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灵则日不绝+番外——妄想妖怪

作者:妄想妖怪  录入:01-04

“我会在此地布下镇魂之法,早日化解怨气,让那些无辜丧命的生灵步入轮回,重获新生,你的魂魄先前有消散之兆,想是我那孽徒之前做了什么,此番我先送你入轮回去吧。”

郑宇心中存了希望,脸上也有了些神采,他连忙回道:“我原与他立约,若是中途违背,死后不得安宁,魂飞魄散。不过我暂且不急,真人先与我说说如何解救澜江。”

那老道又是长叹一声,复摇头捻须道:“若是耽误了时辰,贫道也救不了你,你且不用担心那黑龙之事,此番结果虽有缘由,却也是他肆意妄为,张狂所致,何况天道降罪于他,是要他镇守此地,赎还自己的罪过,上天没有毁去他的龙丹,已经是苍天厚德,网开一面了。”

“贫道会用自己毕生修为,在此设下聚元法阵,为那黑龙聚集天地灵气,再塑新生,待到此地怨气化解之日,便可脱离禁锢,重获自由。”

郑宇心中喜极,眼泪顿时夺眶而出,想也没想,当场跪下给那老道磕头道谢。

那老道赶忙去扶他,口中叹道:“事不宜迟,这就走吧。”

郑宇低头不起,声音低哑生涩,却透着一股坚定,“此去轮回,便是前尘尽忘,我不想离去,我想恳求真人,能助我魂魄不散,长留此地。”

老道听闻此话,立刻敛了神色,一时有些肃然,旋即斥道:“甚是胡闹!你是想魂飞魄散不成?!”

郑宇涩然回道:“我只想陪他度过这漫长黑暗的岁月,待到他重见天日之时,即便是魂飞魄散也无妨,在我与你那徒弟立约的那一刻起,便早已下了决心。”

老道连连叹道,“孽障啊孽障……”

郑宇垂首不语,老道几番喟叹,终是不忍,权宜之下,与他言道:“你且到我这定魂符里来吧。”

话音刚落,郑宇就被一股大力吸入,犹如一缕轻烟飘然落至一张黄纸符咒之中。

等到他再次意识回转,有人在耳边唤他名姓,近在咫尺,又似乎远在天际。

待睁开眼,他仍在山洞之中,张澜正担忧望他,巨大法阵依然散发着淡淡白光,他正站在阵内,有些回不过神来。

“宇哥,你还好吧?”

郑宇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一时有些分不清,他究竟是前世的江霖,还是今生的郑宇。

张澜虽然不知他刚才所见,但也猜到了几分,当日郑宇死后,他本失魂落魄,生不如死,然被当时的龙虎山观主斥醒,遂助祖师布下法阵,不料祖师耗尽修为驾鹤西去,临走时留下遗愿,要他将江霖魂魄送入轮回,他本欲依言行事,却没想江霖执念太深,定魂符焚化之际,想要强行将其三魂七魄送入轮回之道,却不料过程中也不知怎的,竟丢了一魄。

张澜别无他法,只好用自己的精血为引,将江霖丢失的那一魄引入镇魂阵中,方不致流落阳间,最终散灭。

张澜回龙虎山交代了祖师后事,又重回此地,终生守着这法阵,待他死后数百年,这里方才慢慢恢复了灵气,山中日月交替,花草树木重获新生,幸存下来的人繁衍生息,直到千年后的现在,已经转世的他再次回到这里,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双手,推动着命运的转轮。

而江霖的一魄,此时也终于重归旧主。

张澜也曾彷徨犹豫,是否该让如今的郑宇重拾前世的冤孽,但几番对话又让他深刻了解到一个事实,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江霖也好郑宇也好,都与那黑龙羁绊难解,彼此千年夙愿,他此刻只有助其一臂之力,方能弥补当年过错。

他思及于此,再次凝聚修为,结合含桃的妖力,重新加强了法阵,一时间白光大盛,法阵内无数魂魄显现,又再次消散,一张张似曾相识的脸,看的郑宇又是一阵悲凉,他已拿回前生记忆,如今再世为人,重活一朝,犹如大梦一场。

