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陡静,突然暴跳如雷:“苏慎行!给钱!”
苏慎行高举双手哈哈大笑,电话里也传出笑声。
老贾拿起电话,一本正经地说:“耿先生,慎行现在神清气爽,已经没有大碍了。他昨天答应您今天陪您熟悉环境,您现在就可以来接他了。”
苏慎行急忙抢手机,“喂喂喂!喂!”
“啪”,老贾断然掐掉电话。苏慎行倒在椅子里抚着额头笑。
陈叶凡气哼哼地跑进苏慎行房间里翻箱倒柜,发誓要让他血本无归,最后在某条裤子口袋里摸出2500块钱,数了1100块,“追加一百块精神损失费。”
“我的肉体损失费谁付?”
“去找耿清让!”
“说实在的,”老贾嚼着油条捅了捅苏慎行,“你是该存点钱了,长此以往不行啊……”
“我的思想富有四海,钱财乃身外之物。”
老贾大翻白眼,“又来了又来了,就你这睁着眼睛胡说八道的德行,没钱怎么给耿清让发精神损失费?”
陈叶凡哼了一声,“他付你肉体损失费,你付他精神损失费,你们简直就是天契地盟的绝配,到时候就要拼谁的功力强悍了,我等着看是他把你折腾得半身不遂,还是你把他搅合得神志不清!”
苏慎行笑问:“要不要开盘设赌?我坐庄。”
老贾一巴掌推在他脑袋上,愤恨:“我算是发现了,你昨天那要死不活的样子才符合世界各国人民的共同利益。”
“我想问一下,”苏慎行接着喝粥,“昨天你们怎么把我丢下了?”
“他的车是军车,能随意逆行闯红灯。”老贾答。
“那你们也应该跟着啊。”
“怎么跟?前座蹲俩勤务兵,你再往后座一躺,还有地方吗?”陈叶凡答。
“所以就创造机会促使我对他好感加深?”
另俩人严厉指出这是典型的倒打一耙!
一整天,苏慎行逍遥自在,躺着看了一天书,陈叶凡忙前忙后伺候俩病号,一边抱怨着“我的报告还没写完”一边兢兢业业地端茶倒水。
夕日欲颓,大地余炙未消,钱院长一通电话把苏慎行招到办公室。
刚进门老头就拉着苏慎行坐到了沙发上,这和蔼可亲的架势……这是要促膝长谈?
苏慎行笑说:“老师,您别这样,我心里很没底。”
老头说:“你别没底啊,你一没底,你让我哪来的底气跟你说正事?”
得!这下苏慎行更没底了。
“军区梁少将前些天跟我商量,打算聘请我们学院几位史学泰斗参与一个什么项目……”
“让我猜猜,您难道又试图将我这个二十多岁的黄口小儿包装成史学泰斗拿去滥竽充数了?”
“……我已经替你报名了。”
苏慎行一拍额头,缓了好一会儿才拉着老头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老师,您这种‘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传统美德理应天下传扬,当您站在象牙塔巅总处于道德制高点时,心绪是寂寞的,感情是孤独的,崇高志趣是不被天下苍生理解的,您偶尔也该下落凡尘,以审慎的眼光看看这21世纪的法治社会,任人唯亲在法律上被命名为利用职务之便谋取私利,我没记错的话,似乎是刑事犯罪。”
老钱头一巴掌拍在他头上,笑说:“是军区指名要你,原本我还推荐了几位研究各朝代年高德劭的教授,全被否决了,说年纪太大,磕着碰着他们负不起责任。此后关于三国、东晋、南朝、明朝、民国各类资料的搜集整理工作全部由你一人承担。”
苏慎行倒在沙发里,“今天我才发现,原来我是史学全能型人才,司马迁幸亏死得早。”
老头笑骂:“不准污蔑祖师爷!”
从办公室出来,夕阳一照,苏慎行觉得感冒症状有死灰复燃的迹象,老头居然还追在后面喊:“慎行啊,你什么时候有空?去司令部找梁少将。”
立刻,体温蹭蹭蹭往上直飙,苏慎行头昏眼花,掏出手机打给耿清让,“你好。”
对面声音嘈杂,耿清让问:“身体好些了吗?”
“有加重的趋势,听说今晚还有点滴要挂?”
“在校门口等我一会儿,我去接你。”
“不用麻烦了,我正好要去司令部,我去找你。”
“……好。”
第七章
苏慎行出北门慢慢吞吞晃了半个多小时才到军区司令部,找到梁少将,老头二话不说派了个工作人员直接将他带到一间办公室,屋里空无一人,满墙书籍,花架上高高低低摆满了品种各异的芦荟,此官员说:“可能在开会。你在这等一下,我那儿还有事。”说完风风火火地走了。
苏慎行萎靡不振地倚在沙发上,手背烧得起了一层皮疹。估计昨天的点滴药效已经过了。
“咔嚓”门响,苏慎行回过头来。
耿清让眉头大皱,将文件扔到桌上,大步走过来,摸了摸苏慎行的额头,“怎么又烧了?早晨不是还精神亢奋地戏弄人吗?”
