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前好像猜中了谜题一样,洋洋自得:“没有别的理由了啊,不然你怎么突然就转性了,开始思考别人的建议了?一定要有件什么事促使你开始这么做的。”
景西恢复面瘫脸:“总之……你注意安全。”
“景西。”白前叫住他,想了想,笑道,“还不够啊!还不够坦诚。不过,已经能让人消气了。”
景西“唔”了一声就走了,模棱两可的。
白前摸出纸笔,对着发了会儿呆。好像从一开始自己就很信任这个男人,所以才会被他这么简单的就骗了过去。白前挠挠头,在纸上细细勾勒出一尊玉佛,却有点神不在焉。
当晚,白前抱着石头躺在床上。双腿毫无征兆的一起疼痛,剧烈的抽搐甚至惊醒了沉睡中的小孩子。白前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痛感太强烈,好像随时都能死去一样。石头吓坏了,缩成一团盯着白前,却不敢碰他。
白前想让他去叫人来,但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良久,石头才小心翼翼的戳戳他,怯生生的问道:“你很难过吗?”
石头竟然在这种时候说话了!
白前抖着手,指指外边。石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认真道:“我知道,外边有人。”
外边有人?什么人?
白前一把抓住石头的手,艰难的挤出两个字:“景,西。”
小石头歪着头想了想,然后摇头:“不是景西哦!是司齐。”
什么!?司齐在外边?还有,石头为什么会知道?
白前知道自己在抽搐,却没办法停止。忽闻室外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停在自己门前,随即一声干咳,响起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宁公子,丹颖左启之前来拜访!”
小石头侧耳听了听:“司齐走啦!我不能说话了。”说着,他自己捂上了嘴。
陆陆续续又有些脚步声,白前听到左启之的声音:“景公子,伤势可好?”
效仿前招,白前虚握着一块白玉配饰,尽力摔了出去。清脆的碎裂声不大,却成功的引起了外边人的注意。
白前侧躺在床上,看到房门被撞开,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
有救了。
是景西。
第38章:告白
石头瞪着眼从下向上看周围的大人,下巴内收,微微耸起肩,是完全发自内心的惊恐。天舒不死心的再次问道,“你一直跟司齐有联络,”
石头瑟缩着,转头去看白前,寻求帮助。天舒担心白前会心软,正要出声提醒,听到白前对石头说,“你把知道的说出来,不然我也帮不到你。”
白前吃了景西的止痛药,又挣扎半夜才捱过那阵子幻肢痛。之后更像是昏死般,合眼睡了片刻。这之间发生了什么,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看现状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石头被反绑着双手,哀嚎似的冲着白前“呜——”了一声。白前摇摇头,坚决不退步:“别装可怜,景西根本没伤到你。”
石头撅嘴垂下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天舒诱导似的,说道:“你看,白前对你很好对吧?是个好人吧?但是司齐让你给白前吃的东西,会让白前疼的大哭,多可恶?小孩子不能帮助坏人的,不然就不是好孩子了。”
石头还是一句话不说,打定主意不开口了。
左启之看看窗外,建议道:“天色不早了,不如等拜见帝君之后再审问。”
天舒叹口气,点点头。景西闷声道:“那劳烦左大人代为看管。”
左启之回道:“景公子如此信任老夫,定不负所托。”
左启之原本只是抱着加深与白前的交情这个目的来拜访,没想到阴差阳错的救了白前一命。如此就又卖了个人情给白前,左启之心里打着算盘,脸上不动声色。只是不明白为何连景西对他的态度都有些变化了,比之以往更少了几分冷淡。
左启之临出门,回头看了眼:白前疲惫的半靠着床栏,景西躬身,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很自然的问诊姿态,左启之却看出来些什么。
天舒被他挡住了路,客气的问道:“左大人还有何事?”
左启之笑道:“景大人准备了什么贺礼?”
天舒正要去取匣子,周全道:“不过和往常一样的小东西。”
左启之再往里看了一眼,景西正托着白前的手臂,将他扶坐起来。景西的眼神,白前没注意,自己却全看在眼里。左启之会心一笑,心底有了猜想。
景西把白前扶起来,问道:“穆悦观要你陪她面圣?”
白前浑身乏力,连跟手指都不想动,话也不想多说,只“嗯”了一声。
景西犹豫道:“你能行么?脉搏还未平稳下来。”
白前倦怠,也就由着他扶着自己坐在床上,哑声道:“大概是类似于兴奋剂之类的药——某种让人亢奋、精神紧张的东西。”
“那……还……疼不疼?”景西的手随着语言而动,一样凝涩缓慢,最终落在薄被上。
而隔着薄薄的一层,景西手下,是白前的断肢。景西的眼神有些空洞,像是隔着这一层阻碍,看到了记忆中的某处。
白前瞬间倒吸了一口气,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颤抖着哀求道:“别碰!求你……别碰那里!”