郑宇蓦然之间接受了大量前世记忆,一时间也有些心绪大乱,直到脚下忽然有地动山摇之感,才倏然一惊,忙稳住身形,定神环顾四周,洞内幽幽绿光忽的变得强烈起来,张澜神色凝重,正语速飞快的默念着什么,法阵一时间白光大盛,似是在死死压制着那妖异的绿光,含桃面上出现几分痛苦神色,郑宇心中担忧,又苦于什么都做不了,不禁焦虑万分。

他握紧了胸口的木牌,忍不住念出那个熟悉的名字:“澜江,澜江……”

他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此刻思念过甚,竟然见到方才在回忆中看过数次的身影挡在身前,他下意识的伸手一抓,摸到了衣物的触感,来不及多想,脸上已经湿漉漉一片,他本不是如此软弱之人,偏偏这一刻情难自抑,胸中酸涩万分,前世未曾说出口的话,未及传达给那人的情意,通通堵在心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红着眼眶看着那人背影。

“你都想起来了?”

郑宇点头,又想起对方看不见,才声音哽咽的回道:“澜江……我……”

对方摇了摇头,放缓了语气道:“当年之事,刚刚……我已知晓。”

郑宇眼眶一热,一时间悲喜交加,还不等他再开口,黑龙已径直走入阵中,张澜倏然一惊,神色有些复杂道:“你……你此时……”

黑龙嘴角一挑,露出有些傲慢的神色:“毛头小子,你以为凭你一人之力,就能效仿你祖师发挥此阵威力?”

张澜沉默几秒,开口道:“未尝不可,我看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宇哥……他很担心你。”

黑龙面上表情有些柔和下来,朝着郑宇的方向看了看,方认真说道:“当年之事,我不与你追究,今日你肯帮我,我也承你恩情,那妖魄虽然被封在此处,千年来阴魂受它影响,聚集于此,法阵未能全然化解也是其中原因,如今它妖力更胜当年,一旦脱离我的束缚,也不是寻常人能够镇住的,就凭你,还差了点!”

张澜也不抬眼,手中动作不停,又来回变换了几个手势,方道:“你不是想自由吗?这会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你只要带宇哥安全离开便可,剩下的由我一人承担。”

黑龙神色不明的看了他一会,不怒反笑:“他当年倒也没错看你。”

张澜闻言一震,下意识的看向郑宇,方才缓缓道:“果真如此,我也没白活这一遭。”

郑宇听他两对话有些不对,正欲开口询问,地面又是一阵剧烈的摇动,还不等他站稳,已被一个飞快闪过来的身影圈入怀中,整个山洞好像要坍塌了一般,开始落下碎石,他被牢牢扣在怀中,并未伤到分毫,却担忧张澜和含桃,忍不住拼命探出头去看那两人此时情状。

黑龙像是叹了一声,将他放开,他方才看到张澜正岿然不动,站在法阵中心,此时面色沉静如水,与他眼神对上,便露出几分似怀念似释然的笑意。

郑宇心里一紧,不知怎么就看出了几分告别之意,正要开口唤他,便见他转身去撕了含桃额上的符纸,一手拿着不知何时化出的桃木剑,脚踏罡步,移走七星,口中念念有词,法阵再次流转起来,阵内两道耀眼光芒,仿佛斗法似的厮杀不休。

含桃此时已经睁开眼睛,看到黑龙和郑宇正站在阵外,立刻放下心来一般,少年的脸上露出几分喜悦的神色。

黑龙挑了挑眉毛,语气不悦道:“还不快过来。”

含桃神色一下垮了下来,耸拉着脸道:“主人又要怪我多事?”

黑龙见他乖乖过来,站在郑宇身边,这才言道:“你带他赶紧离开此处。”

含桃疑惑道:“那主人你呢?”

郑宇此时已有了几分猜测,他一把抓住黑龙的袍袖,急切问道:“你和张澜呢?若是你们不走,我又怎能一走了之?”