苏慎行笑说:“这次跟感冒没关系,心理因素造成的,烦躁,被迫无奈,心不甘情不愿,肝火上升。”
耿清让莞尔,“看来问题不大,还有心思兜圈子绕弯路。”把西装外套递给苏慎行,拉着他要出门。
苏慎行紧抓着沙发扶手不起来,“事情解决之前我心头的火就一直烧着,药物只能治生理,心病还须心药医……”
“我猜在谈事情的过程中你的肝火会一直烧到肺叶上。”
“看来不用浪费你的时间了,我直接拒绝岂不省时省事省唇舌?”
耿清让低下头,笑了起来,“今早梁少将告诉我,通常情况下,如果打着军区的名义向你发出邀请效果会立竿见影。”
苏慎行沉默几秒,往沙发靠背上一歪,“这种恃强凌弱、霸权主义、肆意碾压、非法剥夺异议者正当申诉权利的军本位思想果然符合我军自开创以来的一贯风格!”
“而你现在正坐在我军七大军区司令部之一的某间办公室里,百米半径之内至少有一个上将两个中将荷枪实弹的警卫员数之不尽。”语调舒缓表情温和笑盈盈地看着苏慎行的眼睛。
这是恐吓!
耿清让摸了摸他的额头,轻声说:“先带你去挂水好不好?喝点粥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苏慎行起身出门,“今天不谈了?”
“明天周日。”
得!估计明天还得搭进去。
帮苏慎行打开车后门,托着腋窝送上车,耿清让绕到驾驶座开车。
“你的勤务兵呢?”
“被我放假了。”
苏慎行趴在前座椅背上,笑眯眯地问:“他们没给你配司机?”
汽车缓缓启动,“驾驶是种乐趣,我车技不错,要不要试试?”
“我能想象,你的车技肯定棒极了。事实上,我军有两大特产是别人望尘莫及的,其一,目空一切横冲直撞的特权军车;其二,目空一切横冲直撞的军车司机。如此景况之下练就的出神入化的车技,即使开着帕萨特照样能让堪比飞机的布加迪威龙感叹既生瑜何生亮!”眼看他要换档,苏慎行往后一靠,“这真的是帕萨特!不是歼-20!”
“不是布加迪威龙吗?”耿清让哈哈大笑,档位轻轻挂上二档,“听说你以前有过被军机接送的经历?什么军机?歼击机?”
苏慎行立刻陷入深沉的痛苦之中,扭头朝向窗外,硬邦邦地说:“几年前,我满军区五省一市宣扬我党的英明睿智我军的勇猛顽强,颠沛流离期间军机接送,乘运8在高空翻滚,乘武直在低空轰鸣,或者乘吉普车在拥堵不堪的车阵里游龙般穿行,逼停、逆行、闯红灯、随时随地大拐弯一应俱全。五个月后,登上了某艘补给舰,在风大浪急的东海上一边颠簸一边讲课,两个小时后,眼前一黑,光荣倒地壮烈昏迷!”
耿清让哈哈大笑,透过后视镜凝视他的脸,“终于知道你对我们的成见是从哪来的了。”从前座伸过手来,摸了摸苏慎行的手背,依旧烫得厉害,“至少今天的精神状态还不错。”
此时,手机响了起来,耿清让撤回手接起电话。
一路开往医院,输液室里人满为患,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找了个座位,买了三份报纸,苏慎行一边挂水一边翻新闻。
耿清让的手机铃声就没断过,苏慎行说:“我强烈建议你出去打电话,你看前面那个老头总是捂着嘴咳嗽,我们有理由相信,他嘴里含着窃听器,咳嗽只是掩饰,而且是极为拙劣的掩饰。”
耿清让一指邻座的小孩,悄声说;“你看,他手里捧着ipad,你猜你会不会坐牢?”
“跟我有什么关系?”
耿清让故作震惊:“你不知道我是间谍?他在搜集证据。”
苏慎行错愕,耿清让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脸,轻声说:“我喜欢跟你说话。”说完接起电话出去了。
苏慎行目送他离去,低下头哗啦哗啦翻报纸。
约莫过了40分钟,中途耿清让回来过几次,说不了两句话就会被电话铃声打断,上校先生颇为无奈,“每次项目开头我总是最忙的,还有五个军区等着我。”
苏慎行扫报纸的速度快到无以复加,连人流广告都翻完了,实在无所事事,往椅子上一靠,胸膛起伏,睡着了。
感觉没睡一会儿,被人推醒,一个稚嫩的声音惊慌失措地说:“叔叔,你流血了。”
苏慎行低头一瞧,药水滴完了,扎入血管的针头正在回血,红彤彤触目惊心。
得!还能有好?苏慎行鼻息一滞,眼前天旋地转,一阵胸闷气短,头一歪,人事不省,眼一闭,万事大吉。
旁边的小孩吓得直着嗓子喊:“救命啊!救命啊!死人了!”
