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宇担忧的开了口,张澜身体颤了一下,蓦然回过神来,飞快的朝他看过来,眼神里全是郑宇看不懂的东西,甚至让他有种黑龙当时透过他看着过往一样的感觉。
郑宇有些心悸,忽然想到黑龙之前的话,莫非这张澜真的也跟自己前世有关系?
张澜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忽然朝前伸了伸脖子,轻轻嗅了嗅,微微皱起眉道:“腥味更浓了。”
郑宇冷不丁听他这么一句,满头的雾水,纳闷道:“啊?什么?”
张澜看着他欲言又止,半天才低声道:“你身上有龙的味道……”
郑宇陡然听到这么一句,脑子里懵了一会,不知为何脸上蓦然烧了起来,一时间有些慌乱,仿佛被人看穿似的窘迫起来,好半天才僵着脸踌躇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张澜见他脸上有些泛红,心里已有几分了然,神情上不免有些低落。
郑宇见他如此,心里奇怪,虽然他也感觉到张澜此人有些古怪,似乎知道一些不太科学的事情,对于他说出龙来反而是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然而他与黑龙的亲密关系实在难以启齿,更怕对方知晓,不好过多追问,只好也跟着一起沉默。
而等张澜再次开口,却是单刀直入,毫不避讳了。
“宇哥,你和那黑龙又在一起了是不是?”
郑宇抓住了他话中的关键字,盯住他的眼睛,认真反问道:“又?张澜你是什么人?”
张澜没有回答,却是移开了视线,不肯与郑宇的目光对上。
郑宇继续开口,神色凝重起来:“你到底是谁?难道也与我的前世有关?”
张澜脸上表情变得微妙,迟疑着开口道:“宇哥……你都想起来了?”
郑宇摇了摇头,又道:“既然你知道……那么能不能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和那条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澜神色有些郁卒,此刻雾已经消散了许多,他看了看不远处龙形山脉,回道:“我不知道。”
顿了顿,又扭头道:“宇哥,这一世他有没有迫你?”
郑宇条件反射般点了点头,又立刻摇了摇头,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张澜抓住他的胳膊,脸上有些执拗:“你实话告诉我,是他迫你还是你自愿的?”
郑宇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自己心里也乱成一团,张澜看了他半晌,认真道:“宇哥,你若不是自愿的,我可以帮你,他如今灵力受限,而我又是龙虎山天师府的人,道行虽然不深,但也能让他没办法对你怎样。”
郑宇听到这里,却突然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被困在这里吗?”
张澜闻言一顿,脸色有些冷然:“天罚。”
郑宇思索一会,又道:“永远都不能出来了吗?”
张澜看着他,眼神里有种说不明的意味,半晌黯然道:“难道你还想放他出来?”
郑宇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前紧贴着皮肤的温热木牌,喃喃自语:“我也不知道……可是我想知道前世发生了什么。”
“宇哥,既然已经转世重来,为什么不好好过自己的生活,有些事知道的多了未必是好事,趁着牵连不深,别再继续下去了。”
郑宇苦笑一下,却是没有回答他,一开始他也是想逃开的,但事到如今,他既已知道前世有所纠葛,就不可能再坦然当没发生过,何况黑龙受到天罚,若真的因他而起,他更做不到置身事外。
正想着,地面像是震颤了一下似的,突然摇晃起来,两人同时一惊,刚要出声,那颤动又停了下来,一切恢复平静,就好像没发生过一样。
张澜将手放上那封石,指尖像是凝起了一点微弱的蓝光,只是一瞬便没入石碑里面,脸上却凝重了起来。
郑宇莫名问道“怎么了?地震?”