黑龙将他一把拉入怀中,伏在他耳边,暧昧道:“怕什么?当年之事还没完呢,我会让你好好的用身体偿还我……”

郑宇也不见恼,反而认真回道:“你想要我怎么做都行,但是我不会再留下你一个人。”

黑龙目光沉沉的看了他一会,忽然笑道:“你这话我记下了,我会找你兑现的。”

话音刚落,郑宇感到太阳穴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眼前画面慢慢的模糊起来,他仿佛看到对方在说些什么,意识却不受控制,渐渐抽离,直到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含桃连忙扶住郑宇,又抬头看向黑龙,却发现对方身形有些不稳,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山壁上,正眉关紧锁,一向傲慢的脸上露出几分颓然的神情。

含桃惊慌叫道:“主人,你怎么了?!”

黑龙轻咳了两声,方才轻笑道:“你以为天罚就这么容易?我不过拼着一口气,分了一些元神出来,我的灵体还没完全脱离,现下已有些支撑不住,就看张澜这小子有几分火候了,我且助他一臂之力,你速速带小宇离去。”

含桃虽然有些不愿,但也只能先将郑宇送回山下,毕竟他是凡人,承受不住强大的妖力,有他在这里,主人也会因此而分神。

黑龙见他二人沉入潭底,忽的化身为一道金光闪入阵中,霎时间洞内狂风大作,张澜感到身上的压力轻了一些,忍不住松了口气,但对于黑龙的插手又有些不忿,又再次积攒了灵力聚于剑身,在空中画出变幻多端的法阵,直指那封印了妖魄的石台,法阵慢慢压下,绿光似有所收敛,黑龙的金光仿若是护法一般,笼罩在周围。

张澜额头上渐渐冒出冷汗,握住剑身的指尖克制不住的颤抖起来,绿光像是看出了他此刻的虚弱一般,再度强烈起来,张澜身子一晃,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黑龙见状化为人身,眉毛一挑刚说了一句“不自量力!”,本想要助他一把,就见一道模糊的人影从绿光里面闪现出来,一下抱住了有些虚晃的小道士。

“今日我可助你飞升,不过这小道士要留给我。”

那人身形并未完全显现,只留了半个侧身给黑龙,但那一头显眼的白发却是让黑龙立刻想起了某个老熟人。

“我还以为你已经被那老道炼化了,没想到还能活到今日!”

“当日你毁了我百年道行,肉身又被炼化,元神无处可去,只好附于那妖魄之上,若不是有臭道士的法阵在,说不定我现在早已被那妖魄吞噬干净了!”

张澜方才吐出一口血后,眼前一黑,凭着一股意志才没安全失去意识,身体动弹不得,却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这时体力有些恢复,挣扎着开口道:“你……你是那只虎妖?”

白虎轻笑两声,嘲道:“难得你还记得我,龙虎山中岁月悠长,却不知你记起来的是后来食人的妖物,还是那只与你儿时玩耍过的白琥?”

张澜脸色一变,两世记忆太过繁杂,他本已记不清儿时之事,却在这虎妖说出口的一刻,仿佛是揭开了一层记忆的薄纱,倏然间想起儿时遇到的一个白发的孩童。

那时他刚被带入龙虎山天师观,他性格喜静,又不愿与他人多做交流,同龄的道童都有些排斥他,唯有一次他心中烦闷,独自在山林中游荡,遇到一个白发的孩童,年幼无知尚不知对方是妖物,只当是同他一样落单的道童,便慢慢相熟起来,两人一同渐渐长大,因其心性,也并未与他人提及,后来学了道法,也常常去山中演练。

但是……张澜神色有些黯然,在观内一次比试之中,他无意伤了了另一个师叔的门下弟子,师叔禀告观主,说他身上有妖气,并说那弟子身上有妖类爪印,于是将他关了禁闭,要他反省,他那时才隐约明白,那孩子并不是人类。