景西忙收回手,一脸歉意,带着无措,僵硬的看着白前。像是被人冒犯、折磨的是他自己,半天才回过神,局促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不能碰。”
白前缓过那口气,解释道:“你摸上去之前我也不知道,我以为已经不疼了。”
景西好像沉浸在深度自责中,不知道该说什么。白前看他这样子,自己也有些窘迫,安慰道:“不是你摸的地方疼,是……怎么跟你说呢……我以为我的腿和脚还在——但其实早就没有了,还让我疼成这个样子。真糟心……幻肢痛,叫做幻肢痛,和大脑皮质功能还是什么的有关,我也不明白。”
景西“唔”了一声,像是表达“我记下了”,却没有动。白前闭上眼深呼吸几次,不适感丝毫没有祛除,说不清是哪个部位在疼,血肉被一片片撕裂般的感受。白前问道:“帝君面前不可以坐轮椅,对吧?”
景西“嗯”了一声。穆青涧每次都是自己撑着拐杖一点点挪进去的。
白前轻叹了口气,无奈道:“能帮我叫天舒来么——别让悦观知道。”
景西瞬间起了警惕之心,问道:“何事?”
白前睁开眼,看着棉被某一处凹陷:“我现在根本动不了,自己没办法穿义肢。”
“我——”
“你讨厌看到残肢,我知道。”白前看着景西笑了笑,“这没什么,很多人都会对残疾产生不适感,是生理上的,而不是心理瞧不起我。我能理解。不如这样说,我很少见到对此没有感觉的人。悦观也一样,而且,我也不想让她看到我的——你做什么?”
白前还在解释,身上一轻,薄被已经被掀开了。景西沉声问道:“要怎么弄上去?”
白前急了:“喂!你干嘛啊!你不用觉得我可怜,故意这个样子!”
景西道:“我没有。”
白前动不了,赤红着眼吼道:“景西!别!别看!太丑了……”
景西停下动作,凝视白前,眼中有些微弱的情感在闪烁:“我会慢慢习惯。”
白前怔怔的看着他:“什么意思?——你手腕上是什么?”
景西向下拉了拉衣袖,刚好遮住那一片伤口。白前拔高了音调:“手腕上的伤是什么?你说实话,我让你帮我穿义肢。”
景西淡淡道:“昨晚你咬的——你意识不清,会咬断自己的舌头。”
强逼景西卷起袖子,白前才看到。从手腕直到小臂上部,布满了参差的牙印。大多数都出血了,但也没有包扎,血液凝固成发黑的暗红色。
白前呢喃的问道:“为什么?”
景西卷起白前的裤脚,右腿残端直直撞进眼里,有些刺目。需要时间适应,但总有一天能够习惯,因为已经有了想要这么做的冲动。
“不然你会咬断自己的舌头——要怎样?直接戴上去么?我要动手了。”
“我是说为什么——啊——放放放手!不要穿了不要了!”
景西惊慌下丢了白前的义肢,想按压他抽搐的腿,又怕弄的他更疼,就这么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白前道:“压住膝盖,或者大腿。我受不了了,这么痉挛。快!”
景西照他说的做,白前良久才平静下来。只是情绪却再也没办法平静。景西侧目,看到白前闭着眼,紧咬下唇,眼泪大颗大颗的冒出来。
“我受不了了……真的……我没做错什么事情,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我不想忍受了!”
景西的手还压在白前腿上,缓缓俯身,一个亲吻落在白前的膝盖上。手下的人剧烈的抖动一下,随之而来的是僵硬紧绷。
“白前——”
双唇开阖,叫出一个名字,像是在嘴边吟诵诗篇的题目。之后又落下一个吻,还在同一个位置,用行动抒写最美的那一句。
“白前——”
口中呢喃着你的名字,你可知我的心思?
景西慢慢挪动,谨慎小心,最后亲吻下去。在白前的断肢处,认真而深情的长吻。白前似乎看到了最虔诚的教徒。
“白前——”
我想要努力靠近的人,请不要迷失自己的方向。
第39章:状况
发生过什么,完全变成一个谜题。穆悦观推门进来的时候,景西正站在圆桌前,头也不回的对她说,“白前今天不适合面圣。”
穆悦观怔了一下,随即疾步走到白前身边,话语间满是关切,“昨晚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没人叫醒我,你伤到哪里了么,”
白前鼻音浓重,简短的回了个“没”字,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现在没办法穿义肢……”
穆悦观急忙道,“不用!我就是要推着你进去,他们能拿我怎么样?”