张澜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道:“快到时限了……”
郑宇再问,他却不答了,便只好先去所里上班了,等到中午去旅馆里找张澜,却听说那一帮年轻人上午就背着大包小包的出了门,好像说是要去登山。
郑宇心里咯噔一下,也不知怎地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不过人都走了一上午了,他这会就算去追,也来不及了,只好先回了所里。
等到了晚上,郑宇再去,他们还是没有回来,旅馆的老板娘说好像有听一个小姑娘说她们晚上要在山里面野营。
郑宇叹了口气,年轻人就是喜欢刺激冒险,还真担心他们发生什么危险。
这天晚上连月亮也没有,整个天幕都是黑沉沉的,跟个倒扣的锅底似的,连点星光也没有,郑宇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心里老是有些没底。
他从睡衣领口扯出木牌,握在手心摩挲了一会,低声道:“你在吗?”
木牌安静的躺在手掌上,丝毫没有反应,郑宇也觉得自己这行为实在傻到了极点,可他却总有些放心不下,那帮年轻人对这大山根本不熟悉,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忽然他感觉到一丝风从耳边滑过,像是有人轻轻的吹了口气。
屋里的灯忽闪了两下,倏然灭了下去,郑宇心里一惊,正要回身,便听到一声低斥:“别转过来!”
郑宇身体刚转到一半,只好又僵硬的停了下来,房间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郑宇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你刚才是在唤我?”黑龙的声音有些飘忽,听着不太真切。
郑宇莫名的有些担忧,语气多了几分急切:“你怎么了?”
黑龙似乎是轻笑了一声,衣物悉悉索索的声音靠过来,郑宇感觉到一双手搭在自己肩头,紧接着一个近乎温柔的吻落在脸上,浅浅的吐息扑过来,带着一丝凉凉的水意。
郑宇握紧了手心的木牌,原本有些紧张的神色一下软了下来。
“你这算不算是在担心我?”
黑龙将郑宇脸侧稍有些长的头发朝后拨了拨,曲起的手指关节在他脸颊上反复摩挲,侧头贴在郑宇耳边悠悠说道,声音低低的仿佛吐气一样钻入耳中,引得郑宇面上一热,顿时有些羞恼,他本想要反驳,喉咙里滚动了几下,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黑龙见他不语,也不勉强他,将他揽在怀中道:“最近我可能不会出现,你也不要到处乱跑,特别是这几日不要进山,离那家伙远一点。”
郑宇心道你不说我也不会想到那山里去,又想到他本来叫这个人来的目的,赶忙开口道:“张澜和他同学今天都到山里去了,晚上也没回来,不会有什么事吧?你说不要到山里去,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郑宇话音刚落,窗外忽然掀起一阵狂风,鬼哭狼嚎似的扑过来,外面树叶哗哗作响,窗户也咯吱咯吱的响个不停,郑宇一时间被刮的有些站不住,踉踉跄跄的后退了几步。
黑龙仿佛消失了一般,郑宇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不由有些紧张,迟疑几秒忍不住转过身,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光线就像是被吞噬了一样,周遭气息霎时间寒冷的如同冰窖,郑宇往前走了几步,脚下竟似踩在水中一样。
郑宇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冰冷的水流漫过脚背,寒气环绕在小腿周围,仿佛一条看不见的绳索绑住了双腿,再也无法往前迈出一步。
他像是置身于另一个世界,黑暗中看不清周遭模样,只有丝丝缕缕的寒意浸入胸腔。
他到底在哪里?刚才的狂风是怎么一回事?眼前漆黑一片,只有漫无边际的寒意。
郑宇被冻得有些恍惚,颤抖着唤了一声“……澜江……”
周围仿佛被他这一声搅乱了似的,动荡的水面开始剧烈的摇晃起来,周围嘈杂的人声一句句钻入耳中。
“你若执意要护着那条妖龙,就别怪我们心太狠。”
“霖哥,你不要我们了吗?”
“阿霖,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我对你太失望了,当初我就不该把你抱回来!”
“那孽畜害死了那么多人,你都看不见吗?你现在还算是个人吗?”
