记得爹爹一脸青白叫不醒的模样,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身上穿着刺眼的白色衣裳,看起来真的好可怕,他在爹爹的枕边哭,身边爹亲在骂他是个祸害,祸害了爹亲不算还祸害了他自己的爹爹,爹爹的死都是他害的!本来就是敏感的性子,这样一说,就像烙印一样记在了心里。第二天他还是等着爹爹来房间里找他,结果他等了一天,眼巴巴的看着太阳升起太阳落下四周到什么都看不清,这才知道爹爹是再也不会来找他了。
一夜长大。
祈夜白就在那天牢牢地记住了那个“死”字。
祈夜白不明白为什么爹亲那么讨厌他,连带着不喜欢弟弟,,他们都是他的孩子不是么?为什么每次看到他们就像看到了敌人一样?还有爹爹——爹爹那么喜欢爹亲,为什么爹亲会抛下爹爹走的那么干干净净?祈夜白想不明白。
一直等到叔叔卖了他和弟弟,在那个家徒四壁的酒鬼家里,他把弟弟交放在那只爹爹送他的白狼身边,然后在额头眉心画上了那颗红色的菱花痣,然后被打了三年,三年里他不是没想过干脆弄死那个酒鬼他也跟着死了算了,但是他放心不下弟弟啊,弟弟那么乖,每次见他都甜甜的叫哥哥,他是个祸害死了没事,但是弟弟不行,弟弟还得长大的,他还得把弟弟嫁出去,嫁给个好人家,这样才放心呢。
“哥哥,哥哥——”
祈夜白被弟弟的声音唤醒,无意识的“唔”一声,拍拍他的背:“睡吧……”
现在想那些事情做什么呢?现在有迟爹亲,还有白爹爹,还有他们两个的娃娃,既然这样,他还有什么不满的呢?知足,很知足。
只是今天下手有点重了吧……
祈夜白想想那个小孩儿的脸,把被子盖好,闭眼,睡觉。
白敬迟这一晚真的睡得好生受罪,疼得睡不着然后好容易睡着了又被白越尘的呼噜惊醒,再睡,就睡不着了。
爬起来挠挠头,白敬迟无奈看了大哥一眼,望望天,还是爬起来准备去院子里撒个尿,然后回来继续酝酿睡意……
有爪子挠门的声音。
白敬迟略略被吓到,爬起来小心翼翼的靠近门边,扒开一条缝往外看——一只雪白的动物正呼哧呼哧的挠着门,是眼熟的,白狼。
“祈夜白?”白敬迟把门打开,闪开扑过来的白狼,摸摸头:“你在干什么?”
祈夜白裹着件外衣,在院子里的那堆木材上坐着,单手托着下巴,月光就漫过院子里略显狰狞的枝叶投在他身上,斑斑驳驳的离了那些黑黑的杂质,纯粹的洁白。他应该是借着月光看到了白敬迟的脸,小动作一般地抿抿唇,跳下来,摊开手掌。
白敬迟挑了半边眉毛:“这是道歉来了?”
“明天把这个捣碎了敷在脸上,淤青很快就消了。”祈夜白歪歪脑袋:“我家里有个大夫,我喜欢和他呆在一块儿,这个消肿很好,山上到处都是。”
白敬迟把那根草一样的东西拿出来放在眼前晃晃,心里却忍不住的欣喜:“这是真的来道歉了,对吧?祈夜白。”
“哼。”祈夜白只是用鼻子出了声气,打了个呼哨喊了白狼来,小大人一样转身慢腾腾的往屋子里走,走两步又停下来,干脆利落的扭头:“白敬迟,虽然你说的不错,但是我不后悔揍你——你这张嘴太欠揍了!”
所以还是来道歉了对吧?白敬迟搓搓手心里的草,粗糙的草茎,带了点碎碎的毛,放在鼻子底下闻闻,一股草叶的清香,还有每株草都存在的淡淡腥气。心里的阴霾顿时一扫而光,止不住的想咧咧嘴角。
祈夜白,你真是别扭的小孩儿。
祈夜白,你真的是来道歉了,对吧?
祈夜白……
……等等,他刚刚说什么?他认识药草?山上还到处都是?
祈夜白!你给我等等!我们商量下草药的事儿怎么样?
12、绑,也要把人绑来!
房子修了两个月,在后边加了个水槽,屋顶加厚了,水沟挖深了,又分出一个房间来,让祈夜白兄弟俩先住着,等过几年再大修一次,不过那也是以后的事儿了,现在暂且不提,总之这兄弟俩是彻彻底底的在白家安顿下来了。
房子修好的时候,再摆谢工酒,然后是平门酒,之后鞭炮再一响,华其涵就带着满脸的笑容串门子来了。
华其涵不是第一次见到祈夜白,上次那个不吭不响的小娃儿不得不说给他的印象极深,看着就是个娃,怎么就一脸的看破红尘像,跟个小老头似得,一点都没有活力。但是这次再见,他顿觉自己以前的认知是多么的失误,虽然依旧没什么其他的表情,但是那眼神那动作那举手投足间带上的一眯眯的小孩儿特有的活泼,华其涵直觉自己以前的认知是如此的和事实有差距啊——
华其涵又看看祈栎,忍不住叹:诶哟这哥儿实在是漂亮!脑门儿上的菱花痣也漂亮,大眼睛,笑着的时候带着唇角的一点酒窝,华其涵忍不住搭上白越尘的肩膀长吁短叹只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早生出来!瞧着这么个哥儿他也不能收了!
白越尘自然不给好脸色,但是他毕竟也习惯了华其涵说话的腔调,拍开他搭在肩膀上的手,抱着祈栎就一脸嫌弃的往旁边躲,还不忘告诉祈栎说:“以后离这个人远一点,他不是好人!。”
华其涵捂着胸口伤心状,白越尘果断抱着祈栎离开了,祈栎这个小呆瓜还没忘记回头冲华其涵招招手,然后继续和白越尘笑的开心。
华其涵嘻嘻哈哈的瞅着抱走祈栎的白越尘,四处看了看,自个儿找了个空地儿坐下了,一点都不顾会不会弄脏自己的衣裳,托着下巴,瞧着还挺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