护士脸色煞白,慌不择路跑过来。
被人掰开嘴唇,硬生生灌了半杯葡萄糖水,苏慎行终于清醒了,头昏脑涨眼前金星直冒。
耿清让长舒一口气,问旁边的医生:“就这么简单?不用住院治疗?”
苏慎行有气无力地替医生回答:“没什么大碍,不是第一次了,半个小时后就能恢复。回去吧。”
耿清让背着苏慎行往停车场走去,“你比我想象中金贵得多。”
苏慎行睡眼婆娑,脑袋垂在他颈窝边,晃晃悠悠,鬓角与耳垂若有若无地厮磨。
汽车在晚高峰的车流里走走停停,苏慎行盖着西装外套歪在后排吹晚风,混沌不堪的脑袋渐渐清明起来。
直到进了军区大院的某栋小楼,苏慎行终于彻底清醒了,往客厅一站,环视一周,“我现在对你的身份极其好奇。”
耿清让端了杯水递给他,“国家暴力机器,上校军衔,隶属于……”
“欸……”苏慎行急忙制止,“军人的世界,文科生基本听不懂。”
“军人不是正常人吗?”耿清让拉他在沙发上坐下,“想吃什么?”
“你做?”
“勤务兵放假了。”
“酸汤肥牛。”
耿清让从厨房探出身来,“你不是被基督徒逼成佛教徒了吗?还是吃点清淡的吧,西红柿瘦肉粥行吗?”
“好。”
就听见冰箱打开,过了几秒,“砰”又关上,耿清让高声说:“我忘记了,西红柿过季了,改成青菜瘦肉粥好不好?”
“这年头还有菜会过季?”苏慎行跟进厨房,见耿清让正在切青菜,一把勾住他的脖子,笑眯眯地说:“哦!明白!特供!秉承着‘当地当季’的传统养生原则提供给特权阶层的,没反季节、没抗生素、没转基因、没农药、没化肥、没激素,以及……没良心。”
笑说:“右翼激进分子!我不明白你哪来的底气言之凿凿地说自己是民族主义者的?再说,这些是下面连队自己种的。”
“明白明白!你们连队能者多劳,他们亲自种植高粱,亲自高温制曲、高温堆积、高温馏酒,储存三年之后,再亲自勾兑新酒,如此这般,”一指酒柜上的茅台,“终于亲自酿造出了久负盛名的酱香型国酒茅台。”
耿清让忍俊不禁,“在我办公室里积累下来的怒气还没消?我怎么做你才能不再冷嘲热讽?”
“我能不参加你们的项目吗?”
“我们明天再谈这个问题,明天或许你就改变主意了。”
苏慎行摸着脖子走出厨房,“明天?太好了。西方哲理说:人能把握的只有今天。东方哲理说: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消极抵抗,自欺欺人。”耿清让将青菜扔进粥锅里,进书房拿来ipad塞进苏慎行手里,“我的书你看了会更无聊,看这个吧,密码是1234。”
苏慎行支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浏览网页,厨房里响起手机铃声,苏慎行侧身抬眼,耿清让正一边搅粥一边打电话。没一会儿,挂断电话,随手将手机扔在灶台上,倒油烧热,“刺啦”一声将水芹倒进锅里。
约莫半个小时,耿清让盛了两碗粥外加三个炒菜。
苏慎行闻了闻,“真香。”
“难得听你夸我一句。”
“……特供食品果然无与伦比。”
两人异口同声,耿清让哈哈大笑,“你这是在打击我做饭的积极性。”
吃了没几口,苏慎行把碗一推,嘴里淡得吃什么都像喝白水,倒是一勺接一勺把半瓶辣椒酱吃了个精光。耿清让失笑,“你这行为对我的打击远远超过冷嘲热讽。”
吃完饭,耿清让将他送到宿舍楼下,把药递过来,“明早十点有空吗?”
“十点?这时间颇合我心意,谈一个小时正事基本也就该开饭了,我能点菜吗?”
耿清让莞尔,“酸汤肥牛?”
“就着二两茅台,简直就是人间一大享受。”
将感冒药盒子翻了一面伸到苏慎行眼皮子底下,“你看,忌烟酒辛辣。”
苏慎行下车,摆了摆手,走进楼道。
第二天十点,苏慎行准时来到耿清让的办公室,不期然跟一群老头撞了个满怀,其中居然还有俩是自己认识的——隔壁大学致力于研究园林绿化的老教授。
目送他们离去,苏慎行说:“你很忙啊,长话短说吧。”
耿清让倒了杯水递给他,顺手拿了份文件摊在茶几上。
苏慎行翻了翻,“讲什么的?”
“全国七大军区有一个共同的项目……”
“欸!”苏慎行断然截住话头,“我全部的学养注定了我只对古典军事感兴趣,现代军事远远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
“是吗?”耿清让笑了起来,“好吧,这个项目因地区不同要做适应性调整,关键是要让所筑设施融入到当地的自然人文环境中。”
“隐蔽?伪装?是为了扰乱敌人侦查还是避免群众恐慌?”说完补了一句,“这个问题你可以不用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