不……不是这样的,郑宇听到自己嘶哑而又急切的声音,这不是真相,害死他们的不是澜江,可是没有人听到他的声音,只有一声声无情而又冰冷的斥骂。
他半跪在地上,冰冷的水浸着四肢,周遭的辱骂,指责像是寒冰铸成的铁钉一根根刺入骨髓,冻结了他整个身躯,封锁了他所有经脉,他只能瑟瑟发抖的蜷缩着,口中不断执着的唤着一个名字。
“做到这种地步?值得吗?”
他抬起头,原本黑暗无一物的空间里出现一张说不出熟悉的脸。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能看你越陷越深。师父说过,有些界限一旦跨过,后果不堪设想,再这样下去,龙气侵体,逆天改命,人不人妖不妖,入不了轮回,修不了正果,稍有闪失便是魂飞魄散。”
“生死有命,我既然已经答应他,就不可能再回头,无论什么后果,我都会自行承担!”
“魂飞魄散又能怎样,他都不怕,我又有何惧?”
郑宇感觉脑子像是要炸开一样,那声音穿透他的耳膜,直直钻入脑中,仿佛要将他整个大脑皮层剥开一样,无数的影像记忆争先恐后的想从中涌出来,却又仿佛被什么镇着无法逃脱,他实在疼得要命,忍不住大叫一声。
房间里的灯忽然一下亮了,一切恢复原状,自己依然站在窗口,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他看了看手心里的木牌,那物像是结了一层冰霜似的,寒冷渗骨,倒像是刚从冰水里捞起来一样,之前是梦?
可是那梦就像是一面水镜,稍一碰触就碎了,等他集中了精神去回想,却是跟隔了层纱幕似的,怎么也看不分明,就如这对他来说充满了谜团的前世一样,无论如何都抓不住丝毫端倪。
郑宇拍了拍脑袋,手肘抵在太阳穴上按了几下,眉头皱在一起,却丝毫没有任何转机,只好关了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指望自己再一次从梦中窥探到些真相。
等到半夜的时候,郑宇突然被一道轰然响至的炸雷惊醒,刚一睁开眼睛,房间就明晃晃的一片惨白,一道道闪电接连划过,映照的犹如白昼似的。
狂风卷着雨丝咆哮着从窗缝挤进来,发出鬼哭一般的嘶鸣声,呜呜的叫个不停,滴滴答答的雨水渗到室内,弄的空气里面全是潮湿的水汽。
郑宇翻身爬起来,几步奔到窗前,瓢泼的大雨犹如一道道鞭子噼里啪啦的抽打在窗户上面,铺天盖地的连成大片大片气势磅礴的水帘,犹如浩浩洪流喷薄而下,仿佛天上开了道巨大的口子,成千上万的水流倾注下来,瞬间吞没了整个世界,只剩下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雨海。
这是梦吗?他打开窗户,立刻被狂风刮的几乎睁不开眼睛,豆大的雨点扑面而来,砸在脸上,这场暴雨下的毫无征兆,他之前没有接到过任何消息。
郑宇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好不容易把窗户关上,立刻跑出去敲隔壁的门,刘涛睡眼朦胧的爬起来,半睁着眼睛打开门,一副随时都要倒下去的样子。
“外面都那样了你还能睡着,我也真够佩服你的。”
郑宇二话没说拖着他来到窗口,一把扯开窗帘,打开窗户上的栓扣,无数雨点便如利箭一般射了进来。
刘涛被蒙头照面的泼了一脸雨水,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嗷的一声跳起来,在窗帘布的大力挥舞下,猛的关上窗户,才转过来怒道:“你大晚上不睡觉,就为了让我起来看雨?!”
郑宇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奈道:“消消气,我当然是有事才叫你,你记得之前那帮小朋友吧,跑来旅游的,今晚这么大的雨,他们上山里去了,我担心会出事,这不找你商量商量。”
刘涛捞起身上的睡衣擦了把脸,思索了一会道:“确实,要是在山里出事了,还不是咱们所里要担着,现在怎么办?这么大的雨,你总不能自个去找吧?”