白前点点头,望了景西一眼,神色有些茫然。随即收了心思,白前看向穆悦观:“轮椅就麻烦你了。”
穆悦观似乎有些欢喜,只是表情掩在面纱下,看不分明。两人这么出了门,只留景西还立在那里,像是僵化的石像,没有了自我。
穆悦观有个最大的好处,便是那股子横冲直撞的劲头。原先是有“穆家”做壁障,她哥哥疼她,纵容她,这个性情就越发骄纵。现在穆家被灭族了,唯一的亲人也失踪了,同情心倒也成了另一种屏障。所以穆悦观理直气壮的坚持不妥协不退步,帝君身边的王勤及时赶到,把拦路的小喽啰们斥责一通。
“这是穆小姐!你们这群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放行!”
穆悦观斜睨他一眼,冷笑道:“有劳王大人了!”
王勤赔笑,客套道:“哪里,穆小姐一路辛苦,还碰上这群不懂事的奴才,某代为赔罪了!不知这位是……”
王勤拿眼指白前,一脸茫然的表情。白前不信他是真的不知道,帝君早就想把自己拉过去,肯定不会少调查。纵然如此,白前还是回道:“在下宁白前。”
王勤好像有点为难,看着穆悦观摆出苦瓜脸:“哎呀——穆小姐,您也知道,这帝君寿辰,是不能携带下属的。这你看——”
穆悦观看白前一眼:“不是下属,你只管让开就行,不会让人担罪的!”
王勤念叨着“自然,自然”,便闪身让出了一条道。
景西一直在一旁看着,等王勤离的远了,才问穆悦观:“你到底准备做什么?”
“与你无关。”
景西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干巴巴的斥责:“你别胡来!”
穆悦观嗤笑:“我还有你胡来的次数多?”
白前实在是身体难受,也没精力去管这两个人要吵成什么样子。忽而身后一阵脚步声,远远的听到一个清明爽净的声音传来,像是在叫谁。
景西回头望了一眼,沉声道:“叫你的。”
穆悦观不理他,但身后那人已经追了下来。十八九的样子,锦衣玉袍,一脸没心没肺的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问穆悦观:“好久不见!”
看不到穆悦观的表情,但看她后退两步,语调起伏不平,也能猜出她的惊诧和退缩。景西不动声色的迈过来一步,挡在那人和穆悦观之间,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眼珠子转了转,恍然大悟状:“你是景西吧?我是曲风清,代替我娘来的!”
风燕曲家,曲妙恩之子。
不等景西有回应,那小子就绕了个道凑到穆悦观身边,腆着脸问道:“你不记得我啦?是我啊是我啊!”正说着,伸手环住穆悦观的肩头,脚下使绊将穆悦观给摔了出去。动作迅猛敏捷,连景西都没来的阻止。
白前见状便慌了,无奈自己连推动轮椅的力气都没有,一点用都没有。百般不情愿,但本能在第一时间发挥作用,白前根本没有思考,便转头求助,叫出了景西的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在等这一声,或者白前喊的太及时,景西的反应也够敏捷。总之在白前话音未落前,景西就已经出手,和曲风清打成一团。
只过两招,曲风清退出战斗圈,笑嘻嘻的看着刚刚爬起来的穆悦观:“你真的不记得我啦?”
景西一脸防范,曲风清云淡风轻的样子:“这里不能打架的,我只是跟她叙叙旧!”
白前问道:“怎么回事?”
穆悦观嚅嗫道:“从丹颖出发那时,我实在太生气了,就在路上随便找人撒火。”
“那人就是他?”
穆悦观点点头:“抽你活该!谁让你来招惹我!”
曲风清玩味的看着穆悦观和白前的姿态,若有所思道:“跟你打个招呼先,省的一会见了帝君失态。你们走不走?不走我可要先进去了。”
穆悦观要发火,被白前拦了下来。景西侧身让路,一脸漠然。曲风清笑着道了谢,便从景西身边走过。到了穆悦观身边时,他却突然飞奔一脚踹在白前的轮椅上。白前正处在任人摆布的状态下,轮椅翻到,他自然避免不了跟着倒下。穆悦观惊呼一声,伸手去救却显然动作不够敏捷,便眼睁睁看着白前扑倒在地。
曲风清闪身靠近,一手扯住穆悦观的面纱。得意之情还没摆出来,便觉得身体腾空而起,他已经被景西拎着后背砸了出去。面纱被扯了下来,紧握在手中。下个瞬间,掌心一阵剧透,曲风清惨叫着,看到自己的手掌被一支木簪贯穿,定在了地面上。
穆悦观失去遮挡物,亦是惨叫,双手捂着脸缩成一团。
而景西披头散发,已经在眨眼间赶到白前身边,将压在他身上的木轮椅拎了起来,迅速把人抱了起来。
白前一张脸青白毫无血色,推着景西的胸膛,颤声道:“别碰我!”
景西沉默,将他放回到轮椅上,摸出药瓶倒了丸药递给他。先前在驿站中,只是碰一碰他的腿都会疼的大哭,刚刚被那么笨重的东西压在,一定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