其实以他的聪慧,本该早就发现其中不对之处,那孩子从未与他一同出现在观内,也不是其他师叔门下的弟子,只在特定的时间出现在山中,只是他不想失去这唯一的同伴,好友,一直不愿去深想,如今起了祸事,才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

龙虎山本就是上佳的修行之处,山中妖物众多,只要不作恶,天师观的道人本也不会与其为难,偶尔道中门人还会从妖物那里讨要一些东西来炼丹,却严令门下众人不得与妖物来往过密,甚至不能借助妖力来提高自己的道行。

张陵此事已是犯了忌讳,虽不是他本人有意为之,却也难逃其咎,后来师父为他向观主求情,才偷偷安排他跟着其他弟子去山下历练,那时他行遍大江南北,走了许多地方,遇见过许多善恶难辨的妖物,也心软过,彷徨过,最终慢慢懂得什么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后来再回山中,他再未见过那白发的少年,也不知是他是什么妖物,慢慢就将其淡忘了,经过几年历练,他很快脱颖而出,成为同代弟子之中的佼佼者,之后他为追回师父炼制的仙丹,一路来到望江山,与当时的江霖相识,一同斩杀妖物,为民除害,寻到白虎踪迹的时候,也未曾与当年那个少年联系起来,再后来,他被掳入白虎的洞穴,那白虎对他百般羞辱,甚至强迫他行那等污秽之事,让他恨极,又怎会从那张可恨的脸上看出自己儿时玩伴的痕迹?

张澜想到此处,心中已不知作何感想,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再看到江霖与黑龙行那等苟且之事时,震惊,厌恶,愤恨,以至于冲昏了头脑,与师父一起犯下了祸事。

白虎冷哼了一声道:“你可是想起来了?我当年以为自己做错事,才害你挨罚,所以你不肯与我相见,几次偷偷去观中看你,结果被你师父抓了起来,还骗我说只要协同他炼制那妖丹,便可救你出来。要不是我偷听到他与旁人的对话,还不知你原来早就去山下逍遥快活了!”

张澜喃喃道:“我……我并不知情。后来再回山中,以为你已经离开龙虎山了。”

白虎见他模样,神色也有些松动,语气却依旧冷然:“即便是知道了,想必一心想要除魔卫道的张真人,那时也不会放过我这等妖物吧。”

张澜沉默半晌,方抬头道:“你要是不作恶,我也不会捉你。”

白虎仰头大笑,声音带着一丝癫狂之意,听的张澜一阵心惊肉跳,他笑了半天方才停下来,声音尚且有些颤抖:“作恶?我后来才知,他故意让我听到那番话,又故意松了我身上的缚妖绳,还将那妖丹放在我伸手可及之处,早就居心叵测,只怪我当时一心想要下山找你,又怒火攻心,想将那道士千辛万苦炼制的丹药一口吞了解气,才会被那妖丹控制,杀人饮血,吞噬阴魂来助长妖力,不过,这又能怎样?一路被人追杀,几近无处可逃时便已看透,妖就是妖,人就是人,我对人怜悯,便是对自己无情。”

张澜浑身一震,当年师父所做之事,他已有些猜测,却还是不肯相信那平日里疼他护他的师尊竟会做出如此歹毒之事,就算他想要活捉黑龙,也只当他是替天行道,之后更是认为他被那妖魄迷了心智,才会有了杀心。

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一切祸端皆因他而起,师父已经魂飞魄散,如今所有罪孽本就该由他承担,他看向白虎,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说道:“我愿赎还罪过,陪你一同留下,但不能解了你的封印,你尚且只能依附那妖魄,却不能让它再现人间。”

黑龙趁着两人叙旧,早就靠着山壁闭目养神去了,别人的事他一向不屑于插手,虽然郑宇十分担心这小道士,但若是这小子执意要留下,他也没必要坏了白虎的好事,以后也省得那小子来给他们找麻烦。

白虎这边听张澜那一番话,顿时眯了眼睛,捏住张澜的下巴,往上抬了抬,伏在他耳边道:“此话当真?”

张澜不适应的挣扎了几下,咬牙回道:“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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