“你过会跟朱所联系上,报告下情况,随时准备进山救人,我先到下面村上去找当地村民帮忙!”
刘涛挠了挠脑袋,迟疑道:“我们是不是等天亮再说,这外面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的,还黑摸摸的一片,你现在出门也太危险了。”
郑宇望着玻璃上连绵成片的雨水,眼神凝重,眉心紧锁,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一样,身上的寒意还没完全退去,忍不住还有些战栗的感觉。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像是有种不祥之兆似的,让他心中的不安扩大到了极点,外面纷杂敲击的雨声,震耳欲聋的雷响,一下下都仿佛是直接砸进他脑子里一样,越是深想越是容易心慌意乱。
他没办法等,想到那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有可能会因为这场雨而受到生命威胁,就满心的焦虑,像是跟油锅里煎烤似的,是他亲自带他们到这龙门镇来的,要是万一在山里出了事,他也会一辈子于心不安,懊悔自责。
何况黑龙的状况也很奇怪,他到现在还无法分辨之前发生的事情究竟是梦还是现实?如果黑龙真的出现过,那为什么不让他去山里?是不是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情况特殊,我怕等天亮再下去,会浪费很多时间,我得找老乡了解下山里情况,就算救援队下来了,也得有老乡领着进山才行。”
语毕,郑宇也不再废话,雷厉风行的开始着手准备进山的一些必要装备,刘涛跟着他一路下楼,外面雨势极大,本想再商量几句,见郑宇满脸认真,也知道难以劝解什么,时间就是生命,救人要紧,此刻也顾不上个人利益,只好拍了拍他肩膀,收起平日里的嬉皮笑脸,严肃道:“哥们,你可一定要注意安全。”
郑宇点点头,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裹了裹身上的雨衣,打着防水手电,冲进瓢泼的雨幕里面,跑了几步又回身大喊:“山里手机信号不太好,到时候可能联系不上,我到下面村上了,会尽量想办法找人带话。”
刘涛挥了挥手,表示晓得了,郑宇抹了一把脸,摆了摆手转身就隐入雨雾深处了。
黑沉沉的夜里,大雨滂沱直下,时不时几道闪电划过夜空,像是要把天幕撕裂一般,远处雷声犹如某种猛兽压抑的咆哮怒吼,伴着闪电滚滚而来,天上似有金光闪耀,隐在黑压压的云层里面,天象的异常,就连冒雨赶路的郑宇也察觉到了。
他不禁加快了步伐,深一脚浅一脚的踏着泥泞的道路,雨衣帽子被风掀起来好几次,满脸的雨水几乎快要睁不开眼,整个镇子除了雨声,雷声,就像是风雨中的一座死城一样,完全没有了其他声息,人们好像不约而同的进入了更深层次的睡眠状态,丝毫没有被这奇异的天象所影响,天地间似乎就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雷鸣电闪中渺小而又坚定的一路前行。
山路并不好走,有些地方甚至被大雨冲刷下来的泥土石块挡住了,田坎也被冲的七零八落的,手电的光穿过雨幕射了出去,却只能照出几步之外的距离,郑宇虽然穿着雨衣,还是一身都湿透了,裤腿和鞋上更是沾满了泥水,每走一步都要陷入随时滑倒的危险。
郑宇走的艰难,头脑却越发清晰起来,黑龙,张澜的模样,在他面前反复的闪现,甚至梦中的小道士也有些隐约的记忆,他一步一步行走在雨中,却像是慢慢踏入遥远的记忆里面,眼前依旧是滂沱的大雨,大山环绕之中的村寨,好像一切都一样,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远处有人愤怒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熟悉,却又像是隔着一层玻璃似的,听不分明,鼎沸的人声嘈杂的响起,刚开始是高昂的,激烈的,接着又开始变得尖锐,刺耳,人群开始慌乱无措,挣扎嘶叫,愤怒哭嚎,在越来越大的雨声和响彻天地的炸雷里面,化为一片久久不衰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